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传江 王静雅
摘要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上第三课的群文阅读,由两篇小说组成:《百合花》与《哦,香雪》,这两个作品时代背景不同,主题不同,叙事聚焦亦不同,看似毫不相干,但却以共同的诗化叙事,建构了一种诗化小说文体,表现出相似的美学追求。首先,情节的弱化催生出一种冲淡的美学效果;其次,回忆作为建构小说文本的重要方式,勾连起此在与彼在,让昔日的美好或尴尬照进现实;第三,小说的含蓄美使得它的艺术容量均超越了语言文字本身所具有的内存。
关键词诗化小说;情节的弱化;回忆;含蓄美
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上第三课的群文阅读,由两篇小说组成:《百合花》与《哦,香雪》。两个作品看起来毫不相干:首先,时代背景不同。《百合花》讲述的是解放战争年代的故事,而《哦,香雪》描述的是改革开放初期的生活。其次,主题不同。《百合花》通过一个小通讯员和新媳妇的短暂交往表现出战火中的人性美。而《哦,香雪》写的则是一个乡村初中生对大山以外,火车所代表的现代文明的向往。再次,叙事聚焦亦不同。《百合花》采用的是内聚集叙事,而《哦,香雪》则采用了零聚焦叙事。然而,这两篇小说都表现出明显的诗化特征,《百合花》是“宏大叙事下的抒情诗”,而《哦,香雪》更是“从头到尾都是诗,……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处于不同年代的两个作者——茹志鹃和铁凝,以共同的诗化叙事,建构起一种诗化小说文体,表现出她们相似的美学追求。
一、情节的弱化
茹志鹃和铁凝都在各自的小说中故意弱化了故事情节。相较于传统小说对于连续、曲折的情节的重视,《百合花》和《哦,香雪》的情节则呈现出片段化与简淡化的特征。两篇小说各自连缀起星星点点的生活片段,并用这些含蓄蕴藉的生活片段模塑出洁净纯洁的人性。情节的弱化催生出一种冲淡的美学效果,使小说抵达了诗的内核。
《百合花》是以一个女性文工团创作室成员的视角进人战争叙事的。然而这个女性文工团成员所经所历,所看所闻的,并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而是几个简单的场景。也就是说,茹志鹃避开了宏大叙事,着力刻画了几个小场景。第一个是“送”。所谓“送”,就是小通讯员送“我”这个文工团成员去前沿包扎所。在1946年“打海岸的部队决定总攻”这个时代背景下,文工团的同志被分派到战斗连去帮忙,而“我”由于性别的原因,被分配去包扎所。在小通讯员送“我”的路上,《百合花》的故事时间临时中止,而叙述却在这个时候得以尽情铺展,茹志鹃开始了被叙事学家称之为“静述”的叙事:“早上下过一阵小雨,现在虽放了晴,路上还是滑得很,两边地里的秋庄稼,却给雨水冲洗得青翠水绿,珠烁晶莹。空气里也带有一股清鲜湿润的香味。要不是敌人的冷炮在间歇地盲目地轰响着,我真以为我们是去赶集的呢!”在这里,“叙述者的目光固定在某一特定的人或物上,故事时间处于凝固状态”,此后对于这件小事的叙述,也一直以一种缓慢的节奏展开。第二个是“借”。所谓“借”,就是小通讯员和“我”一起去向新媳妇家借被子。首先是小通讯员自己去借,碰了钉子,借而不得。然后小通讯员央求“我”和他一起去借,终于借到。再之后是当知道那条被子是新媳妇唯一的嫁妆,我们都表现出心理的纠结:“我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通讯员也皱起了眉,默默地看着手里的被子。我想他听了这样的话一定会有同感吧!”第三个是“盖”。所谓“盖”,就是新媳妇为小通讯员盖上了那条撒满了白色百合花的被子。小通讯员为了掩护担架员而不幸牺牲,新媳妇先是为他认真仔细地缝补衣服上那个破洞,然后把自己结婚用的,绣着象征纯洁与感情的百合花的新被子,盖在了小通讯员的身上。
相较于《百合花》,《哦,香雪》情节的弱化更为明显。在这个短篇小说中,铁凝以一个零聚焦的视角讲述了一群台儿沟的女孩子,面对一列火车所代表的现代世界的斑斓,内心所泛起的波澜。小说通篇都是漫不经心的叙述,如果说有什么情节是不那么散漫的话,也许香雪在小说中仅占三分之一的篇幅的一段历险可以勉强算得上香雪为了换取心心念念的铅笔盒,而踏上了那一列火车,却在车门关闭之际,没能来得及下車。“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此后的香雪没有听从“北京话”们的建议,决定徒步走回台儿沟,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前来寻找他的姐妹们。即便是在这三分之一的篇幅里,小说也并未突出这一段经历的险与奇,而是将叙述的重点放在了对于香雪的心理刻画上:她独自一人沿着铁轨回家时的害怕,她端详着铅笔盒时对于被同学们再一次“盘问”的渴望,当柔和的风吹来时她由害怕到不害怕的心理转变,她小时候对芝麻糖的渴望,看见前来寻找她的姐妹们时她的欢乐、满足与骄傲..通过这密不透风的心理描写,一个渴望现代文明的,立体而真实的乡村女孩形象跃然纸上。
二、回忆的诗学
海德格尔认为,“戏剧、音乐、舞蹈、诗歌都出自回忆女神的孕育”(),在他看来,回忆是创作之源。而对于《百合花》和《哦,香雪》来说,回忆是这两篇小说诗性品质生成的重要因素。
对于《哦,香雪》来说,回忆是建构文本的一种重要方式。在小说的开始,叙述者借助回忆讲述了台儿沟未通火车时的生存状态:“从前,台儿沟人历来是吃过晚饭就钻被窝,他们仿佛是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大山无声的命令。于是,台儿沟那一小片石头房子在同一时刻忽然完全静止了,静得那样深沉、真切,好像在默默地向大山诉说着自己的虔诚。”通过回忆,小说在城乡二元对立的语境下,突出了某种对现代文明的向往。
