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美学中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
——兼论鉴赏判断的反思结构

2021-11-29 06:05薛霜雨
文艺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愉悦感先验康德

薛霜雨

《判断力批判》 中关于鉴赏理论的重要内容可谓 “协调活动学说”。 此学说具有双重结构①: 第一重结构涉及诸认识能力的协调一致, 考察想象力与知性如何相互激活以实现自由游戏②的问题; 第二重结构关乎自由游戏与美感③的协调一致, 处理二者的关系问题。 康德关于第一重结构的解释被一些诠释者评论为晦暗不明的, 以致存在一些阐释上的分歧④。 暂不论人们对第一重结构的理解分歧, 正如康德所言, 我们还在研究较低级的问题: 协和一致是以何种方式被意识到的⑤? 这一追问直指对第二重结构的思考: 自由游戏与美感是如何协调一致的? 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康德文本中对二者关系的解释可分为因果解释与同一性解释, 两种解释又分别对应于双重反思理论与单一反思理论。

一、 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因果解释

认为自由游戏是美感得以产生的原因, 这是对二者关系的因果解释。 康德文本中存在着支持此种解释的说法: 鉴赏中诸表象力间的协调活动刺激 (affizieren) 了内心状态, 想象力与知性的协和一致引起(bewirken) 了作为判断的规定根据的感觉⑥; 想象力通过一个所予表象而无意中被置于与知性的相一致之中, 并由此唤起(erwecken)了愉快的情感⑦; 认识能力的协调一致包含着愉快的根据⑧, 后者只被放在一般反思的对象的形式中, 即主体内一般判断力的经验性运用中的合规律性(想象力和知性的统一)⑨。 由此可知, 自由游戏是美感得以产生的原因, 后者是前者作用的结果。

不过, 第三批判中也存在着反对因果解释的说法: 使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作为结果与某个作为其原因的表象先天地联结, 这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那会是一种因果关系,它只有借助经验本身才能被后天地认识到⑩。 尽管如此, 保罗·盖耶仍然认为康德对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进行了因果解释。 他指出, 第三批判中反对因果解释的说法并非定论, 对愉悦感的反思最好被理解为一种对所予结果的原因的寻求, 康德使用了因果性术语描述愉悦如何产生自诸能力的和谐一致。 因果关系被否定的理由在于这种关系是后天的, 或许康德还被理解为否定了愉悦感及其对象的因果关系, 从而使得愉悦感与产生了它的内心状态 (诸能力的和谐一致) 的关系未被触及。 并且, 第12节中否定因果关系的理由毫无道理, 因为在第37节中康德声称道德判断中愉快或不愉快的情感可以先天地与表象结合。 鉴赏判断中被表象为先天的并非愉悦感与所予对象的关联,而是愉悦感的普遍有效性。 而 “我以愉快来知觉和评判一个对象, 这是一个经验性判断” 为愉悦感与其对象、 内心状态的联结敞开了可能性。 另外, 意志规定中的内心状态与愉悦感的联结并非后者是前者的结果(与审美反应有某些类似), 但康德想说的或许是, 意志规定的内心状态不是心理事实, 而是意志规定的意识。 这并非是说意志的规定 (正如诸能力的和谐一致) 与愉悦感之间不存在因果联系, 而是说在意志规定的情形中 (正如在诸能力和谐一致的情形中) 不存在愉悦感之外的由心理状态获得的意识⑪。 按照盖耶, 鉴赏判断涉及经验性判断⑫, 我们以愉悦知觉和评判对象, 和谐一致、愉悦感、 审美对象三者的关系理应得到揭示。 而且, 康德反对因果解释所据的理由并未一以贯之, 这种在鉴赏判断中不被允许的后天关联性却在道德判断中被接纳了。 盖耶用鉴赏判断类比于经验性判断与道德判断, 以开启因果概念对于解释二者关系的可能性。 虽然他承认自由游戏与美感之间存在着一种反常的因果联结, 但这些特质并未削弱康德关于二者关系因果本质的解释⑬。

就鉴赏理论而言, 厘清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十分必要。 但因果解释之所以遭到拒斥, 却是由鉴赏判断的反思性决定的。 在试图消除因果解释非法性的同时, 可能还存在着一些问题。 第一, 鉴赏判断能否类比于经验性判断? 前者涉及了后者, 而因果解释适用于后者: 例如感官判断中佳肴刺激了感觉器官, 佳肴被判定为美味的, 佳肴与快适分别是前因与后果。 但第37节也强调鉴赏判断是先天综合判断, 鉴赏不涉及刺激—反应的本能性机制, 审美愉悦与快适的愉悦十分不同(如第3节中的论述)。 第二,鉴赏判断能否类比于道德判断? 前者属于反思性的判断, 后者属于规定性的判断。 后者因其规定性与因果解释相容, 故第37节中 “愉快 (在道德情感中) 是这个先天原则的后果” 这一看法能够成立。 审美愉悦与善的愉悦分别涉及两种判断力的运作, 两种愉悦十分不同 (如第4节中的论述)。 概言之, 类比论证可能遮蔽了鉴赏判断与感官判断、 道德判断的区别, 同时也掩盖了审美愉悦与快适的愉悦、 善的愉悦的差异。

