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晓松 戴清材
陶瓷文化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生态要素、社会生态要素是景德镇陶瓷文化生成的两个基础性要素。技术、社会、价值三个维度的结合,是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与陶瓷文化的关联所在。实现陶瓷文化创新性转化的一个重要方式是通过设计和艺术为其赋能,加大文化产业发展的进程,为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建设助力。
陶瓷是陶器、炻器和瓷器的统称,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物质文化的研究对象。陶器的发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成果,瓷器的出现标志着科学与技术的进步。使用陶瓷是一种“文化的外在形式”,更是一种“文明的内在价值”。[1]因此,陶瓷既折射出人对客观自然的改造能力,又与我们的生活融合,并从侧面反映出历史的演变。
学界对陶瓷的研究,通常聚焦于其历史、工艺、贸易或者考古等层面。例如,20世纪80年代由中国硅酸盐学会主编的《中国陶瓷史》,该著作汇聚众多领域的专家学者,遵循历史的轨迹对陶瓷的发展进行了探索。田自秉则将陶瓷研究融入工艺美术史的范畴中,研究不同时期陶瓷反映的时代思想与社会发展水平。近年来,相关学者开始将陶瓷文化作为研究对象展开探索。如李国强、汪宗达认为陶瓷文化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2](P368),它从侧面反映了历史的发展。陈雨前、杨莉莎把陶瓷文化看作是“陶瓷非物质文化遗产和陶瓷物质文化遗产的统一体”[3],只有摆脱具象陶瓷器物的局限才能更好地传承陶瓷文化。
然而,学界对陶瓷文化的概念尚未达成共识。如李国强、汪宗达阐释陶瓷文化是“以陶瓷这个由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相结合所产生的景观而表现的一种特殊文化形态”[2](P368)。陈雨前认为陶瓷文化是“陶瓷在各个环节中所呈现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物质文化形态和情感、心理、观念、习俗等精神文化的面貌”[4](P21)。本文运用文化生成理论对陶瓷文化的历史生成及时代新变进行分析,既从宏观上把握陶瓷文化的概念,又于微观中窥见陶瓷文化的审美内涵。
与自然之物相异,文化并非造化本有之物,是人类按照自己的价值取向再创自然的产物。在中国历史上,“文化”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代,意为“文治教化”。刘向在《说苑》中首次提到“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现代汉语词典》定义文化,特指“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等”,作为考古学用语时“指同一个历史时期的不依分布地点为转移的遗迹、遗物的综合体,同样的工具、用具,同样的制造技术等,是同一种文化的特征”,另外专指运用文字的能力及一般知识。[5](P1318)本文对文化的理解主要借鉴了英国学者马凌诺斯基的观点,他认为“文化是指那一群传统的器物、货品技术、思想、习惯及价值而言的,这概念包容及调节着一切社会科学”[6](P2),马凌诺斯基对于文化的定义更有助于我们理解什么是陶瓷文化这一问题。
文化如同生命一般,随着历史的演变,其内涵逐渐丰富,并且延伸至不同的学科领域,从而使得其内涵不断丰富。因此,冯天瑜认为文化生成是“人类按一定价值尺度顺应、改造环境并塑造自身的过程,反复转进为其特征”[7](P124)。有学者认为,“任何一种文化的生成、发展、转型、流动都有其相对确定的原因”[8],与其背后“独特的自然和社会生态要素”[9]有关,考察其生成的系统要素,即可体验到这种文化的系统语境。因此,对陶瓷文化的历史生成展开分析,既能研究其生成机制和生成过程,又能观照其未来走向。
自然地理环境为文化生成提供了物质基础,而社会环境是在生产过程中经济环境与社会制度的组合。我们分析陶瓷文化历史生成的过程,需要综合分析自然经济与社会结构等要素的影响。
