相看两不厌，唯有好球友

文：华明玥 编辑：七锦

结婚15年，杨慧与老公戴潇一度也到了“相看两生厌”的程度，作为IT大厂的软件架构师，戴潇除了忙工作，就是玩夜场打球，玩摄影，还玩无人机。戴潇出门玩无人机的时候，杨慧在工作、买菜、洒扫、做饭，用电动车四处载着娃儿上培训班。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2021年夏天，国家重拳整顿课外培训机构，规定双休日及寒暑假都不能补习了，只有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可以补习，这下，逼得杨慧也只好退掉了孩子的大部分补习班，只留下一个数学提优班，一个英语提优班。

一开始，杨慧很不适应这种变化，一到周六早上6点半，她心里的那个闹钟就响了，醒来一个鲤鱼打挺，几分钟内就起床到厨房把包子、山药、紫薯、鸡蛋蒸上，把百香果梨子汁打好，忽然，她如梦初醒——哎哟，今天不用带孩子上培训班，明天也不用。这下，她倒像是刚刚退休的领导，在拿着公文包出门的那一刻，发现巨大的工作齿轮已经不再运转，整个生活变得悄无声息，一腔热情都不知道往哪儿释放。

吃完早饭，孩子埋头做功课，杨慧戴上耳机，在IPAD上看那些漏洞百出的注水电视剧，或者靠刷手机上的短视频打发时光。戴潇见她看得颈椎病都犯了，拉她一同出门打羽毛球。戴潇说：治你这种“免上补习班空虚症”，运动是有效偏方。你看咱们工作都是伸颈含胸、弯腰曲背的，时间久了整个脊柱都出问题，打羽毛球，不管是发球还是抽杀，逼得你抬头挺胸，伸展整个臂膀。另外，你不觉得久坐让人迟钝？羽毛球恰好是锻炼敏捷性的好方案，上网轻挑，对角线抽杀，正手位突变反手位，都逼得你快速移动，除了左右移动，还有前后移动，跟着我打上几个月球，保准你这身型从大河马，变成岩山羊。

杨慧不得不承认，是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她。是的，她搬家后，去500米开外的菜场买个菜都要骑个电动车，有体重飙升的趋势，可也离河马的形象差得远呢。愤怒出球手，她立刻网购了球衣球鞋，网购了球拍，网购了成筒的羽毛球，又下载了对墙练习的视频。双休日，儿子还没有从被窝里爬起来，杨慧已经背上羽毛球拍，像个练功的女侠一般背剑走天涯，找个小区没被爬山虎占据的墙面，练击球去了。

直到有一天，戴潇在下班路上被9栋的一个邻居堵住，邻居说：“大哥，是你老婆在双休日一大清早在对墙打球？你行行好，带她找个正宗的羽毛球场好不？戴潇赶紧对杨慧说，自己有健身球馆的年卡，作为老顾客，替家属办一张年卡七折，“儿子做功课，咱们去打球！”一到现场，杨慧这才发现，如今打羽毛球的中年人变这么多了！比起广场舞的阵容也不遑多让。而且，还分出了各种流派，有的是装扮派，全身上下都是大牌联名款的球衣球鞋，连腕带与发带也是限量款的，一到球场就要各种自拍，炫耀自己的小臂肌肉有多紧实，古铜色的肌肤与球衣的颜色有多相配；有的是装备派，会像遛鸟一样把自己球筒里的羽毛球放出来，与人斗球，比较毛色光泽与羽毛长度，羽毛的剪切角度是否像严格对称，交流天干物燥时，如何给羽毛球补水才不会让球的空中飞行轨迹变短；还有的是技术派，身上的球衣都快洗出洞来了，也不嫌弃，穿着老娘纳的千层底布鞋也能打，球也不讲究，别人打得有点秃毛的球，他捡起来也能用，还说什么：“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天下羽球，唯抽杀能赢。”

