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漠北
医生的仪器,一边在肚子上移动一边观察屏幕,我看见肚子里面那两张扭曲的人脸。
第一周
我是在面试时认识万宁的,当时他穿着一件廉价但却整洁的衬衫,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低头坐在最角落,一言不发地等待着面试。
那天一同去面试的人一共有十几个,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家伙会打败其他竞争者,通过面试,将来和我一起工作。
万宁长着一张学术派的脸,每次看到他那张脸,我都会觉得人不可貌相,他应该是那种深藏不露,有点真本事的人。
可随着我和万宁越来越熟,我发现这个人极其肤浅,他和我谈论的最多的话题永远是吃。当然,这个话题也局限在公司食堂,他似乎从来不会花钱下馆子,也不会像我一样热衷于去某些网红餐厅打卡。他每天不是说中午食堂的伙食不错,就是说苦瓜炒鸡蛋是他最讨厌的菜。
萬宁甚至还开玩笑说:“小魏,这家公司工资虽然不高,但包食宿,我觉得非常好。如果不包食宿,就算工资给我涨一千,我都不会选择留在这儿。”
“你又不住在宿舍,包住宿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顿了顿,“说实在的,这份工作的确挺适合你,你的确挺能吃的。”
听了我的话,万宁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简单纯粹,给我的感觉非常好,虽然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只要他不在工作上给我使绊子,他就是好人。我也愿意听他评价单位食堂的伙食。
我原以为我对万宁已经足够了解了,但那件事发生后,我发现这个人似乎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那天领导在微信群里讲话,大家都拍马屁似的附和着,发出了“大拇指”表情,表示为领导说的话点赞。
可在一连串的点赞表情之中,夹杂着一张格格不入的表情包。
那是一张电影截图,主角正龇牙咧嘴说“别放屁了”。
如果说万宁发了一张其他表情包,我还能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发的那张表情包与当时的情境完美契合,这就很难解释了。
除了我之外,当然还有其他人相信他是有意的,比如陈经理。
陈经理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她今年才刚三十,对待工作极其认真。自己部门的员工犯下如此大错,她当然不能不表态。
于是第二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陈经理对万宁辱骂个不停。
那次之后,万宁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有一次我在公司楼下吸烟,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你真是没用,她当着全公司员工的面骂你,你就这么算了?”
“我还能怎么办?找到一份这么好的工作不容易。”这是万宁的声音。
我绕到楼后,偷偷看了一眼,万宁正一个人靠着墙壁,连连叹气,他的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他在跟谁说话?
就在我准备继续观察时,万宁突然扭过了头,目光交接,他尴尬地解释:“我刚才在打电话。”
我知道他撒谎了,因为他没戴耳机,手里也没有手机。
第二周
陈经理中邪了。
这是从公司里最八卦的小王口中听到的“可靠情报”。
“我真的没撒谎,陈经理就是中邪了!她坚称自己看到了有一张脸,那张脸就像一条蠕动的虫子,贴着她客厅的玻璃爬行了一段距离。”小王煞有介事地说。
听了他的话,我追问:“一张脸贴着陈经理家的玻璃爬行?这太荒谬了。”
“当然荒谬,如果不荒谬,陈经理怎么会被吓得一病不起呢?”小王压低声音,样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撒谎。
“陈经理家住在几楼?”我问。
“十三楼,高层呀。”小王说完话锋一转,“我倒是不相信鬼神之说,我感觉她有可能出现幻觉了。”
“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幻觉呢?”我又问。
小王对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看坐在远处的万宁,随后小声说:“有人给她下药了呗。”
虽然陈经理那天做得的确过分,但我觉得万宁不至于那么极端。
午饭时间到了,万宁像往常一样叫我一起去食堂。
今天的万宁很奇怪,他吃了两碗米饭,又吃了三个馒头,还打了他最讨厌的菜——苦瓜炒鸡蛋。
“你不是很讨厌吃苦瓜炒鸡蛋吗?”我好奇地问。
万宁愣了一下,随后说:“人是会不断改变的。”
话虽如此,但他变得也太快了吧?
