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控制的本质在于理智而能动地驾驭战争,目的是力争以最小资源代价获得最大战争效益。19世纪中叶以来,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冲突和政治对抗日益激烈,战争规模趋向扩大,战争控制问题愈发凸显。1853年至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就是一场西方列强间的大规模交战。马克思和恩格斯从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出发,通过认真研究这场战争的主要缘起、具体进程和如何终结,把战争控制问题纳入理论视野。通过整理和归纳相关思想,可以清晰地看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战争控制所应遵循的基本规律做出的一系列科学而全面的解读,这无疑为当代战争控制实践提供了重要理论指南。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和极限表达。马克思和恩格斯眼中的战争控制问题,不仅同主要交战国各自奉行的政治战略休戚相关,也同其国内政治体制特征密不可分。这正是他们揭示战争控制规律的首要考量。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国家利益之间的对冲性矛盾埋下了战争爆发的重要伏笔,对于这一矛盾的成功调和常常能够避免大战爆发,相反,其持续激化则往往是导致战争爆发的根本动因。19世纪上半叶,英国和俄国围绕近东地区主导权的斗争日趋激烈。他们通过深入解读诸多外交文件,指出两国虽矛盾重重却尚未爆发战争的一大原因,就是英国对俄国一贯奉行绥靖政策。①在1828—1829年俄土战争、1839—1841年土埃战争等一系列关系到英国切身利益的战争中,英国在外交上都一味对俄国纵容和退让,采取了与俄签署秘密协议、达成军事同盟等避免过分刺激俄国的绥靖政策,使得英俄之间的战争得以一再避免。但他们也看到,这一利益矛盾根本难以调和,一旦激化则很可能失控、引发战争。1853年7月,俄国出兵土耳其,英俄矛盾再度尖锐。马克思判断:“如果战争还是要爆发,那末我们认为,这仅仅是因为俄国太过分了,势必丢面子才能下台。”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164页。1853年11月,正值英国积极调停俄土战争、陈兵东地中海之际,俄海军于锡诺普海战全歼土耳其舰队。他立即指出,俄国的海上军事胜利,必将大大刺激英国这一海上霸主和战争调停人。果不其然,英法联合舰队很快开赴黑海,为土耳其撑腰打气。俄国也因此决定孤注一掷,立即对英、法宣战。马克思和恩格斯正因为牢牢把握住了大国利益的对冲性矛盾及其发展变化,紧扣战争控制的主脉搏,才作出这场战争最终难以避免、必将发生发展的准确判断。
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善于从英国角度审视战争动因,还能够以俄国视角,洞悉俄土战争扩大为一场多国大战的原委。他们特别强调,俄国屡试不爽的“外交公式”,就是善于“利用西方列强的胆小怕事,吓唬欧洲,过分地提高自己的要求,以便到后来得到了自己本来想要的东西就止步,使人觉得他宽宏大量”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241页。。但马克思接着指出,俄国在军事入侵土耳其后,屡次拒绝由英、法、奥、普四强主导的战争调停,更是在海上全歼了土耳其舰队。于是,“战争将不再是单方面的了”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463页。。英、法很快对俄宣战。正如恩格斯后来所总结:“战争的起因是由于俄皇尼古拉的失算。他绝没有料到,法国和英国会联合起来反对他对土耳其所打的主意……但不幸得很,俄国和西方列强却因此而出乎意外地、事与愿违地、不知不觉地被拖入了战争,尽管它们谁也不愿意打仗,但却不得不这样做。”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653~654页。在他们看来,俄国沙皇错误估计了形势发展,连续采取了一系列不计后果的军事行动,加之自身若干重大的政治外交失误,才使得战争由一场俄土之间、稳操胜券的军事冲突,最终演变为一场多国参与、逐渐失控、空前惨烈的世纪大战。