通过对因果解释的讨论, 我们看到, 自由游戏与美感之间能否容许以及是否存在因果关系, 这是充满争议的。 不仅康德文本中存在看似自相矛盾的表述, 人们对此的思考也还不能令人满意。 如果支持因果解释, 我们该如何看待反对的立场? 我们如何才能有效地消解因果解释的非法性? 如果反对因果解释, 我们又该如何面对那些支持这种解释的文本依据? 面对这些问题, 我们倍感困惑, 以至于还不能立即给出题解。不仅如此, 康德文本中还存在着对二者关系的另一种解释, 其作为对因果解释的某种修正, 为我们澄清二者关系带来了新的困难。

二、 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同一性解释

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就是美感, 这是对二者关系的同一性解释。 我们将借助鉴赏判断的循环难题引出此种解释。 关于鉴赏判断, 一个著名的问题在第三批判第9节中被提出: 鉴赏判断中愉悦感先于抑或后于对象的评判? 这是理解鉴赏判断的钥匙。 康德文本中存在这样的回答: 首先, 正是被给予的表象中内心状态的普遍可传达性, 它作为鉴赏判断的主观条件必须为这个判断奠定基础, 并把对对象的愉悦当作后果⑭; 其次,愉悦感不能先行, 否则此判断就是感官判断, 但协和一致的内心状态只能通过感觉被标明出来⑮, 鉴赏是通过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后天地做判断⑯。

愉悦感不能先于对象的评判, 但它标明了协和一致的内心状态的存在, 因而是判断这种内心状态的条件。 如果将这一说法与因果解释相结合, 难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以美感来标明自由游戏的存在, 后者又是前者得以产生的原因, 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当美感被理解为既是判断自由游戏的内心状态的条件, 又是鉴赏判断的根据⑰时, 美感的某种基础意义得以凸显: 愉悦感自身是对象产生了诸能力和谐一致的想法的根据,而非相反⑱。 甚至可以说, 自由游戏的内心状态通过美感证明了自身的存在。 那么, 我们应在何种意义上理解美感相较于自由游戏的某种优先性? 此外, 康德文本中还存在其他问题。 一个表象借助情感在内心能力的活动上有所影响⑲; 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不仅是鉴赏判断的根据, 也是判断的内容⑳。 自由游戏是鉴赏判断的基础, 美感也是鉴赏判断的根据。 由此, 鉴赏判断的规定根据究竟是自由游戏还是美感? 由于美感同时是鉴赏判断的根据和内容, 那么“愉悦感不可先于对象的评判” 能否成立? 亨利·E. 阿利森将上述疑难视为无望地循环的 (hopelessly circular) 难题。 他指出, 首先, 需解释当愉悦被视为鉴赏判断的基础或条件时, 它如何能够是判断的结果; 其次, 应说明判断中审美愉悦如何能够是内心状态普遍可传达性的结果㉑。

学界对循环难题争论不休。 问题很复杂, 但有一点可先确定: 无论如何不能将美感视为自由游戏的根据, 因为以经验性的感性意识作为先验表象的基础, 这种解读背离了康德美学的先验性。 美感的确是自由游戏在经验中的证明, 但其只是判断内心状态的条件, 而非内心状态的条件。 针对鉴赏判断的规定根据究竟是什么的问题, 倘若不做非此即彼的回答, 而是尝试将规定根据理解为既是自由游戏又是愉悦感, 这种论断就将我们引向如下前提: 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就是美感, 这是对二者关系的同一性解释。 若此命题能够成立, 我们就不必陷在因果解释的困境中了。 不过我们很快又看到,情况并没那么简单。 在此, 把“对自由游戏的意识” 记为A, 把 “美感” 记为B, 康德文本中存在两种关系式: 1. A≠B; 2. A=B。 关系式1依然对应于因果解释, 关系式2才揭示了二者关系的同一性联结。

A≠B的证据可在康德文本中找到。 第一, 我们只能以感性的方式意识到和谐关系㉒,一种可感觉到的关系㉓。 其中对和谐关系的统一性感觉即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并非愉悦感: A≠B。 第二, 愉悦感是在合目的性游戏的自由情感的基础上产生的㉔。 其中自由情感即对自由游戏的意识产生了愉悦感: A≠B。 第三, 如果对所予表象的反思先行于愉悦感, 则这种主观合目的性是当它于自己的结果中被感觉到之前就被思考了的㉕。 其中对所予表象的反思即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先行于作为其结果的愉悦感: A≠B。 A≠B蕴含一种因果关系: 在表象单一性的审美对象时, 我们反思到想象力与知性的和谐关系,对此关系的意识即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导致了美感。 A≠B又会让我们陷入因果逻辑中。所不同的是, 因果解释强调自由游戏激起美感; A≠B宣称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导致美感。 依照A≠B, 鉴赏中存在两种情感: 统一性的感觉与美感㉖。

