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情》的叙事主题及人物谱系建构探析

2021-11-30 09:17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山海村民

(1.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2.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7)

自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共产党的重要使命”[1]开始,到2020年全国832个国家级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以来,在党中央和政府以及基层群众共同努力下,我国的全国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已如期完成。在此背景下,文艺创作者们与时俱进,创作出了一大批以脱贫攻坚行动中的模范代表人物、具体脱贫案例及事迹为主要题材的影视作品。其中,2021年开年在五大卫视首播、三大流媒体平台同步播出的《山海情》,便可被视为是一部“标志性”扶贫题材电视连续剧代表作。

剧集以展开脱贫攻坚行动的真实空间——西海固作为故事支点,通过艺术化的构思和表达,讲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涌泉村等多个贫困村的村民在国家扶贫政策的引导和福建省的对口帮扶下,分批次到银川附近的平原开荒拓土,探索脱贫致富路径,最终将黄土戈壁改造成塞上江南,获得美好生活的故事。该剧一经上映便取得广泛关注,随着剧情的深入,口碑更是不断飙升,成为2021年初最受好评的作品之一。收视、口碑双丰收的背后,作品在题材选择上契合老百姓当下所关注的扶贫问题,体现出干部和人民群众在脱贫攻坚战中艰苦奋斗的精神面貌是关键因素,而生动多元且精准到位的叙事策略和传播策略也是其中的一大亮点,为“后扶贫时代”扶贫题材电视剧的制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和思考。

一、多元化的叙事主题呈现

如何讲好中国扶贫故事,传播中国扶贫精神,是扶贫题材电视剧创作的重要目标,而“叙事主题的选取和提炼,则是能否讲好一个故事的首要前提。”[2]“作为影像叙事的最高层次,‘主题’不仅规束了视听符号的征用方式,也规训着影像叙事的方式和边界。与符号的直接刺激和故事的在场感染不同,主题的影响常常是浸润式的,也是最深刻和持久的。”[3]其不仅是叙事的价值目标,也是影视文本生产的最高维度和最终落点。《山海情》在叙事主题的选取与表达上,将宏观与微观有机结合,既关注个体的力量又观照大时代的变迁,大体可以分成以下三类。

(一)个体艰苦奋斗的重要性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贫困人口既是脱贫攻坚的对象,更是脱贫致富的主体。要加强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激发贫困人口积极性和主动性,激励和引导他们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4]因此,扶贫工作中每个个体的坚守与创新为乡村建设带来的纵横共振效应,都是脱贫攻坚战取得最终胜利的重要元素。

《山海情》将叙事视角置于村民的日常生活中,通过讲述各村、各家、各户的村民用自己双手实现脱贫致富的小故事,展现了村民在精神层面由“要我脱贫”到“我要脱贫”的转换过程,艺术化地表达出激发个体的脱贫内生动力和艰苦奋斗精神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关键这一重要叙事主题。比如,马得宝在福建凌一农教授的技术支持下在村中第一个盖棚种植双孢菇,不仅获得了可观的经济收益,还完成了其自我价值的实现;李水花凭着一股子韧劲,白手起家,从种菇到开超市,扭转因贫穷和意外造成的悲剧命运;赴福建打工的海吉县女工们在起步晚的情况下加倍努力学习,顺利通过工厂装配的“测速考核”后留在岗位并获得福建领导的尊重等。这种用细腻的影像语言对鲜活的个体故事进行最大程度真实还原的叙事方式,以平民意识和平视的姿态反映出“好日子都是奋斗出来的”,鼓励着乡村人民在脱贫攻坚战已经胜利,绝对贫困已然消除的今天,仍要积极投身到美丽乡村建设中去,艰苦奋斗,以勤劳的双手创造更加广阔的未来发展空间,向观众“传递出了新的时代精神和时代品格,体现着新时代中国农民脱贫致富、全面奔小康的新愿景”[5]。

(二)生态文明建设的必要性

“生态文明与乡村振兴是‘鸟之双翼、车之两轮’的关系”[6],因此,生态扶贫是未来实现乡村振兴的必由之路。闽宁镇脱贫的故事作为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生动范例,在《山海情》质朴、写实的影像处理中实现了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巧妙融合。

