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松
军事体育作为部队军事训练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世界各主要军事强国中都是作战准备的基本要素。当前,尽管战争的主要形式和作战基本形态日益向多元化、信息化演变,军事武器装备的科技含量与技术性能也在不断提升,但军人的体能状态、意志品格和战斗精神在战争中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军事体育仍具有强烈的现实影响和深远的战略意义。毫无疑问,“军事体育,无论从体育科学角度,还是从军事科学角度,都是一个亟待投入的研究领域”①刘德佩:《军事体育:体育科学中一个亟待投入的研究领域》,《福建体育科技》1997年第1 期。。但直至今日,学界关于这一领域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相对较少的军事体育研究多从现状和军事体育训练改革发展等视角进行讨论,虽然对军队的实战训练等有所助益,但对军事体育缺少历史性还原,特别是对国外军事体育的历史发展关注甚少。②刘卫忠:《积极推进军事体育训练的改革发展》,《军事体育学报》2018年第1 期;林建棣、徐海亮:《军事体育训练现状及发展》,《中国体育科技》2019年第8 期。追根溯源,本文拟以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为基础,考察现代体育发源地之一——英国军事体育历史的发展,对军事体育在英国军队中的引入、发展状况等进行综合性阐述,并通过英国军队,特别是陆军士兵身体素质的提高、社会形象的转变以及其在帝国军事战略中的作用等方面,呈现军事体育在英国军队中的作用。加强对军事体育的关注和研究,不仅有助于丰富军事历史认识、强化国防教育力度,更有助于推进现代军事体育学的学科建设与发展。
克里米亚战争时期,通过日常军事训练与医学检查,英国军队士兵的健康与体能状况之差暴露无疑。针对士兵身体羸弱而开启的改革使英国陆军进入新的历史时期,成为英国军事史上的重要分水岭。随着战事的愈发紧迫,英国陆军被迫逐步降低新兵的体格标准以招募新兵进入战场,但英国指挥官发现新兵的身体条件无法履行军队长官所要求的职责,且城市新兵比乡村新兵更容易患上疾病。③James Dunbar Campbell, “The Army Isn’t All Work”: Physical Culture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British Army, 1860-1920, Ph.D.Dissertation, The University of Maine, 2003, pp.35-36.从1854年10月至1855年4月,在七个月的时间里,英国远征军丧失了35%的力量,死于疾病、营养不良和饥饿寒冷的人数大于战斗减员。①魏子任、丁双双:《近代英国陆军士兵社会形象的变迁》,《军事历史研究》2010年第4 期。事实上,英国陆军士兵不仅身体素质欠佳,社会形象更是糟糕,长期受到政客、民众甚至是陆军军官的鄙视和嘲弄。不少士兵荒淫无度、酗酒成风,时常越过道德、纪律乃至人性底线,杀人越货、抢劫强奸等恶性事件时有发生。“有些人野蛮无礼的作派让人觉得很不安,他们酗酒己发展到令人厌恶、可怕的程度……在英国,这种情况非常多见,队伍中满载着喝醉的士兵,还要防止他们被敌人擒获。”②J. M. Brereton, The British Soldier: A Social History from 1661 to The Present Day, London: The Bodley Head Press, 1986, p.46.战争结束后,一家名为《海军和军事公报》的媒体谴责英国陆军士兵的“严重无良”,认为“不能再让军队作为无知、愚蠢和恶毒青年的避难所”。③G. R. Rubin, “The Legal Education of British Army officers, 1860-1923,” The Journal of Legal History, Vol.15, No.3, 1994, p.223.此外,军队,特别是陆军中的性病问题早已声名狼藉,士兵被称为“社会渣滓”。1860年,英国陆军士兵性传播疾病的发病率为每1000 人中有369 例……1862年更为糟糕,因性病住院的士兵人数增加到26,787 人,占联合王国部队的33%。