A=B的证据也能在康德文本中找到: 对主体诸认识能力的游戏中单纯形式的合目的性的意识就是愉快本身㉗。 意即, 在对美的对象的反应中, 我们没有两种不同的感觉, 对统一或和谐一致的感觉就是愉悦感㉘。 A=B认为, 诸能力的协和一致是一种可感的和谐关系, 对和谐关系直接的感性意识就是审美愉悦; 美感理应是判断自由游戏的内心状态的外部条件, 后者通过前者得以显现。

同一性解释在汉娜·金斯伯格的康德诠释中得到了进一步发挥。 她主张, 鉴赏所涉的心灵状态具有自我指涉的结构: 诸能力的自由游戏和美的判断是同一和同时的, 更确切地说, 康德关于自由游戏的说法只是对我们已认定为既是愉悦感、 又是对愉悦普遍有效性的判断的东西的另一种表述, 愉悦自我保持的结构是维持当下心灵状态的愿望或意愿㉙。 照此, 自由游戏、 愉悦感、 愉悦主体间性的判断, 三者是同一的, A=B蕴含其中。 相近说法还有: 愉悦不仅是和谐一致的结果, 而且就是这种状态维持下去的原因,向下推和向上溯的两个序列所构成的循环微缩成一个点上的运动, 审美的合目的性对象的时间图型就是一种典型意义上的同时性, 这个活动本身所展示出来的主观状态成为一种目的, 诸认识能力之间和谐一致的状态既是目的, 同时也是实现这种目的的手段㉚。 这些解释不无道理, 康德文本中存在相似说法: 这愉快有其原因性, 即保持(erhalten) 这表象本身的状态和诸认识能力而没有进一步的意图, 我们留连 (weilen)于美的观赏, 因为这种观赏在自我加强和自我再生(selbst stärken und reproduzieren)㉛; 关于主体状态、 并使主体保持在同一状态中的某种表象的原因性意识就是愉悦㉜。在一种自我指涉的意向性结构中, 美感的原因在自身之内, 它的维系得益于自我回返和自我确证。 同时, 想象力与知性不断相互激活与协调, 和谐一致既是手段也是目的,从而没有进一步的意图。

相较于A=B, 因果解释拥有更多的文本证据。 但A=B作为某种修正, 向我们指明了克服因果解释所引发的困难的出路。 问题的关键在于, A=B能否成立? 毋庸置疑,愉悦感是一种具有自明性的感性意识, 但自由游戏或和谐关系是可感的吗? 若自由游戏能够被意识到, 那这种意识又如何能够等同于美感? 这里存在着从先验到经验的过渡困难。 由同一性解释引发的新难题给二者的关系再次罩上了迷雾。

三、 从两种解释看鉴赏判断的反思结构

在因果解释和同一性解释的讨论中, 我们遗留了不少问题。 这些问题将我们进一步引向对鉴赏判断反思结构的思考。 对二者关系的探讨不可避免地要与对象的直观形式、 合目的性原则、 愉悦主体间性的判断㉝等要素纠缠在一起。 而这些要素间的关系,包括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 都应在“反思”㉞中得以厘清。

因果解释蕴含着一种层级关系, 自由游戏与美感分属于较高层与较低层。 基于自由游戏激起了美感或A≠B, 自由游戏与美感作为前后继起的知觉的秩序是必然的: 知觉在领会中相继而来的秩序是规定了的, 而领会就受到这一秩序的约束㉟。 自由游戏与美感分别是前因与后果, 审美对象的时间图型是相继性 (Folge)。 针对鉴赏判断的反思结构, 盖耶指出, 康德区分了评判(Beurteilung) 与判断 (Urteilung), 前者指正在评判的活动, 后者指此活动的结果。 由此, 鉴赏所涉的反思具有双重结构㊱。 第一重反思即对象的评判, 若其产生和谐的自由游戏便产生愉悦; 第二重反思即经验性判断,基于愉悦的先验来源要求愉悦对每个人都是必然的。 若无第一重反思中由对象的评判导致的愉悦, 第二重反思就毫无意义㊲。 换句话说, 第一重结构中非意向性反思产生了愉悦, 第二重结构中对愉悦的意向性反思将其确立为特定种类的愉悦㊳。 双重反思理论对鉴赏判断的分层处理消解了阿利森所谓的循环难题: 在美的对象中获得的愉悦先于鉴赏判断 (判断的结果), 而非先于对象的评判 (正在评判的活动)㊴。 所以, 既不存在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循环论证, 也没有美感与鉴赏判断孰先孰后的问题。 依据因果解释和A≠B, 自由游戏与美感在时间次序上前后相继。 正因为对象的形式满足于自由游戏的实现, 自由游戏又激起了美感 (或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导致了美感), 我们才能够在初阶反思中获得美感, 进而在高阶反思中获知美感的先验根据, 最终对美感的主体间性做出判断。