看得出戴潇在这场地人缘不错，杨慧一去，就被“练球群”的群主老刘隆重介绍给羽毛球爱好者们。老刘说：“老戴已经发来了你对墙击球的视频，我们几个专家给你评了5级，你可以直接上场跟老戴配双打。女生一般负责前场，男生负责后场抽杀和救球。”好么，一上场，杨慧戴潇这一对，就赢得了阵阵喝彩，不到30分钟他们就拿下第一局。杨慧只觉得脑后像有一个庞大的金钟罩，把自己漏过的球一一击打回去，就连网前眼见要失分的小球，戴潇都能一个健步蹿上来，手腕一抖，一个短球，直击对手的肩膀，让对手难受之极。到了后半场，杨慧的体力明显跟不上赛场节奏，对手也看出来了，立马正手接反手，直线抽杀紧接着斜线抽杀，拼了命地在消耗杨慧的移动能力，谁想，每个杨慧够不到的盲点，戴潇都够到了。中场休息时，戴潇还临时教了杨慧几个双打选手经常要用的手势：对方发球时，杨慧左手往后腰上一放，比个2，战术就与比个OK完全不同。

打完球，两个人热汗淋漓，就像两匹跑完整个草原的汗血宝马一样精神抖擞。这一打，三个月飞速地过去了。杨慧的体重下降了8公斤，体脂率从18%下降到10%，整个人变得敏捷又利落，紧实又窈窕，更重要的是，她的颈椎病不治而愈，弯腰擦地后，站起来再也不眼冒金星。她进步飞速，已成为群里的种子选手，具备与戴潇对攻的实力。每次，当天赋异禀的球手戴潇在网前毫不留情地对她痛下杀手，而被她一个海底捞月救起，或者眼见她喘气越来越粗，有意回出几个风吹铃铛般轻盈的小球，让她稳住脚步，旁边的球友群嘲戴潇 “怜香惜玉”时，杨慧都会透过发球前的间隙偷窥球网对面的那个男人，是的，自从儿子出生后，她还没有这般认真地打量过他，打量他充满自信的熠熠生辉的面庞，打量他一跃而起的古铜色小腿，打量他透过球衣依旧能瞧见的肌肉轮廓，打量他通过两年坚实的锻炼而收获的韧性与机敏，她忽然意识到，为了陪她练球，他已经好久没有玩无人机了，他发在朋友圈里的小视频，也全变成了她抽杀的英姿。他成为她的技术指导，只要她与别人对攻，他就在旁边拍小视频，找漏洞，他说：业余选手，也要抱着一颗专业的心。打完球，他辅导她做放松操，做肌肉按摩。他说：咱们的目标，不是比赛拿名次，而是要强身健体，要成为整个家庭的中流砥柱；我期待三四十年以后，咱俩都满头白发，还能上场打球，谁也别搀扶谁，谁也别上个楼梯还要喘半天气。

2021年的结婚纪念日，戴潇送杨慧的礼物是一筒12只羽毛球，全部用大白鹅的刀翎毛制作，这是戴潇特意为杨慧定制的，同一只羽毛球上的16根毛片看上去出奇地一致。戴潇把球筒带到了球场上，当着众人的面表白说：“这做球的192片毛，都是我自己去朋友的羽毛球工厂里选的，算定制哦。”球友们大声欢呼，和磕到了电视剧里最甜的CP没有什么两样。老刘更在一旁起哄：“老戴，有什么回家当着儿子说不出的甜言蜜语，这会儿一块儿说了吧。”

戴潇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慧子打过的球，其实我都在头一天用小喷壶喷过一丁点水，这样，第二天再打，不容易把毛打折了，球的飞行路线就不容易有偏差。”

所有的人都再不起哄了，可能，他们都被羽毛球在空中不偏不倚的飞行打动了吧。人到中年，能在细节上让你趁手与舒畅的人，才是知己。而一个知己，就是既能挑起你的好胜心，又能激发你的自律感，还能让你体味到无所不在的关切的人。

幸好，杨慧在合适的场地，在正当打的年纪，重新体会到戴潇的这份知己之情；也幸亏，一个灯火通明的羽毛球场地，给了戴潇表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