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北约加强安全合作的理念和认知基础

2021-11-25 15:42
战略决策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秩序北约日本

田 赐

近年来,日本和北约的政治安全合作快速发展。2013年5月,日本和北约签署联合宣言,提出双方将建立伙伴关系并将定期进行高级别政治对话和安全磋商。①“Joint Political Declaration between Japan and the 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sation”,NATO,April 13,2013,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fficial_texts_99562.htm2014年5月,日本与北约签署新的伙伴关系合作协议,深化双方在打击海盗、救灾、人道主义援助等领域的合作。②《日本与北约签署伙伴关系协议加强多领域合作》,中新网,2014年5月7日,http://www.chinanews.com/gj/2014/05-07/6142706.shtml同年9月,日本和北约还举行了史上首次双边联合反海盗演习。③“NATO and Japan conduct first ever joint counter-piracy drill”,NATO,September 25,2014,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13373.htm?selectedLocale=en2018年7月,日本驻北约代表处正式成立运行,这是日本政府设立在北约总部的首个官方机构。④《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日本政府代表部开设》,日本外务省,2018年6月29日,https://www.mofa.go.jp/mofaj/press/release/press4_006185.html2018年8月,日本海上自卫队第一次在波罗的海与北约举行联合军事演习。①“NATO and Japan conduct exercise in the Baltic Sea”,NATO,August 22,2018,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57770.htm?selectedLocale=en2019年10月,日本和北约首次举行了互联网安全对话会,双方就共同支持一个“基于规范、可预测和安全的网络空间”达成共识。②“NATO and Japan intensify dialogue on cyber defence”,NATO,October 09,2019,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69493.htm?selectedLocale=en2020年7月,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在与时任日本防卫大臣河野太郎通话时,再一次强调日本和北约的合作关系对“应对全球性挑战前所未有的重要。”③“Secretary General commends strong cooperation between NATO and Japan”,NATO,July 21,2020,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77380.htm?selectedLocale=en同年,日本军事人员还参加了在英国举行的北约“联合勇士”联合军事演习。④“The Secretary General’s Annual Report 2020”,NATO,March 2021,p.72.

从发表双边联合声明、签署合作协议,到开展联合军事演习,再到设立专职联络机构,日本和北约正在快速建立起涵盖政治、安全的全方面合作关系。从内容上看,双方的合作既有政治上的象征性合作,也包括安全领域的实质性合作。形式上,双方的合作形式多样且灵活。虽然二者合作关系的制度化水平目前还比较有限,然而如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所总结的,当前“日本与北约的关系虽然仍缺乏定期对话和交流机制,但在演习和非战斗行动方面的合作记录却越来越多。”⑤“Allies Growing Closer:Japan-Europe Security Ties in the Age of Strategic Competition”,RAND Corporation,2020,https://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A186-1.html.Also available in print form.

对于日本和北约关系的新变化,在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JIIA)看来,转折点出现在2013年日本与北约《联合政治宣言》和2014年《个别伙伴关系与合作计划》(IPCP)的发布——这两份政治协议,说明为了共同应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威胁”,日本和北约的合作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即从日本从主要与英国、法国两个在印太地区拥有较强海上作战能力和影响力的国家的合作为中心,转向与作为整体的北约开展务实性合作。⑥“Strategic Annual Report2020”,The Japan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2021,p.53.德国国际政策和安全研究所(SWP)高级研究员迈克尔·保罗(Michael Paul)也持类似立场,即应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威胁是北约和日本合作关系发展的重要原因。①Michael Paul,“NATO Goes East:NATO-Japan Cooperation and the Pivot to Asia”,Germa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nd Security Affairs,October,2013,https://www.swp-berlin.org/publications/products/comments/2013C33_pau.pdf北约国防学院(NATO Defense College)的大卫·斯科特(David Scott)则认为,北约和日本自冷战后都变得更加的“全球化”,北约的“区域外行动”使北约从以前对欧洲和地中海的关注转向了东方,日本对东亚以外的政治、安全议题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并越来越重视通过多边行动来提升影响力,这促成了北约与日本的直接合作。②David Scott,“NATO and Japan:A strategic convergence? Post cold-war geopolitics:Rus⁃sia,China,anti-piracy and anti-terrorism”.International Politics.Vol.53,No.3,2016,pp.324-342.

