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篓子

2021-11-30 06:14周莹
花火·慧阅读 2021年12期
关键词:弯刀木盆篓子

周莹

父亲虽然不是篾匠,但他亲手编制了一个鱼篓子。

他编的鱼篓子不是装鱼用的,而是捕鱼用的。捕鱼用的篓子,要比装鱼用的篓子,大许多倍。

父亲的那个鱼篓子,是长方形的。竖起来,有一人多高。放倒在地上,足有八尺余长。鱼篓子一共分为四个部分。进水口像剪刀刀身的形状,大约一尺宽的样子。喉咙部位有点紧凑,像一个细长的茶杯。篓子肚皮圆鼓鼓的,像老黄牛的肚子。当鱼篓子的肚皮慢慢变细了,就是篓尾。篓尾也叫尾脚处。尾脚处,只有拳头粗细。收尾的一把篾条,扎在一起,像把刷子。尾脚处被篾条绑紧了,没有预留空隙,可以漏水,鱼儿却不能顺水跑掉。

父亲编制鱼篓子的篾条,是爷爷用弯刀一条条划出来的。父亲只能编鱼篓子,而不会划篾。

爷爷把一块粗布围腰系在腰间后,就开始磨刀。其实那把弯刀很锋利的,但要划篾,他还是要磨得更锋利一些。篾匠有专用的划篾刀,而爷爷没有。他不是专门的篾匠,只能用家里的弯刀划篾。

划篾首先要把砍好的竹子,一块块破开。一条篾片在爷爷手中滑动时,会从竹节里传出来一阵阵脆响声。那种竹节的脆响声,我感觉既美妙又动听。于是,我竖起耳朵,听着那种像山涧溪流发出的优美的声音,在稻场上响起又消失。爷爷划篾的时候,我总是不肯离开,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

划篾时,需要一个帮手。弟弟站在爷爷的旁边,用一只脚踩住竹子的另一端。也只不过两秒钟,竹子在爷爷的左手里一截截移动着。这时,弟弟脚下踩着的其实是那块压竹子的石块。

要把所需要的竹子全部破成篾条后,才能划篾。划篾是一项技术活儿,不仅拿刀的姿势讲究技术,就连送篾的左手也需要讲究力度。送篾时,左手距离弯刀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刀口和篾条的距离,必须恰到好处,拿刀的手所使出的力气才能被用上。

爷爷划篾时的动作,麻利又潇洒,还从不断篾。

“不会划篾的人,才会断篾的!”爷爷划篾时,父亲总会自信满满地说。

听了父亲的话,我对爷爷刮目相看,羡慕极了,觉得他那双大手非常神奇,一会儿就把一根竹子变成了无数根细细长长的篾条。划了粗篾,去除篾簧,才能变成细篾。那些细柔绵长的篾条,在爷爷的手里舞来荡去的,像极了软软的面条,又像绿色的彩带上下翻飞,好玩极了!

爷爷划篾,父亲编鱼篓子。我和弟弟则站在屋檐下,看着爷爺和父亲,各自忙碌着。

一天之后,一个椭圆形的鱼篓子就完工了。篓子肚皮上还有一些空隙,可以塞进去一个小指头。父亲说留点空隙,进了鱼篓子的大鱼,是钻不出去的,而小鱼和水,则可以顺利流出去。

父亲把那个鱼篓子扛在肩膀上,送到屋后的大河里去了。

我和弟弟站在河岸边,望着父亲把那个鱼篓子放在一个水流湍急的石缝中。鱼篓子里面装了很多光滑的鹅卵石。鹅卵石的重量压住了鱼篓子。鱼篓子紧紧地贴着河床不动,躲藏在一股股白色的水花中。鱼篓子下方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宽阔的清潭。透过明亮的阳光,我看见清潭的深水里,时而有浅白色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动着。

我们静心地等待着,想象着鱼篓子里很快就会有多得数不清的鱼。

结果,鱼篓子里居然连一条鱼都没有,只有四五只肥嘟嘟的黑皮青蛙。我和弟弟一脸的失望。爷爷轻言细语地对父亲说:“活鱼都是逆水而上的,只有死鱼才会顺水漂流。”爷爷的生活智慧和阅历,远远超过了父亲。

父亲听了爷爷的话,恍然大悟。然后,他脱掉外套,抱着鱼篓子跳进深潭里。潭中立刻激起一层洁白的浪花。父亲把鱼篓子稳稳地塞在深潭中的石缝间。很快,就有许多的鱼儿,围在鱼篓子四周看稀奇。也许,那些鱼儿们从未见过鱼篓子是啥玩意呢,还有一些鱼儿顺势钻进了鱼篓子里。

我想,赶快把鱼篓子拿上岸,就可以逮到几条鱼了。

爷爷和父亲却不同意。他们说鱼篓子最少要在深潭里放上几天几夜,才会有更多的鱼钻进去。

看吧!心急吃不到新鲜鱼。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有点耐心才行。这是爷爷常常告诫我们的话。

我们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第五天一大早,我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的说话声:“你看看好多鱼!都是大鱼,没有小鱼。”

我赶紧跳下床,光着脚,拉开房门,冲进堂屋里。

“哇!真的好多鱼。”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堂屋里的地上,放着一个木盆。木盆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鱼。那些鱼,都是活的。大的有筷子长,小的也有拃把长。它们在木盆里扭动着身躯,转来转去。木盆里水少,鱼多,根本游不动。奶奶急忙拿来另一个大木盆,把鱼分了一半装进去,又把一些清水倒进去。这样一来,两个木盆里都装满了鱼。

我喃喃自语:“这么多的鱼,吃不完啊,不如给亲戚邻居送一些。反正,我家有鱼篓子,以后不愁没有鱼吃。”刚说完,奶奶就说这话说到她的心坎里啦!

最终,如我所愿。

鱼篓子第一次收获的几十斤鱼,准备送人一半。父亲把一根细长的桃树枝掰断,留下一个侧枝,拽掉其余的小枝丫,倒过来,从鱼鳃里穿进去。一根尺多长的桃树枝上,就会倒挂着十几条新鲜的鱼。父亲拎着桃树枝出门时,那些鱼的尾巴拼命地摇摆着。我的眸光,紧紧地盯着那些摇摆的鱼尾巴,仿佛它们能够开出一朵灿烂的山菊花似的。

父亲忙着送鱼时,母亲则带着我们,赶紧破鱼,然后把鱼挂在屋檐下的铁丝上。那些鱼内脏,都被奶奶埋在菜园外的李子树下。

那个鱼篓子,从夏天一直到冬天,整天浸泡在河里的深潭中。每隔几天,父亲就会去弄一次鱼回家。每次去河里弄鱼回家,父亲不是提着篮子,而是背着背篓。我家的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风吹日晒的鱼干。吃不完的鱼,就送给左邻右舍。每当给别人送鱼的时候,全家人都很开心。

春节前,爷爷把屋檐下最大最多的两串鱼干,送给了他的弟弟、我的三爷爷。那些年,住在半山腰上的三爷爷,想吃鱼了,就来我家拿一串。

送鱼,是一个吉祥的愿望。我们一家老少八口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渴望“年年有鱼”送。我和弟弟,都觉得“送鱼”比“吃鱼”更有意义呢。

我特别喜欢“送鱼”二字的寓意。能够有鱼,送给亲戚邻居们,该是一件多么幸福而又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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