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变奏曲

2021-11-23 06:17陈家玉
中国铁路文艺 2021年11期
关键词:杞柳阜南县柳编

20英尺箱、40英尺箱、35吨敞顶箱……奔跑着、奔跑着,一趟趟,一列列,勾勒别样的风景,奏响华彩的乐章。

说古诗,我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而倾倒;说历史,我为丝绸之路的驼铃声而骄傲;说地理,我又不禁对皖北大地心生情愫。

在一个四月的早晨,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蚌埠南货场内车辆编解成列、吊车马达欢唱,铁路职工像小蜜蜂般忙碌着。一列开往德国的“蚌(埠)—西(安)—欧(洲)”国际集装箱班列驶出,鸣笛前行。

我目送班列远去,想象它跨淮河、越渭水、穿戈壁沙漠、出阿拉山口,经塔什干、巴库……抵达德国汉堡,成为“一带一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嘹亮的汽笛,幻化成驼铃阵阵,随风送远。

记得40多年前,当我在历史课本上学习西汉张骞出使西域的故事时,便对丝绸之路心驰神往,悠悠驼铃一直回响在青春的梦中。

现在,班列飞驰,我在列车自动查询系统TIMS上追踪着它的足迹。集装箱满载着玻璃、家装材料等出口产品,驶向欧亚12个国家和地区,成为蚌埠新辟的“陆地丝绸之路”流动走廊。

蚌埠,淮河岸边的古采珠之地、昔时的小渔村。1912年通了铁路,南来北往的列车驮来城市的灯火。灯火如星。伴随着新中国建设热潮、改革开放大潮,星辉熠熠,灿若银河,映亮淮水。

1992年2月,“南方谈话”引爆新一轮“春天的故事”,乘浩荡东风,蚌埠城南的铁路货场拉响了开通的汽笛。原来茅草丛生的荒地,长出了钢轨、龙门吊、货物列车,勃发铁路人的雄心和干劲。货场等级高、设备设施先进,货畅其流,通达天下,让更多人认识了“蚌埠造”。

2014年4月,铁路联合市政府在货场内建起铁路无水港,外贸企业在此“一站式”办理货物出口手续,打通了货物出口的“绿色通道”。

蚌埠南货场从此多了个响当当的名字:蚌埠(皖北)铁路无水港。开行蚌埠—杨浦港、蚌埠—芦潮港、蚌埠—北仑港的铁海联运国际集装箱班列,一批批外贸货物踏上“海上丝绸之路”,成为声誉日隆的铁路货运品牌。

蚌埠,有人说你是南方,有人说你是北方,南方和北方手拉手坐在高高的淮河岸上,拥抱蔚蓝色海洋,迎接八方来风。

2019年4月,又是一个春天。春天里发生着精彩的故事。铁路、蚌埠市和西安市三家联手,开行“蚌—西—欧”国际集装箱班列,每周4趟。蚌埠(皖北)出口的建材、服装产品直达西欧。

班列飞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驼铃声声。

1912年,津浦铁路通车时,蚌埠是火车加水的“宿站”,南到浦口,北到天津,全長1013公里。而今,淮水之畔响起的驼铃声,东去通江达海、乘风破浪,西进越水穿山、追风逐月,路漫漫其修远。如果在地图上把班列的路线画出来,这条线就像春天里的树,正开枝散叶,不断舒展。

不要说内陆海洋遥不可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便天涯若比邻;不要说出口贸易关隘重重,打造“一带一路”经济带,便天堑变坦途。古昔,张骞的驼队踏破雄关成就不朽传奇;今天,奋斗的铁路人展示“先行”的风采,谱写新时代精彩华章。

我,一名铁路货运人,愿做一头奔跑的骆驼,追随班列钢铁驼队,西出阳关,逐梦前行!