不过作为一个较新的现象,学界对于日本和北约关系发展的研究仍十分有限。但关于日本和北约的各自的安全合作对象的多元化且对象选择突破传统地缘政治限制的现象,其实早已为人所关注。保罗·米德福德(Paul Midford)、托马斯·维金斯(Thomas S Wilkins)等都关注到了日本安全合作对象多元化,并认为日本试图与澳大利亚、印度和欧洲国家等建立双边安全伙伴关系,一方面将其作为日美同盟关系的补充,另一方面用以提升日本在多边和区域安全合作中的领导力。③参见:Midford.Paul,“New directions in Japan's security:non-US centric evolution,introduc⁃tion to a special issue”,Pacific Review.Vol.31,No.7,2018,pp.407-423;Wilkins.S.Thomas,“After a decade of strategic partnership:Japan and Australia‘decentering’from the US alliance?”.Pacific Re⁃view.Vol.31,No.7,2018,pp.498-514.与此同时,北约对外合作对象的“全球化”和多元化态势近年来也引发了一定的关注。有研究将北约行动空间和能力拓展所呈现出的鲜明的全球化色彩,视为其战略扩张态势的持续体现。④冯存万:《北约战略扩张新态势及欧盟的反应》,载《现代国际关系》2020年第2期,第24-30页。至于北约近年来提出的不同类型的“伙伴关系计划”,相关研究则将其认定为北约为“维护西方世界安全、拓展西方影响力”所采取的战略调整。⑤李海东:《北约维护西方安全的原则和行动探析》,载《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0年第23期,第58-65页。

既有研究虽然已经较为充分地揭示了日本和北约合作关系发展背后的结构性因素,但单就日本和北约关系的发展问题而言,其还尚不能完全解释为何日本和北约为完成相关的战略目标,就一定会将对方视作合作伙伴。同时既有研究也没有完全说明为何此前日本和北约的关系不温不火,但近年来双方的合作如火如荼。为此,本文计划从日本和北约的认知视角出发,重点分析日本和北约主动寻求与对方发展合作关系的主观原因,探讨近年来双方相互发展合作关系的意愿持续上升并积极付诸实践的内在动力。

一、国际秩序观的趋同

国际秩序本身就承载着特定的价值观。因此对国际秩序的基本认知直接反映了国家的价值观及其行动思维方式。虽然对国际秩序认知的趋同难以直接推动或阻碍特定国家间的政治、安全合作,但它能充分反映出特定国家的价值观和行动思维方式正在走向一致的客观事实。这种被充分彰显的价值取向的一致性作为一种心理暗示,无疑是促进国家间心理认同提升的积极因素。因此,如果部分国家之间形成了对当前国际秩序的共同认知,那么它们共有的、日渐突出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无疑将为其深入开展政治、安全等领域的合作奠定心理基础。

在新时代,世界政治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就是国际权势转移导致的国际秩序深度调整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广泛争议。①周桂银,宋德星,刘丰,祁玲玲,毛维准,张晓通,何樱灏:《中国与国际秩序笔谈:观念与战略》,载《国际展望》2021年第1期,第16-47页。伴随着国际秩序的转型态势,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rule-based international order)的维护问题,也日渐成为日本和北约共同关注的话题。从近年来双方对于国际秩序现状的态度来看,日本和北约秉持这几乎相同的国际秩序观,对现行国际秩序所处现状的认知基本一致,双方对于围绕国际秩序变化所应采取的行动也存有共识。这就为日本和北约围绕国际秩序有关议题开展互动和合作升级奠定了较为坚实的心理认知基础。

关于当前和未来的国际秩序,日本和北约都认定,需要加以维护的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应当秉持的是西方的政治价值观。同时作为既有的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的实际受益者,日本和北约都认定当前的国际秩序转型所反映的是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被破坏。

2012年自民党重新执政后,日本政府各部门对于日本对于“国际秩序”及其相关议题的关注度都呈上升态势。2015年2月,日本首相官邸曾专门组织召开“21世纪世界秩序与日本作用的专家座谈会”。2019年2月,日本防卫省下属研究机构防卫研究所发布了长达75页的题为《中国安全战略报告:围绕亚洲秩序的战略及其影响》的报告。这也是防卫研究所出版《中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以来,首次较为系统地从国际秩序的视角分析中国的对外战略。2020年1月,美日以双方外长和防长的共同名义发表的《美日安全保障条约签署60周年之际的共同声明》提出,“在民主主义、尊重人权以及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等价值不动摇的承诺下根深蒂固的日美同盟,在通过地区安全保障合作实现两国共有的理想的同时,也实现了为日美两国确保和平和安全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今后也将继续发挥其作用。”①《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签署60周年联合声明》,日本外务省,2020年1月17日,https://www.mofa.go.jp/mofaj/press/release/press4_008253.html

对于日本而言,其所认可的国际秩序,是所谓的以“自由、民主主义、人权、法治等基本价值为基础”的国际秩序。②《平成30年外交蓝皮书:2017年国际形势与日本外交的展开》,日本外务省,2017年4月25日,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2018/pdf/pdfs/1.pdf同时在日本政府看来,为了确保“政治、安全和经济层面的国家利益,日本必须根据自由、民主主义、法治、人权等普遍价值,维持和发展日本所希望的国际秩序,冷静地把握国际形势的变化,在应对变化的同时,对外交进行战略层面的调整。”③《平成29年外交蓝皮书:2016年国际形势与日本外交的展开》,日本外务省,2016年4月15日,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2017/pdf/pdfs/1.pdf

