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日学生的抗日活动及日方的应对*

2021-11-27 02:20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事業抗日留学生

陈 珍

1898年5月14日,日本驻清廷公使矢野文雄提出,培养中国留学生,乃“日后树立日本势力于东亚大陆的最佳策略”。(1)河村一夫「駐清時代の矢野龍渓氏」、『成城文芸』第46期,转引自黄福庆:《清末留日学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 34》,(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5年7月,第8页。培养亲日势力以配合日本政府的对华政策,是近代以来日本招收中国留学生的目的之一。然而出乎日本政府意料的是,中国留日学生不但没有成为其侵华政策的“助推器”,反而成为抗日活动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占中国东三省,中国留日学生纷纷回国参加抗日运动。据日本政府统计,九一八事变前,中国留日学生约3000人,一·二八事变后锐减至740人。(2)「在本邦中国留学生関係雑件 10.本邦留学支那人増加ニ関スル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1358400、在本邦中国留学生関係雑件/2項 留学/1類 文化、文化施設/I門 文化、宗教、衛生、労働及社会問題/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据中国学者考证,1931年5月,中国留日学生有2972人,参见周一川《近代中国留日学生人数考辨》,《文史哲》2008年第2期。面对日本的侵略,留日学生成立反日团体,创办报刊,宣传抗日,其中部分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以及日本共产党和日本反帝同盟等左翼组织,他们的反日活动,“激变为一发不可收拾之抗日运动”。(3)王奇生:《“九·一八”以后的中国留日学生》,《民国春秋》1995年第4期。留日学生与华侨、日本左翼力量的联合,引起日本政府的高度警觉。日本政府在镇压日本共产党等左翼力量的同时,加强对中国留学生的调查,动辄以“反日”“赤化”为借口,监禁、驱逐中国留学生,同时通过学费补助、举办各种“恳谈会”“亲睦会”等手段,企图培养留学生的亲日意识,为其既定的侵华政策服务。

学界关于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日学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考察九一八事变后留学生的抗日爱国活动及贡献;(4)相关研究主要有王奇生:《留学与救国——30年代留学生的抗日救亡活动》,《民国档案》1989年第3期;王奇生:《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日学生的抗日救亡活动》,《抗日战争研究》1996年第3期;廖利明:《九一八事变后的留日学生归国潮》,《中国档案报》2019年9月20日,第3版。其二,从宏观角度论述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政策。(5)相关研究主要有徐志民:《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政府对中华民国留日学生政策述论》,《抗日战争研究》2011年第3期;徐志民:《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政府对中国留日学生监控政策述略》,《抗战史料研究》2012年第1期;徐志民:《近代日本的中国留日学生政策史》,《近代史研究》2021年第3期。既有研究对局部抗战时期中国留学生的抗日爱国活动进行了考察,但未对日方的应对做系统研究。综合相关资料可以发现,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政府不断强化对中国留学生的调查,采取软硬兼施等手段,应对留学生的抗日活动。本文以日本亚洲历史资料中心的档案为主要史料,梳理从九一八事变到全面抗战爆发前夕中国留日学生的抗日活动,考察日本政府的应对措施,揭露日本通过“教育”“指导”中国留学生为其侵华政策服务的本质。

一、九一八事变后留日学生的抗日活动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加快侵略中国的步伐,又发动一·二八事变、扶植伪满洲国、在华北挑起事端,中华民族危机日益深重。日本的侵略唤醒了留日学生的民族意识,激发了他们的爱国热情。九一八事变后,大部分留日学生选择回国,至1931年10月底,回国的中国留学生达2000余人。(6)章开沅、余子侠主编:《中国人留学史》上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363页。他们要求国民政府对日宣战、取消不平等条约,向全国民众宣传抗日救亡,组织日本研究会,介绍日本情况;(7)王奇生:《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日学生的抗日救亡活动》,《抗日战争研究》1996年第3期。还有部分留学生继续留在日本,他们与回国学生保持联系,利用在日本之便,“就地侦查倭奴种种阴谋,报告国人”。(8)《记留日学生抗日会》,《ABC日报》1931年10月7日,第1版。

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日学生积极开展了以下抗日活动。

第一,组织留学生回国抗日。九一八事变次日,中国留日学生即宣布罢课,准备回国。9月23日,余颂尧(东京工业大学,以下简称“东京工大”)等留学生代表就如何应对事变前往中国驻日公使馆征询意见。24日,余颂尧、蒋克贤(东京工大)、王俊杰(东京高等师范学校)、田曼乙、曹修贤(东京铁道教习所,以下简称“铁道教习所”)等留学生代表召开会议,商讨回国事宜。26日,东京工大、铁道教习所等校的留学生组织成立中华留日学生会(以下简称“留日学生会”),于28日发表《中华留日学生会成立宣言》,号召全体留学生回国参加抗日运动,并提出“废除日本帝国主义在满蒙的一切特权,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的口号。(9)「5.留日学生ノ動静(遂日、概略)昭和六年九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47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0月1日,在留日学生会的号召与组织下,日本31所院校的留学生加入回国队伍,(10)「2.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2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其中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简称“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生的积极参与,大大鼓舞了士气。据《申报》报道,陆军士官学校的中国学生因关心国事,无心读书,已实行罢课,决定待命回国。(11)《留学生纷纷停课返国》,《申报》1931年9月29日,第8版。