全剧一开篇就通过“吊庄”困难户的语言描述呈现出一个条件糟糕、对村民毫无吸引力的“吊庄”移民区——“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因为生态环境恶劣,几户原本同意参与“吊庄”的涌泉村村民纷纷变卦,从移民区返回村中,村民们的抵触情绪的细致刻画加上质朴、克制的镜头语言所营造出的苍凉的空间意蕴,生动地从侧面映射出当时移民区不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状况。这种人与自然对立、矛盾的状态,为后期书写北疆荒漠变“塞上江南”的“绿色”传奇奠定了基础。随着剧情的推进,在政策和干部的引导下,村民们陆续开始进行吊庄移民,移民区的生态环境随着人的到来开始有所改善,树木立地生根、农作物拔地而起。曾经黄沙漫天、一片荒芜的戈壁因人的开发而焕发生机,同样地,自然也将好收成、好环境回馈给了村民。剧集中所呈现出的“建设但不过度开采”的生态实践立体地描绘出人与自然休戚与共、和谐共生的关系图景。结尾部分,剧集将时间设置在了马得福等人早已迁出家乡,在城市成家立业的2016年,他们以寻找从城市回乡“寻根”的孩子们为契机,再次一同踏上了回乡的路途,归途中平整的高速公路、绿树成荫的土地风貌,与1991年的荒芜形成了自然而然的对比效果。在全剧最后的航拍镜头里,当得福他们与下一代们一起,再次站在儿时嬉闹的那块空地时,茫茫戈壁早已变为青山绿水,“山川换颜,水土重生”,塞上处处是江南的愿望正在实现。整体而言,《山海情》中用艺术化、戏剧化的手法所描绘的生态建设实践,不仅建构了脱贫攻坚战中具有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理想,也为今天的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树起了一道十分值得学习的标杆。

(三)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作为准确反映政府关于扶贫工作的重要理念和具体政策的扶贫题材电视剧,《山海情》的第三个叙事主题,是让观众了解到扶贫政策的合理性、优越性以及这一时代任务的必要性。

首先,剧集聚焦真实的乡村生活,通过展现坚守乡村的西海固人民如何在贫瘠的戈壁中实现脱贫致富,如运用福建专家先进的菌草种植技术盖棚种菇、利用适宜的自然地理条件种植枸杞、葡萄并完成省外输送等,表达出在政府扶贫政策的支撑下,坚守绝不会是不懂前进的故步自封,而是可以成为一种推动扶贫产业向富民乡村产业升级转变的崭新力量。同时,剧集也着眼村民外出的务工状况,展现对口帮扶政策下村民们如何通过劳务输出的方式找寻价值、获得财富,如海吉女工赴莆田打工赚钱等,这种“走出去”收获新希望的叙事安排,既还原了客观事实,在符合社会价值观的前提下完成了事件阐释,又艺术化地传递和宣扬了扶贫过程中紧跟政策走的重要性。此外,在叙事过程中,剧集也从未刻意美化扶贫工作开展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从吊庄,到种菇、卖菇再到整体迁村,都秉持着将政策在具体实施中遇到的困难真实呈现的叙事方式,以此客观地反映农村社会的发展规律,并通过对这些困难的解决来生动地说明国家扶贫政策的先进性和优越性,切实地“反映了‘真扶贫、扶真贫’理念在中国乡土社会的生动实践,体现出‘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观在新时代乡村社会的成功实践”[7]。

二、立体化的人物谱系建构

在新时代多元化的接受语境中,从人物建构方面出发,受众期待的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宏大叙事下所塑造出的机械化个体,每个角色具体的“身份化”表征变得尤为重要起来。“‘身份’作为一种社会符号,其内涵包括阶层、群体、职业、民族以及教育背景等内容,成为群体或个体区分与归类的重要指标之一。”[8]若身份表征一旦缺失,便会出现因主要角色的人物设定过于“完美”或者“单一”所导致的受众审美疲劳甚至对抗式解码。因此,为了消解这一问题,《山海情》在角色塑造上进行了一些新的探索。剧集从平民化叙事视角出发,以脱贫过程中存在的个体形象对角色进行“身份化”表征,用不同“身份”象征身处不同社会分工的群体,用个体的悲欢离合频繁地将个人在历史横断中不断定位,在个体叙事中消融宏大主题,把时代图谱与个人命运结合,显著地强化了叙事的亲近感与贴近性。