同时近年来,日本逐步形成并固化有关“国际秩序面临威胁”的认知。2018年日本外务省发布的《外交蓝皮书》对2017年国际形势所做出的基本判断之一,是“支撑包含日本在内的世界的稳定和繁荣的以自由、民主、人权和法治为基本价值的国际秩序正面临挑战。”④[日本]日本外务省:《平成30年外交蓝皮书》,第2页。除了“既存秩序的不确定性在增加”,2019年的日本《外交蓝皮书》还首次提出,国际形势的基本变化之一,就是“以形成对自己有利的国际秩序、地域秩序和扩大影响力为目标,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的国家间的竞争正在显现。”①[日本]日本外务省:《令和元年外交蓝皮书》,第12页。到2021年,日本政府进一步认定,基于所谓普世价值的国际秩序已经面临“严峻的挑战”,所面临的不确定性正大幅增加。②[日本]日本外务省:《令和三年外交蓝皮书》,第16页。

无独有偶,北约也愈发强调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重要意义。2012年6月,北约同澳大利亚发表联合政治宣言,其中明确提到,“我们坚定支持全球和平与繁荣,支持建立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③“Australia-NATO Joint Political Declaration”,NATO,January 18,2013,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fficial_texts_94097.htm?selectedLocale=en这是北约首次在对外联合宣言中使用“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一词。2014年9月5日,时任北约副秘书长亚历山大·温斯堡(Alexander Vershbow)在加的夫举行的北约未来领导人峰会上的讲话中,首次提出了“北约4.0”(NATO 4.0)的概念,并宣称“国际社会显然需要在维护一个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方面进行更密切的合作”,为此北约“必须为世界向我们提出的每一个挑战做好准备。我们需要非常好地完成我们所有的政治和军事任务。”④“Wales Summit:the rollout of NATO 4.0”,NATO,September 05,2014,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12977.htm?selectedLocale=en2018年北约国家领导人峰会后所达成的宣言明确提出,北约决心“保护和捍卫我们不可分割的安全、自由和共同价值观,包括个人自由、人权、民主和法治。”⑤“Brussels Summit Declaration:Issued by the Heads of State and Government participating in the meeting of the North Atlantic Council in Brussels 11-12 July 2018”,NATO,July 11,2018,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fficial_texts_156624.htm?selectedLocale=en由此可见,北约强调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与日本政府所强调的“以自由、民主主义、人权和法治为基本价值的国际秩序”,都是冷战后以西方政治价值观为准绳的一元价值取向的国际秩序,二者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异。

北约同样认定,当代国际秩序的转型反映的是“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正在遭受侵犯,而北约需要采取措施加以维护现行秩序。2017年5月25日,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在新的北约总部交接仪式上的讲话中称:“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正在遭到侵犯。”⑥“Remarks 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Jens Stoltenberg at the new NATO headquarters hando⁃ver ceremony”,NATO,May 25,2017,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44094.htm?select⁃edLocale=en北约副秘书长戈特莫勒(Rose Gottemoeller)在第七次欧盟防扩散与裁军会议上的讲话中宣称,“我们不仅需要保护,而且需要加强我们自二战以来建立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为了使世界更安全,我们需要通过更强有力和更紧密的合作来加强它,我们需要共同努力,开发新的方法来对付我们面前的威胁。”①“Remarks by NATO Deputy Secretary General Rose Gottemoeller at the Seventh EU Non-Pro⁃liferation and Disarmament Conference”,NATO,December 18,2018,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61702.htm?selectedLocale=en2021年北约领导人峰会期间,斯托尔滕贝格再一次提出,北约要“加强工作,维护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②“Press conference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Jens Stoltenberg following the meeting of NATO Heads of State and Government”,NATO,June 14,2021,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84959.htm?selectedLocale=en

北约对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面临威胁的认知与日本不谋而合,从而引发了日本和北约谋求深入政治、安全合作的共鸣。双方也因此就合作以维护所谓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逐步形成了合作性共识。2013年5月时任北约秘书长拉斯姆森(Anders Fogh Rasmussen)访日期间谈及日本和北约的关系时,就已经表示,“北约和日本志同道合,我们可以帮助联合国和国际社会加强基于规则的国际体系。”③“NATO and Japan-natural partners:Speech 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Anders Fogh Rasmus⁃sen at the Japan National Press Club,Tokyo,Japan”,NATO,April 15,2013,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99634.htm?selectedLocale=en2017年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会晤后北约发布的官方声明也提及:“我们致力于在现有密切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政治对话,在共同关心的领域开展积极合作。其中包括海上安全、网络防御、核不扩散和将性别问题纳入和平任务主流,以及在面临更具挑战性的安全环境时尊重和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④“Joint press statement:Issued on the occasion of the meeting between the NATO Secretary General,H.E.Mr Jens Stoltenberg and H.E.Mr Shinzo Abe,Prime Minister of Japan”,NATO,Octo⁃ber 31,2017,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48029.htm?selectedLocale=en北约也认可日本关于“自由开放的海洋秩序”的观点,双方在声明中“对东海和南海局势表示关切,重申反对可能改变现状和加剧紧张局势的单方面胁迫行动。海事纠纷应当依照国际法和平解决。我们承诺完全遵守适用的国际法,包括《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所反映的国际法,维护以规则为基础的海事秩序,包括尊重航行、飞越和其他合法使用海洋的自由。”①“Joint press statement:Issued on the occasion of the meeting between the NATO Secretary General,H.E.Mr Jens Stoltenberg and H.E.Mr Shinzo Abe,Prime Minister of Japan”,NATO,October 31,2017,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48029.htm?selectedLocale=en

