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词(《芳草》杂志副主编):各位领导各位嘉宾大家好,首先欢迎大家来到荆楚文化的发祥地、美丽的智慧之城——湖北襄阳。已出版六部的《美丽乡愁》系列丛书是芳草杂志社以新常态方式,肩负起的文学期刊应有的责任,着手组织作家采风创作并将“美丽乡村”引入大众视野的重要举措,也是芳草杂志社为建设“美丽中国”贡献力量所表达的坚定决心。感谢各位专家学者和领导们莅临今天的会议。请大家开始发言。
吕兵(武汉市文联一级调研员):我受武汉市文联党组书记李蓉同志的委托,同时也代表文联党组来参加这次活动。向所有与会领导,各位作家老师,以及对这次活动大力支持的襄阳文联各级同仁表示感谢!同时也对我们这套丛书开始之初到今天,给予我们各方面支持的各级领导和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这套书是二〇一五年,由湖北省武汉市的著名作家,全国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文联主席刘醒龙担任主编。每年在全国范围内邀请二十多位著名作家聚集在像许村、姚家山等这些有代表性的美丽乡村、偏远农村,创作散文、报告文学,每年结集出版。到目前为止,我们丛书已经出版了六部,为全国各地一百多个有特色的村庄留下了文字记录,展现了民族风物,也抒发了乡情乡愁。
《芳草》作为全国著名的中文核心期刊,要找准定位,发挥作用,留下更多名篇佳作。我们相信在大家的支持下,在我们党和政府的有力帮助下,这套书一定会编下去,而且越编越好,在国家建设和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做出更大的贡献。
彭学明(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主任):关于《美丽乡愁》的乡村书写,在中国文学中可以说是占据了半壁江山,甚至大半个江山。我们几乎所有的作家在文学书写的时候都写乡村、写乡愁,都表达了对乡村的迷恋、对乡愁的怀想。《美丽乡愁》这套丛书的意义就在此。
遗憾的是,我们太多的作家和作者书写乡村和乡愁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书写乡愁的哀痛、乡村的忧伤,书写现代文明、工业文明对乡村文明的破坏,比如说留守儿童、空巢家庭、独居老人、征地拆迁、生态破坏等。但实际上随着时代的发展,文明的进步,我们的乡村已经不再是伤痛,乡愁也不再是挽歌,现在的乡村与乡愁,更多的是美丽、幸福和快乐。我是乡村长大的孩子,是从乡村走进城市的。我每年起码要回我的湘西老家三四次,只要一碰到休假,我就往老家跑,为什么呢?就是去接新时代新农村的地气,感受乡村新的变化和气息,感受乡村新的文明和进步,同时感受父老乡亲们在时代巨变中的获得感和幸福感。跟父老乡亲交谈的时候,发现我们的乡村并不是很多作家笔下所表现的乡村,他们笔下的乡村还是几十年前的乡村,笔和步伐都已经严重落伍,严重跟不上乡村文明进步的步伐了。当下的乡村更多是美丽的乡村,当下的乡民更多是快乐和幸福。乡村那种桃花源般的美丽和快乐,乡村那种时代气息与田园气息的完美结合,常常让我很羡慕,甚至想变回农村孩子的身份,再做一回乡村人。固然,我们的乡村或多或少的存在着哀伤与疼痛,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那早已不是乡村的主流,那也只是乡村文明进程中的一个过程,国家对乡村和农民倾注了最大的情感,制定了大量的乡村建设惠农政策,重建乡村、重塑乡村,弥补和治愈乡村文明建设进程中的缺失和遗憾。比如说,国家政策方面,现在农民种田不但不交公粮,还每年给每亩地几百块钱的补助;退耕还林,荒山荒地种树,每年也是给几百块钱的补助,田里长出的粮食、荒山上长出的树,卖出去都是自己的,不用交皇粮,不用交国税,孩子上学免费,生病有农村合作医疗,还有医疗保险。乡亲们跟我谈起这些都是非常快乐、满足和幸福。我的嫂子就跟我说过,她家一人一部手机,方便得很,只差给牛脖子上挂个手机,给牛打电话,让牛自己从山上回来,得意得不得了。小时候想跳出农门,现在真的想退休以后回到乡村去,去乡村置办房子,回归田园生活,去享受当年不曾拥有的幸福快乐。所以说在新的形势下,新的时代中,我们的作家不要再活在过去的乡村里,不要再想当然现在的农村还是我们当年那个农村,我們要真正地重新回到乡村中去,对乡村有新的发现、新的情感和新的表达。我们写乡愁的时候,不能再只是痛和苦;写乡情的时候,不能再只是父爱母爱。我们的笔下应该是今非昔比的新乡村、新时代,而不是道听途说的臆想的陈旧的乡村。刘醒龙代表的这些作家和编辑家们,书写美丽乡愁,编辑《美丽乡愁》丛书,是自觉的文学行动,为乡村书写正本清源,是这套丛书的意义。期待这样的文学行动,成为一股清流要沁入到我们文学界,沁入到我们作家创作的各个层面中去。