④Alan Ramsay Skelley, The Victorian Army at Home, The Recruitment and Terms and Conditions of the British Regular 1859-1899, London: Croom Helm, 1977, pp.53-58.“英国陆军部对部队的战斗力和士兵的疾病感到非常不安。”⑤[英]温斯顿·丘吉尔:《英语国家史略》(下),薛力敏、林林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年,第375 页。士兵的羸弱体质及败坏的道德行径不仅对军事行动产生了恶劣影响,而且因为治疗的财政负担和引起的敏感问题,使之上升到社会范畴和国家层面。
克里米亚战争暴露的种种弊端迫使军队寻求改变现状。针对士兵糟糕的社会形象和低劣的道德品质,许多社会改革家、教会人士和慈善组织在靠近军事设施的地区建立“士兵之家”(Soldier’s Homes)、图书馆、阅览室等活动中心,为其提供软饮料、茶以及圣经课程,试图以此规训士兵的堕落行为。1855年,英国第一个“士兵之家”由牧师威廉姆·卡尔·威尔逊在朴茨茅斯建立,随后在查塔姆和奥尔德肖特等地区都修建了类似的活动中心,试图引导士兵阅读狄更斯、巴尔扎克等作家的书籍,组织手工艺制作等活动,这些举措还一度得到威尔士亲王和剑桥公爵等勋贵的支持。然而,社会改革家们在改善士兵低俗生活、提高道德标准方面的努力收效甚微,酗酒纵欲依然是大多数士兵的生活习惯。
在性病防治方面,英国陆军部和海军部联合推动立法,政府分别在1864年、1866年和1869年颁布《传染病法案》(Contagious Diseases Acts),涉及的地理范围从11个军事要塞和造船城镇逐步扩展至全国各地,旨在加强性工作者的医学检查,以此来推动性传播疾病的防治,规范卖淫行为。“三部《传染病法案》是军方、议会、行政部门、医学界、慈善团体等各方势力积极活动的结果,成为英国推行有效而又合法的性病防治政策的起点,是扩展派的胜利。”⑥毛利霞:《19世纪英国围绕性病防治的争端》,《世界历史》2016年第5 期。自该法案颁布以来,军队中的性传播疾病问题得到了一定控制。然而,由于该法案违背了公民自由权利及在性别上明显的双重标准,因而遭到社会激进派的抵抗,尤其是以中产阶级女性为主体的废除派推动了相关法案在1886年被彻底废除。因此,以政府和军队为主进行的强制检查、规范卖淫行为等防治措施在士兵的性疾病传播问题上依然没能取得显著效果。⑦“扩展派”主张扩大《传染病法》的适用范围,支持规范卖淫,受到英国军队、保守政治团体和贵族的支持,是当时颇具影响力的压力集团;“废除派”成员则主要来自中产阶级,主张废除《传染病法》,他们反对该法案的性别歧视和性别双重标准,认为该法案的推行意味着国家鼓励罪恶,违背了社会道德。
最终,军队中的体育训练和运动比赛被证明是最持久、也最具革命性的改革方法。现代体育主要源于英国,在经历了传统体育的转型、工业革命的深入与城市化进程后,于19世纪中期前后逐渐进入英国主流社会文化,以板球为代表的体育项目成为时髦运动。“我们对板球的爱好大大超过了政治……查尔斯·伯吉斯·弗赖①查尔斯·伯吉斯·弗赖(1872—1956)是当时英国著名的足球和板球运动员。比张伯伦先生更能代表我们。”②[英]阿萨·布里格斯:《英国社会史》,陈叔平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11 页。体育运动被一部分来自上层社会的军官所青睐,他们热衷于猎狐、猎野鸡、射击、钓鱼和其它运动,在公学和大学时代所熟悉的团队体育更促进了群体凝聚力的培养和增长。③James Dunbar Campbell, “‘Training for Sport is Training for War’: Sport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British Army, 1860-1914,”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Sport, Vol.17, No.4, 2000, pp.21-58.军官们相信把士兵从兵营、酒馆和妓院带入体育馆和运动场,可以改善他们的健康状况,增强战斗能力,同时也能提升他们的道德品质、思想觉悟和作战士气。