为了应对留学生的回国潮,日本外务省指示各院校采取措施,阻止留学生回国。1932年3月3日,成城学校向外务省报告称:九一八事变后,“本校教职工竭力安抚中国留学生,使他们逐渐趋于平静,开始安心学习”,但是受其他学校,特别是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生集体回国的影响,“本校留学生回国者日增”,“深感已无必要继续劝慰”。(12)「分割3」、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9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三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截至1931年11月初,成城学校有111名中国留学生回国,未回国者仅15人。为了维持教学,11月中旬,该校不得不将留学生与第一外国语学院的“中华班”合并,合并后留学生也仅36人,一·二八事变后,上课人数再度减少,只有16人。(13)「分割3」、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9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三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2年3月26日,东亚高等预备学校向外务省报告称:九一八事变后,“本校连日向中国留学生保证‘事件很快将得到解决’”,“中日之间不会开战”,并采取措施保护他们的安全,以消除其恐惧情绪,但依然出现大量回国者。据统计,该校原有中国留学生256人,受回国潮及抗日宣传的影响,陆续约有170名留学生回国,一·二八事变后,该校在读留学生仅为九一八事变前的九分之一。(14)「分割3」、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9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三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留学生集体回国,不仅彰显了他们的爱国热情,也极大地影响了以培养留学生为主的学校的正常运行。1933年3月,成城学校的中国留学生仅剩45人,收入锐减,虽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厉行节约,但依然无法维持教职工的生活和学校的正常运行”,不得不向外务省申请5000日圆的经费补助。(15)「2.成城学校中華留学生部ノ経費臨時補助ノ件 昭和八年三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523300、諸補給関係雑件 第二巻/5項 諸補給/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第二,揭露日本侵华野心。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政府改变了“不扩大方针”,《大阪朝日新闻》《东京日日新闻》等主流媒体在军部的煽动下,进行了一系列虚假报道。1931年9月29日,《大阪朝日新闻》发表题为《国际联盟与“九一八”事变》的社论,诬陷事变的起因为中国士兵破坏日本铁路,日军不得已进行自卫,并编造谎言称,日军有效地阻止了事件的扩大,日本并没有领土野心;在10月1日的社论中更鼓吹九一八事变的目的是拯救水深火热之中的东三省人民,帮助其避开国际战乱,巩固远东地区的和平。(16)[日]前坂俊之著,晏英译:《太平洋战争与日本新闻》,新星出版社2015年版,第34—36页。1931年9月29日,留日学生会针对上述谎言发表《告各界侨胞书》指出,日本政府处心积虑,武力侵占东三省,所谓“保持特殊权益,解决多年来之中日悬案”,已证明日本政府的侵略野心,呼吁全体留学生团结起来,唤醒全国民众,努力奋斗。(17)《留日学生对日侵略之昂奋 向蒋公使请归国川资 对日本揭破中和国阴谋》,《湖北教育厅公报》第2卷第20期,1931年10月,第28页。10月16日,《中华留日学生会为东北事件告全体留日同学书》进一步指出,日本帝国主义正面临经济危机,其企图完全占领满蒙,通过剥削中国人民,“掠得新的利润,以缓和当前的危机”,“延长资本主义垂亡的生命”,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做准备。因此,九一八事变“绝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18)《中华留日学生会为东北事件告全体留日同学书》(1931年10月16日),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北京地区抗日运动史料汇编》第1辑(1931.9—1932.1),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第90—91页。

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日本分会(19)1932年5月,漆宪章、习明伦等留日学生在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的指导下,成立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日本分会。(以下简称“社研分会”)组织成员进行讨论,指出“九一八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运用武力吞并东三省,干涉中国革命,准备进攻苏联的帝国主义战争”,号召全体留学生反对这场不义之战。(20)「9.秘密結社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員等ニ退去処分執行漆憲章外二十一名 昭和八年六月 分割3」、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26400、共産党並同党関係者ノ検束及退去処分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一·二八事变后,社研分会积极揭露日本侵华野心膨胀,加紧侵略中国的事实,指出日本侵略者的魔爪已经“从满洲、天津伸向了上海”。1932年1月31日,社研分会向成城中学邮递《反对日本出兵上海宣言》的传单,号召留学生反对日本侵占东北和上海,拥护中华苏维埃,呼吁全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团结起来抗日,(21)「5.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七年二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5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以遏制日本的侵华野心。

第三,成立团体,宣传抗日。留日学生利用同窗会、同乡会加强联系,志同道合的留学生成立团体、召开研讨会,讨论国内外时事和宣传抗日等问题。影响较大的留学生团体有社研分会、新兴文化研究会(22)1932年4月,张光人(胡风)、方瀚(何定华)、王承志等留日学生组织成立新兴文化研究会。(以下简称“文化研究会”)、中华留日戏剧协会、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东京支部(以下简称“东京左联”)等。1932年10月30日,社研分会向早稻田大学、东亚预备学校等校的留学生进行宣传,号召捐助因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及长江水灾而受难的同胞,组织成立中华留日各界救济国内难民联合会(以下简称“难民联合会”),留日学生及华侨踊跃参加。1932年11月中旬,难民联合会代表大会一致通过将救济在淞沪抗战中离散的十九路军士兵、东北义勇军和相关失业者,并广泛宣传抗日。到1933年1月,难民联合会成员达860人,筹集钱款493日圆。1月15日,习明伦代表难民联合会返回上海,将筹集钱款中的325日圆捐给了“上海一二八失业难民救济会”和“沪西失业工人会”。(23)「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 中国ノ部 中国共産党員検挙関係 第七巻 日本治安維持法違反事件 分割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3036900、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中国共産党員検挙関係 第七巻/日本治安維持法違反事件、2目 要視察人、社会主義者、過激派其他/5項 思想事項/4類 労働及社会問題/I門 文化、宗教、衛生、労働及社会問題/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留学生创办的刊物是宣传抗日的主要阵地。至1933年2月,社研分会发行了《科学半月刊》(1—4号)、《科学新闻》(1—2号)等杂志,宣传马克思主义、揭露日本的侵略阴谋、介绍苏联社会主义建设和中国革命的形势等,在留学生中产生较大反响。1932年5月至1933年1月,文化研究会发行机关报《文化斗争》(1—4号)及《文化之光》(1—3号),号召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解放劳苦大众、拥护苏维埃政权。(24)「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 中国ノ部 中国共産党員検挙関係 第七巻 日本治安維持法違反事件 分割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3036900、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中国共産党員検挙関係 第七巻/日本治安維持法違反事件、2目 要視察人、社会主義者、過激派其他/5項 思想事項/4類 労働及社会問題/I門 文化、宗教、衛生、労働及社会問題/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4年春,东京左联恢复后,为了团结进步学生,开展抗日救国运动,先后创办了《东流》《杂文》(25)1935年12月,由于日本警察的干涉,《杂文》更名为《质文》。《诗歌》等刊物,在鲁迅、郭沫若等人的指导和支持下,积极宣传抗日。(26)参见[日]小谷一郎著,王建华译《东京“左联”重建后留日学生文艺活动》,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1935年华北事变后,随着一二·九运动的兴起,全国各地掀起了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潮。消息传到日本,爱好戏剧的留日学生意识到团结起来才有力量,联合成立了中华留日戏剧协会,演出话剧《洪水》(田汉)、《孩子们》(高尔基)、《复活》(托尔斯泰)等剧目,动员全体留学生参加抗日活动。(27)颜一烟:《忆中华留日戏剧协会》,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本书编辑部编:《文史资料选辑》第9辑(总109辑),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第139—142页。1935年6月,张健东、简泰梁、王瑞符等人“为报告祖国正确消息于华侨学生,介绍日本政治情形于国内”,在东京创办《留东新闻》周刊,(28)《办〈留东新闻〉张健冬简泰梁王瑞符被逐回国昨抵沪》,《申报》1937年2月1日,第14版。刊登东京左翼留学生及郭沫若等人的抗日文章,向留学生、日本左翼团体等宣传抗日。张健东等人还出席中华留日学生联合会议,进行抗日演说、撰写抗日文章,揭露日本军部的暴行。1936年1月17日,日本政府严禁《留东新闻》发行后,张健东等人从国内购得数十种宣传抗日的杂志、报纸等,置于杂志社图书室。杂志社办公室也成为留学生通过信件进行秘密联络的据点。

