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晶
(山东开放大学,山东 济南 250014)
酬唱,亦称唱酬、唱和,是古代文人交往的一种重要形式,发端已久,兴盛于唐,在宋代依然盛行不衰。同僚唱和,聚合从游,尽显风雅。北宋翰林学士与馆阁学士唱和频繁,堪称风雅典范和翰苑美谈。南宋孝宗一朝文学中兴,翰林学士院人才昌茂,具有典型意义。当朝翰林学士之间以及与秘书省同僚间也常诗词唱和,尤其以史浩、周必大、洪迈、范成大、程大昌等人最具代表性。他们的诗作展现了真实翰苑生活风貌,也在一定程度上创造了一个翰苑文化的典范。
文人雅士业余生活中一个常见的主题是游园赏花、以诗会友。翰林学士是职位清要且颇富文采的文人群体,更具备诗词唱和的雅趣和条件。翰林学士与馆阁同僚之间诗词唱和自北宋便颇为盛行,在和平的乾淳时期更是得到延续。北宋时期翰林学士多出自馆阁,南宋取消馆阁,设置秘书省,秘书省成为翰苑的取才之地,且秘书官多有兼掌翰林学士职权者。翰林学士与秘书官是旧日同僚,或是当下同僚,交往密切是必然。秘书官与翰林学士皆为文学翘楚,故而诗词酬唱成为交往一种重要方式,也成就了朝堂之雅事。
在学士的诗词唱和中咏雪赏花是重要主题,展现了馆阁学士富有雅趣的生活场景。绍兴三十二年(1162)洪迈、周必大、程大昌等人均在秘书省中任职,与其他馆职同僚唱和尤多。冬日之雪引发了学士的诗词创作。洪迈作《追和玉版诗》《四白诗》《五白诗》等,王十朋作有和诗《和洪景卢用三白韵作四白诗》《次韵陈阜卿读洪景卢追和玉版诗》《腊尽日又雪洪复作五白诗再和》,围绕“雪”,二人诸多酬唱,展现了馆中的闲适生活和富有雅趣的文化风貌。绍兴三十二年(1162),洪迈与史浩喜共赏雪,唱和较多。史浩《次韵洪景卢雪》注释云:“时约往玉壶观雪”。
梅花一直为文人所喜好,南宋盛行赏梅。梅花也是学士诗中的重要意象。绍兴三十年(1160)洪迈为史院编修官,作了一首《省中红梅》,周必大、王十朋作有和诗,洪迈诗已佚。周必大的和诗作于次年,也是其馆试后的次年,时任秘书省正字。其诗《次韵史院洪景卢检详馆中红梅》:“红罗亭深宫漏迟,宫花四面谁得知。蓬山移植自何世,国色含酒纷满枝。”辞藻富丽,是典型的馆阁之作,从中也可看出馆阁学士们的惬意心境。绍兴三十二年(1162)洪迈与史浩因赏梅进行了唱和,史浩有诗《次韵洪景卢左司问梅》。据《梦粱录》载:“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洪迈与史浩便是当年正月赏花作诗。由此也可以看出中兴时期喜梅、赏梅的文人意趣。
学士们对花的吟咏也不只有梅花,海棠也是其中典型。绍兴三十二年(1162),馆中有一次关于海棠的唱和,周必大、程大昌、陆游皆参与其中。当时周、程同为秘书省正字。此次唱和的原因是周必大应允送陆游海棠,但未能及时送予。所以陆游作诗《周洪道学士许折赠馆中海棠以诗督之》云:“乞与人间看一枝”,以示提醒。此诗题表面为“督之”,实则请求周必大赠与,由此也可看出他对海棠之喜爱。周必大以诗作答,《许陆务观馆中海棠未与而诗来次韵》诗云:“莫嗔芳意太矜持,曾得三郎觱篥吹。今日若无工部句,慇勤犹惜最残枝。”周诗颇有趣味,假托海棠太矜持,使草木有情,更惹人怜,更表达了若今日没有收到陆游的催促,即便是残枝,自己仍然是不舍。程大昌见二人颇富兴味的唱和之后,也加入其中,作诗《次韵陆务观海棠》一首。此时,海棠花本身的意义已经下降到次要地位,几人由此事展开的诗词酬唱却成为了一件更加有趣味的事情。