现代体育在英国军队中的发展还源于一个古典传统,即体育与战争两者间所具有的密切联系。从历史上看,荷马时代的英雄不仅是至高无上的战士,而且是成就斐然的运动员。④T. J. Cornell and T. B. Allen(eds.), War and Games, New York: Boydell Press, 2002, p.32.《伊利亚特》第23 卷中描绘的是阿喀琉斯为祭奠好友帕特罗克洛斯举办的竞技大会,选手包括阿伽门农、奥德修斯、墨里奥涅斯等社会精英与军事领袖,比赛类型有战车、拳击、摔跤和赛跑等活动。古罗马社会更是痴迷于竞赛活动,最明显的例证就是幸存下来的大量建筑遗迹。不同于古埃及林立的金字塔、希腊恢弘的神庙和剧院以及中国的万里长城,古罗马的军事纪念碑、凯旋门以及规模庞大的体育场馆和竞技场,彰显了罗马人对体育运动的推崇。某种程度而言,体育与军事战争都是身体力量和技巧的竞赛,包含有集体的团结、勇气、忠诚和纪律,以及对胜利的极度渴望。英国社会延续着古代以来对体育竞赛的喜爱,在漫长的时代更迭中形成了颇具特色的体育传统,发展起现代体育并将体育与殖民扩张、帝国征服联系起来,一个常见的比喻即是英国与沙俄在中亚地区开展的“大博弈”(The Great Game)。学者埃里森指出,正是源于这样一个古典传统,英国的体育比赛也常常被当作对军队和帝国责任的准备。⑤Lincoln Allison, The Politics of Sport,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86, p.12.
19世纪中期前后,关于建立一个正式的、制度化的各级官兵体育训练计划就已经受到关注和讨论。1859年,为深入了解欧洲大陆国家的军队体操训练情况,英国战争办公室派弗雷德里克·威廉·汉密尔顿上校和洛根博士前往法国和普鲁士进行调研。在历经数天的考察后,他们认为法国、普鲁士军队中的体操训练卓有成效,并在调研报告中指出,法国自19世纪40年代起就建立了体操训练营,并于1852年建立了一所中央体操训练学校,增强军队士兵的体能。普鲁士军队在1842年开始进行正规的军事体操训练,并通报了具体的训练内容和对军队的积极影响。汉密尔顿上校在最后总结时,强烈主张英国应该在陆军中实施体操训练,以增强士兵体能、缓解他们在军队中的百无聊赖和无所事事。⑥Report on Gymnastic Instruction in the French and Prussian Armies, August, 1859, quoted in James Dunbar Campbell, “The Army Isn’t All Work”: Physical Culture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British Army, 1860-1920, p.42.由此,体操成为英国军队中最早进行系统化训练的运动项目,其随后不断得到发展,与其他体育项目一起被纳入军事训练系统,成为解决士兵身体羸弱、体能下降的重要举措。
1860年,英国陆军部委任弗雷德里克·哈默斯利少校从军队中挑选12 名优秀士兵送入牛津大学,由著名体育改革家阿奇博尔德·麦克拉伦为他们制定为期半年的体操课程。这批士兵参加完培训后,进入了在奥尔德肖特建立的一所体操学校,成为英国第一批在军队中进行体操训练的专家,指导从各地推荐过来的年轻士兵。学校的训练课程除体操外,还包括长距离越野跑、击剑、拳击、爬绳以及携带背包和步枪翻越障碍物等,这些受训士兵训练期满回到部队后再去指导其他士兵,由此不断扩大军队士兵的受训范围。最初,陆军体操指导委员会规定新招募的士兵必须进行体操训练,骑兵属于自愿,但骑兵必须进行剑术训练。新兵训练主要以上半身为主,因为当时人们认为,男子的健康主要取决于他的胸部和手臂肌肉的大小。1866年,维多利亚女王亲自参观了奥尔德肖特的体操学校,并对这一项目取得的成果表示满意。三年后,哈默斯利少校在年度报告中说,几乎所有新兵的健康和肌肉发育都有了很大改善,在冬天的几个月里,刻苦的冬训使他们的体重有了明显的增加。①James Dunbar Campbell, “The Army Isn’t All Work”: Physical Culture in the Evolution of the British Army, 1860-1920, p.51.这时的体操项目已成为陆军训练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力地推动着英国军事体育的发展。