第四,联合日本左翼团体,壮大抗日力量。九一八事变前,中国留日学生已经与日本左翼团体取得了联系。1930年秋,谢冰莹(冰心)、楼适夷等人得到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授权后,成立东京左联,向国内介绍日本左翼文坛的情况。他们拜访秋田雨雀、村山知义、中条百合子等左翼作家和戏剧工作者,报道中野重治、小林多喜二、藏原惟人等左翼作家遭受政治迫害的情况。(29)《战斗在日本东京》,姚辛:《左联史》,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年版,第56页。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日学生加强与日本左翼团体和进步知识分子的联系,与日本左翼力量的联系越来越频繁。(30)王奇生:《留学与救国——抗战时期海外学人群像》,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61页。为了壮大抗日力量,部分留学生根据中共的建议,加入了日本左翼团体。1932年8月上旬,方瀚加入日本反帝同盟,成为“日本反帝同盟东京地方委员会调查部”成员。从8月中旬开始,方瀚每周五从日共党员西川某与日共高层村山文雄处领取《赤旗》2—5册,转交王承志、聂衣葛(聂绀弩)等人传阅。1933年1月上旬,方瀚决定与王承志一起加入日本共产党,一个月后,村山文雄通知方瀚,二人的入党申请获得批准。(31)「10.中国留学生方瀚、王承志日本共産党ニ入党収容(後退去処分)昭和八年六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26500、共産党並同党関係者ノ検束及退去処分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3年1月29日,楼适夷代表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32)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简称“文总”,1930年10月成立于上海,是中共领导的革命文化团体的联合体。主要包括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中国左翼世界语联盟等左翼文化团体。与漆宪章、习明伦等人协商后决定,解散社研分会与文化研究会,两团体成员加入日本左翼团体。(33)楼适夷:《关于远东反战大会》,匡成鸣主编:《远东反战会议纪念集》,东方出版中心2014年版,第637—638页。2月4日,漆宪章与日本普罗科学同盟(34)日本普罗科学同盟受日本共产党领导下的日本普罗文化联盟指导,以秋田雨雀、藏原惟人为核心。其目标是:1.与一切封建的及反无产阶级的反动科学作斗争;2.满足工人、农民及其他劳动者自主的科学的要求;3.作为无产阶级文化运动的一翼,确立无产阶级科学;4.通过群众性无产阶级科学运动,为实现工人、农民及其他劳动者的政治、经济要求而斗争。为了达到上述目的,无产阶级科学研究所制定了行动纲领:拥护苏联及中国苏维埃政权;坚决反对反革命的帝国主义战争;与一切反苏维埃的行为作彻底的斗争。核心人物浅川谦次会谈,商量加入的具体事宜。3月4日,社研分会与文化研究会同时宣布解散,决定在日本普罗科学同盟的指导下成立“日本普罗同盟华侨班”,并于3月11日公布了“成立宣言”和“组织纲领”,决定向原社研分会、文化研究会、难民联合会成员、中国留学生及在日华侨宣传革命思想。其“不仅在华侨、学生之间进行活动,也参加到日本的斗争中去”。(35)[日]近藤龙哉著,张汉英译:《胡风研究札记(一)——从胡风的传记探讨其理论的形成》,湖北大学中文系湖北作家研究室编:《湖北作家论丛》第1辑,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81页。

二、日方对留日学生抗日活动的调查

九一八事变后,留日学生的抗日活动引起日方的警觉。日本政府认为,“中国留学生的排日行动会刺激我国国民的感情,并且也不利于对留学生的保护”,因此,“绝对不能容忍排日运动持续下去”。(36)「留日支那学生状況 付在支那人補給生状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15060165200、対支文化事業調査会/内閣総理大臣官房総務課資料/太政官·内閣関係(国立公文書館)。1931年10月21日,日本内务省、外务省、文部省和警视厅联合召开“取缔在日中国留学生的排日运动会议”,制定了取缔留学生排日运动的方针:一、学校当局严厉训诫留学生不得参加排日活动;二、严格取缔留学生团体性的排日活动;三、处分参加排日活动的留学生,将情节严重者驱逐出境;四、严厉处分出版排日刊物行为,以及参加排日集会的留学生。(37)「31.在本邦中国留学生ノ排日运动取缔 昭和六年十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402600、在本邦留学生関係雑件 第七巻/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日本政府判断,留学生与在日华侨之间保持着密切联系,共同“煽动”抗日,决定扩大该方针的适用范围,镇压在日华人的抗日活动。(38)「留日支那学生状況 付在支那人補給生状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15060165200、対支文化事業調査会/内閣総理大臣官房総務課資料/太政官·内閣関係(国立公文書館);「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一巻」、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4100、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B05016144900、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在该方针指导下,日方开始对留学生展开全面调查。

