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恐》尖叫十年：他们在恐惧什么？

解一章

《双面》海报

陷入创作瓶颈的作家为了寻找灵感，带着怀孕的妻子和女儿来到偏远的海滨小镇。看似美好的旅途，从一开始就透露出诡异阴森的氛围：去往小镇的沿途有众多动物尸体，死状惨烈;踏入小镇，神秘的“吸血鬼”虎视眈眈;一种能带来灵感的黑色药丸，也让全家人陷入危险……

暌违两年，《美国恐怖故事第十季：双面》归来。走过了100集，这个以邪典怪谈为题材的美剧，竟也成长为另类的经典。作为福克斯电视台旗下的王牌剧集，该系列几乎保持着每年一部的更新频率，吸引了大批忠实拥趸。

并且，自2011年开播以来，《美国恐怖故事》（下称《美恐》）获奖无数，其中还包括16次艾美奖、两次金球奖。

《美恐》的成功不只在于大尺度的血腥镜头，和充满噱头的奇谈故事，更在于恐怖之中包裹的是现实的人性欲望。正如美国学者伊·彼耐多所言，恐怖片是对日常生活中的恐怖因素進行微妙处理的一次运作。美国恐怖片的发展，一直与政治、经济以及整个社会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

《美恐》是恐怖题材与当代流行文化完美结合的一次胜利。它是一面时髦的镜子，准确地映射出美国当代社会隐藏的恐惧与脆弱，大胆地抛出种种尖锐的社会议题—这才是该系列真正的开创性所在。

“美恐宇宙”

每个“美恐”迷入坑的点或许都不尽相同。除去今年开播的衍生剧集《美国恐怖故事集》，《美恐》一共讲了十季的故事。从怪事连连的凶宅到神奇的女巫学校，从有着连环凶杀阴影的神秘酒店，到核爆炸后末日之中的地下避风港，精神病人、杀人犯、女巫、畸形人、外星人……《美恐》的世界里，总能找到一个令你感兴趣的怪谈。

走过了100集，这个以邪典怪谈为题材的美剧，竟也成长为另类的经典。

《女巫集会》剧照

《旅馆》剧照

与其他长寿美剧不同，《美恐》从诞生之初，采用的就是独立单元剧的形式。这种模式不仅在当时来说颇为新潮，也为其在今后十年内构建出一个宏大的“美恐宇宙”创造了条件。

观众们可以在不同季的剧集里，找到各种彩蛋和细微的联系。比如第八季《启示录》中，剧集以末日世界为背景，串联起来的却是第三季《女巫》的故事。每一季相对独立但互有影响，在不断的编织构建下，美恐系列形成了主题丰富的恐怖异世界。

另一个值得称道之处在于，在不同的故事里，不同的角色有各自的故事，但却由同一拨熟悉的面孔轮番出场，在观众看来，这更是颇有趣味：比如在《谋杀屋》里，杰西卡·兰格是行为古怪诡异的邻居，而到了《精神病院》中，则是管理疗养院的修女;在《女巫集会》中，她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不择手段的至尊女巫，到《畸形秀》里，又成了领导诡异马戏团体的演艺明星。

莎拉·保罗森是记者、女巫学校校长、双头连体人，伊万·彼得斯是龙虾男、吸血作家、神秘黑胶人……这些熟面孔的花式演绎，不仅不会乱戏，反而提升了老粉的期待。

《谋杀屋》剧照

《精神病院》剧照

这些熟面孔的花式演绎，不仅不会乱戏，反而提升了老粉的期待。

美恐系列的水准有高有低。最受好评的第二季，展现了特定年代中精神病院的种种残酷现实，糅合了宗教、种族、新闻监督、精神心理乃至外星生物等元素，在压抑疯狂、绝望神伤的气氛中，探寻更深邃的命题。

相对逊色的《1984》《邪教》等篇章，因为肤浅的政治隐喻、俗套的情节等遭受诟病。但总体而言，美恐系列在题材的选择与叙事中，总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为恐怖迷营造了充满血腥与惊恐的想象空间。

《美恐》的魅力就在于，沿袭了美国B级片的各种经典传统，同时搭配各种具有传奇色彩的都市传说，不断大开脑洞，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释放种种心理恐惧。

恐怖主题与残酷现实

研究美国恐怖片的著作《魔鬼秀：恐怖电影的文化史》曾提出，形形色色的恐怖文化在美国已成为并将一直作为大众文化中显而易见的一种迷恋，永存下去。“在不同的时期，魔鬼意味着不同的事物”，作者戴维·斯卡尔认为，恐怖是社会危机的象征，是大萧条、世界大战和冷战这些社会的和政治的因素催生了它们。

美国恐怖文化的形成，与上个世纪美国社会种种焦虑、恐慌情绪的弥漫有关。20世纪30年代是美国恐怖片的黄金时代，出现了《吸血鬼》与《科学怪人》两部经典之作。电影塑造了吸食年轻女子血液的吸血鬼，与创造怪物的疯狂科学家，对于美国恐怖片领域影响深远。银幕上开始涌现木乃伊、狼人等魔鬼形象，观众们受到恐怖娱乐的刺激和吸引，并为其痴迷。