杞柳。

集装箱。

柳浪欢歌、集装箱变奏曲,汇成动人的乐章。

杞柳长在淮河流域有名的地方——安徽阜南县濛洼蓄洪区黄冈镇。低洼的地方不长粮食,人们便栽种了杞柳,既防浪也不荒废土地。几十年过去,阜南县沿淮一线,杞柳成排成片,碧玉妆成、郁郁葱葱。乡亲们望着“拂堤杨柳醉生烟”的景致,却站在茅草屋前饿肚子。

像筑巢的鸟儿一般聪明的人们,开始用柳条编织各种器具。于是,一支支“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柳条纠缠在一起,紧紧拥抱着青草、山芋、玉米,还有猪屎牛粪,甚至是篱笆户牖。

人比筑巢的鸟儿聪明,黄冈镇的柳编手艺和贫困县的名头一样远播四方。

我来到黄冈镇时,柳条已经成为此地的“软黄金”。

杞柳枝条皮薄、柔韧、实心、着色力强,地方志有“淮濛盛产(杞柳),采伐加工,洁白如玉,坚韧如藤”的记载,编织的器具绿色环保、轻便耐用。

在一家贴着金字红底春联的公司加工厂,柳编花篮正在装车,方的、圆的、提把的、带盖的、白的、黄的……形色各异、琳琅满目。我想象着它们是出自多少慧心巧手,装进花束,放到谁的面前都会心动。产品是出口欧美的,走铁海联运快线。我在现场把关装车,笔挺的制服加一顶安全帽,企鹅似的神气十足。

乡亲们问我:“老陈,什么是铁海联运快线呀?”我说:“我群发一下。”“叮”的一声,乡亲们看起了“小贴士”:铁海联运快线就是铁路和远洋航运联线,集卡车把集装箱拉到铁路货运站,装车编组上线,实行定点、定时间、定车次、定线路、定运输价格“五定”开行,从铁路货运站到港口“点对点”,在港口直接上船出海。

“你们铁路真是办了件大好事。”

这家公司是阜阳市手工编织文化传承及国家级文化出口重点企业。总经理老孙是本地人,属于第一代“农民工”,挣得积蓄后回乡创业,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建起了柳编加工厂,生意越做越红火。借力“一带一路”,柳编花篮漂洋过海,进入西欧、北美等国家的家庭,成为人们喜欢的工艺品。

2020年初,孙总签订了一批供应欧美“2·14”情人节市场的柳编花篮订单,准备发货时,因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形势严峻,公路处于停摆状态。如果产品不能按时交付,不仅公司的信誉受影响、经济受损失,而且加工厂也要停产,村里的乡亲们就不能上班,也就断了收入,这会让被疫情困在家里的人们多么着急啊!公司生意的事大,脱贫攻坚的事更大。

我是作为蚌埠铁路货运单位的技术人员,进驻公司做“一条龙”运输服务的。

这天是2020年1月28日,农历大年初四,皖北大地雪后初晴、寒风嗖嗖。当五辆印有“中国铁路”的集卡车驶上阜南县S101公路,疫情笼罩下的冷清图景突然多了几分生气。

货路畅通了,工厂的机器转动了,一双双勤劳的手工作了——有力的手搬运货物,灵巧的手编织花篮,拙一点的手贴标签;还有一些粉嫩的小手在为自己编织镯子,还会宝贝似的向小伙伴们炫耀。

男女老幼“宅”在村里,接收着公司的派工单和加工好的柳条,工作和防疫都有了,还不耽误过团圆年。

我曾感叹过左公柳,把弄过苏堤柳,编织过家乡的杨柳,当遇见阜南黄冈镇的杞柳时,不禁为自己生命中平添了一样值得记忆的东西而庆幸。

杞柳,生于闭塞贫瘠之地,耐涝耐旱;阜南柳编制品,从明以降几百年“养在深闺”,农民守着金饭碗,却挣着卖白菜的钱。

生活的滋味就在于日子有奔头。近些年,阜南县的柳木制品经过工艺革新、产品更新,打进了国际市场,正如余杭地区拥有蚕桑丝织文化,阜南县的地方名片便是柳编文化,柳编产业逐渐成为当地重要的支柱产业,农民纷纷办起柳编家庭作坊。

在孙总的办公室,我看到一份公司宣传册:2019年,阜南县107家柳编出口企业挣得外汇2.63亿美元,占全县的88.9%,出口量同比逐年上升,阜南县成为国家级外贸转型升级示范基地。封底印着魏碑体红字:“红星耀大地 淮水荡清波 春风拂杞柳 农民奔小康”。

