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峰:《民国澳门博彩史》

2021-11-25 02:58:58赖泽冰
海交史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博彩业博彩民国

赖泽冰

1557年开埠后,澳门既是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桥梁。然而鸦片战争后,赌博逐渐成为澳门最重要的产业和财政收入之一,“中国的上帝圣名之城”也被称为“东方蒙特卡罗”。因此,澳门博彩业自然成为澳门近代史研究绕不开的话题。近20年来,晚清澳门博彩业史研究颇多,比如赵利峰《晚清粤澳闱姓问题研究》(2003)、胡根《澳门近代博彩业史》(2006)、赵利峰《尴尬图存:澳门博彩业的建立、兴起与发展(1847—1911)》(2010,下面简称《尴尬图存》)和张廷茂《晚清澳门番摊赌博专营研究》(2011)等。林广志《晚清澳门华商与华人社会研究》(2006)和汤开建《晚清澳门华人巨商何连旺家族事迹考述》(2011)等则关注晚清澳门华商对博彩业的经营。民国澳门博彩史的研究相对薄弱,澳门通史著作中较少提及博彩业,冈恩(Geoffrey C.Gunn)《澳门史(1557—1999)》(2009)有些许文字提到赌博专营对民国澳门的影响。吴志良、汤开建和金国平等主编《澳门编年史》第5卷则收集不少民国澳门博彩史料。刘品良《澳门博彩业纵横》(2002)是较早大篇幅叙述民国澳门博彩业的掌故之作,虽有参考价值,但缺乏现代学术规范,地方文史类似的作品亦不少。国外以葡国学者的研究为主,比如安东尼·杜瓦特·平托(Antonio Duarte Pinho)《澳门赌博》(GamblinginMacau)、贾渊(João de Pina Cabral)《澳门的博彩专营》(MonopóliosdoJogoemMacau)和默希濂(Glenn McCarney)《澳门赌场赌博:从法制化到自由化》(CasinoGamblinginMacao:ThroughLegalisationtoLiberalisation)等,这些作品都缺乏系统论述。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赵利峰副教授在2010年完成《尴尬图存》后,即有完成一部百年澳门博彩业史的目标,因此以“民国时期澳门博彩业史研究(1912—1949)”为题申请到澳门文化局学术奖学金项目,并于2014年完成课题,后又历时4年修改完成《民国澳门博彩史》。

《民国澳门博彩史》是一部全面叙述民国澳门博彩业发展状况及其影响的学术性专著,全书共有七章,主要内容如下:

第一章简要介绍清末民初的粤澳关系和民国澳门博彩业的承充方式与类别。鸦片战争以后,澳葡政府围绕澳门地位问题与清政府多方交涉,并于1887年双方签订《中葡和好通商条约》,可双方的矛盾随即变成澳门界址问题。19世纪90年代后,粤澳政府在军火走私和禁赌等方面存在严重问题,特别是在1910年张鸣岐督粤时期,澳葡政府要求广东在10年内每年赔偿澳门20万两的禁赌损失,最后因为辛亥革命而搁置。民国澳门博彩业继承晚清澳门的博彩承充专营方式,即由一二商人携多名商人的集资参与竞投,中标后与澳葡政府签订合同,设立公司经营一定数量的番摊馆或者中式彩票厂,可自己经营,也可交予别人经营。主要博彩类别由番摊和彩票类构成,番摊是民国澳门最重要的博彩,而彩票类则有签铺票、白鸽票、山票等中式彩票,还有仁慈堂彩票等西式彩票。

第二章论述民国前五年澳门博彩业的艰难状况。民初广东光复后,陈炯明主张实行严厉的赌博禁令,却因此造成财政拮据。为弥补军饷空缺,到了龙济光主政时期逐渐放开赌禁,从1914年5月开始,广东先后举办焚毁纸币有奖义会、赈灾水灾有奖义会和水灾善后有奖义会等山铺票赌博。受国际禁毒形势的影响,从1913年开始,澳门成为全球鸦片贸易的汇集地,直至1923年鸦片饷银都是澳门财政最主要的收入。民国五年(1917)的澳门博彩业就是在此背景下开展的,拿下番摊承充专营合同是林礼周的启兴公司,但经营状况并不理想。而铺票、山票和白鸽票等澳门中式彩票亦难以维持,特别是在广东开赌后更是一蹶不振。总之,民国五年澳门博彩业的发展状况正如作者标题所称“蹭蹬岁月”。

第三章重点叙述赌王高可宁的崛起。高可宁(1879—1955),广州番禺人,出身贫寒,在清末民初社会动荡之际,在澳门通过博彩业和鸦片贸易积累一定财富。以高可宁为首的大兴公司、集益公司和集福公司等博彩公司垄断了1917年至1931年澳门连续四届番摊承充专营权,这种博彩托拉斯公司改变了晚清以来相对分散的番摊承充方式。不仅如此,高可宁的赌城世界中还承充澳门各种山铺票以及鸦片贸易,并且在地产、银行、医院、餐饮和慈善等多个领域活跃。高可宁的崛起正好处于广东政治动荡时期,1914年至1931年间,龙济光和陆荣廷等军阀弛禁广东赌博的政策虽未影响高可宁澳门赌博帝国的形成,但广东赌饷的收入远远超过澳门,前者在1925年后即超过1 000万元,而后者最高不过250万元,实际“沦为粤省附庸”。