整体而言,《山海情》中建构的人物群像可以被划分入“引路人”和“追随者”两大谱系之中,这种“身份化”的人物设定,使角色形象更加朴实,构建了扶贫过程中各个奋斗者们的逐梦群像,彰显出鲜明的时代力量。同时,每个人物也作为主要元素充分介入叙事走向,完成了对西海固地区人民艰苦奋斗精神的诠释和扶贫工作开展不易的传达。

(一)引路人

引路人是扶贫题材影视剧的牵引元素,其通常受过一定的基础教育,具有不俗的开拓意识,并在整个剧集的表现空间中发挥着带动大多数人艰苦奋斗的引导作用。引路人形象塑造的成功与否,不仅是检验电视剧本身品质优劣的重要指标,更关乎着党和国家扶贫政策导向是否在文艺作品中得到了到位且有效的传达。《山海情》中的引路人形象分为两种。

1.基层干部。“随着党和政府对农村扶贫工作的重视,以及一系列相关政策的出台,一批以扶贫攻坚为己任、以不懈奋斗为追求的扶贫干部出现在扶贫题材电视剧中。”[9]《山海情》中,以马得福、陈金山、张树成等为代表的各级基层扶贫干部身上所体现出的品格,正是对当下基层干部整体风貌的极佳诠释,创作者围绕马得福为中心构建出的多层次基层扶贫干部谱系,亦是对全国致力于脱贫攻坚事业的基层干部生态的浓缩性呈现。

以男主角马得福的人物形象建构为例,他正是凭借其符号意义与鲜明的个性特征,成为故事谱写的灵魂。从解决村中通电、田中引水问题,到处理工人讨薪纷争、涌泉村整体搬迁难题,马得福面对扶贫问题总是一马当先的处事方式,在工作上全心全意为村民服务,带领村民和干部艰苦奋斗的举动,都直观地展现出扶贫一线基层官员的奋斗品格。而在对个体身份的定位上,马得福虽然完全称得上是优秀的扶贫“父母官”,但创作者却并未将其打造成“脸谱化”的英模,而是在日常化的生活背景和价值格局中完成了他的人物呈现。他会在麻县长和高秘书的“糖衣炮弹”中产生犹豫,也会因涌泉村村民固执不肯迁村而情急之下骂出被父亲痛斥的“刁民”二字。这种不刻意拔高而是以接地气的“凡人”形象塑造新时代先进模范的方式,不仅有效地降低了剧集的宣传意味,更实现了叙事上的悬念设置,具有深刻的引领意义。

2.知识分子。闽宁村小学校长白崇礼和福建菌草专家凌一农是《山海情》中主要塑造的两个知识分子形象,他们身上凝练着的共同特征可以被视为是投身于脱贫攻坚事业中的广大知识分子的缩影。二人较之于在西海固土生土长的村民而言,均是以“外来者”的身份参与叙事,且都试图用自己的知识文化对当地的知识贫困或经济贫困做出改善。但值得注意的是,二人虽同为“外来”,但由于所处的政策环境不同,他们的动因亦存在着明显区别。白崇礼的“外来”更多是出于其私人情感所赋予的力量,因此,他的“留守”总归是一种“私人化”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而凌一农的“外来”则是福建对宁夏定点帮扶机制实施后产生的行为,是在政策支持的基础上完成的,他与科研团队对闽宁村的发展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在剧集的表达中,随着政策的进一步落地实施,凌一农的这种“前所未有”将成为常态,后期厦门大学毕业的支教老师郭闽航的出现,便可被看作是一种与凌一农人物的互文性安排。

(二)追随者

毫无疑问,在脱贫攻坚征程中,除了少数具有卓越引领能力的引路人外,那些扎根于贫困地区,艰苦奋斗、勇于开拓的追随者们,才是这场伟大历史实践的主人和主体,他们的形象呈现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时代价值和审美价值。

