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老电影”挑选老拷贝。摄影/陈慈林
电影进入数字化时代后,胶片电影拷贝及与此有关的许多遗存,正逐渐淡出人们视线。笔者最近接触了一些钟情老电影的人们,他们为保护老电影文化遗存所作的努力和展示老电影魅力的情怀,令人感动和钦佩。
今年中秋节,浙江德清几名退休电影放映员组成“康城老电影”,为当地居民放映16毫米黑白故事片《蚕花姑娘》。德清籍导演阿年看到相关报道后称,“有点小感动”。国庆节他专程到德清,陪伴老电影人到小山村放映《洪湖赤卫队》。得知他们缺少16毫米拷贝片源,阿年马上联系浙江丽水的朋友陈红龙、陈红艳夫妇,他们同意无偿提供老电影拷贝片源。
“康城老电影”曾在网上寻找16毫米拷贝片源,每部价格都在千元上下,质优的二三千元,亦不乏五六千元甚至更贵的。陈氏夫妇承诺不限量免费出借,令他们很感动。
二十多年来,陈氏夫妇已收藏中外老电影海报四万多张、老电影拷贝一万六千多部、电影拍摄(翻译)台本近千本、自创刊号至今的全部《大众电影》和民国以来的数以千计的各种电影资料,外加电影摄影机和数十台(架)放映机,藏品质量之高数量之巨大品种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看过他们的收藏之后,我感到他们的藏品数量和质量可与国有电影博物馆相媲美,甚至有超越。
陈红龙说,他的电影情结是从儿时培植的。1962年他出生在缙云县壶镇一个耕读之家,父母都是乡镇知识分子。他家附近有家放电影的大会堂,儿时最开心的就是能隔三差五看一场电影。他家兄弟姐妹多,父母工资低,很难得花钱看一两场电影。一张小孩票虽只要二三分钱,但仍经常没钱买票。他有时矮下身子,跟在大人身后混进去,或者与小伙伴们在电影开映前就躲在大会堂角落里,或者为了看电影快结束时的免费“尾声”,经常眼巴巴等半天,待电影散场前十多分钟溜进去过过瘾。如果碰到可看露天电影,那简直就像过节一样开心,有时他甚至和小伙伴一起到十几里外的乡村看一场电影。那些年放映《闪闪的红星》,他连续看过十多遍,许多台词都能稔熟背诵,对电影可算如痴如醉。陈红龙儿时最大的愿望是长大了当一名电影放映员,可以天天看电影。
读初中时,他用硬纸板自制了一架幻灯机,手绘了上百张玻璃幻灯片,用二节电池一颗电珠当光源,引来许多小伙伴一起看他的幻灯“电影”。
1979年高考复习最后冲刺阶段,他竟然禁不住“诱惑”,夜自修逃课,和一个同学偷偷跑出去看刚开禁复映的《英雄虎胆》。气得老师让他俩罚站半天,全班公开作检查,还拿他当作复习不专心的“反面典型”。陈红龙说,幸好后来考上了师专,否则真对不起对他呵护有加的班主任历史老师。
陈红艳出生于安徽合肥一个军人家庭,在军队大院中长大。她从小也是电影迷,大院内每逢放电影,她就早早放好板凳抢占好位置,看电影的劲头丝毫不亚于陈红龙。《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林海雪原》《英雄儿女》《铁道游击队》,这些红色电影她看过一遍又一遍,李向阳、杨子荣、王成、刘洪和芳林嫂等英雄形象伴随她慢慢长大。
若干年后,两人首次见面,感觉非常有缘分,又有着共同的电影情结,两个年轻人谈得非常投机。恋爱过程行云流水,从相识、相知到走进婚姻殿堂,顺风顺水、水到渠成。
后来,由于工作忙碌生活压力增大,陈红龙慢慢远离了电影。上世纪90年代中叶,一次他到外地出差,被一家古董店里二三十张老电影海报吸引了眼球,这批海报中,有《枯木逢春》《南征北战》《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脍炙人口的老电影。看到这些印制精美,承载着童年记忆的艺术品,他掏出半个多月工资,买下了这些海报。
虽然造成当月家庭经济状况窘迫,陈红艳却并没有责怪丈夫,因为她看到这些熟悉的电影海报,同样激活了蛰伏已久的红色电影情结。从此,夫妻俩到外地出差、开会,只要有空余时间就逛收藏品市场,这个时期收藏重點是电影海报。陈红龙说,建国初期的电影海报都是著名画家手工绘制,色彩和线条都非常精美。每部电影海报印数都不多,属于非卖品;电影放映期间宣传张贴,属于消耗品,留存下来的数量很少,因此尤显珍贵,有的甚至成为孤品。
陈红龙说,初期收藏缺乏经验,也受经济能力的限制,看到喜欢的藏品也只能忍痛放弃。到了1996年,由于工作调动,两人工资收入有了一些提高,为收藏优质海报创造了条件。随着网络普及,他在收藏界也有了一些名声,许多藏家主动联系他,向他推荐珍稀藏品,这个时期的收藏品数量和质量都上了一个大台阶。
陈红龙目前收藏的精品海报中,有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央电影局发行的大一开经典电影海报200多幅;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发行的电影海报3000多幅,其中拥有大量的精品、珍品、孤品,如《走向新中国》《方珍珠》《南征北战》《刘胡兰》《赵一曼》《鸡毛信》等等。还有一张对海外发行田华主演的《白毛女》海报,更为罕见,许多电影海报和电影资料甚至填补了中国电影博物馆藏品的空白。