登临赏景、游览赋诗是翰林学士重要的业余活动,也是翰苑生活面貌中的一个剪影。绍兴三十二年(1162),史浩、马骐、汪大猷与洪迈等人游览蒋山。洪迈时任职秘书省,马骐为中书舍人,汪大猷为敷文阁直学士。史浩作诗《陪洪景卢左思马德骏薛季益冯圆中三郎中汪中嘉总干游蒋山以三十六陂春水分韵得三字》,从诗题便可知当时何人一同参加游览。乾道六年(1170),周必大任秘书官,同时在学士院兼任,同三馆学士登高游赏。其诗《重阳预约三馆同舍登高于真珠园,前数日李粹伯秘丞除殿院》云:“胜游元在十人中,健翮先培万里风。落帽有欢追戏马,峨冠无计屈乘骢。对门尚许官曹近,光馆犹期燕会同。幸可夸张少年在,未须细数菊花丛。”从诗中可知此次游园有十人左右,且场面十分热闹,再现了三馆学士同游观景赏花的场景。馆中聚会颇多,在因事不能参与时也会作诗参与唱和。如周必大诗《与馆中同僚会邦衡侍郎于南山真珠园,后两日翰苑作开游会,予不赴,邦衡有诗,见怀次韵》:“寓直敢陪东道主,登高尚想北山南。洞岩胜集空回首,何日芒鞋许再探。”诗为次韵胡邦衡的诗所作,是因为不能去翰苑的开游会而作。据诗可知,周必大此时由于被宣召,在禁中夜值。诗中所提到的洞岩,乃是庐陵胜景,去年诗人曾于此处赏梅,感叹何日才能再去游赏。
北宋翰林学士与馆阁学士宴赏赋咏活动频繁,唱和诗成为翰苑诗中最为典型的一类,然而南宋此类诗歌活动却相对减少。宋代翰林学士皆出自三馆,所以与馆阁学士关系密切,且有一同宴饮的惯例,聚会频繁。然而至孝宗朝,学士院与秘书官之间的交流已经不如北宋密切。据《玉堂杂记》记载,自北宋以来在学士院中时常为馆阁学士设宴,经常聚会,谈笑从容。然而到孝宗朝虽然仍然会遵照惯例“具食”,但却不见翰林学士参加聚会。可见“故事”已废,只剩下表面的摆设。学士之间的互动减少,所以唱和活动也相对减少。
孝宗时期,侍讲官也与翰林学士一样,宿直时居住在学士院中。隆兴初规定,每日一名学士与一名侍讲同值,并且为此还扩建了学士院。因此侍讲与翰林学士有了更多的交往机会,故而他们之间也有着一些互动。淳熙六年(1179),周必大在翰苑,王希吕为侍讲学士,二人多以诗相和。周必大曾云,“俱在讲筵,唱酬颇多”。王希吕入值时有诗云:“玉堂昼永暑风微,蔌蔌飞花落小池。徙倚幽栏凭问讯,夏莺飞出万年枝。小池倒影弄余辉,照耀虚詹梗出奇。木杪不鸣风力软,闯萍翻藻有鱼嬉。”王希吕为侍讲学士,夜值入宿学士院。诗中描绘了学士院内微风日暖、一派融融的景象。倒影余晖,说明所描绘的是傍晚入值时所见情境。“木杪不鸣”可见微风和煦,“闯萍翻藻”“鱼嬉”更增添了灵动气息。此诗可谓一幅学士院的风景图,从中也可一窥学士院的环境风貌。《玉堂杂记》记述了王诗的创作背景,并详细描述学士院的景致:院中东阁外面有一个小池,旁边种有月桂、金沙、海棠、玉绣毬等植物,院子的西边还有一株金橘,花开之时香满院落,足见学士院的环境的确十分适宜。此外周必大有诗次韵:“东省南宫切太微,夔龙行集凤凰池。更哦殿阁薰风句,坐觉微凉生桂枝。”周诗首句化用杜甫七律《紫宸殿退朝口号》中的一句,“宫中每出归东省,会送夔龙集凤池。”东省就是秘书省,首句言秘书省的位置离皇帝的宫殿很近,显示学士院位置显要。“熏风”“微凉”句意为身在院内觉清凉。桂树也是宿直诗中经常提到的景物。这些诗描写了学士院景色,还原了学士院的景物风貌。