“对了,今天陈经理没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随口问。
万宁摇头说:“我哪知道?上周她可把我给骂惨了,我巴不得她每天都不来呢。”
听万宁这么说,我更加确信小王的猜测是无中生有了。如果万宁心里有鬼,一定会避免谈论与陈经理有关的话题,起码会假装关心一下,不会像现在这样抱怨。
下班后,我和同事们告了别,还没来得及打卡,就被小王拉到了一边。
“小魏,我还是怀疑万宁有问题。你知道吗?越老实的人越不能惹。”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讨厌小王了,于是我应付道:“无凭无据的事,不要瞎猜。”
小王根本没听进去我的话,继续说:“今天我们跟踪万宁吧,看看他下班后会不会去医院找陈经理。”
虽然很排斥,但我还是被小王硬拉着跟踪了万宁。
在跟踪人这件事上,小王似乎下过苦功,万宁上了公交车后,小王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跟在公交车后驶过了四环桥。
万宁下了公交车后,拐进了一处胡同。
万宁走进一处院子后,我和小王也跟了进去。
随后小王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小心地偷听。
“今天感觉怎么样?”一个老人的声音问。
“感觉真好呀,老头子,万宁单位的伙食可好了。”听到这个老妇的声音,我突然感觉有些耳熟。
“妈,我不喜欢吃苦瓜。日子已经够苦了,不能吃点甜的吗?”万宁叹了口气说。
“怎么听得这么清楚呢?”小王皱着眉头问我。
小王的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声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她边哭边骂,还让万宁滚蛋。
万宁也不生气,只是语气平静地说:“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啊。”
第三周
我见过万宁偷拿单位食堂的馒头,当时我还猜测他可能要喂养附近的流浪狗,但自从知道他家住在郊区的平房后,我才意识到那些馒头很可能被他带回家了。
这样的一个人会舍得花钱买药害陈经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始终没有解开,只等着八卦的小王调查出结果后,再将整件事复盘给我听。
陈经理病了一周后,终于回来上班了。
短短一周,她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虽然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但黑眼圈依旧不怀好意地展示着她近日来的遭遇。
小王凑了过来,小声对我说:“你说陈经理受到那么大的刺激,会不会老实一点?她不会像以前一样,跟灭绝师太似的了吧?”
“这我可不清楚,我才入职多久呀,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拿到呢,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的言外之意是不想在公司和她谈论领导。
小王继续自顾自地说:“她请假的这一周,我们组的业绩直线下滑,希望她别让我们加班。”
不得不说,小王真的是个乌鸦嘴,在下班之前,陈经理果然宣布了今晚大家都留下加班的消息。
六点、七点、八点……
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失去意识了,很想拍拍屁股走人,但一想到信用卡账单,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当“社畜”。
就在我祈祷陈经理可以大发善心时,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有什么东西在脚底一闪而过。
我扭过头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小王,公司会有老鼠吗?”虽然没看清,但我猜测那东西很可能是一只大老鼠。
“别胡说,哪来的老鼠啊?”小王的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就从陈经理的办公室传了出来。
加班的同事都吓了一跳,彼此对视着,却没人敢去看个究竟。毕竟多数人都听小王说过八卦了,大家都害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万宁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没有多想,直接冲到了陈经理的办公室。
很快,尖叫声就慢慢变小,最终消失了。
我和小王对视一眼,悄悄走到了陈经理的办公室。
当我们的视线落到陈经理的脸上时,我们都受到了惊吓。
陈经理的脸上有好几道血痕,鲜血染花了她惨白的妆容,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流血的纸人。
“万宁,发生什么事了?”小王马后炮似的问,“陈经理没事吧?”
