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坎龙,吕亚宁
(新疆教育学院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830043)
“一带一路”倡议的文化底蕴是上千年积淀下来的丝路精神。对丝路精神的文化认同,是“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人民“共商”“共建”“共享”的情感基础。探究新疆当代诗词中的丝路文化意蕴,不仅可以彰显当代诗词的丰厚内涵,也可以展示新疆人民的情感特点和精神风貌,增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人民对新疆区域文化的认识与了解,便于“民心”的沟通与交流。
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说,空间地域不仅是作家活动、创作的客观背景和吟咏对象,而且鲜明的区域文化精神也会渗入到文学作品的内质中。孕育于“丝绸之路”的新疆当代诗词能够独具风貌而屹立于中华诗坛,浓郁的丝路文化特质即是重要原因之一。通过研究我们发现,在源远流长的丝路文化的浸染下,新疆当代诗词承载的丝路文化意蕴丰富多彩,而最突出的是开拓进取的创业情怀与开放包容的文化心态。
我们阅读新疆当代诗词,在音调铿锵的动人韵律中,时常会感到一种如天风海雨般强烈的震撼,这就是对艰苦奋斗、百折不挠、开拓进取、勇于创业精神的激情表达与反复礼赞。而这与丝路文化的哺育、浸染密切相关。
“丝绸之路”是一条经济商贸之路、人类文明交流之路,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更是一条开拓创业之路。正如有些学者所说:“历史上的‘丝绸之路’,本质上正是一条披上丝绸,唱响驼铃,走向世界的‘创业之路’。”[1]120-125我们知道,古代“丝绸之路”的开拓、通行有着众多的艰难险阻,先民们不但要翻越野兽出没的崇山峻岭、穿行于风沙肆虐的戈壁大漠,甚至还会遇到战乱匪患等等。如果没有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开拓创业精神,贯通中西的古“丝绸之路”或许不会存在。实际上,先民们筚路蓝缕开创丝绸之路,无论是代表国家的使者,还是谋取个人利益的商人,其实质都是为了国家民族或者家庭个人的生存与发展。而当前更大宏观视野下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让古丝绸之路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其宗旨也是为了使沿线国家和地区共同发展、繁荣,从本质上讲,也是以民生为核心的开拓、创业之举。所以我们说,开拓创业、奋斗进取的精神,正是丝路文化的重要意蕴之一。而新疆当代诗词则浓烈地展现着这种文化意蕴。
诗词创作是作者对客观世界的审美体验与艺术表达。新疆相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得建设者们在生存和创业中,有着更为强烈的艰难困苦与慷慨激昂。社会现实中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创业情怀,那种坚韧执着、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强烈地震撼着新疆当代诗词作者的心灵,从而也就有了对奋斗精神、创业情怀的激情表达。这在韵律自由、酣畅淋漓而又纵横开阖、起伏跌宕的歌行体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王瀚林近万字的《屯垦戍边唱大风·兵团组歌》[2]19-25,用历史篇、战略篇、戍边篇、创业篇、女兵篇、英模篇、成就篇、号角篇、展望篇等九部分,来描写、赞扬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以下简称“兵团”)荒原屯垦的业绩与创业进取精神,就是最为形象的说明。