首先,调查留学生的回国情况。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外务省、警视厅及地方政府立即开始调查留学生对事变的反应。日方认为,“事变后,东北地区的留学生担心家人安全,心怀不安,但是占总人数70%以上的南方留学生因事不关己,对事变漠不关心”,因此判断九一八事变的影响不会波及全体留学生,“本次事变亦将如‘济南事件’(39)即“济南惨案”,又称“五三惨案”。一样,不久即可风平浪静”。(40)「2.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2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然而,日方很快发现事态发展超出预料,“自9月21日起,旷课者大增,并陆续出现回国者”。(41)「5.留日学生ノ動静(遂日、概略)昭和六年九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47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1年11月28日,京都府知事黑崎真报告称,京都府共有中国留学生57人,回国26人,其中12人决定不再返回日本。(42)「2.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2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同日,东亚预备学校在报告中称,该校有中国留学生187人,截至9月28日,有33人回国,旷课者由62人增至106人。(43)「3.留日学生ノ動静(外務省調査)昭和六年九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45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留学生反应之迅速,回国潮规模之大、人数之多,远超日方预料。尽管如此,日本政府依然不愿承认留学生的爱国热情,警视厅认为“事变导致学费断绝”和“担心自己与家人的安危”是“所谓救国运动的决定性因素”。(44)「2.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2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有鉴于此,一·二八事变爆发后不久,日本外务省文化事业部(以下简称“文化事业部”)即命令东京帝国大学等79所院校调查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学生的回国情况、奖惩情况、出勤情况、学费来源等,“以供本部参考”。(45)「分割2」、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ー)、Ref.B050161458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三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外务省根据各校的报告,总结了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学生的“异动”情况,学校的应对措施及效果,留学生回国途中及回国后的言行、发表的抗日宣言等,并统计了留学生的籍贯(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其他地区)、学费来源(文化事业部补给、官费、自费)、成绩(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其他)、回国时间(1931年9月至1932年2月)、回国原因(事变影响、毕业、就业、生病)等,以应对留学生的回国潮。外务省要求调查未尽之处,留待日后继续调查,(46)「分割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ー)、Ref.B050161457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三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表明了日本政府将持续调查中国留学生的基本态度。1932年2月3日至16日,警视总监大野绿一郎连续向内务大臣、外务大臣报告留学生监督处和留学生的动向,包括回国旅费发放情况、留学生对事变的反应、回国留学生的人数等。大野认为,虽然部分留学生因担心时局选择回国,但更多的留学生对一·二八事变持观望态度,整体情况趋于平稳。据日本警视厅统计,一·二八事变爆发后,截至2月19日,共有693名中国留学生领取了回国旅费,其中47人打消了回国念头。(47)「5.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七年二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5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1935年,日本在华北挑起事端,企图将华北变为第二个“满洲国”。1935年11月16日,警视总监小栗一雄向日本内务省、外务省报告对中国留学生的调查结果指出,中日两国关系日趋紧张,受报纸的影响,留学生的不安情绪日益强烈。小栗注意到浙江、江苏两省的留学生因担心中日两国关系继续恶化,已经出现大量回国者,因此,他特别调查了浙江省留学生同学会和江苏省留日学生同乡会对事变的反应,发现由于担心局势恶化,两个同乡会都有留学生回国,特别是江苏省留日学生同乡会,已经有200多名上海及近郊的成员回国,还有不少留学生正在咨询回国事宜。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大规模回国潮,警视厅加大调查力度,掌握了新中华学会、留东学报社、中央大学留日同学会等48个留学生团体的名称、负责人姓名、所在地等信息。(48)「13.日支国交緊張ニ伴フ監督所ノ動静 昭和十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574400、駐日留学生監督所関係雑件 第三巻/5項 諸補給/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日本政府对中国留学生回国潮的调查结果恰恰反映了一个基本事实:每当日本加紧对中国的侵略,导致两国关系紧张时,便会有大量中国留学生回国,其中既有基于爱国热情,主动回国参加抗日运动者,也不乏担心局势动荡,不得已放弃学业的回国者。

其次,调查留学生的抗日言行。1931年9月19日至10月14日,日本外务省逐日梳理了中国留学生的动向,重点关注留学生成立留日学生会、组织学生回国、开展抗日宣传等情况。(49)「5.留日学生ノ動静(遂日、概略)昭和六年九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47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1月4日,警视总监高桥守雄向日本内务省、外务省报告对中国留学生抗日活动的调查,其中包括“东京各大学中国留学生的反日宣传”“中华留日学生会机关报的反日宣传”“来自中国国内的反日宣传”等。高桥建议,必须严厉取缔中国留学生的抗日运动,加强对集会、出版物的管控。(50)「2.留日学生ノ動静ニ対シ長官ヨリノ報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5200、満洲事変ニヨル留日中華民国学生ノ動静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1932年,日本扶植“满洲国”,企图将东北地区变成进一步侵华的基地。消灭抗日力量,切断东北与内地各方面的联系,通过武力镇压、奴化教育,确立日本的殖民统治,成为日伪当局的首要任务。日本政府为防止“满洲国”留学生受抗日宣传的影响,设立“满洲国留学生会馆”,将华“满”留学生隔离,并命令日本军方、内务省、文部省等严密监视留学生的活动。(51)《日伪当局监视伪国留日学生 免与我国留学生接近》,《立报》1935年5月7日,第2版。日本政府将中国留学生分为“满洲国”留学生和中华民国留学生,强行割裂中国留学生之间的联系,以配合其将东北完全从中国割裂出去的侵华战略。这种蛮横行径给东北地区的留学生带来了巨大痛苦,他们在日本人的歧视和身为傀儡国公民的双重压力下,“不特不敢举目正视日本人”,就是遇到内地同学,“也会小心的站着让路”。(52)莫石:《双重苦痛的东北留日同胞》,《宇宙风》1936年第13期,第30—31页。1935年8月21日,在日本当局授意下,伪吉林省公署教育厅威逼在内地学习的“满洲国子弟”及其家人召开座谈会,“满洲国文教部”课长长滨在会上称:“满洲国子弟”只能赴日、美、英、德、法留学,因为只有这五国才能为“满洲国”培养有用之才。长滨警告称,绝对不能去共产主义盛行的苏联和信奉三民主义的中华民国,督促学生赴日留学。(53)「53.中国留学生ヲ日本留学ニ転向方座談会ニ関シ吉林ヨリ報告 自昭和十年八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70200、参考資料関係雑件/学校及学生関係 第五巻/2項 参考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在日本当局的威逼利诱下,“满洲国”留日学生逐年增多。据日华学会统计,至1937年6月,中国留日学生总数为5530人,其中“满洲国”留学生1871人,约占三分之一。(54)「27.満支留学生名簿 昭和十二年十一月 分割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268400、日華学会関係雑件 第二巻/2項 学会、協会、民団/4類 補助(病院、学会、民団、学校)/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日本警视厅经常派便衣警察监视留学生的日常活动,动辄闯入他们的房间,询问最近所看的书籍及与朋友交往等情况。(55)陈子谷:《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东京活动的一些情况》,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本书编辑部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37卷(总107—109辑),中国文史出版社1989年版,第413页。留学生团体的活动同样受到严密监控。据日方调查,1935年,留日学生组织的各种同窗会、同学会、研究会达60多个。(56)「昭和十年中に於ける外事警察概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04010494800、内務省警保局/内務省関係(国立公文書館)。这些团体虽然大多没有公开的宗旨,但都主张抗日救国。为了更好地开展活动,留学生团体在日本警视厅登记注册,以取得“合法身份”,尽管如此,其活动依然受到日本警察的严密监视和调查。每当留学生举行座谈会或开展活动时,便衣密探便会监视盯梢。1935年10月,东京的留学生文化团体邀请郭沫若公开演讲,警视厅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便衣警察到场监视。(57)古子坚:《东京“文化座谈会”的诞生及其活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本书编辑部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37卷(总107—109辑),第427页。东京左联经常利用中华基督教青年会组织聚餐会,讨论问题,引起警视厅的注意后,不得不减少在青年会的公开活动。