万宁一边安抚被他抱在怀里的陈经理一边说:“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东西在陈经理的脸上,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就让它给跑了。”
商议过后,我们决定把陈经理送到医院。
陈经理哭嚎着被救护车拉走后,小王八卦地说:“我要查一查监控,呃……明天再查,今天太晚了,我必须要回家了。”
我开玩笑说:“哇,八卦记者也太不敬业了。”
第四周
小王没有查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咬了陈经理的脸——那晚的监控录像被人为删掉了。
这很反常,直觉告诉我,那晚咬伤陈经理的东西一定是某种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真相没有浮出水面,但罪魁祸首倒是被抓到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陈经理一口咬定是万宁在蓄意报复,无论那晚是什么东西咬伤了万宁的脸,陈经理都一口咬定是万宁干的。
为了让公司解雇万宁,陈经理甚至亲口对董事长说,万宁不走,她就办理离职。
董事长用了一秒钟权衡利弊,当即就答应辞退万宁。
万宁被辞退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他的微信。
他在微信里对我说,他没找到新的工作,日子过得很不好,周末想去散心,希望我能陪他。
虽然我很现实,知道今后我和他算是陌生人了,但我总感觉万宁这个人很特别,他有一种神秘感,这正是吸引我的地方,于是我答应了陪他散心。
周末,我们见了面。
短短幾天,万宁似乎瘦了不少。他面容憔悴,让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你现在怎么样?”万宁问我。
“还行,就是陈经理不太好相处。”我随口说。
听了我的话,万宁嘟囔道:“陈经理这个坏东西,我就不该对她仁慈。”
“什么?”
万宁立刻摇头:“没什么。”
万宁带我去爬山,一路上我几次旁敲侧击地打听陈经理受到惊吓是否跟他有关,他都避而不谈。
中午,我们爬到了山顶。
这里有一座山庙,据说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但庙里供奉着什么,我并不清楚。那尊半人半兽的石像,实在不像是某位神话中的神仙。
在庙里,我们遇到了一位穿着道袍的师傅。
那位师傅和万宁似乎认识,他们耳语了几句,就去了庙后师傅的住处。
大约半小时后,万宁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此刻他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你们聊什么了?”我好奇地问。
“师傅给我进行了精神洗礼,我现在感觉轻松多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小魏,你也让师傅帮你祛祛晦气吧。”
我摇头说:“我就不用了吧。”
万宁继续说:“我刚才都跟师傅说了,他也答应了,如果你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呃……”我是很讨厌被道德绑架的,但祛晦气怎么想也不是坏事,于是我便答应了。
我跟着师傅来到了一处被树荫遮蔽的小房间,房间里阴暗湿冷,令我感觉有些不适,但也没说什么。
紧接着,师傅拿出一只碗,念叨了一段我听不懂的咒语后,用手指在水里搅和了两下,喂我喝下。紧接着我就感觉神情恍惚,渐渐失去意识,最后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我和万宁下了山,随后和他分了别。
回到家后,我总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当晚我没有洗澡,就早早地休息了。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老鼠在房间里乱窜,随后我听到有人讲话,至于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我没听清。
第五周
临近下班时间,陈经理像个机器人宣布道:“今天大家都留下来加班。”
换作往常,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我也一样,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然直接举起手提出了反对意见。
“陈经理,加班费怎么算?”
“加班费?你们是为公司做贡献,要什么加班费?”
她可真不要脸。
这样想着,我继续问:“迟到扣钱,加班不给钱吗?你也是从职员一路走来的,现在当了领导,怎么这么没人情味儿?”
陈经理似乎没有料到我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顶撞她,她的脸由白变红,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她冷冰冰地对我说:“小魏,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陈经理走后,小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小魏,你真是好样的,说出了我们都不敢说的话。”
“光夸我有什么用?你们大家都不吭声,最后还不是我一个人倒霉?你们要真的对她有意见,就一起说出来。”我说完,也不管小王高不高兴,直接去了陈经理的办公室。
意料之中,陈经理骂了我。但我不是萬宁,不会忍气吞声。她骂我,我就骂回去。
只是我没想到,我在骂人这件事上竟然是有天赋的,那些脱口而出的脏话就像早就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一句一句地从我嘴里往外冒。
陈经理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反击,她几乎是愣住了,被我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离开陈经理的办公室时,感觉神清气爽,痛快极了。我像个屠龙的勇士,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公司。
回到家后,我就接到了小王的电话。
“小魏,你怎么回事儿?虽然陈经理骂了你,你也不至于这么做啊!”小王神神秘秘地说。
“她欠骂!”