《畸形秀》劇照

此后，美国恐怖片成为展现集体情绪的一种艺术载体，并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主题和特色。譬如上世纪40年代，小成本的B级片制作盛行，习惯用心理想象与悬疑的惊悚代替直白的恐怖;50年代，受当时社会政治影响，恐怖片不断地表达民众对于核战争威胁与科技高速发展的隐忧;60年代和70年代，恐怖片发展变得多元，开始出现根据真实社会事件改编的故事，血腥、残忍的凶杀案件被搬上银幕，增添了切身的现实感。

恐怖片凝聚着关乎外部世界社会状况的种种隐喻，譬如经济的萧条、国际局势的变化和科技发展的失控感。人们对恐怖事物充满热情的背后，是逃避残酷现实的需求。正如美国导演蒂姆·伯顿所言，现代生活中神话故事的意义已经失落了，而神话故事的意义，就在于对人类控制不了的抽象事物的真正比喻和象征，现在具有这项功能的是恐怖的事物。

第十季《双面》讲述的是一个为了灵感和欲望失去人性的恐怖寓言。在美国的普罗温斯顿小镇，人迹罕至的萧条冬日，却成为了旅居艺术家们最爱的时节。其中一些艺术家来到这里寻找灵感，方法就是通过食用神秘的黑色药丸获得，代价是永远套上吸食人血的枷锁。最终结果是，街道游荡着越来越多的“吸血鬼”，小镇上命案频发，被盯上的目标就是那些“哪怕死了也没人在乎的人”。

《双面》同样暗含着现实情绪。它揭露的是美国小镇的人口衰退危机和社会治安隐忧，同时残酷地隐喻了美国流浪者的悲惨现实。有数据统计，截至2019年，美国流浪汉人数大约为57万，在疫情影响下，或创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新高。游荡的恶魔在悄无声息之中不断攫取流浪者的生命，而官方与民众都对此束手无策，这也是疫情现实中的残酷一面。

韩国导演朴基亨曾提出，以恐怖为“题材”的影片，一类一般有大量的血腥和暴力场面，为恐怖而恐怖，另一类是由故事引起恐怖，追求的是一种心理恐怖效果，并在影片中有意识地探讨造成这种恐怖的社会、文化和心理根源。

《美恐》完美地融合了两者的特色，既有一些大尺度场面，同时极佳地利用恐怖主题，回归到现实社会背景，比如中产阶级对地位滑落的担忧、美国民众对政客的不信任等，充分释放观众内心的恐惧性焦虑，引导观众思考社会。

《双面》剧照

《洛亚诺克》剧照

美国人性故事

在《双面》中，原本前来度假、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出于对名利的渴望，最终走向了分崩离析的结局;被灵感诱惑的人们，最终付出了失去生命的沉重代价。不仅如此，灵魂沉沦的现象还从普罗温斯顿镇泛滥开来，毕竟人性有着共通的弱点。

在美恐系列里，浮士德式的与魔鬼交换的故事比比皆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某种欲求，用灵魂作为抵押物，来交换得到某种东西，比如永生、美貌、地位等。这些美丽的诱人之物，蛊惑着人们做出违背良知与本性的事，狂热地释放出内心的黑暗。

它们不只是遥远的恐怖故事，更包裹着对现实的关照和对人性的思考。

从这个角度而言，美国恐怖故事讲的是人性故事，这也是能让全球观众着迷的原因。人性的失序，折射出的是人类自身的脆弱，真正恐怖之处在于人性的恐怖。

《美恐》的许多故事都取材于现实素材。比如《女巫集会》暗喻的是从1480年延续到1780年的迫害“女巫”恶潮，无数无辜妇女受牵连被迫害;《畸形秀》中的畸形人也有现实原型，像龙虾男就曾见诸报端;Lady Gaga参演的《旅馆》，则是根据美国的真实连环杀人案改编的，这位连环凶手为了杀人专门建造了迷宫式的谋杀旅馆;《洛亚诺克》以美国民间传说“洛亚诺克事件”为故事背景，讽喻的是16世纪开始英国企图在北美殖民扩展的行径。

这些原本就能引发人们兴趣的奇闻怪事，经过《美恐》的全新包装，再度焕发出新的吸引力。它们不只是遥远的恐怖故事，更包裹着对现实的关照和对人性的思考。

个体的恐惧从未真正安歇过，而被社会环境的不完美滋养着。包裹着流行文化外衣的《女巫集会》，围绕的仍是关于特定族群遭受迫害的故事内核。而《疯人院》则有一幕女记者拉娜被迫承受电击以“治愈”性向的恐怖场景，这是对女性以及性少数派群体受到残酷不公正待遇的控诉。长期研究《美恐》的学者Daniel Clarke认为，《美恐》为“酷儿”身份所遭受的压迫提供了更广义的隐喻。

在《畸形秀》里，出现了侏儒症患者、小脑症患者、袖珍女孩、连体人等形形色色的畸形人。《畸形秀》探讨了在社会达尔文主义之下，残障人群面临的广泛歧视和残酷的生存困境。

一位参演的跨性别演员欣喜地认为，《畸形秀》的意义还在于勇于打破常规：女性都会被许多“美丽”的标准束缚，但是《畸形秀》告诉人们，与众不同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