除军事体操外,英国军队还将具有娱乐性和团体性的运动项目如足球、板球、橄榄球等纳入到士兵训练当中,作为士兵娱乐休闲、增强体质的重要内容。19世纪后期,具有组织性的体育运动快速发展,成为英国社会最显著的现象之一。以足球运动为例,足球协会下属的俱乐部数量从1871年的50 个激增到1905年的1 万个以上。②[美]劳伦斯·詹姆斯:《中产阶级史》,李春玲、杨典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295 页。板球、橄榄球等其它体育项目也经历了相似的发展,在英国社会,甚至在军队中广泛普及开来。例如,板球在军队中非常流行,尤其是在英格兰人组成的军队中。1869年,英国一位军事学者指出,一个士兵应当做一个优秀的运动员,擅长任何体现男子气概的体育比赛,特别是板球运动。③James Dunbar Campbell, “‘Training for Sport is Training for War’: Sport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British Army, 1860-1914,”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Sport, Vol.17, No.4, 2000, p.21-58.1872年5月22日,伦敦凤凰公园为军队举行了一系列板球比赛,这些比赛被认为是英国军事体育发展的重要里程碑,板球比赛自此成为军队中的固定赛事之一。与英格兰军队喜欢板球不同,苏格兰人组成的军队更喜欢足球。该运动结合了技术、判断力、勇气和体育锻炼,在一些军营中,士兵们每周举行五天的足球比赛。20世纪初,体育运动已成为英国一种“世俗的宗教”,它取代教堂成为集体和个人的仪式、信仰、狂喜等发生的主要地方。④[英]大卫·罗:《体育、文化与媒介:不羁的三位一体》,吕鹏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87 页。这些体育项目逐渐蔓延至全英国的各个地区与群体中,包括军队及士兵的日常生活,成为全军各级官兵开展最为频繁的活动。
随着军队现代化改革的深入,军事体育的重要性也在不断增长。然而,体操训练自20年前确立以来,内容、模式很少变动,19世纪后期一些军事专业杂志时常抱怨它的不足与缺陷。1880年,克莱瑟上校负责接管军队中的体操训练,决心将原本参照法国、普鲁士建立起来的较为陈旧的体操训练模式更新换代,使军事训练更具科学性、全面性。为此,1882年7月,克莱瑟上校在数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访问了体操训练先进的北欧国家并对其进行系统研究,归国后对以往英国军事训练所效仿的德法体操进行修改,开始基于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体操模式锻炼士兵上半身的肌肉力量,并且将游泳纳入军事训练体系之中,实行全方位运动。这一时期,体操课程与训练内容的改进得到了军队上层的肯定和赞扬,为士兵的军事体育训练注入了新活力。
19世纪90年代,对英国陆军体育的发展与进步影响最大的人物是乔治·马尔科姆·福克斯。1890年至1897年,福克斯中校在担任奥尔德肖特体育馆督查期间,极大促进了英国陆军体育训练的现代化。福克斯认为所有士兵都必须进行体操训练且应与跑步、足球、板球和各类体育赛事保持同步。此外,他还推动体育设施的建立与更新。在他的监督下,位于奥尔德肖特的旧体育馆被一座新体育馆和其它几座体育设施所取代,它们于1894年正式开放,后更名为“福克斯体育馆”。随着体育设施的增多,训练项目也较之前大为拓展,击剑、拳击和刺刀等项目被纳入其中,拳击更成为所有新兵的必修项目和体能训练的重要环节。1897年,约翰·纳皮尔上校接替了福克斯的职位,但福克斯仍以国家体育指导委员会委员的身份对英国军事训练体系产生影响。纳皮尔上校继续新建体育馆、扩大体育训练项目,在他的指导下,英国各地新建80 多座体育馆,馆中既可开展士兵的体育训练,又可以组织比赛以供观众观看。他还扩大游泳项目在军事训练中的作用,为此不惜动用1.2 万英镑建立一座现代化游泳池,这一设施直到20世纪末期才停止使用。⑤E. A. L. Oldfield, History of the Army Physical Training Corps, Aldershot: Gale & Polden Limited, 1955, pp.14-16.1908年,英国出版了陆军第一本较为全面、系统的体能训练手册,这是英国军队将体操、足球等体育项目纳入军事训练体系的重大成果,也是英国军事体育大力发展的有力证明。