景德镇陶瓷文化生成的首要条件是良好的自然环境。特殊的自然环境是陶瓷文化生成的自然生态要素,它对陶瓷文化的生成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陶瓷是土与火的艺术,需要优质的粘土、充足的燃料等自然条件。
清代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称景德镇是一个“水土宜陶”的城市,自“陈以来土人多业此”,独特的自然条件促进了陶瓷文化的生成与发展。景德镇地处亚热带地区,有充足的光照和降水,同时其特殊的地质条件也蕴含丰富的矿产资源,如三宝、南港的瓷石,高岭村、枫源、鹅湖、大洲的高岭土,瑶里、陈湾的釉果,乐平的滑石,以及贵溪的长石、余江的瓷石、星子的高岭土、鄱阳的釉果等周边资源,为陶瓷生产提供了适宜的自然生态环境。
因此,人们遵循自然的客观规律,利用水流的变化、四时以及节气的更替、地势的起伏等自然条件,高效地进行瓷石开采、处理原料等工序,并完成陶瓷的烧制。景德镇的陶工巧妙地利用水力资源,设置水碓粉碎矿石,挖窖放水分解瓷土,借助光照晾晒原料。《三国志·魏志·张既传》记载“使治屋宅,作水碓”,说明三国以前就有水碓。陶工们将水力转化为水轮车和水碾的动力粉碎瓷石,制作瓷土和釉果。
在手工业时代,对自然规律的利用,不仅节省了人力,而且能更有效地对陶瓷的原料进行开采与加工。通过不同资源之间的相互作用,实现了生态环境与社会发展的高度统一。同时,“人们合理安排瓷石开采、原料加工、柴薪砍伐、坯胎制作、陶瓷烧成,发展陶瓷生产,揭示了自然环境变迁的特有景观,彰显了天人合一的陶瓷发展规律”[10]。
陶瓷从制作成型到走入人们的生活,其中蕴含着关于材质、技艺、造型、装饰等世代累积的智慧,是不同时代技术发展的结果,陶瓷文化与社会的“互动”也不断规范着人们的生活方式与观念。“陶瓷既是物质的产品,又是精神的产品,它同时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服务。陶瓷制品的造型、装饰、釉色都同当时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水平有关,往往从某个侧面反映当时人们的意识形态。”[11](P2)布迪厄认为一门工艺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没有理论的纯粹实践”的社会“艺术”[12](P343)。对陶瓷文化予以考察,也可以从中发现一些促进陶瓷文化生成的主要社会生态要素。
一是景德镇陶瓷文化生成的独特社会经济根源。从历史的角度看,景德镇属于单一的手工业城市,自古以来就有“工匠八方来,器成天下走”的美誉,人口的流动带来了工艺、商业等方面的交流。以都昌最为典型。都昌地处鄱阳湖畔,人多地少,水患连年,论其地利,尚不及乐平、浮梁,而都昌距景德镇仅百里之遥,水陆均可到达,景德镇瓷业的发展,给都昌人提供了谋生、发展的空间,都昌也随之兴盛起来。
“移民依靠宗族和同乡等关系,按地域结帮,按职业立行,以血缘关系传承技艺,以地缘关系扩大势力,以业缘关系实行垄断。”景德镇瓷业按经营范围,可被细分为以下五种:制瓷业、烧窑业、彩绘业、匣钵业、茭草业。随着社会分工的完善,工商业的繁荣,出现了陶瓷帮会组织,完成了从自由到自律的转变。
制度是景德镇陶瓷文化形成的保障。这些制度既有生产制度、管理制度,也有精神生活制度,共同关联景德镇陶瓷生产、交易、消费等各个领域,也介入景德镇陶瓷艺人的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景德镇在唐代开始向朝廷上贡陶瓷,但是朝廷未曾设置专门的管理机构,此时的制度文化是自发形成的。而从宋代一直到清代,宫廷对于陶瓷生产的管理制度愈加完善,设官、设窑并且提供经费,形成独特的御窑文化,对景德镇陶瓷的生产和发展产生了独特而深刻的影响。制度文化是景德镇陶瓷文化中的宝贵财富。
