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东 闫景旭
(天津理工大学,天津 300384)
日本对于西方艺术的追求并非凭空而生,在明治维新之前,就已经有了预兆,早在江户时代的中期,西洋绘画通过兰学的途径与当时的西方先进技术一同传入了日本,虽然在德川幕府“闭关锁国”的影响下,兰学的传入遭到制止,但依然吸引了一大批画家,例如平贺源内,亚欧堂田善等人开始了解西方绘画技法,到了江户时代末期,画家川上冬崖在任职于画学局期间,不仅潜心研究西洋绘画技巧,同时翻译了来自荷兰的大量西方绘画中有关远近法,制图,测量术的理论著作,为日本众多尝试写实画风的画家提供了理论基础与实践指导,在进入明治时代后,还曾担任了第一届国内劝业博览会美术部的审查主任,这也反映出了川上冬崖在日本传统美术与西洋艺术两方面都有着相当高的造诣。的他的学生高桥由一就是明治初年对于写实画风的重要尝试者,他的作品大都受到了西方绘画注重写实的特点,将物品描绘得惟妙惟肖,达到当时日本写实画风的顶峰,他在日后也加入了画学局,与川上冬崖共同完成进行博物图谱的制作活动。这些人对于与来自遥远西方的绘画作品初次接触展现出了极高的兴趣,而他们对于西洋绘画的追求,对于写实画法的向往,也为日本在明治时代对于西洋绘画艺术的吸收与融合奠定了基础。
明治元年,日本政府一改过去在江户时代对西方世界持排斥态度的传统,转而开始走上了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与制度的改革道路。然而,日本向西方学习的东西,远不仅仅局限于政治与经济方面。西洋美术,作为西洋文化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自然也被推向了更高的地位,其表现就是维新运动开始后日本画家对于西方美术的疯狂追捧。
到了明治九年(1876),日本最早的美术教育机关——工部美术学校作为当时日本工部省管辖的“工部大学校”的附属机关,于东京成立,共设立“画学科”与“雕刻科”两个专业,而随着工部美术学校的成立,日本对于西洋画的学习实现了从自发的,零散的追求到系统化的学校教育阶段的转变。学校也聘请了意大利都灵美术学院教授丰塔内西来担任画学科的教学任务。丰塔内西极具创意的构图与富有诗意的画风给当时还在一味机械地模仿西方写实画风的日本画家以极大的灵感,进一步扩大了西洋画在日本的影响力。另外,当时的工部美术学校并未为日本画设立学部,而是将重心全部放在了对于西洋绘画技巧的教授上,由此也能够看出,当时正处于维新时期的日本,对于作为“西洋先进文明”代表的绘画艺术的狂热追捧。
随着日本画家对西方绘画的探索的不断深入,在日本画家的作品中开始出现了与过去受中国绘画影响以山水为主描绘对象不同的,全新的描绘对象,例如动物尸体,裸体状态下的人物形象等,例如前文中提到的高桥由一的作品《鲑》,将被剖开的鲑鱼作为描绘对象,这幅画中的熏鲑鱼,被割开的部分所暴露出的鱼骨与流失水分后干燥的鱼肉,以及整幅作品中所呈现出的光影效果,使得画作中的鱼变得栩栩如生,就如同一条真的“死鱼”呈现在面前,也能看出新一代的日本画家在接触并学习西方绘画技法后高超的西洋画绘画水平。这些作品在当时的明治时代,也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不小的视觉冲击,给日本社会带来了一股全新的西洋画潮流。
但在这之后,新日本化运动的兴起,却对西洋画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不仅西洋画作品不得在一些协会展出,传授西洋绘画技巧的工部美术学校也于1883年停止。而为了与新日本画运动对抗,成立于1889年的明治美术会成了这些西洋画画家的新阵地。他们纷纷决定加入了明治美术会,在全国各地举行作品展与讲演来宣传西洋画。这一系列的行动也极大地推动了西洋绘画在日本本土的传播,使得西洋绘画在短时间内实现了不小的发展。这也促使了日本的西洋画开始逐渐的分成了两个画派,分别是受法国学院派画风影响,作品大多色调偏暗的脂派(也被称作旧派),和作品以明亮清新风格为特点的外光派(也被称作新派,紫派)。
到了,1896年,黑田清辉受聘担任东京美食苏学校西洋画科的首席主任教授。作为外光派代表画家的黑田清辉,幼时家境良好,18岁时便留学法国。当时的法国,“激进的”印象派正在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官僚保守的学院派的不满。而这些印象派作品也对黑田清辉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也将从他的老师那里学到的学院派的写实画法和当时法国社会上流行的印象派的折中画法带回日本,但黑田清辉在日本对于印象派地传播也并非一帆风顺,他的作品中出现的人体艺术最初也由于主题过于大胆,而遭受了日本各界的指责与质疑,但渐渐地,政府认识到,这种在当时看来十分前卫的艺术在日本的出现,能够向西方国家展现当下日本正处于迈入“文明社会”的阶段,于是也就默认了这种前卫的艺术形式。此外黑田清辉还与久米桂一郎一同创立了白马会,为日本的西洋画画家提供了交流的机会与场所,同时,也推动了自然主义风格与浪漫主义风格的绘画风格在日本的普及与发展。