双方就维护国际秩序所达成的诸多共识,既是双方对现行国际秩序所处状态的认知一致的反映,也是其结果。它虽无法直接推动日本和北约开展更为务实性的政治、安全合作,但其充分凸显了双方共同的国际秩序观、共同的价值观和行动思维方式,这无疑为双方开展深入合作提供了较为坚实的心理基础。

二、威胁认知趋于一致

当前日本与北约的合作关系,已经不局限于宏观的政治层面,也包括相对微观的安全层面。除了在国际秩序等宏观性议题上日本和北约达成了共识外,双方在具体的安全议题上,如海洋安全、网络安全等领域,也开展了诸多实质性合作,如设立专职联络机构、进行联合军事演习等。

与政治上的合作类似,对安全议题性质的认知一致也是安全合作的必要前提条件。国家之间只有在议题性质的认定方面观点一致或接近,则特定的安全议题才有可能转化为“可合作”的安全议题,安全合作才是可能的;在议题性质的认定方面观点不一致,那么它们很难进行合作。②杨恕,王术森:《议题性质、威胁认知、共同利益与“可合作安全”》,载《国际安全研究》2018年第2期,第3-22页。而近年来日本和北约合作关系迅速升温,直接原因正是双方对威胁的认知日趋一致,以及因此带来的大量“可合作”安全议题的出现。

在日本政府看来,“日本的安全保障环境愈发严峻且不确定性正在快速增多”。③[日本]日本外务省:《令和三年外交蓝皮书》,第17页。一方面,在日本政府的固有认知中,朝鲜核武器技术和弹道导弹武器技术的不断发展、中国在缺乏透明性的情况下强化军事力量并在南海和东海单方面改变现状以及俄罗斯在远东地区军队的武器装备现代化和行动活跃化,都直接破坏了日本的安全环境。④[日本]日本防卫省:《平成30年防卫白皮书》,第46页。另一方面,近年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本政府认定其必须尽快强化在物联网、第5代移动通讯技术(5G)、人工智能(AI)等领域的安全保障措施,用以应对潜在的安全威胁。①[日本]日本外务省:《令和三年外交蓝皮书》,第118页。

日本政府所认定的导致安全环境恶化的主要因素,同样也为北约所重视。双方对威胁来源的认知虽有一定分歧,但总体趋于一致。首先,北约认定,俄罗斯的“侵略行动”(aggressive actions)直接威胁了欧洲-大西洋安全。②“Brussels Summit Communiqué”,NATO,June 14,2021,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85000.htm?selectedLocale=en在北约的认知中,其自冷战结束后一直试图同俄罗斯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但以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为转折点,俄罗斯在“乌克兰及其周边地区的单方面军事活动破坏了该地区的和平、安全和稳定”、其军事情报部门在英国本土使用了化学武器并且还单方面违背了“中导条约”,这些都对大西洋两岸造成了安全威胁。③“The Secretary General’s Annual Report 2018”,NATO,March 2019,p.20.因此,日本和北约都将俄罗斯视为安全威胁。

但要注意的是,虽然总体认知较为一致,但日本和北约对于俄罗斯的深层次认知还是有一定差别的。相较于北约直接将俄罗斯界定为“侵略者”,日本对于俄罗斯并没有类似的极端认知。相反在近年来,日本政府开始强调缓和同俄罗斯关系的重要性。在日本看来,“在印太地区战略环境正在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与俄罗斯构筑稳定的关系,不仅对日本的国家利益,对地区的安定和发展也非常重要。”④[日本]日本外务省:《令和三年外交蓝皮书》,第16页。双方对俄罗斯认知的差别,决定了日本和北约在相关问题上虽有充分合作空间,但实际能开展合作的“上限”较为有限。