刘益善(湖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芳草》特邀编审):和华栋书记、学明主任、武汉市老领导袁善腊,还有全国各省来的作家,以及襄阳市的作家们在一起参加这个座谈会,很高兴。
《美丽乡愁》从二〇一四年由刘醒龙主编,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绿是青山,红是生活》,这是起始。从二〇一五年以后就改成了现在的《美丽乡愁》,二〇一四年到今年二〇二一年,就是第七个年头。作为一个在文学界干了几十年的老编辑,一个文学界的老业余作者,我觉得,一个杂志出面,一个地方政府出资,七年来,请了全国一百多个作家写了一百多篇文章,出了六本书,第七本是我们现在进行的,将要出版的,而且是书写改革开放以来,咱们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的发展过程,记录乡村的变化,给中国农村的变化留下足迹,留下文字资料、文学作品。
我发现,在全国没有哪一个出版社或者哪一个省,哪一个单位七年来坚持书写“美丽乡愁”这个活动。这个事情是在中国文学,在中国的乡村建设,乡村振兴和乡村精准脱贫的整个过程中间,是很有意义的工作,在历史上留下了很有价值的记录。所以说这套书的出版,我们首先是给予充分的肯定,是个大好事,比起有些作品有价值得多,这是第一点感受。
第二点感受,就是我们参加《美丽乡愁》写作的作家朋友,连续六年以来,因为第一次二〇一四年的时候,主要是我们湖北的作家参与,没有外省的作家,从二〇一五年开始才有外省作家来参加。每次研究作者名单的时候,从边远的西北、东北、西南,我们都有意识的来邀请,青海、西藏、新疆、内蒙古、东北三省,南方的各省,各地作家来参加这个活动,也都是非常尽心尽力,亲自到村里去采访,写出他所选择村里的巨大变化。
我非常同意学明主任刚才的发言,我们过去谈乡愁好像就是一种愁怨,乡村的一种破败。我是八〇年代写诗的,那时候我写的乡镇是一片破败,写乡村的那种苦,农村的无法生存……虽然现在我觉得咱们的乡村,也存在着空村化的现象,但是乡村是越来越美丽,由穷变富了。咱们中央政策,特别是习主席的精准扶贫政策出来以后,咱们农村的变化确实太大了,我老家就在江夏区,武汉市的郊区,我们经常回去看到村里面,现在都是楼房,村村通公路,吃自来水,大部分家庭都有汽车。所以说现在的乡村,现在的乡愁就是一种美丽,而不是痛苦,不是凋敝。我们作家用笔来记叙乡村由穷变富,由过去的破败变成美丽,这是我们作家的责任和使命,这是我第二点看法。
第三点我想讲,我参与了,写了几个乡村,我觉得这个活动,这个书,这个系列要坚持下去,一直坚持到咱们乡村真正地变得非常美丽,没有贫穷落后,真正达到了乡村振兴。
汪政(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个活动。特别是在活动举办之前,承蒙醒龙老师看中,让我先睹为快。我一开始还不知道这套书。你们是在默默无闻地做着一个非常有功德的事情。我为了写它的评论,到网上去查资料,几乎没有什么资料可查,说明你们真的是在默默无闻地做,一做好多年,确实非常让人钦佩。因此,在那篇文章的开头,我首先就说了,这是一次大型的文化自觉活动,是一个大型的文学创作活动,也是一个大型的文学出版活动,我连续用了几个大型来说这个活动。在最后,我把它定位为一个乡村建设的编年史。
这样一个文学书写活动,它有我理解的庞大的文化背景,这个背景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所谓中国的背景是指中国传统的乡村治理和现代乡村建设。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当中,我们老一辈的乡村建设者,像梁漱溟、晏阳初、陶行知等等,他们当年所做的工作,他们的经验,不但造福了中国乡村,而且在世界范围之内,比如在东南亚都产生了广泛而积极的影响。晏阳初的经验曾经被东南亚包括菲律宾推广。
从世界范围讲,就是乡村的现代化,乡村的城市化,包括城市和乡村的一体化。这些都是世界性的课题。这些课题与实践,不少活动联合国都参与了,比如说英国的新城运动,日本的一村一品运动,西欧的制造小村运动,美国的金融小镇等等,都提供了非常好的经验。我在看这套书的时候,确确实实从纵向和横向上看到了中国的乡村治理和世界的乡村建设,在纵横坐标上,作家们寻找了各个不同的点。所以,美丽乡愁的写作,跟我们传统乡土文学的主题,跟我们传统乡土题材的写作不一样,具有跨越的意义。