翰林学士旨趣高雅,品鉴字画也是他们文化活动之一。周必大与洪迈交往颇多,淳熙十四年(1187)周必大过史院,洪迈出示所藏的王维山水画作,与周必大一同品鉴。周必大《题洪景卢所藏王摩诘山水》记述了此事的始末:“淳熙丁未八月八日过史院,翰林洪公出示此轴,辄记其后。”淳熙十五年(1188)周必大又与洪迈一起观赏苏季真家所藏东坡墨迹。周必大《题苏季真家所藏东坡墨迹》云:“与洪景卢同以永思陵使事留泰宁寺获观。”其他学士之间,也多此类交往之事。如淳熙十四年(1187),洪迈与尤袤等九人于群玉亭观《兰亭序》帖。俞松《兰亭续考》载:“鄱阳洪景卢、梁溪尤延之、东平范东叔、括苍梁昭远、三山黄彝卿、丹丘谢子长、延平邓千里、长乐黄邕父、霅川倪正甫,淳熙丁未孟夏六日观于群玉亭。”学士共同品读鉴赏,虽未有诗留存,但也展现了学士间频繁的文化交往活动,亦是学士馆中生活的缩影。
诗歌是文士的重要社交媒介,送迎是文人诗词交往中永恒的主题。朝廷官员在以出使、外任等方式离朝时,同僚之间会举行专门的饯别仪式,席间不乏诗词酬赠。馆阁学士亦是如此,洪迈《馆阁送胡正字诗序》载:“馆阁之士八人举故事,载酒肴祖之于国东门之外,相属赋诗。”如上文所述,翰林学士出自馆阁,且与三馆学士交往密切,所以往往在列。此外,即便没有专门的宴席,以诗饯别,归来之时再以诗相迎,已经成为了馆阁翰苑学士间重要的交往方式。
隆兴和议后宋金对峙,宋金互遣使者是主要的外交形式。翰林学士兼有出使的差遣。因为出使影响力较大,此类送迎诗成为学士唱和诗的一个重要类型。洪迈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使金,在他出使之前,洪适、周必大、范成大等作诗为其践行。洪适《景卢自右史假北门出疆再用前韵》诗云:“使指今兹重,边尘定可清。归来陈口伐,莲烛问严更。”诗中对洪迈此去进行了勉励,并对归来后继续任职北门充满期许。周必大作《送洪景卢舍人北使》称赞洪迈,“由来笔下三千牍,可胜军中十万夫。”范成大与洪迈一直相交匪浅,《送洪景卢内翰使虏二首》其一云:“金章玉色照离亭,战伐和亲决此行。国有威灵双节重,家传忠义一身轻。平生海内文场伯,今日胸中武库兵。万里往来公有相,淮濆阴德贯神明。”范成大在诗中对洪迈家风气节进行了赞赏,暗含了对洪迈此行提振人心的期望,表达了共坚恢复之志的情感。于北山先生在《范成大年谱》中论及此诗:“石湖送行诗,以‘双节重’、‘一身轻’相期勉,其爱国思想跃然纸上。”[1]后洪迈使金归来,范成大又作诗迎接,《洪景卢内翰使还入境以诗迓之》云:“关山无极申舟去,天地有情苏武归。”赞颂洪迈出使功绩,并以苏武比拟洪迈,虽为溢美之词,但也振奋人心。隆兴二年(1173),洪适担任贺万春节使,离朝之时,范成大同样为其践行,《送洪内翰使虏二首》赞其“双节飘然照大荒”。汪大遒和楼钥于乾道五年(1169)以贺正旦使出使,去国前楼钥前往拜谒范成大。《攻媿集》卷一百二十载:“侍季舅同去萎谢曾阁,不遇。又谒范丈,甚款。”范成大也作《送汪仲嘉侍郎使金分韵得待字》一诗为二人践行。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奉命使金,此次担任祈请使,以求陵寝地和受国书之事。