由于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处于一切向西方看齐的状态,许多日本画家将目光转向了西洋画,再加上陈旧俗套传统日本画本身已经陷入了一中传统日本画甚至一度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位。
为了挽救这一现状,在明治政府开始大力推崇日本固有的神道教与儒教等对日本影响深远的传统宗教的大背景下,佐野常民、河濑秀治、九鬼隆一等一批保守派画家联合了部分政府的官员在1879年成立了龙池会,也就是后来的日本美术协会,龙池会以展示和振兴日本古典美术为宗旨,成为了日本国内保护传统日本美术的重要阵地。但在后来,旅日画家菲诺罗萨主张“日本美术远比时下低劣的西方美术优越。”提到日本应当重新重视起民族传统的特性,这一观点也在日后被众多国粹保存主义者,例如三宅雪玲,陆羯南等人作为论据来对国粹主义进行大肆宣传。
但与龙池会对于传统日本画持保守态度不同的是,菲诺罗萨在提示人们重视日本传统绘画的同时,主张去吸收西方美术中对于日本绘画发展有益的部分进行融合,而这一带有革新性的做法使得原属于保守派的龙池会内部发生了分裂,一部分主张吸收西洋画派做法的画家,例如九鬼隆一,冈仓天心等人联合了日本文化部“另起炉灶”,合作成立了“鉴画会”,与龙池会进行对抗,而龙池会也深感到来自鉴画会为代表的主张东西结合的革新派的压力,因而与日本皇室进行了深层次的接触,并在1887年,由日本皇室仁亲王直接担任总裁,并将“龙池会”更名为“日本美术协会”,以提高其在官方上的地位,而这一举动也使得日本美术协会直至当今都是日本国内保护传统日本美术的重镇,在传承传统日本美术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菲诺罗萨虽作为革新派主张吸收西洋绘画艺术中对于日本绘画有益的部分,但其对于日本画的追捧也使得众多日本画家重新回归日本画的创作。菲诺罗萨于1882年在龙池会发表了以“日本美术再兴论”为题的演讲,也成为了新日本画运动宣言。而他的学生冈仓天心更是继承了他的理念,将日本绘画的视野进一步拓宽,他并没有像他的老师一样,对西洋绘画抱有鄙夷之心,而更像是将两者置于平等地位,主张两者的“有机结合”。在西洋画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大多数画家开始放弃日本画开始专注于西洋画的背景下,仍然对日本传统绘画的保持着坚定的信心。他也曾强调道“西洋画作适当的参考是可以的,但一定要以己为主,彼为客来进步。” 既不主张当时大多数画家那样选择的抛弃日本画投向西洋画的做法,也不主张像保守派那样固封自守,而是在两者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主张将西方的绘画技法融入具有东方韵味的日本画中,并在当时只教授日本绘画的东京美术学校设立了西洋画科。与此同时,和当时日本国内狂热的西洋画风潮正相反的是,以葛饰北斋,歌川广重等画家为代表的浮世绘作品给当时欧洲的印象派画家们带来了极大的视觉震撼。了解到这一情形的冈仓天心更是提出了“美术为天地公有,启应有东西洋之区别。”他也在后来创立的日本美术院中发表了 “关于日本美术院发展的报告”,在里面又一次更细致地提到“无论是日本传统画法还是西洋画法,画家都要完全消化吸收,使之成为自己艺术的一部分,而不是一种借用的手段”。这都体现了冈仓天心对于画家应该将两种画法融合形成属于自己的独特画风的观点。冈仓天心作为一名美术教育思想家,虽未在日本美术史上留下作品,但他的理念与观点却对传统日本画向新日本画演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如果说冈仓天心为新日本画运动创造了理论基础,那么作为其支持者的横山大观,菱田春草等一批画家可以说是推动新日本画运动的先导者,并将“新日本画”由理论变为了现实。其中帮助冈仓天心创立日本美术院的横山大观,可谓是这一批实践者中的核心人物,他从在东京美术学校上学期间就对冈仓天心的理论充满着浓厚的兴趣,并将其理论运用到自身的绘画创作中。在横山大观在与菱田春草探寻绘画中表现看不见的事物时,二者运用其自身掌握的绘画技巧,从日本画与西洋画的画法中探索出了一种新的“没线彩画”的新的绘画方法,这种手法也在后来也被成作“朦胧体”。这种摒弃日本传统绘画中对线条的使用的极具创新性的画法,曾一度被保守派称作是“崇洋媚外的表现”,并将其称作是日本画的破坏者。但这一创新性的手法却得到了冈仓天心的认同与支持,并在二人不断地坚持下,使得朦胧画成为了代表“新日本画”的重要画派。他们创造出了区别于西洋画与传统日本画的“新日本画”给后辈也带来了启发,例如琳派画法也通过采用类似的“没线”的绘画技法进行创作。
“新日本画”之所以能够体现西洋画与日本画在日本发生的交汇融合,不仅是因其在技法上引用了西洋画的绘画技巧,更在于其在运用了西洋绘画的技巧上坚持了日本画自身所带有的东方神韵,其中所蕴含着哲学意味,也包含着作品的民族性与世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