日本政府发现《留东新闻》《东流》《诗歌》《质文》等留学生创办的刊物宣传抗日、“诋毁日本国体”,随即展开调查,并掌握了报刊社名称、所在地、主编身份等信息。(58)「昭和十年中に於ける外事警察概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04010494800、内務省警保局/内務省関係(国立公文書館)。《东流》主编林焕平经常被警视厅传去询问,要求对某些文章进行解释。为了林焕平的安全,《东流》不得不更换主编。(59)陈子谷:《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东京活动的一些情况》,第413—414页。《留东新闻》出版至第四期时,日本当局认为其中有反日内容,经常进行检查;至第九期后,更“时以文字或标题等琐屑问题,或加警告,或被没收”。(60)《办〈留东新闻〉张健冬简泰梁王瑞符被逐回国昨抵沪》,《申报》1937年2月1日,第14版。1937年2月,日本政府进一步加大对留日学生进步团体和刊物的取缔,《留东新闻》等刊物相继被查禁。6月,“世界编译社”被取缔,负责人被逮捕。

再次,调查留学生的思想状况。日本警视厅密切关注留学生的思想状况,特别是“共产主义”与“排日”思想。1934年3月13日,京都帝国大学中国留学生马祥麟到东京淀桥区拜访东京回教团长(苏联人),3月23日,警视厅照会京都府知事齐藤宗宜,请其调查马祥麟。3月31日,齐藤回复称,京都府因马祥麟于1929年10月30日加入“留日中华学生社会科学研究会”,具有共产主义思想嫌疑,已将其列为“要注意之人”,并将继续关注其言行。(61)「要視察人関係雑纂/外国人ノ部 第七巻 6.中国人」、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3099700、要視察人関係雑纂/外国人ノ部 第七巻/2目 要視察人、社会主義者、過激派其他/5項 思想事項/4類 労働及社会問題/I門 文化、宗教、衛生、労働及社会問題/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5月8日,齐藤在京都大学理学院中国留学生李清才的调查报告中称,该学生在明治专门学校就读期间,“持排日思想并致力于反日宣传”,被列入“要注意之人”名单,虽然“现下无甚可疑言行,但仍将继续严密监视”。(62)「要視察人関係雑纂/外国人ノ部 第七巻 6.中国人」、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3099700、要視察人関係雑纂/外国人ノ部 第七巻/2目 要視察人、社会主義者、過激派其他/5項 思想事項/4類 労働及社会問題/I門 文化、宗教、衛生、労働及社会問題/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5年,警视厅将65名“煽动排日,泄露日本国信息”,具有“不稳思想”的中国留学生列入“黑名单”,重点监视和调查。(63)「8.在本邦満支留学生ノ調査 向後順一郎 昭和十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064900、諸調査委嘱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1936年,日本少壮派军人发动“二二六”兵变,日本加快走向军国主义。警视厅通过调查发现,部分中国留学生敏锐地意识到兵变将使“日本军部势力支配对华政策”,从而给“中日关系带来不良影响”。如东京帝国大学留学生杨汉辉认为,“此后,无论何人组阁,日本的对华政策都会由军部而非外务省决定。因此,难以期待中日关系能够有所好转”;明治大学留学生申屠认为,“二二六”兵变会给中、日、苏关系带来极大影响,日本在军部的操纵下,会在几个月内联合德国进攻苏联,苏联将在德日夹击下陷入苦战,中国将被迫采取中立态度。东京工大留学生赵如晏指出,军部对华强硬政策将使两国为东亚和平做出的努力化为泡影。日本警视厅十分警惕留学生的这些“危险思想”,决定“继续予以注意”。(64)「22.二·二六事件ニ対スル満支留学生ノ動静(写)昭和十一年三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405300、在本邦留学生関係雑件 第八巻/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1937年4月,日本外务省鉴于“文化事业部学费补给生”张香山“具有左翼思想”,从事反日活动,遂向警视厅及京都、大阪、福冈等14个府县提供中国留学生名单,要求各地对接受文化事业部学费补助的中国留学生(包括“满洲国”留学生和中华民国留学生)进行思想品行等方面的调查。警视厅和各地方政府立即展开调查,将具有“反满”“抗日”言行的留学生列入“要注意之人”名单。警视厅还对东京各院校的150名中国官费留学生进行调查,其中16人被认为是“思想嫌疑人”。除反日言行外,警视厅还调查留学生的人际关系、阅读的书籍等,并将之作为判断是否为“思想嫌疑人”的依据。另外,原来被列入“可疑人物”“要注意之人”名单的留学生也成为“思想嫌疑人”,持续受到调查。在调查过程中,日本政府将留学生是否有“反满”“抗日”言行与其品行挂钩,如京都府对44名接受文化事业部学费补助的中国留学生(其中“满洲国”留学生13人)进行调查时,有16人(其中“满洲国”留学生6人)因“反满”“抗日”或“宣传左翼思想”,被认定为“思想嫌疑人”“品行不良”“性格阴险”。在调查中,北海道地方政府还特别关注具有亲日倾向的留学生,认为他们“思想稳健、品行善良”。(65)「2.支那留学生思想調査 昭和十二年四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41600、在本邦留学生調査関係雑件 第十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综上可见,从留学生本人到他们的人际关系,从日常言行到思想状况,日本政府对中国留学生进行了全面调查。“思想不稳”、具有反日言行的留学生和“思想稳健”、具有亲日倾向,特别是立志从政做官的留学生成为日方的重点关注对象。

三、日方对中国留学生抗日活动的“硬”和“软”

