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璇
笛卡尔是一个在任何一部西方哲学史中都不会缺席的名字,但它却未必总是出现在西方伦理学史中。一些西方伦理学史在谈到笛卡尔时也往往重在强调他为近代以来的理性主义伦理学奠定某种认识论与方法论基础,而对他的伦理思想模糊处理或是一笔带过。笛卡尔伦理思想就如同一团迷雾。近三十年来,笛卡尔的伦理思想逐渐成为一个研究热点,但学者们众说纷纭,在许多问题上都未达成共识。为了引发我国学者们对这个主题的研究兴趣,本文根据所掌握的材料回顾与梳理国内外学者们研究这个主题的历史与现状,并对未来的研究方向提出一些思考。
笛卡尔于1650 年去世。从17 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下半叶,学者们对其哲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他的形而上学、认识论、方法论与自然哲学上,基本上完全忽略他的伦理思想。卡斯特尔圣皮埃尔神父(Charles Irénée Castel,Abbé de Saint-Pierre)感慨笛卡尔没有在伦理学和政治学这两个最影响人类发展的学科中发挥他强大的天才[1](P268)。他的惋惜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学者们的共识。我们分别从17、18、19 世纪中挑选一本在当时很有影响的笛卡尔哲学研究著作为例来说明这一情况。皮埃尔·培尔(Pierre Bayle)在1648 年出版过一本研究笛卡尔哲学的论文集,其中所讨论的主要是笛卡尔的物理学以及圣餐问题[2]。安托万·莱昂纳德·托马斯(Antoine Léonard Thomas)是法兰西科学院自1733年开始举办的赞颂伟人演讲比赛中一位著名获奖者,尽管他在演讲中宣称自己在笛卡尔的所有著作中追随其脚步,但他其实同样对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只字未提[3]。埃默里神父(J.A.Émery)在1811 年出版了《笛卡尔关于宗教与道德的思考》,这本书的标题和很长的前言都表示其研究内容包含笛卡尔的伦理道德思想,然而实际上此书依旧没有在这方面展开论述,而是重在指出笛卡尔在几何学、形而上学与物理学(尤其是前两者)的巨大成就与杰出贡献[4]。以上三本书作为典型例子让我们清楚地看到,在笛卡尔去世之后的两百年间,学者们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可以说近乎空白①。
不过,这一情况在19 世纪后期发生转变,笛卡尔的伦理思想逐渐引起西方学界尤其是法国学界的兴趣。导致这一转变发生的原因大致上有三个:其一,为了统合大革命之后撕裂的法国思想界,维克多·库赞(Victor Cousin)一派努力将笛卡尔立为法国的民族神话。然而,笛卡尔哲学大厦到19 世纪中期时已经基本倒塌了,其物理学被牛顿物理学所取代,其认识论与心理学部分在洛克等经验主义者的批判中摇摇欲坠,其哲学体系也在熠熠生辉的德国古典哲学体系面前显得暗淡无光,就连法国百科全书派哲学家们都批判笛卡尔哲学的落后。库赞本人很早就认识到笛卡尔哲学统治已经终结,但他补充说:“我说的是他的统治,不是说他的光荣,他的光荣是不朽的”[6](P20)。于是,库赞一派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选择淡化笛卡尔哲学的体系性,而是重在强调其“光荣”,即他的核心主张与理性精神。他们将笛卡尔哲学描绘为符合道德准则同时又是伟大光辉的理论,通过激发人们注意到其哲学中过去不为人注意到的部分从而使人们对它的理解与诠释扩展到更加广阔的思想领域去。这一做法使更多的有识之士将目光投向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其二,孔德的思想在当时影响巨大,人们开始对社会问题产生强烈兴趣。孔德将笛卡尔视作实证主义综合的先驱,认为他为实证主义大厦放上第一块砖,而他自己则要完成后续的建设,换句话说,他打算用自己的理论来填补笛卡尔哲学在社会领域的空白②。这也使学者们开始注意起笛卡尔对伦理道德的思考。