其次,日本和北约都认为中国的综合国力增长改变了国际安全环境。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长和地区影响力的增加,加之2012年钓鱼岛事件后中日海上摩擦不断,日本愈发倾向于将中国视作威胁来源。虽然以2018年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访问日本为标志,中日关系曾出现过好转态势,但日本将中国的力量增长和维护领土主权完整的行动视作威胁的事实没有改变。2021年版本的日本《外交蓝皮书》,不仅对中国的海洋活动和地区军事力量的扩大表达了所谓的包括日本在内的地区和国际社会在安全上的强烈担忧,还首次公开指责中国海警船在钓鱼岛海域巡航为“反复入侵日本领海”且“违反国际法”。①《2021年4月27日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主持例行记者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21年4月27日,https://www.fmprc.gov.cn/web/fyrbt_673021/jzhsl_673025/t1871962.shtml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快速增长,北约对于中国的关注度也在逐渐提高。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在2019年2月慕尼黑峰会的演讲中就曾说道,“北美和欧洲之间的合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因为权力的平衡正在改变。这一转变的一个关键驱动力就是中国的崛起。”②“Speech 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Jens Stoltenberg at the 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NATO,February 15,2019,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63791.htm?selectedLocale=en2019年12月在伦敦举行的北约领导人会议上,与会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发表宣言,承认“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和国际政策带来了机遇和挑战,我们需要作为一个联盟共同应对”。这标志着北约各成员国开始试图就如何应对中国的崛起达成共识。③Sarah Raine,“NATO,China and International Security”,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IISS),June 8,2021,https://www.iiss.org/publications/strategic-dossiers/asia-pacific-regionalsecurity-assessment-20212021年4月,斯托尔滕贝格再接受采访时再一次提到,“中国的实力增长既有可能是现实机遇,也有可能构成挑战。”④“NATO and North Macedonia take stock of achievements,following one year of NATO mem⁃bership”,NATO,April 30,2021,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83309.htm? selectedLo⁃cale=en2021年6月北约峰会公报再一次强调中国的挑战,称中国在相关领域对北约构成了所谓的“系统性挑战”,并指责中国迅速扩大核武库以及军事现代化“不透明”。⑤“Brussels Summit Communiqué”,NATO,June 14,2021,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85000.htm?selectedLocale=en

相似地,日本和北约对中国的总体认知及其背后的思维逻辑同样存在差别。与直接将俄罗斯的安全政策调整界定为“侵略行动”不同,北约并没有将中国的力量增长视为直接威胁(threat)。但北约也认定中国的力量增长改变了既有的国家间权力平衡,并因此可能构成对北约的挑战(chal⁃lenge)。也正因此,近年来虽然北约在公开场合开始以军事现代化“不透明”等为由指责中国,但同时也积极主张要以同中国接触的方式来维护“联盟的利益”。⑥同上注。简言之,日本强调中国对日本的直接威胁,北约关注的则是更宏观层面的中国崛起对国际格局的改变及其影响。虽然侧重点不同,但双方其实都认定中国的实力增长改变了国际安全环境。因此在如何应对中国实力提升的问题上,日本和北约事实上存在潜在合作空间。然而也正因彼此认知并不完全相同,日本和北约围绕中国开展合作的“上限”也较为有限,双方至今没有且未来也难有实质性的针对中国的安全合作。第三,北约和日本都日趋重视和强调弹道导弹武器对自身国家安全的威胁,弹道导弹和反导议题也因此能成为日本和北约开展安全合作的潜在共同议题。一方面,日本对朝鲜的中、近程弹道技术发展的威胁感知度正日益提高。近年来,朝鲜的弹道导弹技术发展突飞猛进,近、中程弹道导弹的打击能力大大提高,技术日趋成熟可靠。尤其是朝鲜将核武器与弹道导弹同步发展,更是引发了日本的巨大担忧。2018年的《日本防卫白皮书》曾这样写道:“平成25年(2013年)3月31日,朝鲜《劳动新闻》发表社论称,东京、大阪、横滨、名古屋、京都等地都属于朝鲜导弹的打击目标;平成29年(2017年)9月13日,朝鲜中央广播电台又声称,要用核弹将日本列岛沉入海中,由此表明了朝鲜使用导弹武器和核武器袭击日本的意图……这对日本的安全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严重挑战和迫在眉睫的威胁。”①[日本]日本防卫省:《平成30年防卫白皮书》,第46页。

另一方面,北约也日渐强调弹道导弹武器对北约的安全压力。在其看来,“国家和非国家行动者继续获取和使用诸如弹道导弹、巡航导弹、无人驾驶飞行器等武器。因此,北约也面临越来越多的来自武器的空中和导弹威胁。”②“The Secretary General’s Annual Report 2018”,NATO,March 2019,p.21。“中导条约”(INF Treaty)走向失效,则进一步加剧了北约的担忧。在北约看来,为了应对更复杂的导弹威胁和挑战,北约必须继续加强防空反导能力,提高战备状态,这些步骤“是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INF)后对俄罗斯所采取的一揽子平衡措施的一部分。”③“The Secretary General’s Annual Report 2020”,NATO,March 2021,p.19。因此正如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的分析,随着“中导条约”的失效,对俄罗斯中程导弹从欧洲重新部署到亚洲的担忧,也足以成为日本与北约接触的驱动力。④“Navigating by Sun and Compass Policy Brief Three:The Future of Japan-NATO Relations”,JIIA,January,2021,https://www.jiia.or.jp/en/column/2021/01/PDF/FINAL_Japan_NATO_Next_Steps_End_Notes_12320.pdf