日方通过调查,掌握了留学生从事抗日活动的基本情况,了解了留学生的思想状况。在此基础上,日本政府采用暴力手段,镇压留学生的抗日活动,并将中国留学生驱逐出境。首先,监禁、拷打留学生。据亲历者回忆,日本警察在中国留学生居住的各区派有便衣密探,可随时进入留学生的房屋检查,重点检查报刊,一旦发现“违禁品”即实施抓捕。“在留学生中,常常可以遇到因为看了一两份国内寄来比较前进一点的刊物,被日本警察知道,就要被他说是有抗日思想,立即可以抓到警察署去审问”。九一八事变后,“日本警察拷打中国留学生的胆子一天大似一天”,“拷打中国学生的时候,是先用四条绳子绑在两手和两脚之上,四个人拉着四条绳,然后放倒,再使一人用木棍或皮鞭打着腿腰”;“抗日情节严重”和有“赤化嫌疑”的留学生在拷问后还被驱逐出境,“有时候更是因为过于残酷而死在里面”。(66)杨行寿:《留日学生常被日警拷打》,《立报》1937年2月4日,第6版。

1933年3月,日本警察对社研分会、文化研究会成员实施抓捕。文化研究会的张光人(胡风)被抓进监狱半个月后,警察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把他打得腿都不能弯曲。(67)《三十而立》,戴光中:《胡风传》,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6—67页。1933年6月,漆宪章等人通过报纸向国人公布了留学生在狱中遭受严刑拷打的情形:被捕后“即被拘于警署,备受毒打,颇有因伤重而死者”;(68)《本市新闻 留学生被迫归国》,《申报》1933年6月16日,第12版。“每日审问,滥施非刑,木棍铁棒,兼施并用,以水灌鼻,吊打火烫,设若昏厥,乃浇以冷水,使之清醒,然后再施非刑,惨酷之情况,实非言语所能形容”(69)《留日被逐学生昨招待新闻界》,《申报》1933年6月20日,第9版。。1935年4月,东京留日学生听闻伪满皇帝溥仪赴日消息,拟“用和平的手段”进行抗议。由于消息泄露,30多名留学生被捕。警视厅怀疑这些学生是有“党派背景”的“带有色彩(的)激烈青年”,对他们进行了严刑拷问。(70)晓:《反傀儡之留日学生之被捕内幕》,《上海报》1935年4月11日,第3版。留学生谢冰莹因拒绝前去欢迎溥仪,被日本警察抓进监狱,关了三个星期。警察还在其住处搜到100元稿费和朋友寄来的学费,咬定是抗日组织的活动经费,逼她招供。在狱中,谢冰莹遭受木棍击打、竹棍夹手指等酷刑。(71)《谢冰莹》,吴芳主编:《中华女英杰》,武汉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95页。

其次,驱逐“抗日情节严重”及有“共产主义嫌疑”的留学生。九一八事变后,留学生田湘藩(72)田湘藩,湖南陵人,黄埔军校第五期炮兵科毕业,日本陆军炮兵学校、陆军大学将官班乙级第一期毕业,历任黄埔军校炮科教官,国民革命军连长、团长、旅长、师参谋长,1936年1月任四川省第十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1945年9月授陆军少将衔,1946年7月退役。毅然放弃学业,回国宣传抗日。1932年《淞沪停战协定》签订后,田湘藩再次赴日学习。当他6月27日抵达日本时,警察搜查出他翻译的揭露日本侵略满洲计划的书籍,一度禁止其入境。之后,警视厅外事课继续对其展开调查,最终以从事抗日运动的罪名将其驱逐出境。(73)《被日政府驱逐归来 田湘藩抵沪后谈话》,《益世报》(天津版)1932年8月7日,第3版。1933年4月,警视厅外事课经过审问,掌握了漆宪章、习明伦等留学生宣传共产主义、从事抗日活动的情况,(74)「9.秘密結社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員等ニ退去処分執行漆憲章外二十一名 昭和八年六月 分割3」、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26400、共産党並同党関係者ノ検束及退去処分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9.秘密結社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員等ニ退去処分執行漆憲章外二十一名 昭和八年六月 分割2」、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26300、共産党並同党関係者ノ検束及退去処分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6月7日,日本内务省下令将漆宪章等22名留学生驱逐出境。(75)「9.秘密結社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員等ニ退去処分執行漆憲章外二十一名 昭和八年六月 分割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26200、共産党並同党関係者ノ検束及退去処分関係雑件 第一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3年,乔冠华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攻读哲学,经常与日共党员三浦一起讨论国际时事,并参加日共组织的反对日本侵略中国的秘密宣传活动。1935年春,日本警察逮捕了乔冠华,并在其住所搜出一份日共关于当前形势的报告。在长达两周的审讯中,警察未能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依然认定乔冠华为“危险分子”,将其驱逐出境。(76)《公费派遣去日本帝国大学深造》,曹晋杰:《文采风流话“二乔”》,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19—220页。1936年11月,留日学生吴美铨被查出与国内友人的通信中有“抗日意识”,也被驱逐出境。(77)《留日学生吴美铨等被逐返国昨抵沪》,《民报》1936年11月6日,第7版。1937年1月14日,警视厅外事课亚细亚系派警探到留东新闻社搜查,所有文件悉被搜去,总经理张健东、总编辑简泰梁、编辑王瑞符,以及李仲平、吕奎文、简柏村等工作人员被逮捕,日方多次审讯“皆系命令承认宣传抗日、暴露日本军部秘密”等罪名。张健东、简泰梁、王瑞符三人被囚10日后,以“抗日”的罪名被驱逐出境,(78)《被逐回国之留日学生 张健东等将抵沪 因版留东新闻竟遭判罪 途次又被监禁当地警署》,《大公报》(上海版)1937年2月1日。5月下旬,东京左联成员林焕平、张香山等人被日方以“反日作家”的罪名驱逐出境。(79)林焕平:《从上海到东京——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活动杂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左联回忆录编辑组编:《左联回忆录》,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545页。6月12日,杨宪吾、卢耀武等“世界编译社”负责人,被日方怀疑为中国政府“调查日本军事秘密”而被捕,经过半个多月的严刑拷问后,日方以“抗日”的罪名将其驱逐出境。(80)《留日学生 又一批被逐回国》,《中央日报》1937年7月6日,第8 版。