2005年纪念中国电影100周年时,丽水市档案局专门为他举办了一次“电影海报展览”,还精选海报汇编成册。鉴于陈红龙保存海报条件局限性,经协商,绝大部分海报寄存于丽水市档案馆的专业库房内。
陈红龙向笔者展示他收藏的一些精品,“这幅《渡江侦察记》是50年代的,很稀有。绘画印刷都很精美,纸张虽已泛黄,视觉冲击力仍很强大。我找了十多年才淘到。”
陈红龙、陈红艳整理电影海报。摄影/ 陈慈林
“这幅《平原游击队》也很稀少,也是寻找了十几年才从朋友处挖到。”“这幅《普天同庆》更了不得,它是庆祝新中国成立一周年的黑白纪录片,被称为新中国电影海报第一珍,国内目前还没有发现第二幅,堪称孤品,尤为珍稀的是这幅海报集孤品与错版为一体,你仔细看,‘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中的‘团误写成了‘国,印刷厂在制版印刷过程中也未發现,结果就成了难得的错版。因此极具艺术观赏、文献和收藏价值。”
随着收藏经验和经济能力的增长,陈氏夫妇慢慢把收藏范围延伸到与电影有关的其他遗存:《大众电影》和各种画报、电影拍摄台本、电影摄制和放映器械、电影拷贝及与电影有关的其他藏品。
陈红龙把上千本五六十年代电影拍摄(翻译)台本整齐地码在桌子上,令我大开眼界。拍摄台本又叫分镜头台本,是导演拍摄电影时的依据;电影拍摄完成后,拍摄台本由制片厂存档,相当于某部电影的拍摄档案。
陈红龙收藏的台本中,有许多或大名鼎鼎或耳熟能详的电影:民国时期拍摄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乌鸦与麻雀》;新中国建立后的大型音乐史诗剧《东方红》,故事片《南征北战》《地道战》《智取华山》《铁道游击队》等;外国电影《列宁在1918》《流浪者》《安娜·卡列尼娜》《箱根风云录》《被开垦的处女地》等。
他收藏了自创刊号至今的全部《大众电影》,还有一些民国时期电影演员的照片和剧照。尤为难得的是,他的藏品中有著名电影演员王晓棠和秦怡分别在上世纪80年代写给著名导演岑范的两封亲笔信。藏品中有一架上世纪40年代产于日本的8毫米电影摄影机,体积只比香烟盒大一点点。电影放映机数量虽不多,但型号分别有35毫米、16毫米和8.75毫米,涵盖了基本规格。
自创刊号至今的《大众电影》杂志。摄影/陈慈林
电影拷贝是电影文化遗存的核心元素,3年多前,他通过拍卖,购买了某电影公司清理库存出售的1.6万余部老电影拷贝。这批电影拷贝大部分是35毫米,也有部分16毫米和8毫米;既有国产片,也有译制片。为把拷贝运回来,仅运费就花了二三万元。这批拷贝使他的光影藏品形成完整系列,成为名符其实的“光影宝库”。
陈红龙说,上世纪90年代国内许多电影公司改制,近年来电影数字化升级,电影传统体制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许多珍贵的电影拷贝、放映器材和与此有关的文化遗存日渐散失、湮灭,目前是抢救电影文化遗存的重要历史窗口期。他如此定义自己的行为:“我们就像是串珍珠的人,把散落在各地的老电影资料收集起来,汇聚成一个浩大的电影资料宝库,然后把它们留给后人。”
前几天,陈红龙带着“康城老电影”阿梁、老放映员胡渭泉和谈祥耀,到临时库房取拷贝。临时库房是一间七八十平方米的半地下室,打开库门,一股酸甜的老胶片气息扑面而来。几十平方米的地上随意堆放着无数拷贝铁箱,足有二三米高。陈红龙说,电影公司未提供拷贝清单,拷贝运来后,也没时间清点整理,要拷贝只能自己找。因无合适存放场所,堆放在这租来的临时仓库内已经3年多了。
现状令人担忧:许多铁盒(箱)锈迹斑斑,有些己不能看出片名。老胡与老谈爬到堆积如山的铁箱顶上,找出几个16毫米拷贝铁盒,有的拷贝已发硬、板结,情况非常严重。折腾半个多小时后,总算挑出13部拷贝,因堆压严重,无法挑选,只能拿到什么算什么。
胡渭泉说,保存电影胶片的基本条件是避光,阴凉,通风,干燥,再加必要的消防设施。这个密不通风的临时仓库显然严重不达标。当务之急,是把所有拷贝清理一遍:开箱取出拷贝,倒一次片,让胶片通风透气;断片和已损齿孔进行修补剪接;箱体油漆保养,标上片名,登记造册。再选择符合条件的安放场所,切实进行保护。如果继续维持现有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陈红龙说:“我们20多年耗巨资收集的珍稀电影遗存,既属于我们夫妻,也属于国家和后代。我们想千方百计保护好这些遗存,进一步开发利用这些资源,这也是我们愿意为‘康城老电影无偿提供拷贝的原因。如今保护1.6万部老拷贝迫在眉睫,但已远超我们的能力。企盼文化部门和有识之士援手参与,共同做好保护和开发利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