足球、板球、拳击和游泳等体育项目不仅被纳入英国军事训练项目,而且在军队高层的大力支持下,还成立了诸多体育协会与赛事组织,使这些体育活动很大程度上占据着士兵们的军事训练与日常生活。英国第一个军事体育组织是陆军足球协会,成立于1888年。随后,几乎所有军营都建立起自己的足球队,他们在奥尔德肖特举办的杯赛决赛能够吸引上万观众。此外,陆军橄榄球杯赛成立于1907年,皇家海军和陆军拳击协会则于4年后成立。各类体育比赛在军队中非常普遍,甚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军队中的体育运动仍然很受欢迎。《泰晤士报》的军事记者弗兰克·斯塔尔不仅在《体育生活》杂志开辟“军事体育栏目”,而且撰写多篇文章强调体育运动在军队中的价值,特别是越野跑步、拳击和足球比赛等项目。这个时期涌现的大量军事刊物也经常展示相关项目的比赛分数、细节、场景以及比赛过程等体育新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陆军体育委员会专门集结出版一本名叫《军事体育记录(1880—1939)》(Army Sport Records 1880-1939)的小册子,涵盖了包括体操、田径、板球、足球、橄榄球、台球、曲棍球等运动项目的竞赛记录,形成了一幅关于军事体育广泛发展的清晰图景。
自19世纪60年代开始,现代体育运动开始在英国军队逐渐普及,军事领导者将体操、足球、板球、游泳和拳击等运动项目系统地纳入到军事训练,并成立相关军事体育协会,大力举办各类项目竞赛,“体育运动项目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每个军事训练营乃至战场最前线,帮助士兵更好地在军队中生活”①Lincoln Allison, The Politics of Sport, p.49.。到该世纪末,从体操馆、足球场、板球场、拳击场和游泳馆走出的英国“骑士们”,身体素质有了明显提高,而且表现出诸多优秀的品质。军队士兵一改往日恶劣的社会形象,促进了维多利亚社会“男性气概”的形成与流行,逐步转变为国家与民族精神的代言人。此外,体育训练也塑造了富有战斗力的军队,士兵们加入到更加宏大的比赛之中,承担起保卫英帝国的责任,确保帝国不受内部和外部威胁,展示着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美德与优越性。英国通过引入现代体育训练而发展起的军事体育,对其军队士兵乃至整个英帝国的稳定统治都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士兵对体育运动的积极参与有助于个人身体素质的提高,并能培养他们的优秀品质。军事训练中的每一种运动、每一场比赛都被绝大多数士兵认为是培养他们身体素质和提高士气的绝佳模式,相比于克里米亚战争时期军队士兵体质的羸弱,19世纪末英国军队士兵感染疾病而死亡的人数有了明显下降。1891年,在一份期刊杂志上有一篇讨论优秀军官问题的文章,涵盖了纪律、武器等主题,其中就指出了当前军队对士兵体能的训练越来越重视,强调了体育训练能在提高士兵体能的同时,也能增强士兵肌肉力量,使其以更加良好的状态与敌人作战。②Anonymous, “Battalion Command,” 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ion, Vol.35, No.163, 1891, p.478.此外,以体育运动为主的训练模式也被认为有助于塑造英国士兵的优秀品质。英帝国主义的热心支持者詹姆斯·韦尔顿认为,英国人或许在头脑、工业、科学或机械制造等方面并不优于法国人或德国人,但在体育运动所塑造的健康品质方面,英国人远胜法国人或德国人。“勇气、精力、毅力、好脾气、自制力、纪律、合作以及在板球或足球上取得的团队精神,正是在和平或战争中赢得胜利的品质。”③J. A. Mangan, The Games Ethic and Imperialism: Aspects of the Diffussion of an Ideal, London: Frank Cass, 1988, p.36.1906年,英国陆军莱茵斯特军团指挥官莱格强调,通过严格的体育训练,可以增强士兵们的肌肉力量,锻炼出机警、积极、敏锐、果断、足智多谋等能力④Captain R. F. Legge, “Some Ideas on the Military Education of the Officer,” The United Service Magazine, Vol.33, 1906, pp.414-421.,而这些正是具有战斗力的士兵和军队指挥官的优秀品质。