其三,当时的法国总理儒勒·费理(Jules Ferry)推行新的教育政策,主张学校应当只教授孩子们道德伦理而不再教授哲学,这一教育改革引起社会广泛的关注与学界热烈的讨论,导致伦理问题一跃成为法国当时亟待解决的前沿热议问题。上述几种因素综合作用导致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在此时开始受到关注,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关注反过来也极大地受限于当时的时代条件。布罗查(V.Brochard)在这一时期中发表的“斯多亚式的笛卡尔”一文可以算是这一研究主题的开山之作,这篇文章将笛卡尔伦理思想视作斯多亚伦理学的回声[8](P548-552),他的这一主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许多学者奉为圭臬。
到了20 世纪,越来越多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的高质量专著与文章在法国哲学界涌现。比如,哈梅林(OctaveHemelin)在他的《笛卡尔的体系》一书中专门讨论《谈谈方法》一书第三部分所包含的伦理思想[9]。阿尔弗雷德·埃皮纳(Alfred Espinas)所写的《笛卡尔与伦理学》是一本专门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的重要专著[10]。皮埃尔·梅纳(Pierre Mes⁃nard)在1936 年出版了一本关于笛卡尔伦理思想的论文集[11],可见在当时已经有一定数量的相关研究。亨利·谷耶(Henri Gouhier)于次年发表的“笛卡尔与伦理生活”一文是另一则佐证,他在论文中罗列出不少已有的研究文献[12]。这些情况都表明在20 世纪上半叶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在欧洲已经是一个受到重视的研究主题并且已产出不少理论成果。
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在20 世纪下半叶的法国蓬勃发展,法国学界涌现大量相关研究的文章和书籍,研究也从整体性把握逐渐向精细化考察转变,与此同时,这一主题所蕴含的内在张力与理论困难逐渐呈现出来。马蒂尔·格鲁(Martial Guéroult)在其著作《笛卡尔根据理性秩序》(1953)一书中主张伦理学与医学一样都是过好当下生活的技艺,同时也指出其伦理思想的含混与困难[13]。罗狄-勒维(GenevièveRodis-Lewis)的《笛卡尔的道德哲学》一书是20 世纪法国极有影响的系统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的专著,这本书详细分析和探讨了笛卡尔早年的理想抱负与临时的道德规则、其道德学与形而上学的关系、身心统一体与掌控激情、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以及好好判断等主题[14]。随着研究的深入,笛卡尔伦理思想在文本与理论上的复杂性也被更加深刻地揭示出来,学者们对各种问题的争论也日渐白热化。这一点从德尼·康布斯奈(De⁃nis Kambouchner)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的新书中可以看出,他将书名定为《笛卡尔和道德哲学》,足见他对笛卡尔伦理思想抱有疑虑以及他在处理这个问题时的审慎[15]。时至今日,大部分法国学者都倾向于笛卡尔没有完全建立起一套完整融贯的伦理学理论。
对笛卡尔哲学的关注与研究并没有仅仅局限在法语学界。随着英美哲学界的日渐兴盛,自上世纪60 年代起,英语世界的学者们对笛卡尔哲学的研究兴趣逐渐增加,出现了几本专著和大量论文。英美哲学界对笛卡尔哲学的研究从一开始就带有鲜明的分析哲学特色,偏好从逻辑与语义分析的角度考察笛卡尔哲学中的主要命题及其论证。这样的研究特色导致英语学界尽管出于不同的原因却也走上与欧州同僚们一样的弯路,那就是他们在最初研究笛卡尔哲学的较长一段时间内忽视了他的伦理思想。