二是景德镇陶瓷文化生成的历史传统。最新出土的实物表明,景德镇地区早在新石器时代便已开始了制陶活动,陶器的使用已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先民们把对自然的崇拜抽象化,用简洁的点、线、面装饰陶瓷,并形成二方连续的装饰法则,反映了人类早期对自然的认识和改造。文献中详细记载景德镇制瓷的是清代的《浮梁县志》:“新平冶陶,始于汉世。”但是此时的陶器无论是质地还是釉色都略显粗糙,仅供当地使用,并未形成广泛的影响。而“水土宜陶”的自然条件促进了陶瓷业的发展,至“陈以来土人多业此”。《邑志》中记载:唐武德年间景德镇瓷器以“假玉器”之名而“贡于朝”,以“陶器”和“霍器”最为有名,这也说明景德镇开始以“瓷名天下”。从商周到汉唐,陶瓷的发展反映了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变化与提升。陶瓷的造型与装饰更加贴合人们的生活方式,如魏晋南北朝时期具有宗教特点的莲花尊等器物形式,装饰上由动物纹样为主变成以植物纹样为主,逐渐摆脱自然的束缚走向对人自身的重视。
宋代的瓷器整体以造型取胜,“器皿的恰当的比例和尺寸,使人感到减一分则短,增一分则长,达到了十分完美的地步”[13](P178)。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记载了南宋战乱使得“四方远近”的大量窑工“挟其技能”奔赴景德镇,元代官方设“浮梁瓷局”奠定了景德镇的地位,在全国形成了以景德镇为中心的窑业格局。由此景德镇集全国工艺之大成,蒋祈在《陶记》中形容宋代景德镇瓷“器雅而泽”。明代在景德镇设御窑厂监造御用瓷器,一直到清末形成了官窑与民窑并存共荣的局面。明清景德镇陶瓷的发展,突出表现在装饰技艺方面,特别是绘画性的装饰流行,如青花、古彩、粉彩等代表性的装饰品类,图案纹样装饰形式也继续发展。然而,因清末民初特殊的社会环境,景德镇陶瓷的造型与装饰样式固化,缺少创新性的突破,使得景德镇陶瓷发展滞后于时代的进程。
工艺起源于实用的制作,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作为一门传统手工艺,是指“前工业时期以手工作业的方式对陶瓷材料施以技术手段使之改变形态的过程及其结果”[14],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陶瓷工艺形成于制瓷的各个环节,使得陶瓷由原料变为可以使用的器物,主要体现在对原料的改进、装饰技艺的丰富、釉料的发明、烧制技艺的提高等方面。最终经过经验的固化、历史的累积,共同生成了景德镇独特的陶瓷文化景观。
第一,陶瓷的原料配方在元代得到进一步完善,具有独特性。在此之前,对原料的选择及制造与其他瓷区对比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采用一种或多种瓷石的配方(一元配方)。元代“景德镇窑在制瓷工艺上有了一个新突破,首先是制胎原料的进步,采用瓷石加高岭土的‘二元配方’法,提高了烧成温度,减少了器物变形,因而能烧造颇有气势的大型器”[11](P332)。这也是宋代以前陶瓷无大件的原因。正是景德镇在制瓷工艺上的突破拓展了陶瓷的表现空间,体量的变化带来了造型、装饰风格的改变,形成了风格迥异的陶瓷文化特征。这也迎合了元代统治阶级的审美需求。
第二,陶瓷的釉也有一套技术体系。在商代最早出现了釉制品,虽然在外观上难以与现在的釉面媲美,但为青瓷的出现奠定了技术基础。经过汉代至五代时期的发展,到宋代五大名窑的出现,釉面变得丰富多彩。在《天工开物》中有记载,景德镇的“白瓷釉,用小港嘴泥浆和桃竹叶灰调成,似清泔汁”,独特的配方制成的釉水像澄清的淘米水一样。白瓷与青瓷之别源于氧化铁含量的改变,陶瓷的釉色从原始青瓷逐渐演变为白瓷,这一细微的改变既是古人科学技术进步的结果,也是明清景德镇彩瓷发展的基础。当然釉色的变化也离不开施釉技术的影响,釉色的浓厚度间接影响到最终的呈现效果,如景德镇特有的影青釉单次施釉与多次叠加施釉会呈现出不同的发色效果。
第三,装饰技艺反映不同的文化特征。陶瓷装饰是相对造型而言的,装饰技艺是应对审美需求而产生的,尽管人们的审美观念因时代而不同,但人们对于装饰的需求从未缺失过,“在很多手工艺品中,对装饰原则的认知,几乎已成为实现成功必不可少的条件,而且很少有不使用到装饰性法则的工艺品”[15](P84)。
陶瓷装饰工艺大致分为浮雕装饰和彩绘装饰两大类,特别是釉下彩、釉中彩、釉上彩、颜色釉和综合装饰,形成了丰富的彩绘装饰体系,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玲珑、青花、粉彩和颜色釉四大名瓷。明清以后,景德镇制瓷工艺中绘画性的装饰占据了主流,由装饰花纹和装饰技法共同实现,最终都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审美需求。如明清以来大为流行的“吉祥图案”,其“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寓意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追求。青花釉里红、粉彩、古彩装饰在今天依然流行,这也是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注重装饰的价值所在,也符合美的规律,是其他瓷区都无法媲美的地域文化特点。