与此不同, 同一性解释揭示了一种平级关系, 对自由游戏的意识就是美感, 二者处于同一层级。 A=B使得存在于知觉中的前后相继性不被加到客体上, 它们作为同时实存的而得到表象, 且对一个现象的知觉就必须作为根据而使对另一现象的知觉成为可能㊵。 因此, 审美对象的时间图型是同时存在(Zugleichsein), 自由游戏是美感的先验根据。 针对鉴赏判断的反思结构, 金斯伯格将审美反应解释为同一体验, 鉴赏所涉的内心状态呈现为自我指涉的单一结构。 这种单一反思理论主张: 若将鉴赏判断理解为形式上的和自我指涉的判断, 第9节中的循环就不再棘手㊶; 并且, 应将知觉着对象的心灵状态视为普遍可传达的, 此处心灵状态无非是表现这一判断行为 (即将心灵状态视为 “普遍可传达的” 之行为) 的心灵状态, 同时不需要对自我指涉结构的清晰意识, 相反, 判断的行为通过特定的愉悦体验向意识显现㊷。 基于自由游戏、 美感、 美感主体间性的判断的同一性与同时性, 鉴赏所涉的循环微缩成了单点 (single moment)㊸运动, 三者不存在时间意义上孰先孰后的问题, 循环难题迎刃而解。 金斯伯格将内心状态表征为现象学意义上同一而连续的直感体验, 借助对象的合目的性或合规律性而实现的反思是自我指涉的意向性活动: 一方面, 美感不断自我回返和自我确证, 由此不断自我加强和自我再生; 另一方面, 想象力与知性持续地相互激活, 自由游戏绵延不绝。 根据单一反思理论, 自由游戏与美感不在因果序列中, 二者具有同一性与同时性, 应将前者视为后者的先验根据或可能性条件。

依据鉴赏判断的反思性, 我们将两种解释引申至两种反思理论, 以便更全面和深入地思考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 然而, 因果解释与双重反思理论存在着一些问题。首先, 如上所述, 运用因果性概念解释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 这一操作的合法性有待澄清, 反思性的鉴赏判断能否借助知性的动力学原理得到理解, 这本身还是一个问题。 其次, 因果解释仅仅揭示了一种次阶的因果关系, 即对美感的反思终止于自由游戏, 尚未通过更高阶的反思将美感归因于合目的性原则。 再次, 因果解释主张自由游戏激起了美感, 但康德文本中缺少对此的先验阐明, 这种解释上的空缺容易导致心理学的解读: 凭借诸能力的和谐一致导致了愉悦感, 二者以心理学的过程或机制关联了起来㊹; 双重反思理论试图解释美感得以产生的心理机制, 其有悖于美的批判反心理学的先验方法㊺。 先验美学的中心问题是美感的主体间性如何可能, 其任务是对美感进行先验的阐明, 而非心理学的解释。

与此类似, 同一性解释与单一反思理论也存在一些问题。 第一, 如上所言, A=B缺乏现象学意义上的明见性, 这里存在着从先验到经验的过渡困难; 单一反思理论强调鉴赏中不必对自我指涉的意向性结构有清晰的意识, 但这里假定了我们能拥有心灵状态的某种明晰性, 康德的确主张感觉是内心状态被获知的方式, 虽然还不能说这是一种确切的知识㊻。 第二, 相较于因果解释, A=B更能凸显美感的主动性与自由性, 美感以自身为原因, 不断自我加强和自我再生, 这使得作为先验根据的自由游戏似乎并非必要; 自我指涉的意向性结构强调审美体验的重要性, 不仅自由游戏并非必要, 愉悦的对象也被消除㊼, 故而双重反思理论更能承担体系建构中自然与自由之间的桥梁性工作㊽。 第三, A=B的平级处理不能凸显鉴赏判断的先验根据, 先验-经验的层级关系并不明朗, 单一反思理论破坏了评判与判断的区分㊾。 这种理论不能对不愉快的情感做出解释㊿, 双重反思理论反之。

四、 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反思性联结

两种解释与两种反思理论各有其理, 但都存在不足之处。 我们不禁要问, 自由游戏与美感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题再次回到了原点。 甚至, 我们还多了一重困惑: 鉴赏判断的反思结构究竟是怎样的?