举例来说,在上世纪70 年代的美国集中产出了不少研究笛卡尔哲学的经典著作,包括但不限于哈里·法兰克福(Harry G.Frankfurt)的《恶魔、做梦者与疯人》[16]、玛格瑞特·威尔森(Marga⁃ret D.Wilson)的《笛卡尔》[17]、艾德温·科里(Ed⁃win M.Curley)的《笛卡尔反对怀疑论者》[18]、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的《笛卡尔:纯粹探究计划》[19],但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对其伦理思想不闻不问。尽管当时有一些相关的专著与论文,但它们在全部笛卡尔哲学研究中所占比例仍然极少。据笔者所知,在那段时期,只有约翰·布洛姆(John J.Blom)的《笛卡尔:他的道德哲学与心理学》一本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的专著[20]。
近三十年来,随着研究的深入发展,尤其是法国相关研究的传入及其影响力的逐渐扩大,英语学界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也发生了很多转变。
首先,笛卡尔的伦理思想逐渐得到英语学者们的关注。不论是整体性讨论西方近现代哲学还是研究笛卡尔哲学的其他主题,英语学者们近些年来大多不忘关注他的伦理思想。比如,约翰·科廷汉姆(John Cottingham)在《理性主义者们》一书中专门用两小节介绍了笛卡尔的自由观及其伦理思想[21](P157-162,171-175)。苏珊·詹姆士(Susan James)在研究17 世纪的情感理论时主张撇开激情去讨论早期现代哲学是一个重大失误,在她看来,笛卡尔的激情理论是同当时经院亚里士多德主义激情理论的决然断裂[22]。侯赛因·萨卡(Husain Sarkar)在《笛卡尔的我思:从大海难中救出》一书在试图挽救我思论证的过程中还专门思考笛卡尔的道德规则同他的知识论之间的关系[23](P22-32)。莉莉·阿拉内恩(Lilli Alanen)在处理笛卡尔的心灵概念时将自己的诠释分析最后落脚在他的自由意志观与德性论上[24](P208-258)。安妮·阿什利·达文波特(Anne Ashley Davenport)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前进,主张笛卡尔最根本的贡献不是发现了认知主体,而是发现了更加基础的自由行动主体,前者如果没有后者则是不可能的[25]。马修·L·琼斯(Matthew L.Jones)指出以笛卡尔、帕斯卡与莱布尼茨的早期现代哲学家认为数学与自然哲学有助于人们过好生活,他们致力于融合科学与哲学,其中一种重要的方式就是将技术程序同自我培养计划挂钩,笛卡尔正是通过他对几何学的革新完成这一融合[26]。泰德·舒马茨(Tad M.Schmaltz)在探讨笛卡尔的因果理论时也用了接近五分之一的篇幅来考察他的自由概念,从而深入挖掘自由行动的因果性[27](P180-216)。
其次,英语世界学者们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基本处理大体上是在延续法国的研究思路。以约翰·马歇尔(John Marshall)的《笛卡尔的道德理论》为例。这是英美学界三十年来影响较大的一本完整阐述笛卡尔伦理思想的专著。在这本书中,作者将笛卡尔的道德理论分为三个部分,即《谈谈方法》中提出的临时的道德规则、《论灵魂的激情》以及一些书信中给出的最终道德规则以及一些更加具体的价值理论与义务体系。通过这些研究,马歇尔跟随法国研究前辈们的思路,主张笛卡尔所建立的伦理思想只有现实的、不完满的道德规则,完满的道德既没有被建立也不可能被建立[27]。
最后,由于大部分英语世界学者赞同他们的欧洲学者们关于笛卡尔伦理思想的主张,即笛卡尔并没有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且体系性的伦理学理论,再加上英语学界以论文发表为核心的学术体制以及放弃宏大叙事而探究精细琐碎问题的研究偏好,导致目前学者们大多不再尝试整体性地建构笛卡尔的伦理思想。这一情况体现在海量的研究论文在英语学界涌现出来,近三十年来光论文集就出了十多本。这些论文从各个细小角度探究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并由此又激发出层层不断的学术争论。