兵团创建初期即本着“不与民争利”的宗旨,将屯垦地点大都选在绿洲边缘的戈壁大漠或盐碱荒原,自然环境极为恶劣。比如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石河子垦区、奎屯垦区、五家渠垦区,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阿拉尔垦区、库尔勒、焉耆垦区,以及盖孜河两岸荒原草湖垦区的开发、重盐碱区哈密垦区红星二场的开发等等,都是如此。王瀚林“组歌”中的《创业篇》对屯垦地点的荒凉有着形象的描绘:“四野无人莽苍苍,屯田故地添新址。野猪狐狼掩不住,时隐时现无定止。”居住条件则是:“‘大漠行宫’地窝子,缕缕地下炊烟起。”“麦草铺地作大户,十人同住搭通铺。”“河畔芦苇经年久,蚊‘雨’倾泻蚊‘雷’吼。”至于狂风沙瀑的肆虐则是:“飞沙走石如弹雨,狂风席卷腾格里。五十小时无白昼,昏天黑地尽披靡。”气候的酷热是:“正午吴牛喘月时,热浪袭人手烫伤。”而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创业的艰辛情境同样震撼人心:“白须白眉白头发,小伙变成‘老寿星’。馍馍冻成冰坨坨,敲碎啃下尽‘咯嘣’。”“军衣擦破肩出血,鞋底磨穿成‘泡兵’。”“八人拉犁气死牛,耕畜不足不发愁。”在这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创业者们慷慨激昂的乐观、进取精神在诗中得到了很好的再现:“一寸耕地一滴汗,一步一呵写风流。屯边将士不畏苦,为国甘作孺子牛。”“胡杨精神摧不跨,誓把正气寄玄黄。巾帼未可轻年少,纵死犹闻侠骨香!”“心中惟有江山在,流血流汗谁曾悔?”“埋骨无须桑梓地,人生处处有青山。”其艰苦奋斗的激昂情怀至今仍激荡人心。
正是由于慷慨激昂的艰苦奋斗,才使得戈壁荒漠出现了“往昔千里黄龙舞,而今惟见花影迷”的景象。作者在对比中表达了这种创业后的巨变:“君不见昔日豺豹出没荆棘丛,三年苦战柳荫浓。君不见而今学校工厂白杨里,千顷绿茵见证当年筚路功。”“弹指创业兮六十年,屯垦戍边兮一肩担。羌笛无须兮怨杨柳,边疆处处兮赛江南。君不见五家渠旁军垦大厦拔地起,石河新城五彩霓虹谈笑欢。图木舒克阿拉尔,北屯奎屯金银川。”创业人的自豪和欣喜溢于言表,进而表明幸福生活是靠艰苦奋斗换来的。
这种慷慨激昂的创业情怀,并非个别现象,而是充溢于众多的新疆当代诗词创作之中。比如李英俊《塔里木河引洪歌》,描写20世纪50年代修建水库时热火朝天的工地场面,“铁牛如虎车如蚁,人流涌动沸工地。隆冬雪舞战旗飘,夜战燃薪日以继”。“夫妻竞赛比高低,咀啃凉馍笑眯眯”。官福光《喀拉库勒行》描写“二牛抬杠坎土曼,一窝麦子一身汗”,“夫妻父子相挑战,冰天雪地芦滩宿”等情景,都在创业艰辛的描摹中荡漾着昂扬的斗志。其他如杨天材《博斯腾湖创业歌》、李金香的《塔河滚滚歌军垦》、肖致义的《塔里木河放歌》、白垒的《新出塞曲》、李海莲的《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先驱颂》等,都在回环往复、慷慨激昂的叙事、抒情中强烈地震撼着读者的心灵。
一些律诗绝句等短章,虽然在形式上与回环往复、荡气回肠的歌行体诗歌不同,但也以凝练、生动的笔触描绘出动人的场景与坚韧进取的奋斗情怀。如孙传松《拓荒者之歌》:
垦耕进尺难,挖掘卷锹锨。乱草缠如索,毒蛇绕似团。
喧声惊旷野,畲火燎荒原。赤膊谁头阵,支边青壮年[3]54。