再次,禁止被驱逐的“赤色学生”再次赴日学习和工作。1929年,袁文彰因参与“东京事件”被驱逐出境。(81)「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中国共産党員検挙関係 第三巻 分割1」、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4013034000、各国共産党関係雑件/中国ノ部/中国共産党員検挙関係 第三巻/2目 要視察人、社会主義者、過激派其他/5項 思想事項4類 労働及社会問題/I門 文化、宗教、衛生、労働及社会問題/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4年5月,袁作为中国驻日留学生监督周宪文的助理赴日工作。日本警视厅得知袁曾被驱逐的信息后,对其展开调查。6月5日,袁文彰因“曾经对共产主义抱有浓厚兴趣”,再次被驱逐出境。日本内务省就此训示日本驻华公使称,驱逐命令(特别是与共产党有关者)事关重大,决不能轻易撤销。(82)「23.外事警察」、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13081251700、最近支那関係諸問題摘要(第六十七議会用)下巻(借款、鉄道、鉱山、山東関係、暹羅)/東亜局/議会調書(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3年1月,日本警视厅通过调查发现,法政大学留学生韩汉藩与中共党员冯骥通信,并向其邮寄日本左翼书籍,认为具有“共产主义嫌疑”,将其驱逐出境。韩汉藩回国后任职于第四集团军。1934年11月,韩汉藩与广西省官派留学生一起秘密赴日,进入京都帝国大学经济学院学习,1935年6月,京都府知事以“秘密侦查日本国事”为由,再次将其驱逐出境。6月22日,日本驻广州总领事河相请示外务大臣广田弘毅称,第四集团军总司令李宗仁为韩汉藩作保,保证“该人诚实纯朴,绝无共产主义思想的危险”,希望日方为其提供公费留学的机会。8月3日,外务省以韩汉藩曾与上海的中共党员联系,有“共产主义嫌疑”为由,拒绝其入境申请。(83)「5.諭示退去者韓漢藩(漢清遠ナラン)再渡来拒否ニ関スル件 昭和十年四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6127300、共産党並同党関係者ノ検束及退去処分関係雑件 第二巻/1項 調査資料/7類 資料/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最后,严禁抗日教育。日本侵占东三省后,为了巩固殖民统治,在镇压人民反抗的同时,强行推行奴化教育,妄图泯灭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日本政府还将中国人民反抗侵略的言行归咎于国民政府的“排日教育”,要求中国修改教科书。(84)参见徐冰《中国近代教科书中的日本和日本人形象——交流与冲突的轨迹》,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202—208页。对于留学生在日本的抗日教育,日方更是严厉取缔。1929年7月,留学生杨习曾为了解决在日华侨子女的教育问题,创办东京华侨学校。1936年2月,警视厅外事课经过调查后发现,该校所用教科书有涉及“甲午中日战争”“废除不平等条约”“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等内容,判定为“排日教科书”,遂对相关内容进行“删除”或“禁止使用”的处理。(85)「1.中国留学生使用教科書及教育ニ関シ外務、文部、内務三省協議ノ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408000、在本邦留学生関係雑件 第十巻/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6年3月14日,大阪府知事安井英二向外务大臣、内务大臣、文部大臣报告对大阪华侨振华小学(以下简称“振华小学”)教科书的调查情况,认为该校的《新中华国语读本》《新中华历史课本》中有反日内容,属于“排日教科书”,建议予以取缔。报告还介绍了振华小学的教育方针与经营者的背景:“该校由大阪华侨上层人物成立的‘北帮公所’负责经营。该组织为稳健亲日之团体,平日并无反日言行”,“该校去年之毕业生依我之惯例,赴伊势神宫进行敬神思想教育”。(86)「1.中国留学生使用教科書及教育ニ関シ外務、文部、内務三省協議ノ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408000、在本邦留学生関係雑件 第十巻/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此语虽不乏为监管不严开脱之意,但从中也可以看出,在日本政府的高压政策下,抗日教育只能在“稳健亲日”招牌的掩护下进行。

日本政府很早就意识到,中国留学生学成回国后将在“政治上、社会上占有举足轻重之地位”,因此要求各教育机关及“全体日本国民要欢迎留学生的到来,让他们沐浴我国文化之恩泽,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国际时局观念,以实现日满华三国睦邻友好,为东亚的健康发展乃至世界和平作出重大贡献”。(87)「昭和十年中に於ける外事警察概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04010494800、内務省警保局/内務省関係/(国立公文書館)。因此,日本政府除实施武力镇压留学生抗日活动等强硬手段外,还采用“怀柔”手段,以提供临时补助、举办恳谈会等拉拢留学生,企图弱化留学生的抗日意识,培养亲日分子。

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留学生纷纷回国,为应对留学生的回国潮,日方双管齐下,一方面通过校方“劝慰”和媒体的虚假宣传,消除留学生的担忧和恐惧心理,另一方面制定政策,提供学费补助,以使留学生能够“专心向学”。1931年10月15日,外务省制定《向中国贫困留学生提供临时补助裁决案》,向东三省的留学生提供临时补助,以“使他们能够安心学习”。该《裁决案》出台后不久,东京工大等校就提出申请,希望给“出身东三省、家境贫寒、成绩优秀,能够不忘留学初衷,逆回国大潮而专心向学”的留学生提供学费补助,“以资鼓励”。1931年12月25日,文化事业部决定向赵葆谦(东京工大)、马秀吉(明治大学)、孙凌云(日本女子大学)等东三省的留学生提供每月30日圆的补助。(88)「29.事変及天災等ノ為困窮学生臨時補給 趙葆謙、易希陶、劉元春、王玉璋、帥雲風、関雅彬、蔡有鐘、張士源、孫凌雲、馬秀吉 昭和六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533700、在本邦留学生ニ対スル諸補給関係雑件 第一巻/5項 諸補給/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2年1月20日,日华学会会长细川护立向外务大臣提出申请,希望向来自东北地区的陈瑞丰等28名留学生提供1400日圆(每人50日圆)的临时学费补助,以帮助他们更好地完成学业。(89)「1.満洲事変地域出身留学生ニ学費臨時補給 昭和七年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ー)、Ref.B05015534100、在本邦留学生ニ対スル諸補給関係雑件 第二巻/5項 諸補給/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1935年11月22日,文化事业部部长冈田在文化事业部补给生事务负责人招待会致辞中明确表示:“招收中华民国与满洲国留学生之目的,在于培养优秀人物,使其真正理解日本并将日本文化传播于彼国。”(90)「5.東京及其ノ附近支那留学生関係者招待会 昭和十年十一月」、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558100、支那留学生関係者招待会関係雑件 第二巻/5項 諸補給/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毫无疑问,“培养优秀人物”只是手段,将这些“优秀人物”“教育指导”成日本政府实施侵华战略的“棋子”才是真正目的。为此,文化事业部出资鼓励有关部门举办各种恳谈会、亲睦会,以“彰显两国亲善之意”。1935年12月18日,东京基督教青年会邀请400名中国留学生举办“晚餐亲睦会”,安排留学生演讲以表达对日本的“感激之情”;观看电影以增进对日本的“真正理解”。(91)「2.昭和十年中 分割4」、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540300、在本邦留学生ニ対スル諸補給関係雑件/懇話会費関係 第二巻/5項 諸補給/5類 学費補給、諸補給/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36年1月25日,京都帝国大学举办“满洲国留学毕业生恳谈会”,大学总长松井元对即将毕业的留学生寄予厚望,希望他们“回国之后,作为满洲国之中坚力量,常思国家之百年大计,为了新国家之发展而不懈努力”。

