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琪 湖北理工学院艺术学院
身体在中西方都作为人类创造伊始的母体而得到关注,无论中国神话中的女神“女娲”,还是希腊神话中赫菲斯托斯用黏土做成的第一个女人“潘多拉”,女性身体的自然属性被放大,直至到了后现代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对性别平等,生命与自然的歌颂和使命,使得当今公共艺术的发展呈现出旖旎与奔放的态势。通过女性创作者的身体演绎和以女性身体为对象的隐喻表达,“身体”成了一项集形态、美学与观念为一体的艺术表现载体[1]。本文试图从关注身体(生命)的本源出发,探究公共艺术中的女性话语,就中西公共艺术在女性身体表达上的差异性进行了梳理,进而对其价值进行了提炼。
“公共艺术”一词产生于西方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它强调艺术对公众的开放性及艺术对公众的服务,认为公众对艺术作品的创作应该享有知情权和参与权。中国古代的艺术究其公共性,除了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宗法思想,其表现形式仍然传递着普罗大众共有的思想核心。远古艺术的女性题材从女娲开始就有关于身体的描述:女娲的肉体变成了土地,骨头变成了山岳,头发变成了草木,血液变成了河流,就像创世的盘古大神一样。袁珂先生就将《楚辞·天问》中的记载诠释为“女娲作成了别人的身体,她的身体又是谁作成的”的诘问。汉代信仰中对女性身体较突出的关注是对西王母的拜谒,由考古所得的图像数据可知,西王母通常在画面的左侧出现,正襟危坐地等候朝拜者,头戴玉胜,双手置于身前,身坐灵芝宝座。而神鸟、侍女和西王母自身创设了符合女性空间的艺术情境。
中国传统哲学的身体观是身心一元论,即身体就是身心的统一体,西方传统的意识哲学是以理性为尊的身心二元论,因此从古典时期的写实雕塑到现代科学的解剖和透视,诉诸神与人对立统一的理想世界。在古典时期,象征爱与美的阿芙洛狄忒拥有白瓷般的肌肤、金发碧眼和古希腊女性完美的身材和相貌,象征女性的美丽,被认为是女性身体美的最高象征。许多姿态各异,模仿普拉克西特列斯的“优美的样式”造型接踵问世。这些理想化的身体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找到原型,其是将人神化,是一种完美的、典范的身体。通过雕塑家对维纳斯的创造,人们可以看到充满人性的女神的永恒的艺术魅力。这种身体被理想化、完美化的现象和西方理性主义哲学传统,以及身心二分的哲学观有着必然的文脉联系。
身心合一的中国传统哲学把人看作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尔雅·释言》有曰:“身,我也。”中国古人的这种身体就是“我”,指代自己的身体观念。这种把身体看作生命整体的观念也表现在儒、释、道的哲学思想中。因此,中国传统造型艺术既不是以二元论、解剖学为依据,也不是对身体进行写实性模仿,而是提倡“天人合一”“神形兼备”“身心交融”的身心一元哲学观。
身体美学在中国被认为是文化价值的体现[2]。孙会提出美学离不开人的感官知觉,身体是人类一切感官知觉的物质载体,也是美学价值的实际载体[3]。彭兆荣从理论角度来分析,认为身体表达是艺术表现的重要内容,其表现形式、蕴含意义与文化息息相关,会受到种族、国家等各种主客观因素直接或间接的影响。
身体美学包含四个要素,分别是肉体、服装、个人和社会。前面提到中西方对身体美学的肉体层面理解在本源上是一致的,但是西方学者强调肉体与精神的分离,灵魂是独立于身体的纯粹精神。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上,中国城市公共艺术表现出旗帜鲜明的集体性和政治性。正如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提出的“身体是社会意义的接收器,是社会的象征”。因此,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反映国民精神面貌的集体融合、群像式、规范式的现代雕塑中女性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属性。比如,1950 年,雕塑家滑田友的浮雕作品《工农努力生产》中,女性穿着典型的农民服装,留着典型农民的发型,做着熟练的劳动生产动作,她们中有的是农民,有的是卡车司机,占据着画面的前景与中心位置,与周围男性群像共同构成集体化的中国主人翁的形象。作品中,女性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摆脱了封建权力的束缚,这也是文化进步与社会民主的写照。