诗的前四句以质朴无华的语言和比喻描写戈壁荒滩开垦农田的情景,创业之艰辛历历在目。后四句写开拓者的奋战场景,“支边青壮年”奋勇争先的精神跃然纸上。其他如陈琪《军垦第一犁》:“银铧闪闪战犹酣,料峭春寒未着棉。五十年华风雨过,一犁铜像记辛艰”;宋风帆的《军屯》:“昔日人犁垦大荒,建成花圃蝶蜂忙。余生不唱阳关曲,已把新疆作故乡”等,都热情洋溢地礼赞着奋斗进取的创业精神。
一些描写工业建设的诗词作品,也同样洋溢着积极进取的开拓精神和激情饱满的创业情怀。比如关于石油开采、铁路建设、沙漠公路建设,乃至炼铁、炼钢、发电的描写等等都是如此。我们仅以描写石油开采的作品为例作些阐释。石油开采属于野外作业,工人们奋战于戈壁大漠,夏天酷热,冬天极寒,但却都充满着昂扬进取的奋斗情怀。凌朝祥《吐哈油田行》中的描写:“大漠平沙扎连营,鄯善城东火云生”,“伏天温超四十度,热浪欲把人烤熟。嗓子眼里冒烟火,会战男儿浑不顾。”吐鲁番、哈密盆地石油工人采油环境之艰苦可见一斑。“钢铁浮图冲天起,机声远震哈密城”,“采油壮士拓天手,敢教丝路焕青春”,石油工人的奋战场景及雄心壮志历历在目。而“莫道火海风区自古人难度,且看今朝众志成城泰山移”[4]37,则在无比自豪中礼赞着奋斗者的大无畏精神。周五常《哈得油田放歌》描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塔里木油田的哈得作业区夜间奋战的情景:“夜来华灯灿若虹,熊熊火炬映长空。银河凝望驰遐想,欲攀井架上蟾宫。对天放胆高声语,引得嫦娥凌空舞。嫦娥盛赞开拓人,利在当代功千古。”[5]188诗中不论是现实主义场景的艺术再现,还是浪漫主义氛围的巧妙营造,都荡漾着石油开拓者在创业中的豪迈。
刘萧无的七律《读〈新疆石油报〉〈希望之光〉一文喜赋长句向六〇四八钻井队致敬》,以凝练的语言礼赞着石油工人艰辛创业的奋斗情怀:
苍茫大漠啸风云,藐尔潜龙万仞深。
亘古蜉蝣齑板块,祗今磅礴迸油魂。
狂风凛冽石如斗,铁骨铮鏦壮士心。
何不放歌西部曲,死亡沙海绽青春[6]146。
首联盛赞石油工人的宏大气魄,“啸”“藐”的情态描摹,传神地再现出石油工人的大无畏精神。颔联中的“磅礴迸油魂”,一语双关,既是石油喷涌的磅礴迸发,又是石油工人开拓进取气概的磅礴迸发。颈联以“狂风凛冽石如斗”的环境描写,烘托出石油工人的铮铮铁骨和顽强斗志,令人油然而生敬意。尾联总括全诗,作者“放歌西部曲”,正是因为石油工人的艰苦奋斗、开拓进取,使死亡之海绽放出绚丽的青春。其他如马春香《鹧鸪天·油田赞歌》、王菁华《浪淘沙·油田行》等,都在描写艰苦环境的同时,热情洋溢地赞颂了石油工人的奋斗进取精神。可以说,新疆当代诗词以全方位的客观视角,形象地再现出新疆人民开拓进取的人生经历,以及艰苦创业、自强不息的丝路精神。
通过上述诗词的情景描摹,我们感受到在艰苦的自然环境中维系生命已很困难,但开拓者们还要发展经济、造福后人、使国富民强,这就自然而然地铸就了坚韧不拔、勇于创业、义无反顾的大无畏气概。新疆当代诗词反复咏叹这种创业情怀,呈现的是超越日常的震撼和崇高,从而使作品带上了神圣乃至悲壮的色彩。而这,正是丝路精神的再现与升华。这种自强不息的激情、强烈的艺术冲击力,使新疆当代诗词具有了励志的意味。人们在阅读欣赏中被诗词的情怀所感染,诗词的美感也就转化为诗词的力量,于潜移默化中影响、激励着人们的现实行为。新疆当代诗词中的丝路文化之魂,不仅体现在开拓进取的创业情怀,还体现在对多元文化的包容心态。
“丝绸之路”也是多元文化的交流融合之路。作为“丝绸之路”腹地的新疆,自古以来就是多种文化汇聚的区域。新中国成立后,新疆各民族和睦相处、融合交流,多元一体的文化特征进一步彰显。新疆当代诗词形象地再现了这一区域的丝路文化意蕴,这就是诗人们往往以开放的胸襟、平等的态度、包容的心态去看待不同民族的文化。我们仅以新疆当代诗词的代表诗人刘萧无、星汉的作品作些阐释。
1981年《民族作家》创刊时,刘萧无作《〈民族作家〉创刊》贺诗一首:
莫嫌丝路远,文化古摇篮。
四海皆兄弟,谁家无圣贤?
