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 戴桂玉
疾病与治疗在人类发展的进程中总是相互联结、相互制约,体现出一种融合、渗透的杂糅理念。文学作品中的疾病通常表现出社会文化的隐喻性特征。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2003)认为,疾病是生命双重身份的重要体现,疾病的出现反映出正常状态下难以察觉的思想以及文化隐喻,后者通常带有特异性偏见。病态社会文化因素往往成为导致文学疾病的主要原因,而从社会文化角度分析文学中的疾病,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驱使人们以病态扭曲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动机(Kravitz, 2010:1)。最了解疾病的人莫过于疾病的治疗者。文学中的治疗与生理医学范畴下的治疗概念相比,前者范围更广,不仅包含苦难生命体验的治愈,而且囊括对社会、文化非正义的批判。肩负治疗使命的人更能体现文化与医学的交融性特色。综上可见,文学作品中的文化、疾病、治疗者三者之间形成紧密关联,疾病意象成为社会文化失衡的符码,治疗者通过解读疾病意象,找出产生疾病的文化性症结,从而对症下药,达到化解矛盾、治愈疾病的功效。
美国墨西哥族裔群体在文化、经济等方面长期受到主流白人社会的排挤,生活在物质环境、安全保障相对落后的边界地区,各种心理和生理疾病问题频发。因为经济状况的限制以及对本土文化的尊崇,墨西哥族裔针对疾病治疗通常会优先向民间药师(curandera/os)寻求帮助。民间药师在美国墨西哥裔文学中不仅是生理疾患的治疗者,而且也是文化疾病的调治者。例如,安娜·卡斯蒂洛(Ana Castillo)的小说《远离上苍》(SoFarfromGod)讲述民间女药师费莉西亚(Doa Felicia)通过民间医术治疗卡丽达(Caridad)在父权社会中产生的心理创伤,记录其人生态度的转变;路易斯·阿尔伯托·乌瑞尔(Luis Alberto Urrea)的历史文学著作《蜂鸟的女儿》(TheHummingbird’sDaughter)描写土著部落医者乌伊拉(Huila)和她的学徒特蕾莎(Teresita)在美国和墨西哥边界治疗当地人民疾病以及部分白人的“偏见症”,同时帮助边缘群体争取自身权利的历程;艾利克斯·埃斯皮诺萨(Alex Espinoza)的小说《静水圣徒》(StillWaterSaints)叙述民间药师佩拉(Perla)运用民间医术的调和思想为族裔社区人们解决各种社会矛盾,为受到社会伤害的人们提供心理及物质帮助,等等。上述民间治疗不仅能够抚慰本土居民的生理伤痛,也能起到缓和文化对立冲突的作用。因此,民间药师的治疗书写是记录墨西哥族裔争取文化独立和强调文化差异的重要史料,再现墨西哥族裔在文化冲突、社会不公的环境下的病态表征,同时揭示了墨西哥族裔的隐性文化抗争和对霸权文化的反抗模式。
墨西哥裔美国作家鲁道夫·阿纳亚(Rudolfo Anaya)的小说《保佑我,乌蒂玛》(BlessMe,Ultima)①中的药师形象被认为是拉美裔文学经典小说中刻画最好的一个民间药师,该小说对美国墨西哥裔族群的文化适应、中美洲土著的文化传播产生重要作用。小说通过刻画乌蒂玛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民间药师形象来凸显文化适应中族裔群体必须面对各种生理和心理疾病。乌蒂玛作为民间治疗者,首要任务是治疗族裔群体的身体疾病。身体疾病的产生反映出人与自然或人与人的平衡被打破(Trotter & Chavira,1997:29),其成因主要包括文化因素与非文化因素,其对应的民间治疗主要从缓解矛盾冲突、恢复物质平衡角度出发。乌蒂玛对身体病痛采取的民间疗法正是调和身体疾病与文化因素的平衡。