六本书,加上一本电子稿,看得出写作规模之大,乡村书写的丰富性。美丽乡愁,这个乡愁不是我们通常想象的那个意思,很多学者已经论证了。所谓的乡愁,并不仅仅是对于古典的田园牧歌的怀想,专注于老水车、炊烟、传统农具等等这样一些旧式生活的臆想,乡愁其实是一种文化之根,是哲学层面的东西,而不仅仅是我们习惯语义的那种忧愁之愁。所以,我希望可以继续在乡村振兴上多下功夫。这套书的写作在我看来恰恰就是经历了这么几个阶段,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现在是乡村振兴。有好多作家对这三个历史性的、由政府主导的乡村建設的过程可能还不是太明白,有的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一会是乡村振兴,一会是新农村建设,一会是美丽乡村建设,其实这三者是历史性的,它是一个过程,而且每个阶段的治理目标并不一样。
现在,乡村振兴已经提高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像襄阳市应该也有乡村振兴局吧?这是一个新的单位,以前都是没有的,现在专门为乡村振兴设立了乡村振兴局。那么,怎么进行乡村振兴?现在,乡村振兴又有哪些新的内涵?很多。它涉及共同富裕,城市和乡村的弥合,包括市场要素的重新配置,乡村产业,生活、生产、生态协同发展等等,这对我们作家新的乡村书写提出了巨大的、丰富的、有难度的知识挑战。
因此,我真的希望我们的作家们能够跟上时代的步伐,能够跟上中国乡村建设的现代化节奏,能够进一步在我刚才提到的纵横背景上提升与拓展,真正的写出乡村振兴的面貌,写出改革,写出中国三农的现代化。真正的使我们这套书成为中国乡村建设的编年史。
虽然我是搞文学批评的,但是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当一部文学之书在未来的领域里面,不仅仅被当成文学看待,而且能够当成历史书看待。就像若干年以后,有那么一位学者,叫王寅恪也好,叫李寅恪也好,能够像陈寅恪做元白诗研究一样来回顾我们这段历史的时候,他如果说研究这一段历史离不开这套《美丽乡愁》,说《美丽乡愁》是对于我们这一代中国乡村历史书写最好的佐证,那就是它最大的成功。
於可训(武汉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参加这个活动特别高兴,因为在学校里工作时间长了,对外面的情况不太了解,跟社会联系也比较少,埋头去教学、做课题。醒龙给我这么一个机会,确实非常高兴,也非常难得。
我在武汉大学待了四十多年,但是本质上还是一个乡下人,因为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所以乡愁我是能体会的,有体验乡愁的资格,也有体验乡愁的资本。美丽乡愁,我觉得跟我们一般概念上讲的乡愁不一样,因为以往文学作品当中的乡愁就是离乡背井,古典文学里面讲的在漂泊流浪当中,在天涯逆旅当中体会到那种感情。后来有一些作家,特别是台湾有些作家,也写到漂流海外游子的乡愁,这个也包括余光中的诗,包括於梨华的小说作品都是这样。现在我们写的乡愁,不是那些,而是面对现代化进程当中具体讲的城市化进程当中,我们所产生的一些对故乡的怀念,对未来的期许,很复杂的感情。
有一些作家写农村基本上是不真实的。评论家用两个字叫溃败,乡村溃败是最近一段时期作家们写乡村的主流,乡村简直暗无天日,乌七八糟。这种乡村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每年清明节,我无论如何要回去扫墓,看到的乡村是有一些不满意,那只是在未来的向度上不满意,可以更好一点。但是你从过去的维度来看,它是不断在变的,而且不断在变好。有一年我回去看村里的停车场,居然停了八台宝马车,那都是我们村里人的,而不是别人寄放在那里的。它是存在一些令人不满意的现象,比如说我弟弟现在是一个地区的组织部长,他去帮乡村搞公路建设,路边栽树,有一年栽的桂花树,栽了没多久,被人把桂花树苗全挖走了。我说这不是农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不能栽桂花树这么好的品种,栽一些柳树杨树之类的,就没人挖了。是有一段时间留守儿童、留守老人,还有乡村土地的一些问题,这都是在乡村前进过程中的一些问题,而不是作家们所渲染的那种样子。而且从世界视野来看,刚才汪政主席也讲了,中国的乡村城市化进程或者说是现代化进程,这个过程是非常人道,合乎人性人情的,而且是有条理有规律的。
一个简单的例子,英国十五世纪开始到十八世纪,将近四个世纪,存在所谓羊吃人的运动,就是圈地运动,大家都知道这个过程是很残酷,很不人道的。先是那些有钱的领主和资本家联手把土地圈起来,把农民从土地上赶出去,然后政府制定法规不允许流浪,流浪一个月没有工作的人就要被当成奴隶,进行贩卖。任何人可以把流浪者的子女拉走做奴隶,奴役他。这样的政策,农民没有办法,只能进工厂,虽然最后刺激了英国的工业发展,但这个过程很残酷。