在形式与风格的处理手法上,中国的女性主义艺术相对含蓄、内敛,而西方女权主义运动下的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中往往具有非常激进的意识形态色彩,反叛性和挑战性很强。因此,艺术家在表现艺术作品的情绪张力方面有明显的不同,西方女性主义作品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感染力及近乎极端的方式来传递自身的情感和政治诉求。坐落在美国纽约城市公园的雕塑Expansion(扩张)是美国女艺术家Paige Bradley的作品,她的创作灵感来自对自我身体符号(内)与社会空间(外)的探索,她认为每个人从出生起,世界就为我们设定了一个刚好容纳我们的空间:社会保险号码、性别、种族,甚至是智商的高低。而这些限定的要素并非由自己所决定的。“如果我们超越了这些框架,我们是否还能认识自己?如果不被任何所限,我们是否还会存在?”该雕塑采取了一种爆炸的视觉效果,用混凝土石材塑造了一位正在冥想的女性,她采取莲花座,大拇指与食指相扣,该智慧手印传递出自身的能量与宇宙的能量融合在一起,在这里,自身的能量已经超出了身体所包裹的范围,混凝土躯干上由于爆炸产生的裂缝渗透出熠熠星光。或许我们能用“能量爆棚”来形容这一状态。
相较之下,中国女性艺术并没有像西方那样具有明确的斗争性和目的性,总体显得含蓄、内敛,带有东方思维特点,更注重一种平衡感。在艺术形式上采取相对柔和的隐喻、象征、讽刺等手法来突出表现女性的细腻和感性,更多的主题定位在抒情、迷惘和伤害等视角。比如,艺术家张新在1998年创作了一个集装置与行为于一体的作品《艺术苹果橱窗》,“苹果”“女人”在西方文本中是有关联意义的,这一苹果雕塑有广告性的橱窗,橱窗里,一个女人正在很性感地吃苹果,企图把女性身体的主体性转化为客体性,消解和反讽了女性主义在中国的真正意义,以广告和消费意识来阐述女性艺术在中国社会中的被动身份。
在中国女性主义艺术的界定中,艺术家均以自身是女性为身份界定,中国女性艺术理论家用这种方式将女性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与男性艺术家创作的作品相区别,最终形成女性主义群像式美学基础。人们甚至会习以为常地认为女性艺术家创作或参与的作品本身就是属于女性的公共艺术作品。这些作品无一例外地体现着女性的品格与素养,更是当代知识女性对生命、生活、生态的敬畏与关注。女性意识的挖掘更是通过多种媒介和材料来体现的。
而西方女性艺术的参与者不仅有女性,也有男性。无论男性艺术家本身是否承认自己是女性主义的代言人,只要他的作品能够彰显“母性”“生命”“女权”等女性主义关注的话题,就算是拥有了女性主义头衔。印度裔英国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常运用颜料、粉末、弧面来映射肉体和身心、男性和女性等双重意味。在Kapoor 看来,贞德是一个具有强烈母性意味的生育图腾,红色运用在这里,蕴含“向内”容纳庇护的柔韧和“向外”积极争取、热情释放的母性意味。男性艺术家在表现女性主题时常常以局部素材来隐喻生命和智慧,甚至结合自然再现用较纯粹的语言赋予其女性意味。
由于文化历史背景和社会意识形态不同,中国当代女性主义艺术从诞生伊始就受到西方女性艺术的影响,但它又具备东方民族传统的沉稳与含蓄。诚然,中国女性主义作品是体现女性的一种表达方式,不能以西方女权主义的标准来衡量中国女性主义创作,其委婉而柔和的气质成为反映中国一元文化的根基。身体美学下的女性主义艺术除了外显的躯体、服装、媒介外,也将性别、物权、消费等话语带入时代发展的浪潮,女性主义艺术创作的对象不再是裹挟着等待规训的生命机体,而是跨民族和无边界的多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