早年间,由于缺乏通江达海的物流通道,当地出口企业一直采用公路—水运—港口的运输模式,物流成本大,产品竞争力弱,有的企业“跑路”到沿海口岸开起了分厂。

企业跑一家,就业渠道窄三分,农民腰包瘪一成。勤劳不辍的人们想致富,难道“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铁路按照中央部署,因地制宜、精准扶贫,联合地方政府在阜南货运站开通阜阳—宁波铁海联运快线,重点承运出口柳编制品。阜南县出口企业的产品纷纷上线。

黄冈镇的明秀本是大城市的一名饭店服务员,疫情导致饭店关门,赋闲在家。春节前婆婆肺癌病故,丈夫在办理丧事时出车祸落下双腿残疾,祸不单行的家庭瞬间滑落到了贫困的边缘。两口子带着七岁的女儿不能外出打工,没了收入来源,丈夫康复费用的开销压得明秀喘不过气来。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欧美“情人节”柳编花篮的订单分到了村子里,真是雪中送炭。丈夫行动不便,在家中做最基础的程序——杞柳去皮和晾晒,由工厂来人收购。从小习得传统手艺的明秀在村旁的加工厂里编织花篮,计件付酬。两口子足不出村就能劳动挣钱,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看着笑靥如花的明秀,我想,如果没有党的扶贫政策,没有“一带一路”,乡亲们是否只能望“柳”兴叹?

地方志说,颍州(阜阳)植杞柳可上溯千年。柳编花篮装进集装箱,杞柳就已不是那棵树了。

杞柳成了摇钱树,往年泄洪的荒地成了聚宝盆。乡亲们面朝大河,春暖花开。

徜徉淮河大堤,从柳林里传来“一亩柳几亩田,抓住柳编赚大钱”“编只花篮过大洋,编来了楼房,编来了新娘”的拉魂腔,让人驻足侧耳。

我喜歡粮食带给我的体验,尤其是离开农村在铁路货运系统工作后,往往十分珍惜粮食运输的机会,不肯轻易放弃每一次与粮食接触后的感受。

2021年7月,晴空丽日的一天。5辆印有“中国铁路”的集卡车依次排列在怀远县常坟镇的村头,欢声笑语地装运小麦。乡亲们奔走相告:“移动粮仓”来了。

集装箱装粮食,叫“移动粮仓”——我为自己的“知识产权”而暗暗自得。

我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小时候在乡下没少挨饿。午收季节,小麦在打谷场晒干扬净后,父亲在厢房里用苇蔑织成的圈席,支起简易粮仓,麦草铺底,一袋一袋的小麦倒进去,装满后再用塑料布封闭,保温防蛀。父亲每倒进一袋小麦,就在墙上画一道横杠,数一数横杠便是今年的收成。全家一年的口粮、开销需要大半的横杠,其余的横杠都变成了我上学的费用。

一粒谷子在泥土里发芽、拔节、扬花、结籽,变成一颗颗粮食,它在父亲的脊背上、肩头上、手掌里,走进家中的老屋,走上我的书桌。

我的数学启蒙,是从数父亲画在墙上的横杠开始的,但不知道踏过多少谷子,才走出了阡陌,走上了铁路。

今天,我随“移动粮仓”来到了常坟镇。

常坟镇面临淮河,有几千亩的河湾地;当地有“收了大河湾,吃饱半边天”的说法。当时,河湾地成了泄洪区,防汛十分紧张,村里的壮劳力都驻守在河堤上。一边是防汛如救火,不敢大意;一边是堆放的小麦得不到晾晒,容易霉变。当集卡车停在村头,一声“收小麦喽——”的高声吆喝后,一辆辆载着小麦的拖拉机、电瓶车便陆陆续续地驶过来。卖粮人把一袋袋小麦倒在皮带机上,扑簌簌地流进集卡车的集装箱里,像顽皮的孩童赤身跃进池塘,那么轻松和畅快。

火车在奔跑,它满载着幸福,满载着希望,驰骋在广袤的土地上。

那一刻,我有种莫名的感动。

作者简介:陈家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蚌埠市作家协会会员,蚌埠铁路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上海局集团公司蚌埠货运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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