其次,军事体育在英国的发展改变了近代以来英军士兵,特别是陆军士兵恶劣的社会形象,为整个社会注入了“男性气概”,使军队士兵在19世纪末转变为国家和民族的英雄。19世纪后期,军队中的体育训练与社会慈善家们建立的“士兵之家”等改革措施,逐渐规范了士兵的日常生活,使他们免于酗酒和感染性病,司法审判中少了许多士兵参与的恶性犯罪案件。英国社会中的大部分人开始相信,在“公平竞争”“正义”和“团队精神”等的激发下,军队中的士兵形象正在发生转变,从城市流氓变成了帝国英雄。维多利亚的中上层阶级对体育所塑造出来的阳刚之气非常满意,认为“士兵们把运动场上的勇气、决心和自信带到了战场上,带到了社区里,他们的形象被有意识地构建为具有牺牲精神、体现高贵人格的一种,充满着英雄形象”①Richard Holt, J. A. Mangan and Pierre Lanfranchi(eds.), European Heroes: Myth, Identity, Sport, London: Frank Cass, 1996, pp.28-47.。更重要的是,军队士兵中出现的“男性气概”与英国社会的主流文化相契合。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竞争演变为一种常态,充斥于人与人之间,对男性表现出的阴柔之气、软弱、缺乏意志力等“男性危机”成为当时英国社会十分关切的问题。而“在资本主义工作和生活无休止的竞争之下,运动依然是青年男子展示男性气概的最重要方式”②[英]托尼·柯林斯:《体育简史》,王雪莉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84 页。。维多利亚中后期的精英人士呼吁将健康的精神寓于健康的体魄,而日渐形成的“男性气概”,正是通过严格的体育锻炼塑造出来的。③David D. Gilmore, Manhood in the Making: Cultural Concepts of Masculinit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18.可以认为:军事体育所呈现的功能意义无疑推助了19世纪后期英国社会“男性气概”的形成。
最后,体育运动作为一种训练工具,有助于塑造富有战斗力的军队,保障士兵为英帝国军事集团服务,为帝国与其他新兴帝国的对抗做好了准备。在军事历史上,体育与战争之间的关系一再得到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士兵和军官的明确承认。体育是战争的准备,这也是建立陆军体育与训练计划的主要缘由,战争终将成为运动的最终形式。④J. D. Campbell, “‘Training for Sport is Training for War’: Sport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British Army, 1860-1914,”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Sport, Vol.17, No.4, 2000, pp.22-23.英国人借助于体育术语来论及军事斗争与武装冲突,战争被描述为一种体育比赛。1866年和1870年普鲁士军队在战场上的胜利使英国加速了业已进行的军事改革运动,以卡德韦尔为首的改革派推倒了军队旧秩序中的两根支柱⑤军队旧秩序中的两根支柱:一是把军队统辖权分属于对君主负责的皇家总司令和对国会负责的陆军大臣的二分制;二是保证把军队控制在有产阶级的手中的那种购买军职制度。,在国内大力培养和训练新型军事人才。他们在日常军事训练中十分注重体育运动,强调以强健的体魄和充沛的体能保证士兵的作战效率,随时应对新兴帝国的威胁和挑战。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人认为体育能使他们成为更优越的民族,这种优势可以保证他们在军事上击败野蛮、低劣的敌人,用公平竞争及与生俱来的本能、体育精神在战争中取得胜利。⑥Colin Veitch, “Play up! Play up! and Win the War! Football, the Nation and the First World War 1914-1915,”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Vol.20, No.3, 1985, pp.363-378.后来,有士兵在回忆一战时写道:“在前线,最令我震惊的是优秀的士兵大都来自英国公学中参加过体育训练的人,他们热爱体育,受惠于体育带来的价值。”⑦J. A. Mangan, Athleticism in the Victorian and Edwardian Public School,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195.