具体而言,《保佑我,乌蒂玛》所涉及的身体病痛体现在两个人物身上,一个是主人公安东尼奥(Antonio),另一个是安东尼奥的舅舅路卡斯(Lucas)。安东尼奥偷听到父亲提及路比托(Lupito)杀人事件:路比托是一位族裔二战退伍老兵,回到故乡后患上创伤后压力综合征(PTSD),因不堪忍受心理痛苦,他将当地警长误认为战时的敌人,并开枪将其杀死。同村的人听闻后组织集结抓捕小队,持枪与路比托在小河旁对峙。安东尼奥想了解事件进展的情况,他从家里偷偷跑出来,躲藏在小河旁的芦苇丛中,目睹了路比托失智被乱枪打死。安东尼奥受到惊吓,在飞奔回家的路途中产生了心理创伤并出现晕厥症状。
路卡斯则是因为发现女巫做的黑弥撒而突生怪病,卧床不起。路卡斯在小说中是一位勤劳善良、乐于助人、充满正义感的男士,他某一天过河去寻找迷路走失的牛,发现在火球光芒闪烁的林地上有3个女巫在进行黑弥撒,向魔鬼献祭,利用巫术迫害他人。路卡斯利用一条鞋带绑成一个简单的十字架,并举起十字架对着女巫,叫喊耶稣、玛利亚与约瑟的名字,审判那些女巫(87),女巫们痛苦不堪地逃窜,发誓要报复路卡斯。随后,她们在理发店收集路卡斯理发时落下的头发,并用来施展邪恶的魔法报复路卡斯(93)。路卡斯因诅咒而生病,身体逐渐萎缩,医师和牧师均表示没有办法治愈这种“无名怪病”。
路卡斯身体病痛表面上是人与人之间直接矛盾斗争的结果,但从文化隐喻的角度看,却是殖民文化与土著文化碰撞冲突造成的文化适应现象,阿纳亚用“路卡斯的患病”来隐喻本土居民在文化融合的过程中需要经历的痛苦。路卡斯作为当地居民受到天主教思想的教化,成为虔诚的信徒,而女巫们保留部分土著文化,其巫术虽然邪恶,但在乌蒂玛看来也是本土文化的一种体现。民间医术和巫术同源,均可展现治疗功效(Toohey & Dezelsky, 1980),民间医术和巫术之间可以相互转换,乌蒂玛施展民间医术救人的同时也运用巫术惩治女巫(100)。路卡斯代表的天主教文化与女巫所代表的中美洲土著文化虽受到美洲文化融合的影响,仍然保持着相互对抗的二元对立关系,宗教、文化的融合并未改变占据统治地位的天主教思想对本土宗教的压迫。
安东尼奥的病症与路卡斯略有不同。文化冲突对他的影响是间接的,造成文化冲突的双方不仅限于天主教文化与土著文化,而是扩展到范围更广的白人文化与非白人文化。白人文化依靠其统治地位,肆无忌惮地歪曲非白人文化的思想和价值观,强迫其他文化接受其价值体系。白人主导的战争彻底颠覆了路比托和谐友善的文化价值观,这是路比托精神疾病产生的原因。安东尼奥因路比托的死亡而产生的身体创伤和晕厥症状正是文化冲突的间接体现。
身体病痛凸显文化矛盾,民间治疗则为消解矛盾提供了重要的契机。阿纳亚治疗书写中的乌蒂玛充满魔幻色彩,书中的民间治疗对化解主流/本土文化冲突,反抗白人文化霸权,重构文化平等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乌蒂玛利用草药、仪式等民间医术手段帮助路卡斯恢复生机,再通过土著巫术反制女巫的诅咒,最后辅以天主教信仰的正义力量,让一切回归和谐。乌蒂玛在安东尼奥昏厥的同时,支撑住他的身体,用草药给他擦洗,治疗伤口,用天主教祷告的神秘力量安抚他受伤的心灵。治疗书写中的民间药师展现出一种融合、杂糅的隐性文化抗争策略。土著文化和天主教文化在民间药师看来并非处于绝对对立面,而是可以通过特定的调解而达到平衡。同样,文化中的“边缘”与“主流”都是相对的概念, 而且它们的含义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李保杰,2007)。民间治疗通过整合天主教信仰和本土宗教文化思想,化解二者极端对立的局面,二者的和平共存是对族裔文化主体性的肯定和对文化霸权和白人中心的反驳,这与莫拉莱斯(Morales,1998)提出的民间医术/药师展现主体性的观点吻合。身体病痛有时是文化受害的间接表现,莫拉莱斯(Morales,1998:4)认为民间药师必须找到人性的共性,并以此来破除消极受害的文化压迫观念,才能实现真正的康复。民间医术对身体病痛的治愈,使人们重新考量传统文化的重要性。本土文化获得更广泛的群众支持,长期受到压抑的墨西哥族裔话语权在治疗书写过程中逐渐得到恢复。治疗书写体现的杂糅性重构策略也与墨西哥族裔宣扬的杂糅文化身份(梅斯蒂索/扎身份)相呼应。治疗书写在消解文化矛盾的同时,为多元文化融合/共存提供了可行的解决种族争端的方案。