马克思和恩格斯深刻分析主要交战国政体的本质特点,特别是马克思曾用大量篇幅描述英国的议会斗争,力图揭示英国政体特点对克里米亚战争全过程的必然影响。他指出,在对俄开战这一问题上,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联合内阁内部的意见分歧”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164页。。首相阿伯丁代表自由贸易派和极端保守派,拒绝将俄国侵占土耳其视作对英国的威胁,认为应当寻求和平解决途径,努力维护英俄的正常贸易往来。以内政大臣帕麦斯顿为代表的另一派,则认为英国必须出兵“保护土耳其”,借机削弱俄国在近东的影响。两派在议会中争吵不断、高低难下,直接导致了英国军事行动的前后矛盾。1853年俄土锡诺普海战前,英国舰队开赴达达尼尔海峡外的贝捷克湾备战。马克思分析指出,英国此举主要考虑的是:让舰队离君士坦丁堡足够近,遏制俄国舰队向那里发起进攻;但又足够远,不至于引发俄英交战。这一军事部署令俄国得以在海战中重创土耳其,英法联合舰队却鞭长莫及。他进而指出,这一奇怪现象贯穿于战争全过程。后任英国首相帕麦斯顿也不得不承认,英军在战场频频失利的“原因是内阁采取了自相矛盾的行动,……把尚武的外交和外交化的战争结合了起来”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286页。。在马克思看来,英国的议会政治,总是在所谓的“政治民主”“言论自由”旗号下相互掣肘,也常会带来重大军事行动上的举棋不定,以及灾难性后果。
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法国的政体又不同于英国,其对战争进程的影响也有所区别。1851年12月,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利用不同阶级和党派之间的矛盾,通过发动军事政变夺取政权,后来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帝国。这一时期的法国,虽保有内阁制、成年男性普选权等民主政体形式,但法皇无疑拥有相当的权力。同时他们也看到,法皇得以称帝,根本在于大搞政治平衡,因此在事关国家利益的重大战争决策问题上,法皇也不得不颇费心机,通过平衡和安抚各派政治势力以获取普遍支持。这一政体特点决定了法皇只能在说服各派政党、不激起民众激烈反对的前提下,通过运用有限战争手段,提升法国在欧洲国家中的政治地位,达成获得国内政治认可、巩固专制统治的目的。他们进而指出,这就是为什么在国际和国内两个方面,法皇的“态度则摇摆不定”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23页。,总是“采取的是模棱两可的政策”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23页。的根本原因。在克里米亚战争将发未发之时,他极力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挑唆战争。在战争陷于僵持局面时,他诚惶诚恐不断试探民意底线、屡次谎称御驾亲征。在战争出现有利转机时,他最先主张同俄国媾和、退出战争。通过洞悉交战国内部政治分歧、冲突与调和,马克思和恩格斯深刻把握了一国政体特点对战争进程控制所带来的重大影响。
马克思和恩格斯注意到,出于服务各自战争目标的需要,交战国都力求扩大己方国际支持,同时竭尽所能孤立对方。国际关系格局也因此波诡云谲,反过来对战争进程产生重大影响。他们注重考察战争中国际关系格局的嬗变,从而更为深刻地揭示战争控制的“大战略”。他们指出,克里米亚战争“是一场小范围的大战争”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18页。,即主要战役虽多局限于克里米亚半岛,但背后的国际关系博弈则甚为激烈。他们尤其关注中立的奥地利,认为它是战争天平上的重要砝码,它倒向哪一方,哪一方便更有获胜的把握。他们指出,奥地利虽然拒绝加入反俄联盟,但它向俄奥边境调派了大量军队,迫使俄军调集重兵严阵以待。且一旦奥俄开战,普鲁士、瑞典等其他德意志邦国很可能加入,使这场战争演变为一场全欧洲对俄国的大战。这也正是沙皇最为担心之处。如此便能够解释,为什么英、法、俄都围绕奥地利的立场展开激烈外交斗争,为什么三国数次同意在奥地利主导下的和平谈判。恩格斯判断指出:“俄国已同意把奥地利的建议作为谈判的基础,虽然这远没有解决媾和问题,但总算有了结束战争的可能。”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657页。事实上正是由于奥地利发出最后通牒,警告俄国如果再不投降就要发动战争,才迫使俄国最终同意退出战争。由此看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战争控制问题的考察,绝不仅仅局限于参战双方的情况,而是把其置于更广阔的国际关系格局中加以考量,从而深刻揭示了战争控制的国际动因。