我们试图以最能凸显鉴赏判断反思性特征的合目的性原则对自由游戏与美感进行分层厘定, 在此基础上思考两种解释与两种反思理论的相通之处。 鉴赏判断 “X是美的”[51]是反思性的感性判断, 主观地以一种合目的性的眼光反思自然[52]。 首先, 反思性将鉴赏判断真正区分于感官判断、 认知判断、 道德判断。 X是美的, 并非由于X作为实在的对象因果地刺激了感觉器官 (如感官判断), 也不是因为其中存在着概念的规定(如认知判断或道德判断), 而是因为X契合一种主观目的。 其次, 我们凭借X获得对主体内自由游戏的先验反思, 自由游戏是鉴赏判断的先验根据, 想象力与知性按照合目的性原则持续地相互激活。 X之所以是美的, 也可说是因为X满足于自由游戏的实现。再次, 鉴赏判断对美感具有先天的构成性[53], 美感是先验反思的经验确认, 合目的性原则使美感的主体间性成为可能, 对这种构成性关系的明示是鉴赏判断先验演绎的中心任务, 认知领域中合目的性只是调节性原则, 审美领域中它是主观形式的构成性原则[54]。

合目的性原则之下, 自由游戏与美感分属于先验层面与经验层面, 亦分属于反思层面与表述层面[55], 二者的联结通过反思得以实现。 在此, 反思意味着将特殊 (具体的审美感知) 联结于普遍 (作为先验根据的自由游戏, 更确切地说是合目的性的理性原则)。 在这种联结工作中, 当康德把特殊 (具体的情感体验) 确立为审美判断的起点时, 实际上已接近于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了[56], 以至于两种反思理论不约而同地对美感的意向性结构进行了分析, 因为自我给予、 明见性、 内在性正是美感意识的基本特征。京特·菲加尔将康德美学评价为更具现代性的审美观念: 康德将美解释为 “去中心秩序” 的东西, 即不能一劳永逸地从概念上确定而只能反复理解的可感知秩序, 并且不能通过特定的概念规定来穷尽这种可感知性; 康德意义上的美学 (即便在现象学上进行修正) 为生活和世界的概念性描述提供了范式, 无关切的审美体验可被描述为 “悬搁” 的非哲学体验, 作为现象学的美学补充, 开辟了既不能还原到它的构成、 又不能被陈述为事实的现象学上的客观性, 即在体验中显现自身的客观性[57]。

基于鉴赏判断的反思性, 我们倾向于认为, 两种解释与两种反思理论各有可取之处。 第一, 鉴赏的确涉及了两种反思: 与X相关的经验反思和针对美感的先验反思。 双重反思理论对鉴赏所涉的反思给予了全面关注, 其不仅揭示了美感与X的反思性联结,也揭示了美感与自由游戏的反思性联结。 与此相对, 单一反思理论看似只强调自我指涉的单一结构, 从而忽略了康德对两类反思的区分, 然而, 单一反思结构实则只是将两种反思视为同一反思的不同方向 (经验的和先验的)。 其中, X并未被消除, 只是被悬置。 第二, 基于鉴赏判断的反思性, 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关系并不符合因果图型的标准, 故应将前者理解为后者的逻辑先在, 而非时间先在。 审美意识活动内要素间的关系异于自然界事物前因与后果的相继性关联。 不过, 因果解释与双重反思理论虽然过度强调层级结构, 从而导致了要素间的相继性解释, 却更好地凸显了鉴赏判断的先验根据, 这与单一反思理论重视先验阐明的立场是一致的。 另外, 尽管无关切的愉悦撇除了对象的实存, 同一性解释与单一反思理论看似忽视了两类判断的差别, 却更好地凸显了鉴赏判断中审美感知的重要意义, 从而揭示了反思性感性判断的实质。 基于自由游戏、 美感与美感主体间性的判断的同一性与同时性, 自由游戏与美感只是先验层面与经验层面、 反思层面与表述层面的不同指称, 由此可较好地理解自由游戏与美感何以不符合因果图型的标准。

并且, 两种反思理论都在竭力化解循环难题, 有助于我们从多重视角理解鉴赏理论的重要问题。 依据鉴赏判断的反思性, 我们尝试对循环难题作出回应。 首先, 由于自由游戏与美感分属于先验层面与经验层面, 也分属于反思层面与表述层面, 因此很难说孰更优先。 先验层面上主体内层面比主体间层面更重要, 经验层面上主体间层面比主体内层面更重要[58]。 其次, 由于诸认识能力以合目的性为原则进行协调, 合目的性对美感具有构成性, 因而不存在自由游戏和美感究竟谁是鉴赏判断的规定根据的问题。构成鉴赏判断的规定根据的, 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而只有对象表象的无目的的主观合目的性[59]。 认为自由游戏是规定根据没有错, 因为它是 “X是美的” 的先验基础的另一种表述; 认为美感是规定根据也没有错, 因为它是“X是美的” 在经验层面的反思效果。最后, “X是美的” 真正判断的是X是否符合主观目的, 美感不能先于对象的评判。 然而这种判断在经验层面又是以作为效果的感觉 (Empfindung der Wirkung) 即愉快或不愉快的情感来确认的: X是合目的的, 所以它令人愉快; X不是合目的的, 所以令人不愉快。 由此, 美感既是判断的根据, 也是评判的对象。