文化冲突是《保佑我,乌蒂玛》中的重要主题,在民间治疗书写中表现为多种心理疾病。如果说身体病痛是文化冲突的间接结果,心理疾病则是文化冲突的直接写照。阿纳亚小说中的心理问题是墨西哥族裔自身命运和民族精神状态的直接体现,折射出多种社会痼疾。《保佑我,乌蒂玛》着重描写了安东尼奥在接受本土传说和天主教信仰的引导后产生的选择障碍,具体表现为对多元文化既肯定又疑惑的紊乱心理。安东尼奥在天主教思想影响下长大,认为天主教能够救赎万物。到入学年龄时却目睹了天主教无法阻止路比托之死、无法治疗路卡斯舅舅的病痛,无法防范善良友好的纳西索被谋杀,无法宽恕拥有其他信仰的佛洛伦斯,无法解释黑水农场(Agua Negra Ranch)邪恶异象等等一系列事件。安东尼奥的心理波动较大,在长期精神压力之下经常出现幻想,形成自身难以克服的沉重心理负担。这种状态与大部分墨西哥族裔的心理处境类似,虽不构成典型的心理疾病症状,但处于心理疾病的边缘。
此类心理问题的出现与白人文化主导下的教育体制密不可分。安东尼奥所在的墨西哥裔社区,仅有一所小学,学校采用的官方语言为英语,学生必须学习英语,不然会被其他同学嘲笑(57)。占主导地位的语言迫使族裔群体接受主流白人文化的思想模式,为种族歧视观念的产生埋下种子。除了学校教育外,宗教思想教育与学校教育在维护主流文化统治方面的目的一致,它们的联合不可避免地带有目的性和误导性。天主教教义问答课程针对适龄学生进行洗脑,完全否定一切不同思想,本土文化因此被消音。宗教极端思想导致学生的理性和人性丧失,以至于信奉天主教的小学生们用殴打、威胁等暴力手段对待持不同思想意见的同伴。被打压的学生可能出现心理阴影,而其他具有同情心的同学(如安东尼奥)则可能出现心理选择障碍。
心理疾病的成因相对复杂,通常是更深层原因所导致,民间药师所采取的治疗也更加倾向于精神方面的调和(Maduro,1983:873)。民间医术在心理上对墨西哥族裔的神奇治愈功效体现出民间治疗的整合化解矛盾的功能(付明端,2018:159-160)。在《保佑我,乌蒂玛》中,民间药师乌蒂玛对安东尼奥的治疗主要集中于精神、思想方面,采用抽象的思想教导,而非具体的药物治疗。乌蒂玛在实施民间医术的场合中,总带上安东尼奥,用具体的实例拆穿白人主流文化编造的谎言。民间治疗一方面遏制了安东尼奥心理异常的发展势头,另一方面对安东尼奥尚未成型的思想进行正确引导,避免白人社会教育体制下的片面观点的教化。乌蒂玛让安东尼奥明白天主教思想并不是完全正确,其他本土思想也并非完全错误,一个人需要自己不断探寻才有可能了解事物的真相,而非通过不假思索地接受其他人的观点。作为少数族裔的一员,乌蒂玛同样了解族裔文化遭受排挤、不受重视的情况,但她却能通过民间治疗帮助少数族裔缓和文化冲突,重新认识传统文化的价值。阿纳亚赋予治疗书写一种跨界的力量以对抗主流社会的价值规约,因此,民间治疗打破原本已经被定义的正确范畴,重构认识的界限,促使族裔群体建立广泛的抵抗联盟。
从疾病医学的角度看,心理疾病指“超出一定社会准则的人所呈现的行为特点”,而社会准则是政治意识形态的外在显现。可见,心理疾病的病因在于政治意识形态的外在社会准则对患者内质精神的压迫(江澜, 2020: 55)。阿纳亚在小说中还呈现由文化歧视所导致的另外一类心理问题。安东尼奥在学校午餐时,其他同学看到他的午餐盒里装满了族裔特色的食物,大笑起来并且对他指指点点(57),同时向他展示她们的三明治面包——白人日常的食物。其他族裔孩子也接受不了格格不入的白人文化,都和安东尼奥一样,躲在校舍后面拒绝和其他同学们一同用餐。不仅孩子们无法接受种族主义者异样的眼光,成年人同样也不能在白人世界里找到归属感。安东尼奥的父亲葛柏瑞(Gabriel)在白人的城市里从事铺设公路的工作,可能是由于观念信仰的差异,或者是由于种族歧视的原因,他从不曾与城里的人亲近过,仅仅在周六去酒吧喝酒,他经常抱怨白人城市榨干了他的自由,毁坏了他的梦想(14)。族裔文化身份成为融入白人社会的重大阻碍,葛柏瑞只能和自己的老朋友喝酒、叙旧,随着老朋友的离开,他只能无所事事,独自默默度过漫漫长夜,时不时还被迫参加天主教的弥撒,让他变得有点狂躁抑郁症的倾向。