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聚焦欧洲战场,还将自己对战争控制的思考扩大至世界范围。他们敏锐注意到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英国和美国围绕争夺中美洲控制权发生的一次冲突。根据1850年的英美条约,两国将共同保证在尼加拉瓜修建的连接两大洋的运河的中立,并且不对中美洲其他地区强加侵占和统治。然而英国最先违反这一条约,加之它企图在美国领土上为克里米亚的英军招募兵员,这更加剧了英美之间的矛盾。英美两国相互提出抗议并威胁断交,英国甚至向美国海岸派出了舰队。尽管官方报界大肆鼓吹英美冲突的严重性,甚至预言大战一触即发,但马克思对此嗤之以鼻。他指出,“在评述这一冲突时不应忽视的一个主要情况,就是英法之间的诚意协商实际上几乎完全停止了”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658页。。联军攻克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后,英、法在继续对俄作战问题上发生了重大分歧。英国主张扩大战争规模,彻底打垮俄国的军事力量、消灭俄国在近东的军事存在。法国则鼓动奥地利斡旋调和,甚至开始考虑单独与俄媾和。因此马克思判断,在这一对俄作战联盟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英国是绝对不可能谋求与美国同时再发生一场战争的,“既然和法国的联盟很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了和这个国家的破裂,那么显而易见,仍然和俄国处于战争状态的英国就不会准备同美国打仗”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659~660页。。可见,马克思思考战争控制问题,非常善于把握战争可能走向与未来国际关系的深远互动与影响。
舆论是战争的催化剂和放大器。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公众舆论不可避免且愈发显著地制约着各交战国的战争行动。他们也指出,加强舆论宣传引导,也是各国借以实现战争控制的重要战略考量。
马克思和恩格斯非常关注舆论导向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指出交战国政府都力图操控新闻舆论,而为本国战争决策与行动作出合理辩解,甚至煽动民族主义情绪以支持国家的战争行为。英国于19世纪40年代首先出现了全国性报纸,公众舆论也逐渐发展成为英国政治中的一股强大力量,常常能够左右国家的内政外交,甚至是战争政策。在克里米亚战争中,马克思尤为关注有着英国政府背景的《泰晤士报》,指出它总是站在官方立场对政府行为进行阐释和辩解。他对此描述到,当英国内阁主张和平调解俄土纠纷时,《泰晤士报》总是最先站出来发出对俄和解、维护和平的论调,即它“最近几个月来只会用俄文写字”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135页。。当英国政府决定武装干涉俄土纠纷后,它又立马转而叫嚣对俄动武,“作为整个内阁的代表,表达了内阁对于沙皇的忘恩负义行为的一致愤慨,甚至敢于提出某些威胁来”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603页。。马克思还注意到,帕麦斯顿之所以能够在战时“荣升”英国首相,主导国家的外交和战争政策,一大原因是他本人善于交好主流报刊,利用其煽动国内民族主义的好战情绪。正是依靠着英国主流报刊的捧举,帕麦斯顿得以出任内阁首相,推动英国义无反顾地迈向对俄战争。在马克思看来,交战国政府及其相互之间,总是力图通过可控制的、有目的性的新闻舆论宣传活动,以期广泛影响甚至深度左右国内外社会舆论走向,最终有效达成支持己方战争决策和行动这一战略目标。