尽管陶瓷由粘土制成,但让陶瓷具有更高价值的是装饰技艺。制作出具有装饰美感的陶瓷于个人是财富,对国家而言是对外交流的重要工具,从古代的丝绸之路到20世纪末国家依靠轻工业创收外汇,“泥土变黄金”依赖的就是传统制瓷工艺。其中,装饰技艺可以让人更直观地感知到美的存在。当人类的情绪、生活的经验被固定化并加以累积,喜悦和恐惧、悲伤和惊奇、神圣感和爱情,都被创作为音乐、歌谣、舞蹈、雕刻、绘画等艺术,或者是作为神话和宗教,换言之是作为有价值的文化而被累积的。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将装饰之美物化、直观化,不仅满足了人们的审美需求,而且映射出每个时代审美文化的变迁,与陶瓷文化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成为其直观的展现。
第四,釉的发色和装饰的呈现又与最终的烧成工艺密切相关。烧成是陶瓷生产的关键。窑炉结构不同,烧成温度迥异。原始时期人类采用平地堆烧或者穴窑,温度难以提高,商周时期增加窑顶和墙体结构提高了窑炉的保温性能,烧成温度由1000℃提高到1200℃。景德镇特有的窑炉形式为葫芦窑、镇窑。景德镇特殊的自然环境也为陶瓷的烧制提供了充足的燃料与地理条件。
陶瓷造型既体现生活方式的变化,又折射出不同的社会文化。“器物的制造原本是基于使用的要求,在造物的同时产生了造型,创造了各种适应生活需求的造型类别。由于生活方式和水准的不断变化,引起陶瓷造型的变化,出现了许多新的样式。”[16](P5)新样式的出现是为了适应新的需求。人类初始居无定所、餐无定时、食无用器,陶瓷的发明改变了这种局面,各式各样适应实际生活需求的造型随之产生。它将事物的存在与发展的规律、功能与形式、技术与艺术、物质与精神等结合在一起。
具体而言,陶瓷造型因社会文化的历史传承而趋于稳定,但在稳定中又有细微的变化。例如生活中使用的碗,从新石器的陶碗到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碗,其整体造型的改变并不是激进式的突破,总体的变化不是很大。造型的稳定也是景德镇陶瓷设计的优势,而这种稳定源自于一脉相承的传统文化。再如以造型取胜的宋瓷,非常注重细节设计,像梅瓶的总体形式变化不大,但每一个部位的设计都会有不同的分类,随瓶颈、腹部的变化会出现圆弧、浅弧、微弧等形式。像玉壶春上端小口、宽肩、底部宽厚,这样更加适合做储酒器,这些急剧变化的线条都体现了宋代理学的文化特征。相似的造型在不同的场景中又有所变化,如茶壶与酒壶造型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酒瓶往往会配一个注碗,而茶壶却没有。因为茶本就是热的,酒瓶的注碗是为了适应温酒的需要。饮酒时我们用小杯饮白酒,但不会用其饮啤酒,换大杯才更合适,这其实也是适应不同的需求而产生的不同造型。陶瓷造型的改变从社会文化当中来,根据具体的生活方式而更新,由此才能获得最稳定的造型样式。
因此,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并不局限于外在,而是可以将文化“内化”于材料技术、装饰、造型形式之中,使得这些来源于日常的实用之物具备超乎其实用价值的重大意义。换言之,景德镇的陶瓷产品既是器物,但又不是普通的器物,它凝聚着技术、社会、价值这三种文化元素,这是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与陶瓷文化的关联所在。
传承创新是时代发展中永恒的主题,这对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来说也不例外。方李莉认为,传统手工艺应该“呈现在人们的生活中,成为现代经济发展的一部分”[17],也就是说陶瓷文化要与时代接轨,改变其传统存在的固有形式,并创造性地融入日常生活。当下景德镇陶瓷逐渐向国际化迈进,陶瓷文化呈现多元化的发展趋势。