在这种情况下,乌蒂玛的民间医术通过转化思想来缓和种族歧视对族裔群体造成的心理异常。尽管种族偏见和文化冲突问题在墨西哥裔社区十分明显,但人与人之间的本质情感联系和社会纽带在被边缘化的族裔群体中依然存在。对葛柏瑞来说,代表着和谐平衡的乌蒂玛的到来就是一种心灵疗愈。虽然乌蒂玛未对他和他的家人使用民间医术,但民间医术的核心理念随着乌蒂玛治愈其他族裔同伴而渗透到他们内心。乌蒂玛治愈了葛柏瑞的心理不适应,并成为能够倾听他梦想的同伴(14),葛柏瑞接受梦想破灭的事实,改正了以前的颓废,以新的面貌迎接文化融合的未来。安东尼奥在与乌蒂玛相处的过程中了解到她的医术治疗包含不同文化,能调和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在耳濡目染乌蒂玛的民间医术之后,他也尝试接受其他同学的取笑,找到与自己处境类似的同伴,共同克服疏离和孤独感,直到和同学们融洽相处。阿纳亚的治疗书写传达出和谐共生的整体生态思想,以取代盎格鲁/奇卡诺之间的对抗斗争,帮助化解族裔群体在主流社会中遇到的矛盾和冲突,实现不同种族间的和谐共存。
身份认同作为文化适应的重要阶段,成为少数族裔在多元文化碰撞中必须面对的问题。贝利(Berry,1992)根据移民对文化保持情况以及与主流文化参与交流程度,总结出4种文化适应态度:整合(integration)、同化(assimilation)、分离(separation)、边缘化(marginalization)。4种情况导致的文化身份变化各不相同,随即也会产生情感上的波动。当文化身份出现连续一致性(确认成功)时,会产生高兴、欢喜等积极的情绪。反之,文化身份不一致(确认失败)时,不能通过自我调节系统处理应对,会产生焦虑、悲伤等负面情绪(Stets, 2005: 39)②。族裔文化与主流文化差距悬殊,族裔群体和其生活的本土世界的联系被外来意识切断、阻隔,随即产生观念和心理上的危机感,其直接表现就是身份焦虑。钱超英(2000:5)认为,身份焦虑就是指身份的不确定性,即人和其生活的世界联系的被意识到的障碍和有关生活意义解释的困难与危机,以及随之产生的观念、行为和心理的冲突体验。这种身份焦虑反应在民间治疗书写下的族裔文学作品中,即成为一种社会性疾病。
墨西哥族裔在文化适应中产生身份焦虑在《保佑我·乌蒂玛》中得到体现。乌蒂玛见证了墨西哥裔小男孩安东尼奥的身份困惑。安东尼奥从小就受到两种文化的影响,爸爸马雷兹(Marez)家族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游民,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保留着土著游牧文化;妈妈鲁纳(Luna)家族在河谷下游土壤肥沃的平原繁衍生息,家族世代以种地为生,受天主教文化影响强烈。安东尼奥的父亲希望儿子像他一样志在四方,成为像祖先一样伟大的开拓者;母亲则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长大成为一名神父,传播福音,受人敬仰。家庭的多元文化背景迫使奥东尼奥同时接纳两种文化,而占据统治地位的天主教思想却要求他在两种文化中做出选择,使他深陷矛盾之中。这种身份选择焦虑随着安东尼奥的认知增长日渐加深。他顺应了母亲的意志,加入天主教,但他发现世界上的文化并非像天主教教义问答上面说的那样,而是有其他本土宗教文化与之共存。奥东尼奥的好友福劳伦斯(Florence)和纳西索(Narciso)的死亡都加深了他对以金鲤鱼为代表的土著文化的认识和对天主教思想的疑虑。主流文化下的思维偏见导致族裔群体产生认知偏差,形成一种普遍的社会疾病,身份作为确定一个人或事物存在的基本特征都无法确认,心理焦虑便难以避免。