中国乡村的城市化进程,现代化进程不是这样,政府千方百计保护农民的利益,解决三农当中存在的问题。这个过程是人道的,是合乎人性的,也是一步一步有规划的,政策法规都很明确,所以我觉得这是很文明的一个过程,和西方城市化进程消灭乡村,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代化进程是工业文明加上信息文明来取代农耕文明,这是一个大趋势,谁也阻挡不了,也没有必要阻挡。很多人出去旅游很喜欢那些原始的生活,我刚好相反,喜欢现代化生活,特别方便,拿一个手机就什么都有了。原始生活一两天可以,一个星期可以,它是可以放在记忆当中的美好,但是未来的美好可能是你更感兴趣的。所以现代化城市化进程它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那么怎样看待这个过程当中发生的一些问题,大惊小怪或者故意夸张渲染,我觉得这个态度本身就是存在一些问题,至少不是辩证的。任何事情只要有所改变,就一定会出现一些问题,我们就要看大的趋势,着眼大局。
昨天跟醒龙聊天,说现在作家们要做一个正派的人,写正经的文章。并不是说道德上有什么问题,而是看社会生活的很多问题,作家们对写作对象应该深入地去了解、去研究,要怀着正常的心态去写作。有的作家可能为了求名求利,为了一时轰动,为了迎合某些需要,去渲染某些不应该渲染的东西,或者不值得渲染的东西,或者不能够正确的辩证的客观的对待有些问题,就会写出一些我觉得不大正经的文章。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作为一个作家,应该有一个文化人的正确态度,客观去对待那些事物,正确去了解那些东西,才能够写出好文章来,写出正经文章来。
醒龙策划这个活动,做这一套书很有眼光,像汪政刚才讲的,将来可以成为一部编年史,中国乡村现代化进程的一个编年史。留下一些文字,一些资料,那么就可以留下人们情感的记忆,心灵的历程,我觉得非常有价值。
《美丽乡愁》我看了那些文章以后,确实非常感动,不是在那儿发出幽怨之情,里面有许多很光明的、激动人心的、感动人的东西。所以我希望这个活动能够继续办下去,我愿意每次都有机会来参加学习。
马步升(甘肃省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所长):六卷《美丽乡愁》,全方位记录了中国当代农村的面貌,如果后世的人,尤其是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农村经济学家,要研究这一段时间中国农村社会的发展情况,这套书是难得的资料。毛泽东说,以往的正史就是帝王将相的家谱,忽视的正是普罗大众的生活。西方的新历史主义,不约而同,也把关注点放在了沉默的大多数。我看过一本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著作,采用的素材既有各种官方文件,也有前线普通士兵的日记,回忆和家信,这就让历史落到了实处,不再是高高在上,与普通人无关的学问。我们的《美丽乡愁》,不仅是文学作品,同时也可以担负起忠实记录历史的功能。
我们当下的农村,按照目前的流行说法,是遭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当然这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向历史的深处再跟进一下,我们会发现,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想想改革开放之初,直到二十世纪末,在广大农村,基本的劳动工具仍然是二牛抬杠,与秦汉时代,仅从劳动工具和耕作方式而言,并无本质区别。区别主要在于社会制度,以及一些劳动要素的变化,比如粮种的改良,化肥农药的广泛使用等等。那么,农村的关键性改变在哪里呢,以我看来,一个是交通条件的革命性改善。原来的交通闭塞,形成了一个个自给自足的乡村小社会,现在呢,哪怕是几千年来被认为是山大沟深的偏僻农村,机动车一般都能开进自然村,乃至各家各户门前。这样一来,乡村社会与外界连为一体,乡村也充分地实现了社会化,单个人也必须使自己充分的社会化,要不然是没法进行正常生命维护和运转的。这样一来,几千年来严重分离的城乡二元结构被打破,每个人的生活半径都被大幅度拉长,生活观念生活方式等等,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原来遗世独立的愿望和桃花源想象已不复存在。那么,也就意味着,乡愁的内涵外延和表现形式,也将会发生重大变化。