马克思和恩格斯研究发现,交战国相互间常常通过散布虚假消息、煽动反战情绪,动摇对手战争意志,误导其军事行动。他们非常善于揭示这一宣传舆论战的真实目的,及其可能对战争控制产生的影响。他们指出,战争爆发之初,俄国一方面采取了有限的备战行动,一方面利用境内外的报纸新闻四处鼓动战争恐慌,试图愚弄和恐吓西方各国政府。马克思一语道破玄机,“所有这一切,以及一大堆类似的新闻、报道等等,都不过是俄国代理人的可笑企图。他们想使西方世界产生一种能对俄国有利的恐惧心理,迫使西方世界继续执行拖延政策,在这种政策的掩护之下,俄国就可以像过去一样实现它在东方的计划了”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133页。。1855年9月,当塞瓦斯托波尔要塞被联军攻陷后,俄国则一方面放出举国调兵南下、沙皇亲临南线等加紧备战消息,一方面大放厥词离间英法同盟,煽动法国国内的反战情绪,促使法国同意与俄国单独媾和。他们对此予以清醒披露:“我们来看看俄国的报纸,它在鼓吹和平时故意只谈法国,而几乎没有提到英国。……布鲁塞尔的‘北方报’直接指出,波拿巴一开始就鼓励奥地利出面调停,它打算一有机会便放弃和英国的联盟。”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659页。俄国的宣传舆论攻势,加大了法英之间在对俄战与和问题上的裂隙,后来法国最先提出对俄媾和,使得这场同盟战争无法继续进行。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这些报纸成为国与国之间非正式的传声筒,特别是在战时官方沟通不畅的前提下,更是一种国家表达战争意向、协调战争政策的重要方式,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战争决策与战争进程。
马克思和恩格斯还看到,随着真实性报道特别是战场见闻传播日益便捷及时,战争的残酷真相常常不自觉地激起民族主义的好战情绪。他们指出,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媒体舆论和公众观点对战争决策者的无形压力前所未有。在英国政府的当权派中,尽管首相阿伯丁一再强调英国不会将俄国侵占土耳其两公国视作“敌对行动”,决定暂不对俄国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并赞同和支持在奥地利斡旋下的俄土和平谈判。但是,随着俄土战事的不断发展,英国国内公众舆论的影响愈发难以遏制,特别是当闻悉俄土锡诺普海战之后更是如此。英国国内许多报纸刊物都立即将这场海战形容为“骇人听闻的暴力行为”和“一场屠杀”,并大肆夸张土耳其方面的平民伤亡,称有4000平民在俄军的炮火中丧生。①[英]奥兰多·费吉斯:《克里米亚战争:被遗忘的帝国博弈》,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75页。很快在英国伦敦、曼彻斯特、罗奇代尔、谢菲尔德、纽卡斯尔和其他许多市镇,都出现了支持土耳其的公众集会。英国报纸甚至还刊登了各种请愿信,要求英国女王对俄国采取强硬立场。公众的激烈反应迫使政府重新考虑对俄战争。显然,公共舆论的强大影响力是将西方列强推向战争深渊的一只有力推手。换一种角度来看,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总结的:面对俄国的粗暴干涉和无理扩张,“西欧各国人民自己的历史运动”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262页。发挥了作用,民众舆论强烈呼吁对东方专制的俄国一战,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迫使一向奉行对俄绥靖的西方列强政府,不得不发起一场事与愿违的对俄战争。
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看到了民族主义的好战热情在公众舆论中的影响,也看到了战争的残酷现实及其带来的社会紊乱可能导致社会民众产生反战情绪。在整个克里米亚战争期间,通过报纸上的一篇篇新闻报道和一幅幅战地照片,人们很快就可以了解到战争的最新进展。民众对战争新闻的反应成为军政当局决策的一个主要考虑因素,因为任何战争决策也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公众批评。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在这些西方国家中,英国国内民众对战事新闻的兴趣尤为突出。这也因为在当时,英国享受的出版自由比欧洲大陆其他国家都要多得多。那些未经政府审查的战地记者发回的新闻报道,更加如实地反映出有关英军士兵遭受的磨难以及伤病员的悲惨处境,甚至总是频频传回军政当局的种种重大失误,从而在英国全国上下营造了一种焦虑和厌倦的社会气氛。迫于国内公众舆论的巨大压力,英国政府不得不指派一个专门的调查委员会前往克里米亚前线了解军队指挥与管理的现状。马克思和恩格斯注意到,这个调查委员会所反馈的有关英军前线补给瘫痪、卫生混乱、兵员顿减的报告,一时间在英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直接导致英国军政当局备受公众舆论批评,甚至最后迫使当政的阿伯丁内阁倒台。他们进而指出,国内公众的这一质疑和批评,将使得英国不得不暂停在前线的军事行动,直至各种运输补给、医疗卫生条件得以大大改善后才再次恢复正常。马克思和恩格斯详悉国内公众舆论对国家重大军事决策和军事行动的负面批评,更为深刻地揭示了公众舆论对于战争控制可能带来的消极影响。