对于奥东尼奥的身份困惑这类社会性疾病,乌蒂玛采用意识形态微观层面的教育功能来实现身份焦虑的修正。乌蒂玛力图改变主流文化形成的思维定式对安东尼奥的影响,引导安东尼奥在文化适应中做出正确判断,重构族裔文化身份。具体而言,乌蒂玛从万物有灵、民间治疗、思想融合3个方面启发安东尼奥寻求身份困境的解决之道。自乌蒂玛发现安东尼奥的身份困扰开始,她就主动为安东尼奥讲解土著文化看待事物的方式,打破主流文化的谎言。族裔传统文化视自然为万物之母,人在自然的滋养下成长,与自然形成紧密的联系。安东尼奥从乌蒂玛的教导中认识到山丘的野性美、河流的魔力、植物的能动性,万物有灵的思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和自然仿佛融合成一个奇特的、完整的存在(11)。传统文化思想的传授成为一把钥匙,打开安东尼奥对传统文化的探索之门,而民间医术的治疗能力彻底改变奥东尼奥的认知误差。医生的能力和教会的力量均未能治愈路卡斯叔叔的疾病,乌蒂玛却依靠经验准确判断出病症的起因,运用草药与仪式治疗结合的民间治疗方式让路卡斯起死回生(98-102)。奥东尼奥全程参与其中,不仅了解了善与恶,而且明白天主教的能力并非像其宣扬的那样无所不能,族裔传统文化的确有它独特的价值和意义。最后,乌蒂玛以自身为例,为奥东尼奥指出身份焦虑的出路。乌蒂玛和安东尼奥一样同为族裔身份,同样面临主流文化和族裔文化的选择。乌蒂玛选择维持传统文化,保留族裔民间医术,尊重本土宗教信仰的同时,又寻求同主流天主教文化的互动,倡议本土宗教思想与天主教思想融合,避免极端文化冲突,以整合(integration)的文化适应策略构建多元文化主义世界观。通过乌蒂玛的教导,安东尼奥最终意识到,身份焦虑来源于文化分歧,他可以选择将多元文化整合,建立全新的族裔身份,即可打破二元对立,实现文化和解。
阿纳亚的《保佑我,乌蒂玛》作为奇卡诺文学经典之一,反映出奇卡诺作家对传统文化继承与发展以及少数族裔文化抵抗的多维再现。通过民间治疗书写,阿纳亚将文化冲突、民间药师和疾病紧密联系在一起,疾病的隐喻性特征反映出墨西哥裔文化边缘化的状态,民间药师对多种疾病的治疗超越传统医学治病救人思维定式,体现不同疾病与文化、社会矛盾的有机关联,凸显文化抵抗进程中的政治隐喻性,同时展示墨西哥裔美国人在主流文化和政治背景下的求同存异的文化身份建构。民间治疗书写作为一种独特的隐形文化抗争策略,将传统医学的治疗理念拓展到文化政治的层面,继承本土文化的同时激发少数族裔的独立认知,赋予边缘群体与社会非正义抗争的民间智慧,传达出文化平等、反对压迫的政治理想。美国墨西哥裔文学作品中的民间治疗书写是疾病叙事/书写的进一步发展,不仅涵盖传统疾病书写的内容,更为解决文化适应所产生的矛盾提供可行方案,其传达出的多元文化主张、自然和谐的生态平衡观、主流/族裔(中心/边缘)二元对立转化的辩证精髓,在白人至上的极端种族主义死灰复燃的当今美国社会,更加凸显其价值。
注释:
①本文所有关于小说《保佑我,乌蒂玛》皆引自阿纳亚·鲁道夫. 2015. 祝福我,乌蒂玛 [M]. 李淑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此后皆只简注页码。
②文中句子为笔者的翻译,原文为:Continuous congruence (identity verification) registers positive emotion; incongruence, or a lack of identity verification (in either a positive or a negative direction) that cannot be handled automatically within the self-regulatory system, registers negative emo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