结 语

在自由游戏与美感的反思性联结以及对美感的意向性分析中, 反思都作为一种方法试图将特殊的审美感知与普遍的理性原则联结起来。 由此, 美感是感性与理性的会合点, 而美的科学所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对经验性和主观性的情感进行理性化的改造[60]。

康德体系中, 直观与概念的区分呈现了事物的不同来源, 丰富了我们的认知, 但如何将二者调和起来也就变成了难题。 一方面, 直观与概念作为两个基本元素, 它们的区分是内容与起源上的先验区分; 另一方面, 两个异质元素又在一个体系中被综合起来, 所以必须在二者的结合中思考问题。 无论以两个元素还是一个体系来理解康德哲学, 都是不充分的: 前者忽视了元素间的结合, 后者忽略了元素间的差异。 从元素的区分与结合来看, 先验美学面临着如何在感性与理性的区分中将二者结合起来的问题。 就区分而言, 美感不是单纯感性的, 也不是纯粹概念的, 而应当是二者的结合。就结合而言, 美感不能全归于感性(如快适), 因为它是蕴含着理性运作的有原则的情感; 美感也不能全归于理性(如认知或道德因素), 因为它是一种反思性的情感。

美的批判试图通过反思将特殊的审美感知与普遍的理性原则联结起来。 诚然, 由于这种联结工作的复杂性与困难性, 以及康德文本的模糊性与歧义性, 人们在他留下的意义空间里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由此丰富和升华了我们对康德美学的理解。 然而,对于先验美学的种种疑难, 康德早已在 《判断力批判》 里做出如下辩解: “对于作为审美判断力的鉴赏能力的研究……只是出于先验的意图来做的: 所以我自认为这一研究在缺乏那种目的方面也会得到宽容的评判。 但说到先验的意图, 那么它必须准备经受最严格的检验。 然而我希望, 即使在这里, 解决一个如此纠缠着自然的问题的这种巨大困难, 可以用来为我在解决这问题时有某些不能完全避免的模糊性作出辩解, 只要这个原则被正确地指出、 足够清楚地加以说明就行了……”[61]

① 按照康德, 协调一致 (Zusammenstimmung) 是双重的: 部分对整体的 (质料的或形式的); 原因对结果的。 后者是一种从属关系的联结。 参见科学院版 《康德全集》 (Immanuel Kant,Kant’s Gesammelte Schriften,Hrsg. von Königlich Preuß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Berlin: de Gruyter & Co., 1900-1955) 第15卷,第308页, 简写为AK XV: 308。 文中出自该版 《康德全集》 的引文均按此格式标注, 其中对 《第一导言》中译本进行转述的引文均先标注中译本出处, 并附原文卷次和页码。

② 在谈到诸认识能力的交互活动时, 康德使用了如下表述: 协调一致、 协和一致 (Übereinstimmung)、 比例化的情调 (proportionierte Stimmung)、 和谐情调 (harmonische Stimmung)、 自由游戏 (das freie Spiel) 等。自由游戏与协调 (和) 一致, 前者侧重于动作和过程, 强调一种动态感; 后者侧重于状态和结果, 强调一种和谐关系。 虽然康德文本中使用较频繁的 “情调” (Stimmung) 一词同时强调了动态性与关系性,但从中文表达来看, 这些意义并不明朗。 因此, 论文标题选取 “自由游戏” 用以指称这种活动。 一方面,“自由” 凸显了关系的和谐性; 另一方面, “游戏” 突出了活动的运动性。 在涉及康德诠释者的论述时,我们将 “harmony” 译为 “和谐一致”, 除此之外将根据语境使用以上表述。

③ 美感即无关切的愉悦 (Wohlgefallen ohne Interesse), 康德也用 “愉快和不愉快的情感” (Gefühl der Lust und Unlust) 来指称审美情感。 文中对美感的别称还有 “审美愉悦” “愉悦感”。

④ 保罗·盖耶在 《再论诸能力的和谐一致》 一文中将诠释者关于和谐一致的解释分为三类: 前认识的、 复认识的和后认识的。 Cf. Paul Guyer “The Harmony of the Faculties Revisited”, in Rebecca Kukla(ed.),Aesthetics and Cognition in Kant’s Critical Philosophy,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162-193. 笔者曾探讨协调活动学说的第一重结构。 详见薛霜雨: 《康德鉴赏判断的前认识疑难》,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20年第6期。