第四章讨论1931年至1936年粤澳两地博彩业的情况。澳门方面,高可宁的强势崛起,使其他竞争对手心怀不满,后又因与利希慎合作承充鸦片公司的失败,得罪澳葡政府权势人物。1931年与十九路军大有关系的范洁朋组建源源公司,一举拿下第六届澳门番摊承充权。源源公司设在中央酒店的濠兴一等番摊馆被打造成集各种服务业于一体的娱乐场,澳门博彩业史上也开始用娱乐场来称呼赌馆。由于世界经济大危机和经营不善,1934年源源番摊公司就倒闭了,澳门博彩业也陷入暂时的混乱。广东方面,由于香港废娼和陈济棠主张保留烟赌饷政策的影响,1932年由霍芝庭和陈维周等投资,傅德荫负责经营管理的深圳又生番摊公司异军突起,发展迅速,也是源源公司失败的原因之一。直至1936年两广事变后陈济棠下台,深圳赌场才逐渐没落。

第五章分别讲述了澳门博彩承充制度的变化,吸引赌客和改善服务的措施,以及西式彩票的引入。澳葡政府从鸦片战争后实行博彩承充专营的目的即是赌饷利益最大化,对承充赌商所开设的博彩项目都有严格限制,也不允许私开赌场。民国时期澳葡政府对博彩承充制度实行过一次领牌制度和合并中式彩票等改革措施,前者即1935年为应对源源公司倒闭而以一年番摊承充权期限,然后分三等发十张赌牌,而后者是1934年将山票、铺票和白鸽票等中式彩票合并寻找承充赌商。另一方面,为了应对广东赌博的冲击,澳门赌场就致力于提高服务来吸引赌客,诸如增加女招待、报销路费、创新博彩方式等等。赌商也会引进西式博彩来振兴赌场,比如赛马、跑狗、扑克和轮盘赌等,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一种表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跑狗,1928年澳葡政府就筹划以慈善博览会引入跑狗,香港跑狗娱乐公司有意承办这项赛事,但最终没有成功。1930年至1936年先后又有源源公司和南华赛狗游艺有限公司承办赛狗会,同样未能成功推广。

第六章重点论述1937年至1949年澳门博彩业的傅德荫时代。1936年两广事变后,重新控制广东的南京国民政府严禁赌博,曾在深圳赌场负责管理经营的傅德荫转战澳门。傅德荫(1895—1960),广州南海人,即为人熟知的“傅老榕”。他联合高可宁组建泰兴公司,垄断了1937年至1949年澳门连续五届番摊承充专营权。期间当然少不了与霍芝庭的竞争,双方原本是深圳赌场的合作者,但为了争夺澳门赌场这一肥肉,在各自的大本营中央酒店和国际酒店互相斗法。1939年霍芝庭的去世,也让傅德荫成为抗战时期澳门博彩业的翘楚。抗日战争时期,澳葡政府实行中立政策,大批内地人民避难澳门,促进了澳门博彩业的繁荣。不仅如此,傅德荫还涉足广州、上海等内地赌场。1941年香港沦陷后,澳门沦为孤岛,博彩业虽有影响,但傅德荫和高可宁依旧看好澳门博彩形势,在1942年投出民国时期最高纪录的番摊承充饷额,由此垄断了澳门的博彩。抗战胜利后,由于澳葡政府试图推行严禁黄赌毒的政策和黄金贸易的影响,澳门博彩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至1949年赌饷在澳门财政占比降到15%以下。尽管如此,傅德荫和高可宁的泰兴公司一直垄断澳门博彩业至1962年。

第七章是关于民国澳门博彩业的结论性认识。首先是博彩业与澳门财政的关系,作者指出1913年至1949年澳门博彩业所缴赌饷对民国澳门财政贡献巨大,有近2/3的年份贡献四成左右收入。另外,在1917至1925年鸦片饷银巨增和1945年至1949年黄金贸易繁荣时期的澳门财政收入,要比1925年至1945年赌饷占四至五成时期的要多;其次是影响民国澳门博彩业兴衰发展的因素,即广东内地赌博的禁与弛、广东政治局势稳定与否、粤澳政治关系之变化以及澳门周边地区经济发展形势。澳门博彩业兴衰大致与前两个变量呈现负相关(1941年香港沦陷后的澳门三年孤岛时期是例外),与后两个变量则是正相关;第三是博彩业在澳门社会中的影响,澳门华商几乎垄断澳门经济,而他们与博彩业都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民国时期,澳门靠博彩业谋生活者人数众多,以高可宁控制的十友堂和傅德荫控制的泰兴公司控制了民国澳门经济,包括博彩、航运、银行、餐饮、娱乐业、房地产等。赌商也承担许多社会责任,比如高可宁和傅德荫是抗日战争时期澳门慈善业最大的贡献者。他们的慷慨解囊不仅能够得到澳葡政府表彰,还能通过回馈社会消除澳门民众对于博彩的抱怨。最后,以博彩业为基础的澳门旅游业也在抗战后不断发展。纵观民国澳门博彩业发展史,同样也为今日澳门的发展提供不少借鉴。