此行有一定的危险,而范成大依然不计个人安危,毅然前往。待归来后,楼钥赞颂了其“抗穹庐而不挠”的气节。此外,淳熙十二年(1185),中书舍人王信以贺金正旦出使,三馆学士在北园为其饯别,在场者四十余人,洪迈、尤袤、莫济、李巇均在场。洪迈作诗《送王诚之舍人使北方得挥字》:“舍人使持节,正尔辞帝畿。扬鞭出门去,言面无几微。中朝第一人,沙漠今宣威。”可见在三馆学士出使前,馆中一般都会设宴践行,更不乏饯别诗。
翰林学士亦常与中书舍人诗词酬赠,因为翰林学士多经由中书舍人拔擢。中书舍人王刚中于绍兴二十八年(1158)出任四川,洪迈作诗为之饯别。《送制置使王刚中帅蜀》诗云:“上都门外垂杨陌,叶叶经霜不堪折……明光起草文章手,却听元戎报刁斗……早晚归凯持钧枢。”开篇先起兴,以杨树不堪折,来渲染惜别之情,诗更言王刚中乃词臣,本应在宫中掌制,却要去蜀中做武将之事,在文武反差中展现出此行的复杂性,篇末更寄予了早日凯旋归来的期盼。此外另有一首《送王舍人制置四川》,表达了对王刚中“侍从辍儒冠”,由文官到武将的万分感慨;也表达了对“蜀道几曾难”的担忧;更有绵邈的惜别之意:“此地从公别,何时话夜阑。”当时为王刚中践行者,除了洪迈,还有史浩等。史浩作有《送王时亨舍人帅蜀二十韵》:“文翁上岷江,风化亟飞扬。”同样是赞赏王刚中以文臣帅守蜀地,是文武兼备之才。由此也可知学士与中书舍人间的酬赠颇多。由以上丰富的诗词活动可见乾淳学士与秘书省学士、中书舍人之间的交往十分频繁,展现出文臣之间丰富的文化生活面貌。
诗词与书启同样是文人之间情感联络的重要方式,翰林学士最喜以诗会友,从诗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有一些学士入仕时间相同,且一同入馆阁翰苑,故而惺惺相惜,建立了深厚的同僚情谊。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周必大与程大昌二人的同年之谊。
周必大与程大昌二人是同年进士,同时参加馆试,任职秘书省,又相继进入学士院,在此过程中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诗词酬唱尤为频繁。周、程二人均同中绍兴二十一年(1151)科举。绍兴三十年(1160)时,高宗遵故事在学士院设馆试,周必大和程大昌奉诏参加。试后周、程一同被任命为秘书省正字。后程大昌在乾道五年(1169)进入学士院,周必大则于次年入翰苑。同年之谊、同试之情以及相同的翰苑任职经历使他们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最令他们津津乐道和难以忘怀的是同在禁林的经历,且多诉诸诗词。
周、程的诗歌唱和始于馆试次年。周必大作《次韵程泰之正字奉祠惠照院咏雪五首》,程大昌原诗已不存。乾道六年(1170)在学士院中举行馆试,周必大以秘书少监身份担任考官,拟写《召试馆职策题》一道,并参与了监督、考察等事项,触景生情,追忆起与程大昌同试馆职之谊,于是赋诗赠之。《绍兴庚辰九月二十三日与浙东权帅同年程龙图并试玉堂庚寅岁由少蓬寓直摛文发策试馆职亦九月也有怀泰之辄寄四韵》诗云:“当年给札踏金銮,重到依然九月寒。学士策询学士策,秘书官试秘书官。