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硕淼 高志凌 聂卫群
(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安徽 合肥 230031)
虫类药是动物类药的别称,是指药用动物的干燥全体、除去内脏的动物体或部分、动物的分泌物、排泄物、生理或病理产物以及虫类加工品[1]。中医运用虫类药治疗疾病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内经》十三方中便有使用虫类药的记载,四乌贼骨一芦茹丸便是一例;《神农本草经》载药365种,其中动物药就有六十余种;仲景之《伤寒论》《金匮要略》许多方剂中也提到了虫类药,如大黄虫丸、抵挡汤、鳖甲煎丸等;《本草纲目》载动物药达460余种;南京中医药大学编纂的《中药大辞典》《中华本草》中收录的动物药分别达到了七百余种和一千余种。
1.1中医理论研究 肺主气司呼吸,为华盖,外邪易犯,内伤易侵。“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此虽为鞠通治疗犯肺之温邪所设,也是提示肺部用药多量小味清[2],然肺居上焦,又为娇脏,外邪内伤犯若失治误治,病情多易反复,且肺为水之上源,肺失宣肃则水行不畅,痰浊内生,久之则气滞血瘀、痰瘀互结。如哮病、肺胀、肺痿等病虽能控制,但内有邪气,外邪引动而易复发加重,其病机均有肺失宣肃、或生痰或夹瘀或风遏或蕴毒,深伏肺络,与正气交织,缠绵难愈,此时辨治用药就不可拘泥于“轻”,甚至可不限于“草木无情之品”,“血肉有情之品”也应选用,虫类药更能祛风化痰、软坚散结、化瘀通络,扶正之力也强于一些草木扶正之品。
虫类药运用于肺系疾病兴盛于明清。尤其是温病学的发展推动了虫类药的应用,“温邪上受,首先犯肺”,且传变迅速,容易与正气交织,甚至入营动血。虫类药较草木之品其药性最是迅猛,能够深入营血、驱邪外出,也能够直截邪毒,正如叶天士所言:“久则邪正混处其中,草木不能见效,当以虫蚁疏逐。”“散之不解,邪非在表;攻之不驱,邪非着里;补正祛邪,正邪并树无益……以搜剔络中混处之邪,藉虫蚁血中搜逐,以攻通邪结”“俾飞者生升,走者降,血无凝著,气可宣通,搜剔经络之风湿痰瘀莫如虫类”,如《寒温条辨》中的升降散,本书更是认为僵蚕是时行温病之要药;《本草纲目》提出“蝉主疗一切风热证”;《瑞竹堂经验方》列僵蚕汤,主治喘嗽,喉中如锯不能卧;温病深入营血,纠结正气,则有清营汤、犀角地黄汤、三甲复脉汤、三甲散之类等等,温病学与虫类药的关系尤为密切。
近现代医家中,国医大师朱良春先生为一位虫类药大家,如其创制的“益肾蠲痹丸”中便有乌梢蛇、全蝎、蜈蚣、蜂房、土鳖虫等虫类药[3],同时著有《虫类药的应用》一书,而且在其临证的过程中,最善用一些虫类药如蝉衣、僵蚕、地龙、蚰蜒、蜂房、守宫、蛤蚧等治疗呼吸系统疾病[4]。国医大师晁恩祥先生根据其多年临床经验,创制含有虫类药蝉衣、地龙的苏黄止咳胶囊,用以治疗风邪犯肺、肺气失宣所致的感冒后咳嗽或者咳嗽变异性哮喘,疗效显著[5]。
1.2现代药理研究 结合药理研究,虫类药在呼吸系统的应用多体现在止咳化痰平喘、抗肿瘤、抗肺纤维化、抗菌、调节免疫等方面。虫类药的研究虽然处于起步阶段,但是研究和发掘的潜力巨大,今试作一介绍。
1.2.1止咳化痰平喘 关于地龙能够止咳、平喘、化痰文献报道的较多,研究的较为完善。如Chu等[6]研究发现,地龙水提取物能够扩张支气管,抑制哮喘发作;而且能够防治或者逆转气管重构[7];王永梅[8.9]等研究发现蝉蜕能够止咳祛痰、平喘,其机制可能在于抑制IL-2、IL-5、TXA2等的释放。