一是陶瓷文化与现代艺术的契合。景德镇艺术瓷的发展一直具有良好的氛围,一方面是因为景德镇这个城市的包容性,绘画性的装饰彰显了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的独特魅力。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的装饰类别非常丰富,除最著名的四大名瓷外,还有釉里红、五彩、古彩、粉彩等为人熟知的类别。特别是在文人画和西方绘画的影响之下,在近代新出现了浅绛彩、新粉彩。例如老鸦滩的艺术瓷板,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完整的生态系统,家庭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及其衍生产业构成了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可以说在传统的基础上,伴随当代艺术的发展,景德镇陶瓷文化的表现语言愈加丰富多彩,潜能巨大。另一方面受现代生活和现代艺术的影响,特别是在“85美术新潮”之后,现代陶艺的发展早已突破传统容器型的载体形式,逐渐涉及陶瓷材料、工艺以及情感、观念等方方面面。尽管现代陶艺源于西方,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它在景德镇的发展。从首都机场的陶瓷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开始,景德镇陶瓷遵循现代陶艺造型的规律尝试不同的变化,使得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的形式特点和艺术魅力发扬光大。
此外,更多的创作群体和学术机构共同推动了陶瓷文化的繁荣。景德镇素有“工匠八方来,器成天下走”的美誉。今天陶瓷行业已不仅仅是陶瓷艺人的事业,更有大批跨界而来的艺术家、“景漂”因陶瓷聚集于景德镇,已然形成一幅独特的人文景象。许多学术机构也入驻景德镇,如中央美术学院陶溪川美术馆每年都会定期举办展览、比赛、讲座等活动,为陶瓷文化的现代演变增添活力。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既是一种文化模式,又是一种典型的文化产品和文化媒介。
二是陶瓷文化与生活空间的结合。身处工业文明时代,人们更加需要充满温情而又典雅的陶瓷来营造人性化的居住空间。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说“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掩映几筵,文明可掬”,在那时就已经意识到那些薄如纸、白如玉、带有美丽花纹和色彩光亮的陶瓷会为宴会和生活场景增添典雅的气质。这与中国传统美学一直以来对意境的追求是分不开的,在文学上有从《易传》到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等作品,在具体的生活中有古典园林的造境,等等。因此,随着物质生活的丰裕,昔日普通的饮茶、养花等习惯在今天上升到艺术美学的高度,雅致的陶瓷器物作为生活方式的承载体满足了现代人的身心需求。相对而言,虽然景德镇长期处于厚重的传统工艺限制之中,但生活美学和艺术又恰巧成为一种提升技术的方式,这有助于实现景德镇传统手工艺文化层面的自觉和内涵上的革新。
陶瓷与公共生活空间融合成为一种复合性的艺术。将陶瓷这一材质以新的方式与日常的生活环境融合,是对钢筋混凝土城市环境的补充,同“秦砖汉瓦”有异曲同工之妙。艺术的自觉,个性化与个人情感的表达,为陶瓷手工艺的发展提供了无限可能。例如景德镇本土艺术家朱乐耕为韩国首尔麦粒音乐厅创作的《时间与空间的畅想》作品,将建筑艺术与景德镇制瓷工艺相结合。美国陶艺家温·海格比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在创作中不断尝试使用景德镇的陶瓷材料表达他的东方情结,为纽约阿尔弗雷德大学创作的《地云》就是运用景德镇特有的青瓷展现美国本土景观的陶艺装置壁画,其中暗含中国天人合一的思想。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从不同的视角介入公共空间的建设,在丰富自身创作的同时,推动了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的发展。