自怜绿鬓非前度,尚喜青衫总一般。寄语浙东程阁老,莫矜红旆笑儒酸。”从诗题可见,二人同年试馆职,而今程大昌为浙东提刑兼权帅事,天各一方,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颔联意为此次自己已经成为了主试的秘书官。颈联表达了对世事变迁的慨叹,以及对自己官微的不满。程大昌作诗回复周必大,但因其著《程文简集》已佚,所以程诗的全篇已不得见。《玉堂杂记》中录程诗末句云:“有底滑稽堪羡处,金莲烛底话穷酸。”金莲烛为御赐学士之物,此处代指翰苑生活,程诗也延续了周必大诗歌的基调,调侃学士这一令外人艳羡的工作,仍然不过是儒酸之职,大抵暗含志向不能施展的心情。
淳熙年间周必大再入禁中。玉堂优游清闲的环境再次为周、程二人的唱和提供了创作空间和创作情绪,二人之间的诗词唱和内容也多围绕在学士院中的任职情况。淳熙二年(1175)周必大在有诗《从驾过德寿宫马上得程泰之次庚寅玉堂旧韵有银章金带之戏走笔为谢》:“推敲也复从鸣銮,凤沼诗盟故未寒。两制空烦舍人样,外郎争比大夫官。翰林今夜仍连直,讲殿明朝岂两般。毕竟五金如五味,莫因黄白议咸酸。”据诗题可知是次韵程大昌玉堂所作诗。“银章”意为佩戴金鱼袋的官服,“金带”为官员的配饰,都是官员品级身份的象征。周必大在诗中描述了学士院工作的近况。淳熙以来翰林学士宿直改为一人独值。所以草诏任务繁重之时往往委之以中书舍人,正如周必大《玉堂杂记》中所载:“无奈内制工作只好委中书舍人。”[2]据其自注“仆近日告命及答诏皆年兄草。”颈联也叙述了近日连值,也就是连续多日宿直。尾句中“黄白”当是回应程诗中的“银章金带”。可见诗歌内容基本上都是与程大昌诉说近日自己的履职情况,诗在这个时候承担了联络交往的功能。此外,对官位的调侃是二人之间最为常见的话题,周必大《程泰之昨有金带银章之句十月二十八日乃因押伴北使赤岸御筵服重金侍宴紫宸殿坐间尝作数语为戏后两日复得其诗亦再次韵》云:“甚日重黄侍玉銮,几时八座佩金寒。殿庭属目夸新贵,部曲低头拜旧官。五日尹京非细事,四时仕宦固多般。重行隔品诗仍健,应笑官卑语带酸。”诗题中的“重金”意为翰林学士的身份象征,据《石林燕语》载,学士以上赐御仙花带而不佩鱼,翰林学士亦然,惟二府服笏头带佩鱼,谓之“重金”。元丰官制行,翰林学士等皆得佩鱼。苏轼曾云:“宝带重金,佩元丰之新渥。”[3]首句诗用典故“眼赤何时两,腰黄甚日重”及杜甫诗“连枝不日并,八座几时除”,表达了学士对金带日重、跻身八座的期许,也蕴含了学士以宰辅自期的心境。诗中“四时仕宦”乃是用唐武后朝同平章事傅游艺升迁迅速,被称为“四时仕宦”的典故。此处代指程大昌“今春服绿,夏间阶绯,今借金紫”,感叹其升迁之迅速。
周必大与程大昌二人的诗歌唱和也多以逞才斗趣的方式进行,颇有趣味性。淳熙三年(1176)程大昌以侍讲学士宿直于学士院中,作诗《宿直后出玉堂留诗示周子充》。周必大有和诗《程泰之下直某偶被宣锁相遇于途既到玉堂读所留佳句次韵为谢》。《玉堂杂记》中记载此事本末:周必大奉诏草诏,第二日上午前往学士院,路上恰好遇到前一日宿直的程大昌,骑马出宫,“泰之扬鞭云:‘留诗案上矣。’”从这一生动的场景可以感受到二人以诗文相互切磋之意,颇富兴味。