小王继续说:“你骂她也就算了,为什么把她耳朵给割下来了?”
“什么?”听了小王的话,我十分震惊。我发誓,我骂完她就走了,根本没有和她发生过肢体摩擦。
小王继续说:“你走之后,陈经理就一直没离开办公室。我们加班了两小时,想问她能不能下班,就去敲门。陈经理没回话,我们就推开了门。结果发现陈经理晕倒在办公室里,耳朵还没了一只。”
虽然不清楚在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但我很确定,我只是动了嘴,并没有动手。
“你在骗我吧?”我问。
见我态度坚决,不承认伤害了陈经理,小王也有些糊涂了,她继续问:“真不是你干的?”
“我又不是魔鬼,不至于割下她的耳朵。”我说。
我的话刚说完,听筒里就传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先不跟你说了,陈经理醒了,现在正大叫呢。”小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我皱起了眉头。最近到底怎么了,怎么发生了这么多怪事?
我一边想,一边担心警察会找我的麻烦。
提心吊胆了一夜,最终却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上班时,同事告诉我,陈经理醒来后就说有怪物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咬掉了她的耳朵。
警察赶到后,也认定陈经理的耳朵是被咬掉的,并不是被割掉的。
他们调查了公司的监控,却什么都没发现。
大家得出结论,说陈经理是精神错乱,自己弄掉了自己的耳朵,至于方法,谁也说不清。
董事长担心她会败坏公司的名声,已经给她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第六周
同事们对陈经理都没有好印象,我也一样。陈经理暂时离开公司后,我的食欲大增,每次吃饭都总能多吃两碗。
明天是开资的日子,我提前约了大学室友出来吃饭。
我们聊了一会儿游戏,随后我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我又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太好了,明天就能下馆子了。”
“多点几个菜。”
“也不知道最近儿子过得怎么样,他自己能照顾好他姐姐吗?”
“别担心,儿子和他姐姐感情很好。”
“你说,儿子会不会把我们当成累赘,以后就不再管我们了?”
“别瞎操心了,儿子说过一家人就要永远在一起,他会来找我们的。”
“其实儿子不来找我们也没关系,我们现在过得不是挺好吗?”
听到这儿,我终于醒了。
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本来睡得好好的,这样被吵醒,让我变得有些暴躁。
我下了床,打开门,站在房间外大声说:“有完没完?大晚上的不睡觉,唠叨个屁啊?”
其他卧室的租客没吭声。
“这是合租房,注意点素质,喜欢说话就去整租一套房子!真他X烦人!”我忍不住说了脏话。
我看了看其他房间,见没人有任何反应,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就在此时,主卧的门开了,住在主卧的花臂小青年看着我说:“抽什么风?想死吗?”
刚刚的火气泄了一半,我放低声音说:“刚才有人说话,吵得我睡不着觉。”
“谁说话?我咋没听到?”小青年问。
这一刻,完全恢复清醒的我才想起那两个人对话的内容,“不知道,两个岁数大的人吧。”
“这里哪有岁数大的租客?”他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回去睡觉,别逼逼赖赖了,傻X!”
他骂了我一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虽然挨了骂,但我的心思并不在如何报复上。
这栋房子被房东改造过,一共有六个隔断房,这里并没有年龄大的租客,那我听到的那两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幻听了?