战争是敌对双方在战场上的互动博弈。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战争中哪一方能够着眼战争全局,合理制定战争计划,正确调整战略指导,在战略战术运用上更胜一筹,哪一方就能够更好把控战争进程。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善于从既定战略目标和国家军事能力出发,审慎提出可期达成、缜密合理的战争计划,是交战双方谋取战场主动、有效控制战争的首要环节。他们通过细致分析法国战争计划的混乱与动摇,彻底揭露了法军军事部署和作战指挥的自相矛盾,指明了其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军事后果。他们指出,法国反对俄国的战争计划主要有三个:第一个是全面战争的计划。力图争取同奥地利结盟,以奥、法联合兵力在欧洲东部同俄军“大战”的计划。第二个是民族战争的计划。积极煽动匈牙利、意大利和波兰等西方“被压迫民族”普遍起义,摧毁俄国在欧洲领土上的专制统治与影响。第三个是局部战争的计划。仅仅局限于在克里米亚半岛作战,在黑海坚决击退俄军的抵抗企图,最终达成双方议和。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338页。他们紧接着分析到,正是法国这些“一切可能的”战争计划,使得法军的兵力部署毫无章法。法皇把法军分驻在罗马、君士坦丁堡和雅典,同时又向奥地利接近波兰的边境以及波罗的海各派遣了一支军队。结果就是,“法国军队起码要在三个彼此相距最少也有1000英里的战场上作战。按照这个计划,法国的兵力还在欧洲战争具有严重的性质以前,就几乎全部使用上了”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148页。。在他们看来,法国的战争计划看似“大而全”,实则根本缺乏全局眼光和战略统筹,使得法军兵力部署到处“撒胡椒面”,也因此在克里米亚主战场常感兵力不足,难以有效夺取战争控制的主导权。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争计划也应实时加以修正,如此才能更好地驾驭战争全局。恩格斯曾多次指出,交战中暂时处于劣势的一方,如何通过调整战争计划,比如在作战地域选择上,或在兵力调集上,或在作战方法采用上做出重大改变,以扭转被动、打破僵局,重夺战场主动权。他谈到,在克里米亚战争第一个阶段,土军在欧洲多瑙河地区处于兵力劣势,但在亚洲高加索地区则相反,再充分考虑到英法联合舰队的海上优势,土军的战争计划应调整为在欧洲方向实行防御,在亚洲方向“采取攻势”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489页。。当战争发展到第二个阶段,特别是在围攻塞瓦斯托波尔要塞陷于僵局时,他又指出,如果此时联军能够发挥自身海上优势,采取一条最便捷有效的道路去直接打击俄国的心脏:攻占敖德萨并封锁阿速海,进而北上封锁达拉芒海峡并在波罗的海采取强有力的军事行动,炮击或占领喀琅施塔得要塞,威胁彼得堡,如此便可以迅速迫使俄国主动求和、结束战争。但联军却始终顽固地将主战场局限在塞瓦斯托波尔要塞及其周边。他对此评论:“这种在夺取塞瓦斯托波尔问题上不顾一切的、已经发展到某种迷信地步的并且赋予成败以虚构的意义的顽固态度,正是整个作战计划的最根本的错误。”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169页。兵力和资源均占优势的英、法、土、萨丁四国联军,进行了前后长达十一个月的要塞围攻战,其间战事一度陷入僵局。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那些根本违背基本军事常识和原则的战争计划,如果能够及时加以修正,则可能再次夺回战争主动权。相反,将使得战场控制权尽失。