其他学士中也多有以诗词交往者,如史浩与程大昌之间也有诗歌酬唱。史浩作《次韵程泰之尚书》,其中追忆了二人之间的情谊,“追想昔年日,高会有由缘”。通过诗句“今年玉堂直,对此宜无眠”,也可看出诗作于供职翰苑期间。不过史浩的诗还是有着浓郁的馆阁特色,不乏有歌颂太平之语,“巍巍太平基,圣主乐得贤”。由是,诗歌中的情谊被弱化,多了一层宫廷诗的套路。
胡邦衡乃周必大至交好友,二人交往甚为密切,诗词酬唱也是二人沟通的重要渠道,周必大一生中赠诗最多的便是他。他们的诗词酬赠贯穿人生的各个时期,包括周必大任职翰苑期间。如乾道六年(1170)六月周必大多次赠诗胡邦衡。因胡邦衡生辰为六月,所以这几首诗多围绕这一话题。如《昨以清醇之酒为邦衡侍郎寿》一诗显然是在胡邦衡寿宴后所作。另有《邦衡侍郎再惠春字韵诗次韵怀旧叙谢,且致登庸之祝》诗云:“公从鸡翘恩典厚,我游麟省宠光新。愿闻玉铉调元日,幸摄金銮草制人。”诗中“鸡翘”是皇帝仪仗之意,代指胡邦衡深得皇帝恩荣。“游麟省”是说自己跻身翰苑的荣耀。此句亦是化用了李商隐《茂陵》诗的典故:“内苑只知含凤觜,属车无复插鸡翘”,用于指称二人,颇为恰当。另有《邦衡侍郎用旧韵庆予生朝,赓续为谢》诗云:“午桥早并绯衣相,一月还同赤壁人。”诗中“赤壁人”使用了裴度、周瑜的典故,据周必大的诗注可知:胡邦衡的生辰为六月,周必大的生辰为七月生,因为比较接近,所以二人才在这两个月频繁唱和。且他们的酬唱有着一定的连贯性,乾道七年(1171)六月,周必大又作诗庆贺胡邦衡生日,且依照去年诗韵,如《庆邦衡生朝用去年韵》。如此频繁的诗词往来,足见二人关系之亲密、情谊之深厚。
周必大与洪迈、范成大亦是诗词互动颇多。乾道九年(1173),周必大在以诗为刘子和饯别时,仍不忘兼赠洪迈,其中“人留河内寇,帝念禁中坡”一句是说洪迈使金与任职翰林学士之事,借此抒发对洪迈的思念之情。当时洪迈在饶州乡居,正在创作《夷坚志》,也作诗次韵周必大,诗云:“共被儒冠误,于今自得师……我作夷坚志,归田当雅歌。”诗中表达了闲居著书的乐趣。周必大和范成大交往甚密,曾两次石湖同游。乾道六年(1170)周必大在学士院中,范成大则在乡居中,二人曾诗词酬唱。周必大诗《和范至能舍人农圃堂韵》云:“荒淫吴以颠,战胜越为吉……有客师元亮,甫谢彭泽秩。”通过这些诗词便可以大致勾勒出学士之间交往的图谱,能够更加全面地展示这些翰苑同僚在任职内外的多重交往。
除此,翰林学士与同僚间也多以文字为游戏,以对诗为乐,体现出宫廷中文人生活的风雅旨趣。据《二老堂诗话》,周必大与同僚时常一起聚餐,并且以对诗为乐。其中记录了一则事例:“乾道七年秋,予为礼部侍郎,一时长贰,每会食,多戏举诗对。或云:‘蔷薇刺刺花奴手。’刺刺皆侧声,人谓难对,予云:‘鸿雁行行鸟迹书。’又云:‘半夏禹余粮。’借雨为禹,凉为粮也,宜以何对?予云:‘长春佛见笑。’盖药名及花名也。吏部张津子问侍郎因云:‘此雅对耳,更有通俗之句。’”从中可以感受到文人之间以对诗斗才的生活雅趣。
翰林学士们任职翰苑期间或是宴赏同游,或是饯别迎送,或是联络情谊,皆通过诗歌酬唱体现。这些作品既展现了翰林学士生活场景的一隅,也承载了学士们之间的同僚之谊。诗作有文采丰茂者,有妙趣横生者,亦有情谊真挚者,充分展现了学士逞才斗趣之乐趣、翰苑生活之雅趣以及同僚之间的交往互动,堪称宋代文官典型的文学文化活动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