1.2.2抗肿瘤 李永浩等[10]以全蝎、蜈蚣水煎剂抗小鼠Lewis肺癌,研究发现全蝎、蜈蚣水煎剂对小鼠Lewis肺癌的生长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且抑瘤效应与剂量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阚泽洋[11]用以守宫为君药的复方守宫散干预肺癌A549细胞,研究发现复方守宫散对A549细胞株有抑制作用,阻滞A549细胞株于G2/M,且能诱导其凋亡。
1.2.3抗菌 有研究[12]发现蜂房水提液和醇提液均对金黄色葡萄球菌、表皮葡萄球菌、铜绿假单胞菌、乙型溶血性链球菌、肺炎链球菌菌株等有一定的抑制效果,而且蜂房醇提物能逆转铜绿假单胞菌的耐药性[13];僵蚕提取物白僵蚕素能够杀灭抑制革兰氏阳性菌、绿脓杆菌和霉菌等[14]。
1.2.4抗肺纤维化 朱淑云[15]以水蛭、蜈蚣、地龙组方治疗特发性肺间质纤维化以观察其临床疗效,发现短期内可以改善患者的临床症状;盛丽[16]研究发现水蛭能够通过降低TGF-β1、TNF-α表达,下调TGF-β1 mRNA基因表达,降低LN、FN,使HYP合成减少,减少细胞外基质沉积,从而对于博来霉素所致肺组织损伤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1.2.5免疫调节 虫草可以增强巨噬细胞的吞噬能力,提高IFN-γ、TNF-α的水平,促进脾细胞的增殖[17];海马乙醇提取物能够增强小鼠巨噬细胞的吞噬能力[18];土鳖虫多肽可以增加免疫器官脾脏和胸腺的质量,并且能够提高巨噬细胞的吞噬能力和IL-2的水平[19];僵蚕可以促进小鼠的体液免疫和细胞免疫,且对于小鼠免疫功能的恢复也有促进作用[20]。
2.1审因辨治用药 呼吸系统疾病的辨证,多从外感内伤论治,“肺为水之上源”,肺主宣肃,外感者,风、寒、热、暑、燥;内伤者,痰、瘀、郁、虚。病位在肺,久病不愈,损耗正气,可波及脾肾、心肝。用于治疗呼吸系统疾病的药物主要有:蝉衣、僵蚕、地龙、全蝎、蜈蚣、海蛤壳、蛤蚧、蜂房、乌梢蛇、蛇蜕、水蛭、龟板、鳖甲、守宫、炮甲、鹿角片或霜等。可以根据病情轻重、脏腑虚实进行合理选用,如以风为主者,外风选用蝉衣、蛇蜕,内风可用蝉衣、蜈蚣、乌梢蛇等;若兼有痰邪,可选用僵蚕、海蛤壳、地龙等;若血瘀成毒者,可选用全蝎、鳖甲、水蛭、守宫、炮甲等;如正虚,肺肾不足可予蛤蚧、龟板、蜂房、鹿角片等。
2.1.1风 “风邪”是呼吸病常见的病因,无论是外感或者内伤,多可见其参与:或与寒合成风寒,与热杂成风热,与燥并成风燥,风夹痰成风痰,外风不祛、表邪失解则内伏成伏风,外风可引动内风而成内外夹杂。外风宜疏、内风宜平。疏外风可予蝉衣、蛇蜕,皮类药物质轻性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正是此理,伍以解表疏风之品,寒者如防风、羌活、辛夷等;热者如菊花、桑叶、薄荷等辛凉之品。伏风或内风多从属于肝,须平肝宁肝,非平肝宁肝之品不能祛除,可用全蝎、蜈蚣、乌梢蛇等,合钩藤、白蒺藜、天麻等并伍以疏风解表之品中方能最优。
中医认为现代医学所讲的“变态免疫反应”与“风”息息相关,但虫类药为动物异体蛋白,所以用于治疗过敏性疾病如支气管哮喘等须谨慎,起始剂量宜轻。