日本政府为了让留学生能够“真正理解日本”,增强对日本的崇拜、向往之情,经常安排留学生在日本国内“见学旅行”。这些活动需要事先提交详细计划,事后提交总结报告,以备有关部门查询。1934年12月25日,高光游等8名大阪帝国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参观了横须贺军港。1935年1月18日,大和田军务局根据参观记录,认为留学生在参观过程中“提出的问题过于专业,具有重大间谍嫌疑”,请日本宪兵司令部对参观学生进行调查。(92)「軍務1機密第15号 10.1.18「スパイ」の疑ある在留支那学生の調査に関する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05034134300、公文備考 昭和10年 D 外事 巻7/昭和10年/10公文備考等/海軍省公文備考(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可见,即使是宣扬“日中亲善”,炫耀日本国力之时,日本政府也没有放松对留学生的戒备与警惕。同时也不难想象,留学生从事抗日活动环境之险恶。此外,日本政府还通过向汉奸子女提供留学经费等手段,以“表彰其为帝国做出的贡献”,让汉奸子女“切身感受帝国之恩惠,奠定日华提携之根基”。(93)汉奸谢万发在一·二八事变期间向日军提供中国军队的情报。1935年7月5日,日本外务省文化事业部决定由日华协会向其子谢祖祺提供2700日圆留学补助,参见「6.特種留学生ニ関スル補給(2)謝祖祺」、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271600、日華学会関係雑件/補助関係 第二巻/2項 学会、協会、民団/4類 補助(病院、学会、民団、学校)/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在日方的“教育指导”下,少数意志薄弱者成为亲日分子,甚至堕落为汉奸。但是,更多的留学生坚守民族气节,无论是面对日方的“糖衣”还是“炮弹”,都矢志不渝,坚持抗日。1933年6月19日,漆宪章等被逐学生召开记者招待会,揭露日本当局严刑拷打中国留学生的暴行,表达了继续反帝抗日的决心。(94)《留日被逐学生昨招待新闻界》,《申报》1933年6月20日,第9版。1937年1月底,《留东新闻》杂志社总经理张健东等人被逐后,虽“受尽痛苦,但气不稍馁”,决定继续宣传抗日。(95)《办〈留东新闻〉张健冬简泰梁王瑞符被逐回国昨抵沪》,《申报》1937年2月1日,第14版。6月,卢耀武等人通过媒体公布了自己在日本的遭遇,希望国人警醒,认识到局势的严重性。(96)尉农:《有朝一日能够抬头 咱们才能自由读书 留日学生的血泪报告 每个朋友都应立即去救援》,《金刚钻》1937年7月6日,第1版。

四、结语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对中国的不断侵略唤醒了留日学生的民族意识,他们成立团体、创办刊物,团结在日华侨、日本共产党等左翼组织,开展抗日宣传,从事抗日活动,“不仅在华侨、学生之间进行活动,也参加到日本的斗争中去”,引起了日本当局的高度警觉。日本政府采取一系列有针对性的措施,以破坏留学生的抗日活动。

首先,对留学生展开全面调查。“全面”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调查机构全。九一八事变前,日本当局主要通过学校管理中国留学生,利用民间团体或者半官方团体监视、调查中国留学生。(97)徐志民:《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政府对中国留日学生监控政策述略》,《抗战史料研究》2012年第1期,第54页。事变后,日本外务省、警视厅、地方政府加入调查中国留学生的队伍,并且“后来居上”,成为监视、调查留学生的主导者和主要实施者;二、调查内容全。留学生的个人活动、团体活动、言谈举止、思想状况等都是日方的调查重点,并成为其给留学生“定罪”的依据。在调查过程中,日本政府奉行“思想决定品行”的政策,以是否有“危险思想”和反日言行来判断留学生的人品,暴露了其利用留学生教育为其侵华政策服务的本质。

其次,运用强硬手段,镇压留学生的抗日活动。日本政府严刑拷打“反满”“抗日”的留学生,并将“抗日情节严重”者驱逐出境,企图逼迫留学生放弃抗日活动,维持日本国内“治安”。日本政府还将“持有共产主义思想”的留学生驱逐出境,企图对内遏制共产主义思想传播,维护天皇专制的国体;(98)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政府再次加大对日本共产党的镇压力度。1922年7月,日本共产党成立,不久即提出了“废除君主制”等21项行动纲领,被日本当局宣布为非法组织,受到残酷镇压。1923年,日本共产党的秘密活动被告发,1924年被迫解散。1926年,日本共产党重建组织,1928年再次被取缔。1931年9月20日,日本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联合发表宣言,反对日本侵占东三省。1933年,日本共产党领导人佐野学、锅山贞亲等被捕,大批党员“转向”。1935年,日本共产党再度解散。对外向英美等国表明日本抵制共产主义的决心,减轻侵略中国导致的外交压力。(99)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渲染共产主义对东北地区的威胁,强调共产主义在中国的盛行,突出日本遏制共产主义的贡献,企图以此向国际社会展现日本侵占东三省的价值,抵制国际社会对日本的制裁。参见陈海懿、郭昭昭《九一八事变中的“共产主义”因素研究——基于李顿调查团的视角》,《中共党史研究》2021年第4期。

再次,运用怀柔手段,培养亲日分子。日本政府通过提供学费补助、发放奖学金等手段,拉拢、分化留学生,企图弱化留学生的抗日意识,破坏留学生的抗日活动;通过举办“恳谈会”、组织“见学旅行”等手段,向留学生灌输亲日观念、制造“日中亲善”的假象,试图培养亲日分子,以“奠定日华提携之根基”。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一方面采用暴力手段镇压中国人民的反抗,妄图迫使中国人民屈服,同时推行奴化教育,企图将中国人民变成日本的“顺民”,另一方面培植汉奸势力,扶植伪满洲国、“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等傀儡政权,以实施“以华制华”的侵华策略。面对中国留学生的抗日活动,日本政府对留学生“打”与“拉”、“硬”与“软”兼施,是其侵华策略在教育领域的延续,其根本目的是为日本侵华政策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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