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璋
唐代文苑驰誉古今的李白、杜甫,是当时诗坛的杰出双星。一个是追求自由,摆脱羁束的豪放浪漫诗人;一个是关注时事,着眼民瘼的现实主义诗人。李白(701—762)与杜甫(712—770)生活的时代和文坛上的创作活动大抵重合。李白比杜甫年长11岁,比杜甫早8年辞世。二人交往过从,互有诗歌赠答,友隋深厚。
李白以诗仙之誉为世人熟知。他因嗜酒如命;诗作较多地涉及酒的内容,且其咏酒之诗往往都很精彩,遂被人们目为酒仙。最早被人们知悉的“酒仙”之谓,就是来源于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新唐书·李白列传》载:“李白字太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天宝初,……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沉香子亭,意有所感,欲得白为乐章,召入,而自已醉,左右以水额面,稍解,授笔成文,婉丽精切,无留思。帝爱其才,数宴见。”足见杜甫之诗,乃当日实况。
在杜甫《不见》诗中说李白“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忆与高(适)李(白)辈,论交入酒垆”(《赠李白》),适可移作“酒仙”之注脚。
李白的《襄阳歌》是一首专门咏吟饮酒乐趣和醉态的诗章: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罒+离)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酸醅。
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
千金骏马换小妾,醉坐雕鞍歌《落梅》。
车旁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
成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这是一篇极写饮酒乐趣、沉醉欢畅、诗酒度月、行乐及时的著名篇什。诗人豪饮欢快之情景自况于“竹林七贤”之一的山简(山公)。山简于永嘉三年(公元309年)出镇襄阳,嗜酒。《世说新语·任诞》载,荆州豪族习氏有佳园池,(山)简常出游,多住池上,每醉酒而归,儿童为之歌曰:“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茗苛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国(罒+离)。”
李白不仅以酣饮沉醉自比于山简之放诞,而且,十分考究饮酒的环境:艳丽的花丛令人沉迷;盛酒的器具极为精美珍贵,鸬鹚杓、鹦鹉杯,皆非寻常之器物。《瑯瑕记》:“金母召群仙于赤水,坐有碧玉鹦鹉杯、白玉鸬鹚杓。杯干则杓自挹,欲饮则杯自举。”简直就是既华贵又解人意的自动化酒杯。半酣之际,李白突发异想,如果能在人生百年间,日日畅饮,天天沉醉,那有多妙呢?如何解决滔滔不尽的美酒来源?襄阳旁的汉水奔腾不息,如果江水就是鸭头绿酒,那不就取之不尽,饮之不竭了么?汉水两岸起伏的山峦也就变成酿酒糟丘,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此等奇思妙想,只有具备天马行空般思维的李白才能想象得出来!于是,美女陪伴,凤笙龙管奏出悦耳的仙乐……尽情地享受醇酒的美味。哪有闲空理会李斯叹黄犬、羊祜未竞享乐之叹与襄王云雨的逝去呢!值得注意的是李白除讲究美酒的丰富、酒具的珍贵之外,尤其重视饮酒的自然环境(花下迷)和生态背景——清风朗月,那是多么令人惬意和舒适,所以才能吟唱出“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的千古名句。无怪乎有醉翁之称的欧阳修为之激赏:“‘落日欲没砚山西,倒著接(罒+离)花下迷……常言也。至‘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见太白之横放。所以惊动千古者,固不在此乎?”(《苕溪渔隐丛话前集》)。
《將进酒》是李白通篇咏酒的名作,值得一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是一篇饮酒歌,既劝友人饮,也自饮也。《乐府诗集》载:“《将进酒》古词云:‘将进酒,乘大白。”大略以饮酒放歌为言。李白此诗绝非一般咏饮酒乐趣者。诗人以从天而降的黄河水为喻,奔流到海永无回复而指岁月的流逝,老而不复年少;青丝成雪,也转瞬之间之事。当此之际,何不饮酒作乐?于是诗人感悟到人生得意须尽情欢愉,莫待时光虚度。仅仅如此的话,饮酒欢会,实无多少值得咏唱的价值可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期待是此诗的意蕴所在。唐汝询在《唐诗解》中说:“此怀才不遇,托于酒以自放也。首以河流起头,言以河之发源昆仑尚入海不返;复以人之年貌倏然而改,非若河之迥也,而可不饮乎?难得者时,易收者金,又可惜费乎?我友当悟此而进酒矣。我试为君歌之:夫我所谓行乐者,非欲罗钟鼓,列玉馔以称陕矣,但愿醉以适志耳。观古圣贤皆以寂寞,惟饮者之名独存……旷达如此,而以消愁终之,自有不得已之情在。”其显然窥探得此诗之心曲,也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相契合。此诗挥洒自如,喷薄而出,一派神行,韵调急促,戛戛独造。严明称赏此诗:“—往豪情,使人不能句字赏摘。盖他人作诗用笔想,太白但用胸口一喷即是,此其所长。”(《严明评点李集》)此乃独具只眼,李白真正的知音。
李白咏酒诗在其作品所占数量颇多,据不完全的统计有近三百首,其言及酒的诗歌而非专咏酒者就更多了。郭沫若《李白与杜甫》有过统计:“李白嗜酒,自称‘酒中仙,是有名的;但杜甫的嗜酒实不亚于李白。我曾经就杜甫现存的诗和文一千四百多首中作了一个初步的统计,凡说到饮酒上来的共三百首,为百分之二十一强。作为一个对照,我也把李白现存的诗和文一千五十首作了一个初步的统计,说到饮酒上来的有一百七十首,为百分之十六强……”这与我的统计差别不大。
李白《月下独酌四首》和《春日独酌二首》都是既咏月又咏酒的佳作。今选各一,以见其余: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月下独酌四首》之二
东风扇淑气,水木荣春晖。
白日照绿草,落花散且飞。
孤云还空山,众鸟各已归。
彼物皆有托,吾生独无依。
对此石上月,长醉歌芳菲。
《春日独酌二首》之一
前者把人类对酒的喜爱和依赖程度发挥到淋漓尽致。天上有酒星,《晋书·天文志》:“轩辕右角南三星日酒旗,酒官之旗也,主享宴酒食。”当年曹操曾颁禁酒令,遭受孔融抵制,就说过:“天垂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应是此诗所本。而诗中的“清比圣”,《艺文类聚》引《魏略》云:“太祖禁酒,而人窃饮之,故难言酒,以浊酒为贤者,清酒为圣人。”关于此诗,查慎行说:“此种语太庸近,疑非太白作。”(《初白诗评》)胡震亨曰:“此首乃马才子诗也。”