第二个是,信息传播方式打破了过去的种种中心格局。在以前,无关乎智愚,一个人出生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基本上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发展方向和人生结果。现在,原来的中心固然还保持着中心的优势和傲慢,但这种中心已经得到大幅度的消解。可以说,一部手机在手,谁都可以成为一个中心,即时接收信息,即时发布信息,信息资源实现了即时性。原来是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现在见面容易说话更容易。这也意味着,原来的乡村情怀发生了重大改变,以前是此一别也许是永别,再也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现在呢,肉体见面也许有难度,隔着屏幕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当面说话也许不容易,但随时随地都可以在手机里交流。这种便捷造成的正面影响是社会资源的人人共享,每个人都是一个社会的人。其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加重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和陌生感,以及孤独感,朋友见面各自低頭玩手机,夫妻一个被窝用微信对话等等,这不是笑话,而且事实。人们很容易误把自己的微信圈当成真实的世界,误把隔着屏幕的交流当成现实的情感。
国家宣布整体脱贫,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完成了一项旷世伟业。当下,乡村振兴工程又开始了。一般来说,国家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从整体上,由一个农业国度跃进到工业化信息化国度。其主要标志在于,农业人口和城市人口比例的大幅度反转,也就是农业人口大量减少,城镇人口大量增加。城镇化的浪潮代表的是一种历史潮流。我们说,历史潮流是不能阻挡的,也就是说城镇化仍然是历史潮流的主流,而乡村振兴却是一个逆城镇化的伟大工程。从表面看,这两个潮流是相悖的,其实以我们的国情,却是携手共进的。城镇化是为了在整体上充分实现国家现代化,而乡村振兴是为国家现代化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总的目标是:不仅是富强中国,而且是富强的美丽中国。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对乡村的书写行动和书写成果,定位为美丽乡愁,不仅具有现实的正当性,而且还具有相当的前瞻性。
冯艺(广西壮族自治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前面几位同行的发言都谈到我们所说的乡愁,是美丽的乡愁。这是今天的乡愁,是今天对乡村美好情感的表达。这是用文学语言形象地展现当下乡村建设所发生的各种变化,它是文学的现实意义,也承担了社会学、历史学的意义。
乡村一直都为文学的写作提供丰富多彩的素材。我想起在北京上大学时,费孝通先生就说过,他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倡导的乡村田野考察。当时他在江浙一带进行乡村考察后,又和新婚不到一个月的妻子王同惠来到我们广西,深入大瑶山做山村调查。为此,他误入了“虎穴”,妻子为了救他,跌入了瑶山深谷,不幸遇难。二十世纪八〇年代,在改革开放后,他再次到广西去乡村考察。费先生关于乡村调查的著作,记录了当时中国乡村建设的状况,为后来的文学、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提供了重要的史学价值。费先生认为他的考察“只是一段记录”,他看见许多农村家庭好几代都不会搬离自己的家庭,数代人栖居在一个地方。由此,乡土社会中,每个人的活动范围是非常狭窄的,人与人的接触也是局限于小范围的人群,即大多是熟人,而现代城市人每天遇到的几乎都是陌生人,你必须时常拿出通讯录看看他们的名字,而乡村哪里需要什么通讯录呢。“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记得这是他在《乡土本色》开篇的第一句话。“乡”指的是乡下人生活的村落,“土”指的是土地、泥土。中国乡土社区的单位是村落,村与村之间较孤立,以土地为生的人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同一片土地上,不流动是常态,迁移是非常少见的。在这样一个以村落为单位的聚居环境中,乡土的生活富于地方性,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而言,村子里的人都是他长时间、频繁接触到的“熟人”。在这个熟人社会里,互相知道对方的底细,从熟悉中得到信任。我想,这就是费先生早年为我们写下的“乡愁”。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中国的乡村发生了深刻地变化,这是四十多年积累,我们感同身受。时代向前发展,变化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精神上的最大变化就是观念的转变,这是符合人往高处走的规律。