北约和日本都将反导武器系统视作国家安全的“保护伞”。在北约看来,“全天候、一体化的防空和导弹防御体系是必不可少的。它有助于威慑潜在对手,确保联盟的安全和行动自由。”①同上注。日本也将提升反导能力,视作“最为吃紧的课题”。②[日本]日本防卫省:《平成30年防卫白皮书》,第12页。同时,北约和日本又都是美国全球反导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美国正不断致力于全球反导体系的建设。以此为契机,日本和北约在导弹防御领域或将开展更为深入的合作,包括技术合作和信息共享。

第四,太空安全、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兴安全问题的兴起,以及日本和北约对此类议题的关注和共同认知的增多,既为日本和北约的安全合作提供了新的增长点,也在客观上帮助双方突破了地理环境对其开展跨区域安全合作的桎梏。

近年来,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为国家保障安全、积累财富以及获得国际支持创造了新路径,网络安全等新兴安全问题,正在成为国家安全的核心。③阎学通,徐舟:《数字时代初期的中美竞争》,载《国际政治科学》2021年第1期,第24-55页。北约和日本也不例外。日本政府已经明确提出,要将获得太空、网络、电磁以及包括人工智能等先进技术在内的非传统安全领域优势,视作当前其国家安全战略调整的重点。④[日本]日本防卫研究所:《中国安全战略报告2021》,第68页。日本防卫省目前已经将提升“宇宙、网络、电磁波等新领域的能力”置于了提升海空作战能力之前,列为“强化防卫能力的最为优先事项”之一。⑤[日本]日本防卫省:《令和2年防卫白皮书》,第25页。北约则将网络安全等问题视作其“集体安全机制的核心议题”以及对外开展安全合作的重要抓手。⑥“The Secretary General’s Annual Report 2018”,NATO,March2019,p.20.相较于传统的军事安全问题,这些新兴的安全问题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突破了传统地理环境的限制。也正因此,虽然日本和北约分别在欧洲和亚洲缺乏直接的地缘政治利益,但网络安全、太空安全等新兴安全问题的兴起让地缘政治条件差异不再成为阻碍双方合作的因素。

综上所述,日本和北约对于国际安全环境的变化,存在多层次、多领域的认知一致性。如果说日本和北约对于国际秩序的认知一致为双方的政治、安全合作确立了基础,那么双方对于各自所处国际安全环境和相关安全议题的共同认知,则为双方政治、安全合作的升级提供了充分的契机,即双方共有的“可合作”安全议题的增多。当然,日本和北约在对待俄罗斯、中国等问题上的认知同样存在一定差异,因此相关议题上双方的合作只是一种有限度的合作。

三、角色相互认知趋于一致

日本与北约合作关系之所能够在近年来得以快速发展,除了双方拥有共同的国际秩序和威胁认知,更得益于日本和北约对自身所扮演国际角色的自我与相互认知的日趋一致。角色的相互认知一致,保证了双方拥有足够的合作共识,推动日本和北约共同采取行动,将“可合作”安全议题转化为实际合作。

第一,日本和北约对自身的角色认知都已经转向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国际社会行为主体,但都同时意识到自身实力不足,需要利用对外合作关系提升影响力。这就决定了双方都具有内在的突破地理条件限制寻找全球性合作伙伴的动力。

日本对自己的在国际社会中的角色定位,正逐步从经济大国转向全球性政治大国。基于角色定位的转变,日本外交战略的基本路线目前已经转向在日美同盟框架下不断提高外交自主性的同时,在地区甚至全球范围内争夺主导权。①吕耀东:《后安倍时代的日本外交:变数及走向》,载《日本学刊》2020年第5期,第15-18页。但同时,日本也意识到自身实力的不足,因此寄希望于实施所谓的“积极和平主义”、发展“俯瞰地球仪的外交”,“通过外交努力与世界各国及国际社会建立信赖,以此创造出对日本来说理想、稳定且具有高可预测性的国际环境。”②《平成30年外交蓝皮书:2017年国际形势与日本外交的展开》,日本外务省,2017年4月25日,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2018/pdf/pdfs/1.pdf