1.敢于奋斗的“新村民”。敢于奋斗的“新村民”指年纪较轻,受过一定教育,愿意尝试新鲜事物,有较强劳动能力和奋斗意识的村民,他们是引路人先进思想的追随者和扶贫政策积极的践行者。《山海情》中的“新村民”一类是虽一直扎根于故乡,但却能紧跟政策,用双手艰苦奋斗出新生活的村民。以李水花为例,婚姻的无法选择和丈夫的意外致残,让她的人生仿佛注定成为悲剧,但吊庄移民后,在政策的扶持下,水花建棚种菇、开小卖铺,不仅完成了对其自身命运的扭转,更让家人都获得了幸福生活。另一类“新村民”则是以白麦苗、马得宝为代表的经历过从“出走”到“回归”过程的村民。白麦苗因与爱人得宝的不告而别和父亲的误会赌气而选择赴闽务工,却又因割舍不下他们和自己从小生长的土地,决定放弃福建的发展机会回到家乡,并在家乡做出了一番事业。剧中,麦苗每个看似在其情感驱动下发生的选择,实则都是以政策的落地实施为背景依托。创作者巧妙地运用其人物性格和经历的具体事件为引,顺理成章地将这个“小人物”糅合进脱贫攻坚的“大视野”之中,“既形象地宣传了‘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又将‘乡村振兴’的着力点引向农村内生性力量的生成和显现,对于乡村年轻人的就业选择、新农村的建设均具有重要的引领意义和示范价值。”[10]

2.被说服的“老村民”。被说服的“老村民”指年纪较大,在村中具有一定话语权或地位,接受了年轻一代所传播的先进思想后,呼吁全村人一道践行政策的村民,他们是扶贫工作在乡村空间中能顺利开展所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山海情》中马得福的父亲马喊水和涌泉村曾经的村支书李运胜是这一人物谱系中的典型形象。从动员第一批村民开始吊庄移民,到推动涌泉村整村搬迁,二人都是事件最终得以完成的“杀手锏”。在张主任解释清践行吊庄政策的益处后,面对七家吊庄户“反悔回村”的行为,李运胜在村民大会的一片争论中宣布自家主动带头吊庄,在他的带动下,涌泉村的吊庄指标顺利完成。马喊水更是从始至终支持儿子的工作,虽然内心中对于涌泉村有着浓郁的不舍情感,但是为了践行政府的整体迁村政策,他仍会四处奔走,在政策的实施过程中扮演着“衔接者”的角色。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在题材上,《山海情》无疑是一部带有丰富主旋律色彩的电视剧作品,其中所构建的主要人物亦是以正面形象为主,但是,作为一部扎根于现实创作的类型剧,《山海情》中也从未避忌对于落后人物的真实刻画,如热衷于搞“形式主义”麻县长和高秘书,不讲道理、只顾自己的村民李大有等。他们的存在,让剧集在叙事方面的饱满程度愈发凸显,真实性显著增强。

三、结语

总之,“一部成功的电视剧作品,好的剧本是基础,演员的精湛表演与导演的成熟把握亦很重要,但最关键之处,则在于其最终通过电视荧屏进行的影像呈现以及观众通过观看行为完成对电视剧的意义解读、审美接受与价值认同。”[11]从整体来看,内容上,《山海情》不仅有对现实问题的反映与思考,也有对农村生活的期许和展望;既艺术化地传达了主流价值观,也实现了对农村的人文关怀,可谓是一部既能紧扣时代主题、把握受众需求,又实现了对此类型剧集叙事策略有益探索的成功剧集。传播上,审视其传播策略,基本可以概括为艺术与商业的巧妙结合、新旧媒体的有机联动,以及以小见大的“接地气”表达方式。剧集用电视剧的影像文本完成了对时代精神的互文对应关系,通过运用恰当的传播策略令其所要表达的内容能够被受众所接受,并由此取得了不俗的传播效果。

如今,在消除了绝对贫困的“后扶贫时代”,相对贫困情况的妥善改变将成为我国美丽乡村建设事业的一大重点,类似《山海情》这样以典型脱贫案例为主要题材进行创作的影视剧亦将会成为电视剧市场最具潜力、平台最为青睐的创作选择之一。因此,对于创作者而言,更加应该深耕现实主义题材,从脱贫攻坚战的真实案例中汲取营养,遵循艺术创作规律,坚持“内容为王”的原则,积极开拓创作视野,创作出既令观众喜闻乐见,又能给予其情感共鸣和精神指引的优秀作品。

猜你喜欢
山海村民
有了“红色代办员” 村民办事不出村
丝路•山海
西瓜种植让村民过上“甜蜜”日子
科学种植提升村民幸福指数
走进苏村,共赏苏村民歌
《山海涧》
定点帮扶让村民过上美好生活
观山海
山海间,享受纯粹的驾驶乐趣 保时捷Taycan
张存海: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