如今,在国外学术界,不应当忽视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已经成为共识。这一主题也逐渐成为西方哲学史与西方伦理学史研究中的一个新的热点。但学者们在许多问题上仍旧存在争议,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国内的笛卡尔哲学研究始于对其著作的翻译。笛卡尔生前写作完成并正式出版的著作有四本,即《谈谈方法》《第一哲学沉思集》《哲学原理》与《论灵魂的激情》。前三本早在民国时期就有了中译本。新中国成立之后,商务印书馆陆续翻译出版笛卡尔的主要著作,除上述四本外,还有笛卡尔早年写作的未完成作品《探求真理的指导原则》。时至今日,笛卡尔的主要作品都有了中译本,像《谈谈方法》和《第一哲学沉思集》等重要作品还有好几个不同中译本。除笛卡尔的一手著作之外,我国学者还翻译了不少优秀的笛卡尔哲学二手研究专著。由国外杰出学者们撰写的关于笛卡尔哲学的专著得以翻译并被介绍给中国读者,这对我国学界研究笛卡尔哲学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国内对笛卡尔哲学的研究并没有局限在翻译工作中,同时也出现了一批笛卡尔哲学方面的研究专著。姚鹏的《笛卡尔的天赋观念说》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本研究笛卡尔哲学的专著[28]。冯俊所著的《笛卡尔第一哲学研究》是国内第一部系统研究笛卡尔的哲学体系与形而上学的著作[29];他的又一力作《开启理性之门——笛卡尔哲学研究》汇集了作者十多年来对笛卡尔哲学所做的全部研究的心得,是目前国内研究笛卡尔哲学影响最大、最为读者所熟悉的一本著作[30]。尚新建写作的《笛卡尔传》是国内唯一一部笛卡尔学术传记,内容扎实客观,为研究笛卡尔哲学提供了许多重要的背景资料[31]。近十年以来,国内研究笛卡尔的著作井喷式增长。截止到2020 年,国内已经出版了11 本研究笛卡尔哲学的专著。
除研究专著之外,国内学界四十年来涌现出成百上千的笛卡尔哲学研究论文。在数量庞大的笛卡尔哲学研究论文中,有少部分论文涉及他的伦理学说。我国学者们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主要通过这些论文呈现出来。
与国外研究相比,国内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起步较晚,但也因此少走很多弯路。国内学界很早就意识到不可忽视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有学者明确提出:“应该指出哲学史学界在笛卡尔研究中的一个并非不严重的疏忽:只谈笛卡尔的形而上学和物理学,而对他的实践哲学却略而不提,至少未予以足够的重视”,伦理学是实践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也是“笛卡尔全部哲学的归宿和最终目的”[32]。随着研究的深入,国内学者已经发现伦理学说在笛卡尔哲学中的重要性,有的学者指出“我们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伦理学是笛卡尔哲学的最终指向。没有这个目的的设定,我们就难以对笛卡尔一生的哲学研究活动获得某种一贯性的认识”[33]。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国内学界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如今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本文将国内学者们对这个主题的研究归为以下五个方面并介绍部分有代表性的论文及其主要观点。
一是笛卡尔的人论与人道主义思想。尚新建指出笛卡尔哲学中的人学思想极为复杂,体现其现代性特征[34]。贾江鸿强调我们应当研究笛卡尔伦理学中人的概念[35]。