冷战后,北约对自身的身份定位也开始逐步突破地区性军事安全组织的限制。对此,北约自身将其冷战后改革方向归纳为“新使命、新能力、新伙伴”,其性质与功能沿着这个轨道发生了变化:一、从主管大西洋两岸安全的区域性军事集团发展为处理全欧洲安全事务的泛大陆组织;二、军事战略向全方位、多功能、灵活反应方向转型;三、突出联盟的政治功能,更加强调思想力量而非武装力量;四、逐步走向全球。①邢骅:《北约转型路漫漫》,载《国际问题研究》2009年第4期,第48-52页。虽然经过数十年发展,北约能否真正地、完全走向全球尚存许多不确定性,但“9·11”事件后,北约的影响和作用确已开始走出欧洲。②Hallams Ellen,“NATO at 60:Going Global?”,International Journal,Vol.64,No.2,2009,pp.423-450.2010年5月17日,北约发布了《2020年的北约:确保安全与动态参与》报告。该报告指出,北约要使北约之外的国家的民众知道,北约国家及其伙伴每天都在为构建一个更加安全的世界而努力。③“NATO 2020:Assured Security;Dynamic Engagement”,NATO,October 17,2010,https://www.nato.int/nato_static_fl2014/assets/pdf/pdf_2010_05/20100517_100517_expertsreport.pdf冠冕堂皇的词句背后,显现了北约领导人在新世纪全球安全事务突进的战略姿态。④吴宇:《北约的全球治理战略论析》,载《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6期,第27-36页。2020年,“北约2030”(NATO 2030)进程正式启动,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在针对该进程的讲话时再一次明确表示,要进一步增强北约的全球性。⑤“Remarksby NATO Secretary General Jens Stoltenberg on launching#NATO2030-Strength⁃ening the Alliance in an increasingly competitive world”NATO,June 08,2020,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opinions_176197.htm?selectedLocale=en

但北约同时也认识到,自己目前仍然还只是“一个区域性的组织,而不是一个全球性的组织;它的权威和资源有限。”⑥“NATO 2020:Assured Security;Dynamic Engagement”,NATO,October 17,2010,https://www.nato.int/nato_static_fl2014/assets/pdf/pdf_2010_05/20100517_100517_expertsreport.pdf既希望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拓展国际影响力,又希望避免战略透支,寻求域外伙伴的合作,自然成为北约的不二之选。在其看来,“北约正在面临不断的变革……为实现北约国家经济、政治和安全利益,需要在国家、区域和国际社会各层级之间的相互联系……联盟倡导并协调与非北约国家和全球其他国际组织建立广泛的伙伴关系网络……在这个全球化、相互依赖性增强以及资源限制的时代,合作似乎是提供安全最合适的途径。”⑦“Cooperative Security as NATO’s Core Task”,NATO,September 7,2011,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topics_77718.htm?selectedLocale=en

总体而言,当前北约和日本都对自身的身份认知趋于一致。双方都认为自己应当在全球性政治、安全事务中发挥更大影响力。同时双方也都认为,这一身份目标的实现有赖于国际合作和特定的合作框架。随着日本和北约都试图以对外合作的方式建构自我设定的身份,双方之间的地理隔阂不再是阻碍,相反其成为了双方以拓展全球影响力为目标开展合作的有利条件。

第二,日本和北约对对方的角色认知也是一致的,即日本和北约都将对方视作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这种角色期待的一致,是双方形成合作共识,进而将合作意愿转化为实际合作发展的重要动力。

共识意味着不同的国际社会行为体相互同意彼此对于某一角色的期待。①庞珣:《国际角色的定义和变化——一种动态分析框架的建立》,载《国际政治研究》2006年第1期,第133-143页。而合作共识的产生,必然以行为体相互之间都能够满足一方对另一对方的期待为前提。今天日本和北约的合作共识不断增强,正是得益于现在的北约符合日本对其的角色期待,同时今天的日本也正符合北约对其的角色期待。

在日本政府看来,北约已经不仅仅是地区性安全组织,它也承担了“全球安全保障课题。”②《北大西洋条约组织(NATO)》,日本外务省,2021年3月10日,https://www.mofa.go.jp/mofaj/area/nato/index.html因此,北约被日本视为其在提升全球影响力过程中可以倚重的合作伙伴。早在2014年5月,安倍晋三在与时任北约秘书长拉斯姆森会谈时就表示:“北约是实践‘积极和平主义’最合适的伙伴,对于俯瞰地球仪的日本来说,北约的具体作为足以证明它是日本‘能信赖的必然的搭档’。”③《安倍晋三首相与拉斯姆森秘书长会谈并出席北大西洋条约组织会议(概要)》,日本外务省,2014年5月6日,https://www.mofa.go.jp/mofaj/erp/ep/page24_000273.html同时,在北约看来,北约和日本的合作也是互利的。它之所以能被北约视为第一个“全球伙伴”,正是源于其不仅支持北约的领导的行动,为巴尔干地区和阿富汗的安全稳定做出了突出贡献,还能在防务技术合作、网络安全、危化物品管理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④“Relations with Japan”,NATO,April 9,2021,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topics_50336.htm?selectedLocale=en这种角色相互期待的一致,决定了日本和北约都拥有寻找全球性合作伙伴的动力的同时,也拥有了将彼此视为合作对象开展合作的动力。