总之,与《尴尬图存》一样,《民国澳门博彩史》同样强调要重视博彩史研究。很少有人意识到博彩问题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的重要性。博彩史研究是中国近代史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正如作者所说:“博彩史问题不容小觑。近现代的广东史之于中国史,与博彩史之于广东史,可以等而观之。”交相呼应,环环相扣,澳门博彩史则是此中的一出重头戏。《民国澳门博彩史》作为一部博彩史研究的典范,其亮点体现在以下三点:

首先,一手史料充实,作者爬梳大量中、英、葡等多种语言的档案文献。其中不少为前人研究中未曾使用的史料,比如澳门历史档案馆藏仁慈堂、民政厅、市政厅和财政厅等档案卷宗,这些原始档案主要保存了番摊、山票、铺票和白鸽票等各类博彩承充信息。本书还利用大量报刊资料,据统计达有96种之多。特别是《澳门政府宪报》,该报是民国时期澳门政府官方报纸,本书的民国澳门财政收入和赌饷数据大部分来自这份报纸。其他如澳门《华侨报》《香港华字日报》《香港工商日报》、香港《大公报》、香港《孖剌西报》(Hong Kong Daily)、《广州民国日报》《香山旬报》《申报》《东方杂志》《北华捷报》(The North China Herald)、《京报》和《政府公报》等民国时期澳门、香港、广东、上海和北京地区的著名中外文报刊,甚至还有新加坡和美国等地报刊,也都保留了很多粤澳两地博彩相关史料。总之,有了这些原始材料的支撑,民国澳门博彩史不再只是逸闻传说,而呈现出越来越多的信史。

其次,内容上理清民国澳门博彩史的发展脉络,以启兴公司、大兴公司、集益公司、源源公司和泰兴公司等承充番摊专营为叙述主线,详细论述高可宁、范洁朋和傅德荫等民国澳门著名赌商的历史,填补了民国澳门博彩史研究的许多空白。另外,作者还试图通过对民国澳门博彩史的论述,来探讨民国澳门博彩“制度变迁”和澳门“经济转型”问题。前者即澳葡政府为了实现赌饷利益最大化而对博彩进行改革,后者即面临生存压力的澳葡政府思考如何摆脱经济发展对博彩业的过分依赖,文中也有不少篇幅提及鸦片饷银和战后的黄金贸易,当然这两项都备受批评,所以澳葡政府也致力于旅游业的发展。这个问题视角不仅在以前民国博彩业史研究中未予以关注,就连民国澳门财政史方面的论述也涉及较少。还有一点必须提及,以往民国时期的中葡关系史和粤澳关系史研究中,基本是政治史视角,比如邓开颂等主编《粤澳关系史》(1999)和黄庆华《中葡关系史》下册(2006)等,而本书则另辟蹊径,从博彩中去研究这一时期的中葡或粤澳关系。

第三,秉承传统考证法,对史料进行抽丝剥茧,得出可靠史实。比如第三章关于高可宁早期人生的考证,坊间流传高可宁的故事多是一些掌故,比如金丰居士的记载和夏茄《高可宁轶事》等,这些作品虽有不实之处,但也并非毫无价值。作者根据高可宁儿子高福耀编辑《高可宁先生言行录》与上述材料相互论证,比较客观地叙述了高可宁白手起家的历史,并且指出他民初能在澳门投承番摊的前提是清末即在广州涉足博彩业。再如第四章关于范洁朋与十九路军的关系,作者有二大论据,先是依据《香港工商日报》的报道1932年范洁朋以源源公司的名义向十九路军捐赠一万元,再者考证出陈孚木拿70万两白银去澳门开设赌场,此举是陈铭枢通过范洁朋的源源公司进行军饷投资。此处,作者还使用量化史学的方法,全书共有18个量化统计图表,包括数据统计表、百分比堆积面积图和柱形图等,使读者可以非常直观地了解各类博彩历年的赌饷数据和在民国澳门财政收入所占比例。

当然该书也还存在进一步研究的空间,作者在书中即有指出部分内容有待进一步挖掘史料予以研究,比如启兴公司详尽的经营收益情况、1932年源源公司招商分承番摊专营的结果、广州的“源源公司”与范洁朋的关系和民国时期经营澳门跑狗博彩业的公司具体情况。除此之外,还可从以下三点着手:第一,番摊赌博作为民国澳门博彩业的核心,众多拿到承充合同的公司内部资料还有待进一步挖掘,可进一步了解澳门博彩业的运营;第二,该书用力较深在于民国澳门博彩史、财政史和粤澳关系史上,从社会史的角度则有继续发挥的空间,在书中看到的更是赌商对澳门社会经济的控制和在慈善业上的贡献,而赌客在其中的活动则相关较少;最后,全书虽有多处量化图表,但如果能运用现在流行的SPSS或者JASP等社会科学数据分析软件,可使得量化出来的结论更具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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