二是《谈谈方法》以及“临时的道德(规则)”。李子群详细分析了构成这套临时的道德规范的三条行为准则之理论来源[36]。王辉从福柯与阿多对笛卡尔的解读入手,将这套道德规则理解为一种伦理方法与伦理风骨[37]。此外,笔者详细阐述“临时的道德规则”的出处、翻译以及学界的三种不同解读,然后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主张这套道德规则是笛卡尔为了保障人们贯彻他提出的一般方法的第一步“怀疑方法”而不影响日常生活所给出的一种策略[38],并且根据对《谈谈方法》的文本分析,主张笛卡尔在此书中提出的一般方法不仅是一种探寻真理的理论方法,而且还是一种指向伦理目标的实践方法[39]。
三是《论灵魂的激情》以及笛卡尔的激情学说。冯俊从笛卡尔的激情学说入手,将之同霍布斯的激情理论对比分析,从而展现现代性危机的来源[40]。贾江鸿在阐明笛卡尔对激情的界定的基础上主张笛卡尔哲学中存在两种“我思”概念,一种是纯粹知性、反思性的“我思”,另一种功能是思维纯粹显现意义上的非反思的“我思”[41]。李琍梳理了笛卡尔对激情的定义以及激情产生机制的说法,主张其激情理论是现代心理学的理论源头[42];她还详细辨析了笛卡尔讨论爱这一基本激情的所有条目,阐明爱的产生机制并指出爱的本质[43]。笔者在文本梳理的基础上,提出笛卡尔在两种不同意义上使用“激情”这一术语并表明他的“激情与活动同一说”意在强调激情过程中的身心统一[44];分析激情的功能并主张激情在一定限度内可以也应当作为人们行动的向导[45];梳理激情分类法及其对六种基本激情的论述并建构出两种激情运作模式[46];此外,主张笛卡尔所持有的身心原则在《论灵魂的激情》中发生转变,除了坚持身心间的自然联结原则外,还增加了身心间的习惯联合原则,这使得激情管控成为可能[47]。
四是笛卡尔的意志理论及其同德性的关系问题。周凡最早指出这一研究主题长期遭到忽视,他率先提出我们应当对此深入研究[48]。此后,李子群在这一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他从理论内涵、历史地位等方面详细阐释了宽宏(又译为慷慨)这一关键德性,并在此基础上着重分析意志与德性、意志与理智之间的关系[33][49][50]③。毛竹分析挖掘《第一哲学沉思集》中的意志概念,展现笛卡尔隐藏在理性主义面相之下的意志论面相[51]。张小星通过分析意志自由概念以及区分怀疑的行为与怀疑的理由来反对肯尼(AnthonyKenny)对笛卡尔的理智决定论解读[52]。李琍用神义论框架来解释笛卡尔的意志自由论与意志不可错之间的矛盾[53]。贾江鸿独具匠心地从虚无概念入手来研究笛卡尔的意志理论,将他的意志概念细分出三种不同内涵,从而勾勒出其意志理论发展的变化脉络[54]。
五是直接着手分析与阐释笛卡尔的伦理学说或道德哲学。宋斌与原琦以二元论形而上学框架为基础对笛卡尔伦理学作整体性诠释,强调其伦理思想主张从人的自然倾向通向发现人的仁慈之心从而获得快乐与满足[55]。王腾主张笛卡尔的道德哲学呈现出精神实体-道德自由-我思主体性的三维结构[56]。张柯指出笛卡尔的“道德学是对生存问题的研究,是指导生存并提供生存准则的学问”,“道德学之所以是‘最高学问’,因为它根本地乃是自由之学问”,在此基础上,他主张笛卡尔的道德学同第一哲学构成二重结构[57];并且他认为笛卡尔在《论灵魂的激情》一书中试图用道德学去统摄第一哲学以此来解决二重结构带来的不统一性困境[58]。雷思温巧妙地用面具为线索,将临时的道德策略视作笛卡尔带上的面具,将他的常态伦理学视作卸下面具后建构的新道德[49]。贾江鸿同样主张笛卡尔的道德哲学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尚未建立起来的、作为最高级智慧的、完善的道德科学,另一则是具体的、现实的、不完善的道德哲学[60]。
国内学界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主要体现在论文中。这些论文大多建立在详细踏实的文本研究之基础上,积极参与并回应国内外同行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提出了许多有学术价值的观点。学者们从上述五个方面对这一主题展开了充分而又深入的探讨,涵盖了这一主题下的大部分议题,既有一般性的解读与诠释,又有细节上的辨析与探讨。可以看出,我国的笛卡尔伦理思想研究呈现出蓬勃的发展趋势并且已经取得较多的理论成果。