苍茫敕勒曲,慷慨雁门篇。
一代真才子,神州数纳兰。
《民族作家》是将新疆少数民族作家用母语创作的作品翻译成汉文发表的文学专刊,其宗旨是促进多民族文化的交流。此诗首联即立意高远、出语不凡,认为西域作为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地,本来就是文化的古摇篮之一。颔联“四海皆兄弟,谁家无圣贤?”以通俗浅显的语言,在反问中表达了一种开放的胸襟和平等的心态。颈、尾两联列举南北朝北齐敕勒民歌《敕勒歌》、被称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的金朝拓跋氏诗人元好问、被誉为“国初第一词手”的清朝满族词人纳兰性德等少数民族诗人、作品在文学史上流芳百代的事实,既是对上文的阐释,又借古喻今,可谓情韵深长。全诗在表达尊崇历史、赞美当下民族文学交流融通的同时,呈现着诗人对不同民族文化的赞赏、包容心态。当《民族作家》出版十周年时,诗人又写诗祝贺:“丹黄楮墨记从头,六十连篇载艺舟。殊俗风流恁月旦,幽兰九畹艳荒州。”(贺《〈民族作家〉出版十周年》)诗文也是这种心态的反映。此外,刘萧无对维吾尔族当代国画家吐尔地·伊明给予了高度评价,说他是“峥嵘文化维吾尔,妙手丹青第一人。”(《赠国画家吐尔地·伊明》)对为革命牺牲的维吾尔族青年诗人黎·穆特里夫也十分钦佩:“五十年前正少年,谪仙才气涌如泉。”(《缅怀黎·穆特里夫冥寿七十一岁》)将黎·穆特里夫比作唐代大诗人李白,其欣赏赞美之情可见一斑。
对于不同民族文化的交流,刘萧无总是以激赏包容的心态予以赞扬。当刘发俊将柯尔克孜族人民的英雄史诗《玛纳斯》译成汉文即将出版时,刘萧无喜不自胜,立即赋七律一首歌之:“掀天大漠啸烟云,唱尽风流代有人”,“得来国宝真稀世,盼出人才步后尘。”(《刘发俊将〈玛纳斯〉译为汉文即将出版》)当自治区召开文代会或作家代表大会时,其贺诗也往往体现出包容、欣赏的情怀。比如“切谱同心团结曲,春风旖旎百花妍”(《祝新疆第四次文代会》)“郊寒岛瘦都才子,群力峥嵘携手行”(《祝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等,都说明了这一点。
在新疆当代诗词创作中对民族团结的众多歌咏,也可以看出诗人们的文化心态。比如刘萧无的散曲【沉醉东风】《庆祝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其中写道:“说什么你姓汉我姓维,说什么你姓哈我姓回,原本是同根连理,同住在神州大地。几千年古道斜阳披荆斩棘,有何不四化路上并驾齐驱。”“放眼看下个世纪,开发者西部边陲,论资源数得上咱西域,又何难展翅鹏飞。三十年流血流汗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祝明朝千红万紫你和我同庆朝晖。”这种对民族团结的歌咏在刘萧无的诗词中多有呈现,如:“本是同根叶与柯,五千年史最堪歌。辅车唇齿谁先觉,铁壁河山共枕戈。乐府由来传法曲,神州何处不嘉禾。五湖四海齐声笑,率土为家兄弟和。”(《咏民族团结》)既有对各民族同根同源的阐释,又有对辅车唇齿、共同奋斗的肯定,更有对民族和睦、共同发展的祝福与向往。
如果说刘萧无先生代表了新疆当代诗词创作中擅长以叙述、议论的手法,从宏观上展示新疆当代诗词作者文化包容心态的话,那么星汉则代表了通过为少数民族平民写生,在具象描写中展现出对不同民族文化的欣赏与包容。星汉笔下少数民族的草原歌手、民间工匠、牧民、妇女甚至于儿童等形象,无不清纯可爱,处处洋溢着作者的赞美与赏识。如《巴里坤湖边听阿肯弹唱》:
弹唱声中草色青,牧人马背拄颐听。
多情阿肯未终曲,俯看湖中云已停[7]39。