这种脱离了博古架和室内陈设的陶瓷艺术设计,精准地把握住了现代人的审美需求,不仅与极具生活气息的茶香美食融为一体,也与建筑空间、公共环境空间相结合,营造出现代人的美学空间,它能够传递情感,展现陶瓷艺术的文化性和公共性。
三是设计为陶瓷文化赋能,用设计激活陶瓷文化的活力,让传统文化成为产业资源。现代设计是工业化的产物,工业化的特征是机器代替手工实现批量化生产,这也是国外陶瓷设计水平领先我们的原因之一。1793年,英国使团向83岁的乾隆帝进献的贺礼中便有英国瓷器,与之前国外一直仿制中国瓷器的情况大相径庭,它是工业革命影响下机器代替手工的结果。而实现工业的标准化、批量化需要依靠设计。现代社会也普遍注意到了设计的力量,设计的现状也反映了城市的文化水平。设计可以带动一个产业的发展,特别是在产业竞争激烈的今天,景德镇陶瓷业的发展同样离不开设计在管理、体制、科技等方面的创新,消费者眼中优良的设计与商家喜爱的“销售上涨的曲线”都离不开设计的力量,所以我们需要重新定义产品的需求及内涵。
首先,以“用户视角”对待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以往的陶瓷发展都是以生产制造和技术为中心,但是今天的服务对象已经变为大众而非皇室,受众的审美需求也发生了变化。因此,我们应运用设计为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赋能,让陶瓷产品满足现代消费者的审美需求,通过设计使陶瓷产品更加人性化、艺术化。例如故宫海错图陶瓷杯垫六件套,其图案选自故宫博物院藏的《海错图》。该书是古代文人画师聂璜所作,其中描绘的各类海洋生物颇为乾隆帝喜爱。这样的陶瓷产品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这也是故宫文创近几年频频引发“国潮”的原因之一。同样,景德镇传统制瓷工艺凭借深厚的文化底蕴也能够成为“品牌IP”。
其次,费孝通所说的“传统加科技”[18]这一发展方式同样适合景德镇陶瓷手工艺的发展,设计能够将景德镇陶瓷文化与科技创新更好地融合。景德镇陶瓷有着独特的文化体系,而现代科学技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更迭,在拥抱传统的同时也要与时代特色融合。在陶瓷材质与新技术融合的时候,其中涉及契合度问题需要用设计来解决。如在陶瓷烧制成型的过程中收缩率引起的误差与电子电路研发过程中存在的误差相去甚远,但是如果缩小误差使两种材质相匹配,陶瓷从技术的难度到成本消耗都会增大,这不是一般的陶瓷企业能够承担的。同时科技与智能产品的开发会经历非常漫长的时间,更新换代又极为迅速,所以“在景德镇地域内首先应当更多地设立和推广其他材质的加工和研发厂家,以此将单纯的瓷质拓展到更为广阔的空间中去,使陶瓷成为人们生活中更多变、更奇妙的表现材质”[19]。这就需要设计的力量促使传统制瓷工艺的现代转型。
本文从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两个方面阐释了陶瓷文化生成的要素,景德镇独有的自然资源和社会因素是陶瓷文化生成的先决条件。自然资源为陶瓷文化生成提供了物质基础,并且借助人的劳动附加人文属性和社会性,为陶瓷文化提供生成的环境,并影响陶瓷文化的特性。
陶瓷文化的生成是一个系统的过程,它包含着陶瓷工艺中的材料、工艺、造型、装饰等因素,在各个因素的互动过程中形成陶瓷文化。在保护陶瓷文化的基础上,陶瓷文化与现代艺术相契合,与现代人的个性化追求相适应,与现代设计相结合,有助于实现陶瓷文化进行创新性转化与发展,从而构筑新时代的陶瓷文化。与此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亦可以将传统文化转化为一种产业的资源,赋予景德镇传统陶瓷工艺新的价值,唤醒深厚的技术文化和美的意识,以此实现陶瓷文化的创新。
陶瓷文化生成研究不仅在于回顾历史,更在于面向现实和未来发展。通过分析陶瓷文化生成的影响因素和呈现方式,可以为陶瓷文化的现实发展提供一种可行性思考。实现陶瓷文化创新性转化的一个重要方式是通过设计和艺术为其赋能,加大文化产业发展的进程,为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建设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