战略枢纽是指对战争的全局而言具有决定意义的局部。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紧抓战略要地攻防,密切关系到战场全局把控。恩格斯在谈及克里米亚战争时,曾经16次提到“锁钥”一词④在涉及克里米亚战争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10、11三卷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共计16次提及“锁钥”一词,其中除一次泛指英国的外交政策以外,其余都聚焦于谈论克里米亚战争有关军事行动中的战略要点问题。,其中使用最多的一处是指克里米亚半岛的“马拉霍夫冈”。他指出,联军如果能够以攻势行动夺取马拉霍夫冈,则可能根本改观长久对峙局面,锁定联军在这一地区的胜局。恩格斯认真研究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防御体系,指出在俄军防线上“其中最大的高地是马拉霍夫冈;这个冈由于居高临下而成为俄军整个右翼的锁钥阵地”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171页。。这一战略要地完全瞰制着军港区以及市区。一旦这里失守,就意味着军港区被占领,市区毁于炮击,以及坚守塞瓦斯托波尔的最后机会不复存在。恩格斯由此指出,联军对该要地强攻的成败,将决定战局的发展。1855年9月,联军攻下该要地。恩格斯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迅即预言了俄军将很快放弃要塞南区,在克里米亚战区陷于完全被动地位。他指出:“马拉霍夫冈的攻占,是围攻过程的一个转折点……由于马拉霍夫冈被攻占,塞瓦斯托波尔的防线就恰好在整个防御安危所系的那个地点上被突破了。”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591页。果不其然,马拉霍夫冈被攻占后第2天,俄军就下达撤出要塞南区的命令,且很快也从要塞北区陆续撤离,并在同年11月同法国方面商谈议和。由此看出,恩格斯不仅准确判断出战略要地,而且透彻把握了战略要地攻防战对战争控制的重大意义。
马克思和恩格斯还特别强调时间对于战局控制的意义,认为把控关键时间节点采取迅即军事行动,往往能够带来重大战局进展。他们指出:“如果说在贸易上时间是金钱,那末在战争中时间就是胜利。放过有利的时机,不利用机会调派优势兵力去对付敌人,这就是犯了战争中可能犯的最大的错误。”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1卷,第406页。时间可以弥补己方兵力的不足,或者增强己方拥有的优势。当战争还在俄土之间进行时,恩格斯针对兵力处于劣势的土军指出,“行动的迅速可以弥补军队的不足”,建议土军应乘俄军尚未集中之时迅猛出击,先机制敌。当时的实际情况是:战争爆发后,俄军向多瑙河流域集结的速度十分缓慢,土军则迅速渡过多瑙河向北岸俄军发起进攻,取得初战胜利并巩固了阵地。然而,土军却未进一步扩大战果,如切断俄军补给线,直捣多瑙河流域中心城市布加勒斯特等,而是在多瑙河北岸无所作为地待了将近10天,始终没有找出再调集3万—4万人的办法,使俄军得以争取时间重新调整部署。当俄军战场力量有所加强和雨季来临时,土军不得不退回多瑙河以南,使全歼此处俄军的可能性化为乌有。在这里,恩格斯充分肯定了土军大胆渡河一击的行动,同时又对其后错失战机表示惋惜。他由此总结,交战中获胜一方应当立即采取更为果断的军事行动,从而赢得更大的战果,扩大战场主动权,甚至导向战争的最后胜利。不仅如此,当在战场形势不利于己方时能否临机应变、恰当调整,也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能否扭转态势、重夺主动。
恩格斯说:“经过长期的、往往是痛苦的经验,经过对历史材料的比较和研究,我们也渐渐学会了认清我们的生产活动的间接的、较远的社会影响,因而我们也就可能去控制和调节这些影响。”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70页。战争,作为人类社会的一种重要实践活动,对它的深度认知直至理性驾驭同样需要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对战争的控制,便体现了人们对战争发生和发展规律的逐步深入认识和把握。当前,战争形态正由机械化向信息化智能化战争转变,人类社会在全面提高打赢战争能力的同时,对战争控制的主观愿望和技术能力也都在得到新的增强。由此看来,深入探索和理解马克思和恩格斯有关控制战争的思想,对于认识和掌握控制战争的基本规律,更为精准、有效指导和实施战争控制实践,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