我仔细回想着那两个声音,只觉得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疑问纠结成团,困扰了我一整夜,第二天我带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一整天我都神情恍惚,没有什么心思工作。终于熬到下班时间,我飞快离开了公司,和室友见了面。
点完菜后,室友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我问:“我没记错的话,上学的时候你是很讨厌吃苦瓜炒鸡蛋的,怎么今天点了这道菜。”
“啊?”经过他的提醒,我才想起自己点了苦瓜炒蛋。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万宁。
是的,同样的事也曾发生在万宁身上过。
一想到万宁,困扰了我一夜的问题也有了头绪,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两个声音耳熟了。
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是在公司楼下,万宁一个人自言自语,当时他曾发出过那个声音。
第二次听到那个声音,是在万宁家门外。因为我没有像小王一样将耳朵贴在门上,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我的记忆自然也就不深刻。
现在回想起来,昨晚那两个声音,就是万宁的父母的声音,而他们口中的儿子就是万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我似乎在人群中瞥见了万宁的身影……
第七周
有些东西,你明明知道它存在,但却看不见。
我怀疑我的身边就存在这种东西,而它很可能与万宁有关。
为了弄清楚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决定去找万宁问个清楚。
我没有事先和万宁打招呼,而是直接来到了万宁家。小院的大门紧闭,我尝试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应声。
“万宁。”我一边敲门一边喊。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妇女,我礼貌地问了声好,随后问:“您好,请问万宁住在这里吗?”
妇女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抬手一指,示意我万宁就住在挨着大门的小屋。
我对她道了谢,然后来到小屋门前,敲了几下门后,妇女不耐烦地说:“别敲了,直接进去吧,屋里就一个残废。”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妇女继续说:“万宁没在家,他姐姐在家呢。”她说完转身就走,临走时还嘟囔着,“这家人也真是的,留一个残废自己在家。”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门被推开后,就是万宁家的卧室,也是他家的客厅和厨房。屋子里的东西不多,我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了墙角的床上,此时此刻,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正躺在床上看着我。
“你好,我来找万宁。”
女人看了看我,继续说:“我听见你喊他了。”
“万宁不在家吗?”我问。
“你想问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女人说。
“呃……”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问。
见我半天不吭声,女人继续说:“你遇到了怪事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你的饭量变大了,而且开始吃从前不喜欢吃的东西了对不对?”女人又说。
难道她有什么神通吗?我不得不这样想。
“靠近一点。”女人说。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走近了一些。
女人艰难地抬起头,然后看着我的身体,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病了,现在需要做手术。”
直觉告诉我,她知道什么。
“你能說得再清楚一点吗?”我继续问。
“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说完重新躺回到了枕头上,刚刚那简单的动作似乎耗费了她不少体力,此时她喘着粗气继续说,“我帮了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虽然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问道。
“等你获救了,帮我解脱。”
虽然这个人很奇怪,但这句话我倒是听明白了。解脱,不就是要我杀了她的意思吗?这是犯法的,我可不干。
我没有答应她,而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她的叫骂声还不断地钻进我的耳朵。
她骂我骗子,骂我是胆小鬼,但骂着骂着,她又开始哭了。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她的感受,也没有心情理解了。
第八周
我的饭量依旧那样大,去食堂的时候仍然会点曾经讨厌的菜。这种状况令我愈发担忧,于是几天后,我终于决定去医院了。
由于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我直接进行了全身体检。
血常规结果出来之前,我做了其他项目,结果表明我很健康,但当我做彩超时,医生先是皱紧了眉头,紧接着有些慌张问我:“你……你是男的女的?”
我有些不高兴地问:“废话!我当然是男的了!”