帝国主义者罗伯特·贝登·鲍威尔在比较欧洲大陆和英国的军队时指出,欧陆军官羡慕和钦佩体育运动带来的冒险精神,而这种精神遍及英国军官阶层,使他们在服役时能很好地适应各种形式的竞争活动。为了避免像欧洲大陆士兵们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精疲力竭,鲍威尔敦促年轻的公学男孩充分参与体育运动,为他的国家服务。鲍威尔尤其强调狩猎作为骑兵服役准备的价值,他认为成功的狩猎活动需要有效的侦查、强大的身体与心理素质,精湛的骑术与对武器的精通,这可以让人变得更加勇敢,体格更加发达健壮,集体性的狩猎活动更是有益于高效的指挥、加强排兵布阵的能力以及军队的团结。⑧J. A. Mangan, The Games Ethic and Imperialism: Aspects of the Diffussion of an Ideal, p.48.1907年,鲍威尔建立了著名的“童子军”(Boy Scout),甚至想将这一组织变为“帝国青年骑士团”,招募普通家庭出身的男孩为帝国服务,给孩子们分发军事风格的制服,教他们有趣的仪式(左握礼),进行户外运动、参加体育训练,将球场上的团队精神普及到生活的各个方面,以保持强健的体魄,与新兴的强大帝国抗衡。尽管这个顽固的帝国主义分子并没有实现初衷,但无法否认体育运动对帝国的军事意义与价值。威廉·马修斯在19世纪70年代出版的《出人头地》(Getting on in the World)一书中指出,作为殖民地遍及全球的伟大帝国,其精神主要起源于伊顿公学的足球赛、泰晤士河的划船比赛以及草地和荒原上的板球赛。①[英]托尼·柯林斯:《体育简史》,第111 ~112 页。体育训练锻造的勇敢、坚忍和富有男性气概的英国军队在帝国中担负着重要的使命与任务,是帝国的缔造者和守卫者,在巩固帝国殖民地方面进行了数量众多的战争,维护着英帝国的安全与秩序。
军事体育是士兵以身体训练为主要内容的一种特殊形式,在军队与战争中具有重要地位和作用。19世纪中后期,针对英国军队中士兵羸弱的身体素质与恶劣的道德品质,政府与部分军官将体操、跑步、足球和游泳等现代体育引入到军队当中,卓有成效的体育训练成为英国士兵训练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各类军事体育协会与赛事组织也相继完善。英国军事体育的发展对其士兵体能、军队建设乃至帝国稳定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被认为是提升士兵身体素质、转变士兵恶劣社会形象、塑造富有战斗力军队和保卫帝国防务与安全的最持久、最有效的方法。20世纪初期,军事体育呈现出的巨大价值已得到国际上诸多国家的认可和效仿。例如,美国强调军队中的体格训练,以男性气概和战争精神相融合;日本采用准军事化体育教育,推广军事性体育运动;在中国,军队同样接受了现代体育运动,并将其与传统的摔跤、射箭等运动相融合,得到广大官兵的普遍认可和积极践行。②关于中国现代体育的发展,参见:徐国琦:《奥林匹克之梦:中国与体育,1895—2008》,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刘德佩:《军事体育的由来与军事体育的概念》,《解放军体育学院学报》2000年第3 期;林建棣、徐海亮:《军事体育训练现状及发展》,《中国体育科技》2019年第8 期;李岩飞:《百年红色体育基因寻脉:云南讲武堂红色体育教育思想研究》,《南京体育学院学报》2021年第7 期等。现今,在非战争时期,军事体育训练仍然是各国提高军队官兵身体和心理素质的基本途径,是培育意志品质和战斗作风的有效手段,且日益科学化、体系化和实战化。加强军事体育研究,对国防教育、军队现代化建设和实现强军兴军目标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