2.1.2痰 “肺为储痰之器”,“肺为水之上源”,咳痰这一症状在呼吸系统疾病中很常见。“痰”分“有形之痰”和“无形之痰”,“有形之痰”为可见之痰,如痰稠难咯,可予咸寒软坚之品如海蛤壳、瓦楞子等,寒痰者伍白芥子、法半夏、陈皮、旋复花等;热痰者,予大贝、瓜蒌皮、芦根等。无形之痰可阻遏气机,也能和瘀夹杂,所以可选用一些通经的虫类药,如蜈蚣、地龙、僵蚕等,伍以白芥子、丹参、旋复花、茜草、前胡等随证加减。
2.1.3瘀 肺主气,气能行血,不利则血瘀;通调水道,失调水停生痰,痰可产瘀;肺病迁延久不愈,亦能生瘀。所以肺病血瘀很是常见,尤其是一些慢性反复性疾病如慢性阻塞性肺病、间质性肺疾病和肺癌等,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定能见瘀。所以在治疗迁延难愈肺疾病的过程中,“瘀邪”不可轻视。肺病后期,瘀邪可夹杂成毒,所以非一般草木之品可化,虫类药的地位就很突出,如全蝎、土鳖虫、守宫、炮甲、鳖甲、蜈蚣、水蛭等,可以舌脉判断瘀象,如有则尽可选用。然而虫类药性味猛烈,易行血更易动血,善活血却难止血,故对于活动性出血者应慎用,或佐以丹参、三七、血余炭、藕节炭等以防出血。
2.2临证注意事项 是药三分毒,虫类药作为一种特殊的中药,药性峻猛,如果使用不当,常易陷入虚虚实实之弊,部分虫类药本身具有毒性,用量稍重会造成机体出现毒副反应,如蜈蚣、全蝎、土鳖虫之类,所以用量宜轻、中病即止;且虫类药辛香走窜之性常有耗气动血之嫌,再者虫类药属动物异体蛋白,所以过敏体质者应慎用。
佘某,女,44岁,4年间入冬受凉则咳,每次发作动辄拖延三、四个月方愈,于2019年3月26日至安徽省中医院诊。首诊刻诊:干咳少痰,痰少状如泡沫,咽痒则咳嗽,畏寒背冷,胸片提示未见明显异常,舌质淡略胖苔薄,脉沉弱。病属咳嗽,证属肺肾不足、主纳失司,风痰恋肺不解。治以疏风化痰、补益肺肾。拟方如下:熟地30 g,淫羊藿15 g,炙麻黄10 g,巴戟天10 g,五味子10 g,白芥子6 g,炒白芍15 g,诃子10 g,当归10 g,金沸草15 g,僵蚕10 g,全蝎10 g,法半夏10 g,细辛6 g,肉桂6 g。7剂,水煎服,每日一剂。二诊(2019年4月2日),服上方后畏寒背冷好转,咳嗽稍好转,遇冷风或者急躁时易咳,舌淡红苔薄白,脉沉微弦。上方加炒蜂房10 g,蜈蚣6 g,蝉蜕10 g。7剂,水煎服,每日一剂。调理而安。
按语:患者冬季反复咳嗽已经4年有余,咳嗽咽痒,痰状如泡沫,为风寒郁遏肺卫之征象;畏寒背冷,背为督脉之行,结合脉象,乃肾阳不足之象,遂予以阳和汤加减以温督化痰、疏风散寒,加全蝎、僵蚕二位,化痰兼能通经,更能祛风,故二诊患者病情缓解,但仍有遇冷风或者急躁时易咳,考虑风痰久遏、化为伏风,引动肝风,遂加蜈蚣、蝉衣及蜂房,加强息肝风、驱伏风、散外风、化结痰之力,且病久必有瘀,虫类药尚能破瘀攻坚,可谓一石三鸟之法,故患者服后诸症均安。
虫类药目前已在呼吸系统疾病中广泛运用,尤其是间质性肺疾病及肿瘤等慢性消耗性疾病中,在改善患者生存质量的同时,予虫类药以毒攻毒可改善症状,减缓或抑制甚至是逆转病情。然而虫类药毕竟性味猛烈,或辛燥走窜,或毒性明显,“肺为娇脏”,太过峻猛反而不利肺脏;而且有些过敏性疾病患者不适合用虫类药,这也是阻碍虫类药在呼吸系统疾病广泛运用的一个原因。虫类药的现代药理研究目前较为全面,但如何根据现代药理研究将虫类药和人体更好地结合是一个需要继续探索的问题,如:“以毒攻毒”的理论的有效性、虫类药的量效关系、如何突破虫类药的毒性或副作用以最大优化地将其运用到治疗呼吸系统疾病上去等等,仍需要继续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