诗题中的“阿肯”,是哈萨克族民间歌手的通称,其演奏特点是手弹冬不拉,随编随唱,即兴而歌。这首绝句写阿肯弹唱,在起承转合中调动视觉和听觉因素,营造出鲜明的意境,包蕴着迷人的艺术韵味。作品首句点明阿肯弹唱的地点是巴里坤湖边的大草原,彰显着阿肯弹唱的民间特点。次句通过牧民在马背上“拄颐听”的入迷情态,从音乐效果的角度表现出阿肯弹唱技艺的高超。三四句以“未终曲”而“云已停”的视听相融的画面作结,乐音缭绕,回味无穷。全诗触景生情,随口而吟,欣赏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星汉描写少数民族的工匠,也是情真意切。其《英吉沙赠维吾尔陶者》写道:“九分黄土一分水,手里山河已改形。昨夜不言操作苦,泥壶装入半天星。”诗以浅近的口语形象地描绘出维吾尔匠人,制陶技艺娴熟而又辛勤劳作的情景,在明快、浪漫的格调中,洋溢着对民间陶匠的赞叹。而《英吉沙赠维吾尔锻小刀者》,则对少数民族民间匠人劳作的欢快、交易的公平等精神层面给予了颂扬。诗云:“但融顽铁一炉青,砧上轻锤起乐声。时价平平交易好,不教烦恼进凉棚。”锻刀匠人劳作的快乐、公平交易的淳朴情怀历历在目。
就连牧民的日常劳作也能引起作者的惊喜。如《天山见哈萨克打草者,戏赠》:
扇镰挥起落青云,长啸一声山外闻。
多少人间剃头匠,尽施手段不如君[8]104。
此诗描写牧民收割牧草的劳动。牧民秋季割草用的是“扇镰”,这种镰刀手把很长,比人还高,其割草时不是弯腰而是站着,与我们一般收割小麦的“割”是不同的,所以首句才有“挥起落青云”的传神描摹。诗中“挥起”“长啸”的情态描写,“多少人间剃头匠,尽施手段不如君”的比拟烘托,都洋溢着作者对哈萨克族牧民娴熟的打草技巧以及豪放性情的赞叹。
女性是美的化身,也彰显着慈爱、善良、坚韧、勤劳的传统美德。星汉用浓郁的笔墨,在多姿多彩的画面中,描绘出许多少数民族女性的形象,令人耳目一新。其《伊犁河雅马渡书所见》写道:
乌孙山雪与天齐,河岸青苍日渐西。
饮马姑娘风落影,英姿随浪到伊犁[9]169。
诗写哈萨克族姑娘伊犁河边饮马,而以雪山高耸、河岸青翠、夕阳嫣红、河水清澈、风吹倩影等开阔高远的境界为映衬,进而烘托出“饮马姑娘”纯洁靓丽的英姿。作者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再如其写塔吉克族妇女:“风裹红裙彩石间,小路通天弯又弯。清泉挑向穹庐去,更揽残阳煮雪山。”(《塔什库尔干途中见塔吉克妇女挑水归,颇似画中人,赋此记之》)以轻柔与刚健相济的手法,描绘出塔吉克族妇女傍晚时分于山涧挑水回家的画面,色彩鲜明艳丽。而“小路通天弯又弯”“更揽残阳煮雪山”的描摹,进一步拓展了读者的视野,大有“尺幅千里”之势,使得塔吉克族妇女的勤劳、不惧高寒的精神洋溢于画面之外。其他如《阿图什途中书所见》写柯尔克孜族姑娘随着时代的发展,进城时打扮得犹如“模特”一样时髦而靓丽等,都从不同侧面赞美了新疆少数民族女性的纯洁美丽。
至于一些描写少数民族儿童的诗篇,也颇具情趣。如《开都河农家小坐书所见》:
白杨影里面河居,鸽弄晴空落照虚。
坦腹巴郎游泳后,拖泥带水笑骑驴[8]46。
此诗前两句以动静结合的手法描写农家小院的环境,画面清新怡人。而“面河居”一语,又为下文“坦腹巴郎”游泳的特写镜头作了铺垫。后两句突出维吾尔族儿童的活泼可爱,“拖泥带水笑骑驴”的顽童形象如在目前,而作者的喜爱之情也历历在目。
星汉以自然平和的笔触,将人、事、情、景融于一体,鲜明生动地描摹出众多亲切可爱的少数民族平民形象,处处洋溢着作者的欣赏、赞美之情。这种“日常生活”的艺术再现,正折射出作者的开放胸襟以及灵魂深处对不同文化的欣赏、包容心态。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开放包容的丝路文化视野,已经深入到作者的骨子里,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即便他们走出新疆面对历史古迹及历史人物的咏叹,也往往能跳出狭隘的文化视野。比如星汉的《谒史公祠,建祠始自多铎,褒慰出自乾隆,登梅花岭有感作此》:
今日登高放眼量,休凭旧帐说维扬。
白山黑水八旗壮,青史红梅千古香。
肝胆澄明史阁部,心胸宏敞豫亲王。
看我中华成一统,总抓辫子甚荒唐[10]196。
诗题中的“史公”,即奋力抗清死守扬州的南明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史可法,其于顺治二年(1645)清兵攻打扬州时殉国。“多铎”,即率军攻打扬州的清军主帅豫亲王。多铎是最早下令为史可法立祠祭祀的人,乾隆皇帝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将史可法追谥为“忠正”,又为史公祠亲书“褒慰忠魂”题词。“梅花岭”,是史可法衣冠冢所在地。史可法殉国后,副将史德威寻遗骸不得,遂于清顺治三年(1646)四月葬其衣冠于梅花岭上。星汉此诗对历史的评价颇具新意,与通常单纯地歌颂史可法、谴责清兵明显不同。比如颔联“白山黑水八旗壮,青史红梅千古香”,在意象鲜明的对仗中,既表现出清兵八旗军旅的勇猛无畏,又歌颂了晚明将士的誓死抵抗。颈联“肝胆澄明史阁部,心胸宏敞豫亲王”,是对当时两军主帅的具体评价,这里既有对史可法忠心报国、肝胆澄明的激赏,又有对豫亲王多铎心胸大度、首倡为史可法建祠祭祀的赞扬。尾联直接表明自己的观点:如今中华一统,不应总是抓住历史的“小辫子”不放。诗中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评价,显然跳出了民族文化的狭隘视野。诗中“休凭旧帐说维扬”的翻案意向,表面上看是“登高放眼量”的结果,实际上与上述作品一样,是作者丝路文化意蕴中包容心态的具体体现。
当然,诗人们的这种文化包容心态不是自然天生的,而是在社会生活、文化氛围的熏染中形成的。新疆当代诗词作家生活在多民族聚居区,各民族文化上的交流包容、生活上的交往融合,使他们彼此相知、相互尊重、相互欣赏。这种真诚与友谊在他们的作品中有着真切的再现。比如维吾尔族诗人铁依甫江·艾里尤夫去世时,刘萧无作《哭铁依甫江·艾里尤夫》,悼念之情催人泪下;维吾尔族诗人克里木·霍加去世时,刘萧无作《哭克里木·霍加》也是情真意切。如果没有生活中几十年亲密交往结下的深情厚谊,这是难以想象的。星汉也同样与少数民族同胞有着密切往来,其《癸未冬游天山水西沟,赋赠同游哈萨克诸同仁》《巴札逢哈萨克牧人》《与维吾尔友人库尔勒普惠野炊》《清平乐·同哈萨克牧人高山驰马》等诗作,都形象地表达了作者与少数民族同胞交朋友、成兄弟,骑马饮酒、相知相敬的真挚情感。这种无拘无束、毫无芥蒂、融洽和睦、彼此认同的情怀,正是丝路文化所蕴含的开放包容、相互欣赏的精神在新疆当代诗词创作中的反映。
综上所述,新疆当代诗词创作中所承载的丝路文化意蕴的核心,就是强烈的开拓进取的创业精神与对多元文化的开放包容心态。丝路文化的精神意蕴,不仅增添了新疆当代诗词内容的厚重,也增添了其难以磨灭的艺术魅力。在当下“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中,丝路文化精神应该是大力彰显的“灵魂”。因为要创业,就需要开拓进取;要交流,就需要开放包容。这应该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顺利开展的情感支撑与文化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