听了我的话,医生的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这……这不可能……”
“怎么了?”看着他的反应我慌了,我立刻怀疑自己得了绝症。
“你的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啊。”医生说完,为了确定自己的说法,扭头又看了一眼,这下他直接尖叫起来,随后晕了过去。
我立刻起身,拿着医生的仪器,一边在肚子上移动一边观察屏幕,当我看见肚子里面那两张扭曲的人脸时,我如遭雷劈,瞬间僵愣住了。
紧接着,那两张人脸突然睁开了眼睛,我们三双眼睛隔着屏幕对视了一秒,下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肚子里的哪里是两个孩子,分明是一男一女两个老人。
这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顾不上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直接跑了出去。
我推开彩超室外的病人,发了疯似的往外跑。
就在我要跑出医院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万宁的姐姐说得没错,我的确该做手术,我不能就这样跑掉,我要把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我下定决心,转身往回走。
我站在楼梯上想,无论你们是什么东西,我一定要把你们拿出去。
就在此时,楼梯下方的病人大叫了一声,我本能地回过头去,发现有两张脸正沿着楼梯一路向下跑。
根据那些人惊恐的表情推断,那两张脸应该是从我身上跑出来的。
它们可以自由出入我的身体,不留下一点痕迹,它们是什么怪东西?
这个问题只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我就寻到了答案——它们是万宁的父母!
那晚我听到的对话,并不是租户在夜聊,而是它们在我的身体里谈论家人的近况。
这一瞬间,我想到了突然叫我去爬山,并要求师傅为我祛晦气的万宁。
是他搞的鬼!一定是他!
思及至此,我的目光突然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万宁!
“别跑!你为什么跟着我!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边追边喊。
万宁似乎被我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但此刻的我已经愤怒无比,越过重重人群向他追去。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当我刚刚抓住他时,一辆车突然向我们冲了过来。紧接着,我们一起飞了出去……
第九周
我醒了。
雪白的墙壁与床单告诉我,此刻我正躺在病床上。我的记忆还停留在被车撞飞的那一刻,和我一起被撞飞的还有万宁。
万宁现在怎么样了?那两张老脸是不是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又回到了我的肚子里?不行,我要趁着住院,让医生给我检查一下,如果那两张脸又回来了,我要让他们尽快给我安排手术。
就在我准备呼喊护士时,护士走进了病房。
没等我说话,她直接转身离开病房,对着走廊里喊道:“万宁醒啦,去告诉主任。”
万宁?他也在这间病房里?我扭头四顾,并没有发现第二张床。
很快,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走进了病房。
“醒啦,脫离危险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主任问。
“万宁呢?你们不是说他在病房里吗?”我赶忙掀开病服,“你看看,万宁是不是钻到我肚子里了?就像他父母一样。”
主任和护士们面面相觑。
“快点给我安排手术,把他们弄出来!”我大喊。
“病人的情况有些不稳定。”主任说完,对着其他护士们耳语了一番。
虽然我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我听到,他们叫我万宁。
我有些慌张地抬起头,看向床头的名片,上面写着万宁两个字。
没错,我不是小魏,我是万宁。
这一刻,我终于全都记起来了。
当我第一次见到小魏时,我就被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吸引了。刚刚毕业时的我也像他一样充满朝气,但步入社会几年后,我彻底变了。
年迈的父母以及残疾的姐姐都成了我的负担。
在大学毕业之前,我无数次想象过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要赚钱养活姐姐,可现实一次次打击我,让我一边想要让家人过上好的生活,一边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崩溃。
我开始变得愈发不认可自己,内心无数次希望逃离现在的处境。
我见到了小魏,就把自己当成了他,希望以他的身份活着。
自始至终,我都像灵魂附体一样,用他的视角看待一切,并在被辞退后像一个幽魂一样跟踪他。
我想象他和小王跟踪我、我想象我的父母进入到了他的身上、我想象他深夜被我父母的唠叨吵醒、我想象他去我家想要寻求结果,并遇到了内疚很多年,想要放弃生命的姐姐……
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站在小魏的角度,想象出来的故事,只可惜,想象终究是不能触碰也不能持久的气泡,一戳就会破。
我不知道我的精神是否出现了问题,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究竟有没有变成怪物,和我融为一体,去公司蹭饭。
此刻的我只知道,我是个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又找不到解决办法,就连“社畜”都当不好,只想换一个身份活下去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