总的来说,国外哲学界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漫长忽视期后,逐渐认识到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是研究其哲学乃至西方早期现代哲学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如今这一点在学界已经成为一条共识。西方学者们对此所做的研究往往与当代哲学的新发展密切交织在一起,使得这一主题迸发出新的活力。欧洲学者们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往往同当代现象学发展密不可分,而英美学者们的研究思路却大体跟随分析哲学进路,并与英美心灵哲学与认识论学科中的重要概念挂钩。近三十年来,随着研究的深入发展,尽管学者们对于如何诠释、定位笛卡尔的伦理思想仍旧众说纷纭,但其理论与文本的复杂性已经得到充分的展现。
国内学界从一开始就未曾忽略对笛卡尔伦理思想的研究,经过四十年发展,如今我们在这一领域中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国内学者们对这个主题的研究逐渐呈现出蓬勃的发展势头。从前面的文献梳理可以看出,国内学界已经出现不少高质量的论文,从各种角度思考与阐发笛卡尔的伦理思想。然而,不可否认,国内学界的笛卡尔伦理思想研究仍然占比极小,有进一步发展的需要和空间。
一方面,就翻译工作而言,笛卡尔的主要哲学作品都已经有了不少中译本,但他的书信集尚未有中译本,而这些文献尤其是他的晚期书信是研究笛卡尔伦理思想不可或缺的一手材料。此外,尽管越来越多的国外笛卡尔哲学研究著作被翻译为中文,但除了加勒特·汤姆森与汤姆·索雷尔的两本同提名为《笛卡尔》的专著有过蜻蜓点水的寥寥几笔,其他译著都没有对笛卡尔的伦理学说展开论述。而且国内所选择翻译的大多属于普及性质的或一般性的研究著作,许多著名哲学史家的代表性研究成果皆未译出。因此,翻译笛卡尔的书信集以及国外质量高、影响大并且具有代表性的笛卡尔伦理思想研究著作是我国学术界亟待进一步完成的工作。
另一方面,就研究工作而言,国内学界已经出版不少笛卡尔哲学研究著作,但它们主要聚焦于笛卡尔的形而上学、自然哲学与认识论,较少论及他的伦理思想,国内尚无一本笛卡尔伦理思想研究的专著。国内学者们对这个主题的研究主要呈现在论文中,但论文的篇幅限制了研究内容的展开。处理细小问题的论文往往无法完整呈现作者的解读视野,而进行整体性解读的论文则难以展开全部的理论论证。因此,以论著的形式整体且系统地研究与分析笛卡尔的伦理思想是另一个可以前进的方向。
总之,我辈学人需要沿着国内前辈学者们开创出的道路继续前进,从翻译与研究两个方向深入研究,努力拨开笛卡尔伦理思想之迷雾。搞清楚笛卡尔的伦理思想有助于人们准确理解笛卡尔的哲学,并由此进一步完整把握西方哲学史尤其是西方伦理思想史,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伦理学理论体系提供更加丰富的思想资源与反思材料,有利于我国伦理学的发展与繁荣。
[注 释]
①尽管这段时期学者们比较忽视笛卡尔的伦理思想,但他们(尤其是法国的学者们)在抬高笛卡尔地位的同时逐渐将他树立为一位道德君子。以这段提到的两位为例:圣皮埃尔神父在另一本书《论伟人和卓越人物之间的区别》之中赞誉笛卡尔“对自己的作为有一个非常合乎道德的理由,他既非求取收入也非求取重要地位,他无非是希望在为全社会提供巨大服务与完善人类理性中有一份宝贵的荣誉”[5](P36)。埃默里神父则在《笛卡尔关于宗教与道德的思考》中用极为丰富的历史细节证明笛卡尔是一个既有道德又非常虔诚的人[4](P6,P75,P159-170)。
②孔德将自己看作笛卡尔的继承者与完善者。他在1842 年11 月5 日给约翰·斯图亚特·密尔(JohnStuart⁃Mill)的信中说:“笛卡尔,我大胆地让我自己来当他的继承人,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一个补充完善者。”[7](P52)
③除了上述已发表的论文外,还有李子群的博士论文《笛卡尔慷慨论研究》,非常感谢李子群教授的慷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