⑤ 康德: 《判断力批判》, 邓晓芒译, 杨祖陶校, 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第53页 (KU: 68)。 第三批判间接引文均为对中译本的转述, 同时参考了德文本 (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Hamburg: Felix Meiner Verlag, 2001, 简称KU)。 以下引文均先标注中译本出处, 并附原文页码。

⑥⑲⑳㉓㉕ 康德: 《第一导言》, 《冥河的摆渡者》, 邓晓芒译,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第152—153页(AK XX: 223-224), 第160页 (AK XX: 232), 第158页 (AK XX: 229), 第152页 (AK XX: 223), 第154页 (AK XX: 224-225)。

⑦⑧⑨⑩⑭⑮⑯㉔㉗㉛㉜㉝[52][53][59][61] 康德: 《判断力批判》, 第25页 (KU: 33), 第32页 (KU: 43), 第26页(KU: 34), 第57页 (KU: 72-73), 第52页 (KU: 66), 第54页 (KU: 669), 第131页 (KU: 168), 第149页(KU: 191), 第57—58页 (KU: 73-74), 第58页 (KU: 74), 第55页 (KU: 70), 第131页 (KU: 168), 第32页 (KU: 42-43), 第242—243页 (KU: 300-301), 第56—57页 (KU: 71-72), 第4页 (KU: 7)。

⑪ Cf. Paul Guyer,Kant and the Claims of Tast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 95-96.

⑫ 经验性判断 (empirische Urteile) 不同于经验判断 (Erfahrungsurteil), 前者 (也称 “知觉判断”) 与感官判断也不能完全等同。 严格说来, 只有不服务于认识的知觉判断才能等同于感官判断。 由于此处不涉及知识论的问题, 故未对知觉判断与感官判断进行严格区分。

⑬⑱㉘[64] Paul Guyer,Kant and the Claims of Taste,p. 96, p. 89, p. 90, p. 92.

⑰《第一导言》 中也存在将愉悦感视为鉴赏判断的根据的说法, 详见 《第一导言》, 第153页 (AK XX:224)。 类似说法在另一处 (AK XV: 270) 也存在。

㉑ Henry E. Allison,Kant’s Theory of Taste: A Reading of the Critique of Aesthetic Judgment,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 111.

㉒ 康德: 《判断力批判》, 第53—54页 (KU: 68-69)。 另一处 (AK XVI: 100) 也有类似的说法: 协调一致仅仅通过感性能力 (sinnliche Kräfte) 被辨认 (erkennen) 出来。

㉖ 盖耶在 《康德与鉴赏的要求》 中举了第三批判第53节中的例子: 听音乐时产生杂多中的统一和整体的感觉, “惬意的自我享受” 是对这些感觉的意识的结果。 Cf. Paul Guyer,Kant and the Claims of Taste,p. 88.

㉙㊷ Hannah Ginsborg,The Normativity of Nature: Essays on Kant’s Critique of Judgement,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 29-30, 123, 43, p. 41.

㉚ 周黄正蜜: 《康德哲学的感性之维》, 《浙江社会科学》 2017年第3期。 此段论述中出现了 “时间图型”一说。 按照康德, 图型无非是按照规则的先天时间规定。 基于直观与范畴的异质性, 二者的结合需要一个中介物即先验图型来实现。 因为先验图型作为先验的时间规定既与范畴同质, 又与现象同质。 在 “经验的类比” 中, 康德指出时间的三种样态是持存性 (Beharrlichkeit)、 相继性和同时并存。 详见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邓晓芒译, 杨祖陶校, 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第139—143、 166页。 Cf. Immanuel Kant,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Hamburg: Felix Meiner Verlag, 1956, S. 197-203, 230. 德文本简称KrV, 以下引自该著均先标注中译本出处, 并附原文页码。

㉞ Reflexion (reflexio) 与Überlegung均可译为 “反思 (反省)”, 但Überlegung强调的是不同于经验反思的先验反思。 《第一导言》 中存在对 “反思” 的两层界说: 1. 反思将所予表象与其他表象进行比较和对照;2. 所予表象与自己的认识能力在一个由此而可能的概念的关系中进行比较和对照。 二者分别对应于第一批判中逻辑的反思与先验的反思: 前者是一种单纯的比较, 在其中被给予的表象所属的认识能力被完全抽掉了; 后者包含着这些表象相互进行客观比较的可能性依据。 参见康德: 《第一导言》, 第142页 (AK XX: 211); 《纯粹理性批判》, 第237页 (KrV: 311)。 逻辑的反思针对的是所予对象与其他诸表象的关系, 因而这些表象被处理为同质的; 先验的反思针对的是所予对象与认识能力之间的关系, 以期达到对意识自身的自觉, 且真正的反思是对直观和概念两个异质元素作出区分。

㉟㊵ 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 第178页 (KrV: 244), 第194页 (KrV: 263)。