第三,角色相互期待的一致,决定了日本和北约试图突破地缘政治限制、扩大全球影响力的政策举措会被对方视作符合其期待的行为。双方行为对对方角色期待的相互满足,也决定了当日本和北约认定对方采取符合的行动符合其战略期待时,主动维持合作关系的意愿进一步增强。

国际关系互动中,行为主体的行动能否得到对方的积极回应并促成合作关系的进一步发展,最为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就是对方的自我认知和关系认知。因为认知的差异决定了体的信号接收效果,进而决定了双方对对方的行动是理解为善意而后采取进一步合作的姿态,还是理解为恶意进而形成对合作的抵触。①叶海林:《自我认知、关系认知与策略互动——对中印边界争端的博弈分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20年第11期,第4-23页。

日本和北约对自身的角色认知和对对方的角色认知高度一致,双方都已将对方认定为在拓展全球影响力中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因此,无论是日本还是北约,无论是其对全球性安全事务的介入还是安全合作对象的拓展,都不会被对方视作是带有恶意的“扩张性”行动。相反,这些行动因为满足了他们对对方的角色定位,符合他们各自对对方的战略期待,能够成功转化为善意信号,并导致双方既有认知的进一步强化,采取合作姿态、共同维护合作关系的意愿进一步增强。

近年来,日本在网络安全、海洋安全等问题上的活跃态度和积极行动,进一步促使北约认定其发展同日本的合作关系具有重要意义。②“Secretary General commends strong cooperation between NATO and Japan”,NATO,July 21,2020,https://www.nato.int/cps/en/natohq/news_177380.htm?selectedLocale=en同时,北约近年来的战略调整,包括集体防御(collective defense)、危机管理(crisis management)和协调安全(cooperative security)等方面的政策调整,也被日本政府所认可。对于近年来北约的“扩张性”行动,日本基于对北约的身份认知,将其视作是为了巩固“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以及应对新的安全威胁的积极作为。这进一步巩固了日本的认知,即北约作为与日本享有共同价值的,且能在海洋安全、网络防御等领域应对全球性威胁的国际组织,日本必须要在相关领域加大与北约的合作力度。③《NATO概要》,日本外务省,2021年3月1日,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100156880.pdf

综上所示,如果说对国际秩序的认知一致为日本和北约的合作铺平了道路,对安全环境的认知一致有助于让双方的合作关系走上“快车道”,那么近年来日本和北约的合作共识能够得到不断巩固和提升,则直接得益于日本和北约对于自身所扮演国际角色的自我与相互认知日趋一致。

四、结论

对于什么是对方的重要关切所在,它的偏好是什么,利益敏感点在哪,在很多战略互动情境中,行为体并不一定是很清楚的。①尹继武:《共识的国际战略效应:一项理论性探讨》,载《国际安全研究》2016年第1期,第33-55页。这就导致虽然有的时候国家间事实上存在巨大的共同利益和充足的合作空间,但由于对于利益和彼此身份缺乏共同认知,潜在的合作关系并无法转化为实际合作关系。因此,以共同认知为基础的合作共识的达成,既是合作实现的充分条件也是必要条件。

近年来日本和北约关系的迅速发展,正是得益于近年来双方对国际秩序、国际安全环境和自身及对方国际身份认知的认知日趋一致并能达成充分共识。双方在三个层次上的认知一致性,即奠定了日本和北约发展合作关系的心理基础,也为双方主动发展双边关系提供了充分的内在动力。国际秩序观的一致,为日本和北约奠定了合作基础;对国际安全环境的认知一致,为日本和北约的合作提供了广泛契机;而对日本和北约对彼此角色认知的一致,则让亚太和欧洲之间的地域差异,不再成为双方合作的阻碍,并确保了双方的合作共识能够不断得到巩固和发展。多层次的认知一致,保证了双方拥有充足的合作共识和维护、发展合作关系的意愿,最终促成了今天日本和北约的合作的不断升级。

但国家对内外环境和自身认知的变化绝非一蹴而就。正如已有研究所阐释的,日本和北约的认知变化的物质基础,是冷战后国际格局的深刻变化。因此日本和北约的关系发展,可以说是新时期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发生深刻变化的必然产物。

不过总体来看,日本和北约分别向欧洲和亚太地区投射军事力量的能力都极其有限,加之双方在部分问题领域的认知仍然具有一定的差异,因此至少在短期内,二者的合作都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不过如果从更为宏观的视角加以审视,则双方合作的影响和意义都是深刻的。首先,作为美国全球联盟体系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二者的合作升级无疑会进一步促成美国全球联盟体系的进一步整合;其次,在欧洲大国开始更积极追随美国的印太战略、介入亚太地区事务的前提下,日本和北约的合作升级无疑会让亚太地区局势进一步复杂;其三,作为一种在一定程度上突破地缘界限的合作,日本和北约的合作关系,尤其在新兴安全领域的安全合作关系,或将产生新的示范效应,进而带动新时期国际安全合作模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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