在此后的叙述中,小说也不时借助回忆,来对台儿沟女孩记忆中的场景进行重新组合。当香雪独自一人沿着铁轨走在回台儿沟的路上时,香雪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和凤娇碰到换芝麻糖的老头的经历。小说详细地描写了香雪的内心活动与行为,凤娇极力劝她用一件旧汗巾褂换取几块糖吃,但是想吃芝麻糖的香雪终于压抑住了自己的渴望,没有去换。她为什么不换?小说意在借助芝麻糖的对比,来突出铅笔盒对一个初中山村女孩的重要。香雪的回忆是一种幸福的苦涩。没有吃到芝麻糖的童年,是苦涩的、辛酸的童年;拥有了铅笔盒的香雪,是拥有了幸福的香雪。而现在握着铅笔盒再去看那一段时光,那苦涩里,或许就咂巴出幸福的味道来了。所以,在香雪的眼里“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如果说回忆是《哦,香雪》组织叙事的基本方式,那么,对于《百合花》来说,回忆则是在小说某一时刻获得审美观照的凭借。如小说中关于中秋节的叙述:“啊!中秋节,在我的故乡,现在一定又是家家门前放一张竹茶几,上面供一副香烛,几碟瓜果月饼。孩子们急切地盼那炷香快些焚尽,好早些分摊给月亮娘娘享用过的东西,他们在茶几旁边跳着唱着:月亮堂堂,敲锣卖糖...或是唱着:月亮嬤嬤,照你照我……”这一段回忆,看起来和叙事序列几无关系,孙绍振先生将其作用解读为“缓和情节的过分急促”,而李春雨则认为,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充满回忆的中秋节,这个“本应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刻,但在这里,即将开始的却是一场战斗、一次总攻,一次人们要面对的生死离别。这种中秋气氛烘托了战争的残酷”,笔者认为,除了缓和气氛,烘托残酷之外,这一段回忆还是一个中介,将故乡与包扎所这两个不同的空间紧相联系,将故乡的孩子们与小通讯员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对象紧相联系——小通讯员正是我的同乡。回忆的发生,恰是因为距离的存在,联系的产生,又因回忆而联结。回忆和叙事在这一张一弛中的融合,使小说的美学效果彰显无疑。
对于《百合花》与《哦,香雪》来说,它们都以回忆勾连起此在与彼在,让昔日的美好或尴尬照进现实,从而获得被巩固加深或者被重新解读的机会,仿佛经过沉淀与酿造,小说在时间的观照下,散发出一种诗的醇香。
三、含蓄的美学
含蓄是中國古代美学的范畴,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这样说含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浅深聚散,万取一收。”在现当代小说中,不乏冷静的不抒情的零度写作,也不乏直抒胸臆的作品,但唯有含蓄的抒情,让人回味。《百合花》哦,香雪》恰是这样含蓄抒情的小说。
《百合花》中的小通讯员才刚刚十九,小通讯员是羞涩的,腼腆的,他的感情表达方式是内敛的。在小说的开始,他送“我”这个女同志去包扎所,当在路上休息时,他在离“我”远远的石头上坐下;当“我”带着一种反抗情绪面对他坐下时,他立马惊慌起来,“好像在他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局促不安,调过脸去不好,不调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当“我”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主动问他是哪里人时,他开始说话迟钝,半响才说清楚自己家在何处;当面对“我”再寻常不过的关于娶没娶媳妇的关心,他的脸更加红了,那不停地摸皮带扣眼的手表达出了他的局促。新媳妇是一个不善于用言语来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当她得知小通讯员牺牲后,她没有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难过,而是以行动,以表情:她以前所未有的庄重与严肃,以发自内心的虔诚,为小通讯员擦拭身体;她动手把自己唯一的嫁妆,盖在了小通讯员的身上;她的在眼眶下打转儿的泪花,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这种感情的内敛,在《哦,香雪》中亦有表现。当凤娇和其他女孩斗嘴需要香雪帮腔时,香雪非但没有说得了话,而且脸都红了。当其他女孩们贬低凤娇的“北京话”时,香雪“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她示意凤娇握住她的手,仿佛请求凤娇的宽恕”,在香雪的意识里,是自己的没有帮忙,使凤娇蒙受了委屈。即便是在提着篮子卖鸡蛋时,香雪的话也不多,她只是站在列车外面,用晶莹的眼睛望着列车里的乘客,随便他们给个什么价钱。
此外,象征手法的运用,也促生了小说的含蓄之美。《百合花》与《哦,香雪》,使用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象征手法,一切都经过了精心的选择,一切又都像是自然天成,从意象到语言,从细节到整体,几乎都可以做形而上的理解。如“纯洁的百合花象征着人物的美好心灵”,而“‘大山象征着封闭、传统、落后;‘火车'象征着开放、现代、追求”,至于那个吸引香雪上了火车的铅笔盒,则是知识与文明的象征。而香雪踏上火车去换铅笔盒的这个行动,则象征着山村姑娘对于知识与现代文明的主动追求。
象征在《百合花》与《哦,香雪》中的出现,使这两篇小说的艺术容量均超越了语言文字本身所具有的内存,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在含蓄抒情的同时,小说以诗化的艺术形态在文学的画廊里刻下了自己的印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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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卫东.文学鉴赏【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217.
【作者通联:马传江山东济宁梁山现代高级中学;王静雅山东济宁梁山县北关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