㊱ two-acts与one-act出自盖耶论文。 Cf.Paul Guyer, “One Act or Two? Hannah Ginsborg on Aesthetic Judgment”,British Journal of Aesthetics,Vol. 57, No. 5 (2017): 407-419. 在 《康德与鉴赏的要求》 中盖耶就已指出, 鉴赏涉及两类反思判断。 Cf. Paul Guyer,Kant and the Claims of Taste,pp. 97-105. 为凸显两类反思理论与一类反思理论对鉴赏判断反思结构的不同理解, 文中将two-acts译为 “双重”, 将one-act译为 “单一”。 双重 (两类) 反思理论与单一 (一类) 反思理论皆非康德本人提出的, 而是诠释者依据康德文本构建出来、 用于解释鉴赏所涉的反思活动的学说。 双重反思理论的支持者 (如盖耶、 阿利森、 斯威特) 与单一反思理论的宣称者 (如金斯伯格) 各持己见, 争论不休。 由于篇幅有限, 本文对这些学说不做展开。

㊲ Cf. Paul Guyer, “One Act or Two? Hannah Ginsborg on Aesthetic Judgement”,British Journal of Aesthetics,Vol.57, No. 5 (2017): 408, 412.

㊳㊸㊻㊼㊽ Kristi Sweet, “Reflection: Its Structure and Meaning in Kant’s Judgement of Taste”,Kantian Review,Vol. 14, No. 1 (2009): 54, 66, 69, 69, 54.

㊴㊾ Paul Guyer,“One Act or Two? Hannah Ginsborg on Aesthetic Judgement”,British Journal of Aesthetics,Vol. 57,No. 5 (2017): 409, 408.

㊶ Hannah Ginsborg, “Reflective Judgment and Taste”,Nous,Vol. 24, No. 1 (1990): 72.

㊺《判断力批判》 中明确主张, 若按心理学的方法为判断力的先验原则寻找来源, 那就完全违背这些原理的意思。 参见康德: 《判断力批判》, 第17页 (KU: 22-23)。 先验美学的反心理学立场显而易见。 然而,一些康德美学的当代诠释者认为先验美学并未与心理主义划清界限, 如盖耶认为, 康德提供了审美愉悦的心理学解释。 See Paul Guyer,Kant and the Claims of Taste,p. 9. 另一些诠释者如伊夫·沙佩尔通过对康德美学的现象学解读以克服其中可能存在的心理主义疑难。 See Eve Schaper,Studies in Kant’s Aesthetics,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79, pp. 53-70, 75. 康德美学的现象学诠释者以对心理主义的拒斥为前提, 试图维护美的批判的先验性, 这一思路与胡塞尔以对心理主义的拒斥作为构建现象学体系的前提的做法有着深刻的亲缘性。 参见胡塞尔: 《逻辑研究》 第一卷, 倪梁康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1994年版,第52—54页。 马丁·库希对心理主义学术史进行了梳理, 交代了心理主义在哲学研究中的非法性是如何得到普遍承认的。 Cf. Martin Kusch, Psychologism, Stanford Encyclopedia,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psychologism/. 由此可知反心理主义的趋势如何对康德哲学的当代诠释者产生影响。

㊿ Henry E. Allison,Kant’s Theory of Taste: A Reading of the Critique of Aesthetic Judgment,p. 72. Paul Guyer, “One Act or Two? Hannah Ginsborg on Aesthetic Judgement”,British Journal of Aesthetics,Vol. 57, No. 5 (2017): 418.

[51] 认知判断 “一切物体都是可分的” 表明知识必定是概念间的构成关系。 然而, 我们很难说鉴赏判断 “X是美的” 中主词与谓词之间存在着构成关系。 由于目的因的引入, “美的” 不再直接关联于X, 而是关联于一种反思过程, X与 “美的” 的关联是间接的, 鉴赏判断并非语义学或逻辑学上的判断。 笔者曾在《康德鉴赏判断之语义分析》 (《文艺理论研究》 2019年第2期) 一文中强调, X与 “美的” 之间存在着构成关系, 这是不恰当的说法, 特此更正。

[54] 薛霜雨: 《康德鉴赏判断的前认识疑难》。

[55] 鉴赏判断有两个逻辑层次: 诸认识能力合目的性的和谐关系给出判断的先验根据, 通过愉悦感在经验层面上对这一判断确认。 详见周黄正蜜: 《康德共通感理论研究》, 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 第98页。

[56] 戴茂堂: 《超越自然主义——康德美学的现象学诠释》,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第97页。 不少学者对康德美学的现象学特征进行了阐发, 金斯伯格也是对鉴赏美学进行现象学解释的代表人物。

[57]《我永远不可能成为海德格尔主义者——京特·菲加尔访谈》, 王宏健译, 《哲学分析》 2020年第5期。

[58] 周黄正蜜: 《康德共通感理论研究》, 第122页。

[60] 周黄正蜜: 《康德哲学的感性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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