我的老家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壮族山乡。过去,山路崎岖,交通不方便,村民一家数代守着一小块山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过着。十多年前修了高速公路,高速公路靠近家门口,年轻人有了走出大山,到珠三角,或自治区首府打工的机会。人们走出去了,乡村面貌随之慢慢发生了变化。年轻人每年打工返乡,带动家人讲起了普通话。我曾经好奇地问他们,怎么也会讲起普通话来。他们说,在外面闯荡,不讲普通话不好交流。讲普通话不是谁逼你的,而是自然而然地磨出来的。看来,乡愁不仅是观念的更新,更拓宽了视野的空间。外面的一切都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为什么我们不能学习呢?有了钱,就回家盖房子。于是在建筑风格上,盖起来的便是一栋栋效仿珠三角农村的楼房,有些甚至还带着欧式风格。几年回一次老家,我发现村里的确是变了个样,卫生、整洁,一改以往破败的感觉。我想,对于村庄而言,它的变化全部应该是乡亲们的情感经历和个人感受构成的,他们从见过的,感受到的过程中思变。村庄变了,而此时,只有我在老家的房子还是一座民国时期的吊脚楼。原因是我的父辈早年已经走出了山村,爷爷奶奶辈的人早已不在人间,留下的房子只存放着祖先的灵牌和香炉,成了根的象征。偶尔回去祭祖,看着先人留下的遗存,荒芜、破落,心凄然?
现在村道已是柏油马路,路灯、绿化都有了,的确令我感慨。村委会托人向我传话,说我家祖宅空置,陈旧已危,影响了家乡新农村的形象,希望我们拆了重建。我想,还是要顾全大局,拆就拆吧,幸好侄儿们在城里混得不错,他们说,拆了就建一栋现代化漂亮的别墅,于是他们动了起来,并于近日封顶。他们把照片发给我,看起来真的像模像样了。建好了,可能没人回去常住,就让它延续我们对家乡永久的感情,也为乡村建设添上一笔美丽色彩!
陆春祥(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我觉得乡愁今人有,古人也有。最典型的就是《论语》“先进”篇里边的一段,几个学生言志,最后,孔子赞同在边上弹琴的曾点说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也是乡愁,它的大環境就在沂水边的乡下,咏而归,其实是文化含量极高的活动。我们所向往的生活,古人也在向往。整体上说,城市化迅速发展到乡村,现在的乡村振兴就是要把乡村也变成那种比较舒适的地方。不仅是中国人这样,外国人其实也这样。我记得马克思说过,他有一种理想的生活,上午种田,下午钓鱼,晚上看哲学。这种理想,就是我们乡村生活的理想,很多人都要往这种方向去发展,就是为了追求一种心灵的舒适。现在许多人对城市生活都非常厌倦,特别是一些写作者极为向往乡村生活。就我个人来说,我的书院就在老家县城,已经建好,我以后就可以过上这种比较舒适的生活,窗前听听鸟叫,想写什么写什么,没什么压力。城市生活压力大,杭州城西到城北或者到城南,至少要一个多小时,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汽车,心烦得很。
另外,我说一下我们《浙江散文》杂志。我们也会收到非常多的关于乡愁的来稿,但许多来稿都不太满意,其实还是写作方法问题。现在乡村已经大变,但我们的写作角度变化却不大,也就是说,乡愁不仅仅是那些回忆过去的片段。现在快递中的百分之六十五,都是我老家桐庐起源的,申通、圆通、中通,还有韵达,都非常著名。这些创业者,原来生活在桐庐非常偏僻的山沟里,报告文学作家朱晓军写过他们,但从长篇散文这个角度写的还是比较少,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刚才我也翻了一下历年来的乡愁作品集,我们的写作可能还是走马观花比较多一些,涉及乡愁的一些具体细节,特别是人物还是明显比较少,显然,我们如果不在那里生活,不去深入的采访,是不会了解到他们的全部以及未来。
现在抖音、快手,很多发布者都是在乡村里面,我去年回乡,一个表弟的老婆,原来是打麻将的高手,后来她自己搞抖音,粉丝也有一万多,非常活跃,这种类型的人太多,所以我们现在见到的乡村,东西南北它都不一样。浙江比较发达的一些乡村,跟城市的区别也不大。节假日的时候,我老家平时四五百一晚的酒店,基本上都要涨三倍,民宿价格两三千很正常,这些其实给我们写作者提出了问题,将来的美丽乡愁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