至于《春日独酌二首》之一,则为春色宜人,淑气弥漫之际,对月放歌沉醉之自娱自乐,不免有几许孤独。是乃独酌之必然,又令人仿佛见到陶渊明的依稀身影。而《把酒问月》则呈现另一番情景: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古代善于思考问题的人,往往会对人间万事万物作些探索和追寻,文人学古也是如此。屈原《天问》是其典型范例。古代自然科学尚处于初级阶段,对一些天体现象和自然界的发展变化规律不甚了了。于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发问在所难免。据《楚辞补注》卷三记载,屈原放逐之际,“见楚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瑰玮谲诡,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引发探索求解的好奇之心。屈原当时就问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自明即晦,所行几里……”似乎没有找到满意的解释。李白此诗之问倒很直白,青天上的月亮什么时候出现?如何会有柔和的光亮?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奇思异想:挂在天空的月亮人能上去么?为何月行总是与人相随?进而联想月亮上面事物的存在,月光产生的奥秘,月球运行的轨迹与规律以及神话传说月宫的存在,美丽嫦娥的芳容,白兔捣药的故事……何等奇怪的疑问,何等美妙的幻觉,何等神秘而浪漫的浮想!悬而未决,有案无断的玄妙,如此空幻迷离;尽管莫名其妙,实则妙不可言,又意义非凡。“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的设问,在没有完全搞清楚月球、地球、太阳之间的关系及运行规律之时是很难得以明确认知的。然则“今人不见古时月”四句似乎又感受到人世沧桑,岁月流逝,宇宙永恒,人生短促的哲理。诗人的体悟十分明确:“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常照金樽里。”如此的宇宙意识和哲理认知,是诗人达观乐天,通脱潇洒价值取向的折光。将饮酒与赏月结合起来予以抒发的佳作在李白诗中确有不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处世若大萝,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春日醉起言志》)“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陪族叔……及中书舍人贾至游洞庭五首》其二)。
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中论及杜甫时称其“嗜酒终身”是说对酒的嗜好,终其一生都未改变。我们在杜甫晚年的作品中,仍然能读到饮酒的内容。李白也是如此,民间还流传着李白晚年酒后沉醉,见水中月色分外妩媚,入水捞月溺死的故事呢!此乃传说,不必当真。还有一种说法讲杜甫死于未阳牛肉、白酒过量。这些传说均言李白、杜甫之死与白酒相关。总之,“嗜酒终身”,李白、杜甫皆然。
郭沫若统计李、杜诗中与酒有关的内容,认为杜甫言酒之作多于李白,这有可能。杜甫存世之作本来就比李白为多。如前所述,李白与杜甫的结识、交往、酬唱缘于文学创作,兴趣一致,爱好趋同,其中自然少不了醇酒媒介。今存杜甫寄赠李白诗歌十五首之多(包括与李白有关的作品),专指李白也有十一首。其中除叙友谊、交游、吟唱之外,几乎都涉及饮酒。如“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赠李白》);“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佘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剧谈冷野逸,嗜酒见天真。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足见李白与杜甫既是文友、诗友,又是酒友。“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春日忆李白》)证据是很多的。对此,杜甫在诗中也有所展露。他在《壮游》诗中吟道:“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那是何等的气势,何等胸怀,豪情逸气不让李白;而他那首豪气干云的《醉时歌》更为典型:
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
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
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
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
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
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
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
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相如选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
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
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这篇《醉时歌》是天宝十二载(公元753年)杜甫在京城长安时的作品,当为诗人与广文馆博士郑虔聚晤时酣饮后醉中所作,豪壮放逸,气势流畅,在杜甫诗中可谓另类别调,与其往常温柔敦厚、沉郁顿挫风格迥异。酒入愁肠,情绪激荡奔放,心中牢骚苦闷,冲破羁束,一泻而出。郑虔乃广文馆博士。《唐语林》载,天宝中置广文馆,以领词藻之士。据《旧唐书》可知,广文馆乃天宝九载(公元750年)国子监所设。郑虔怀才不遇,屡遭贬谪。“好琴酒篇咏,善图山水。”而此时杜甫在长安蹭蹬失意,二人情投意合,饮酒畅叙。一肚皮的愁苦郁闷,在酒精激发之下,如泻水平地,任其东西南北奔流。台省乃清要之地,衮衮诸公何等荣耀。而僻居广文馆的郑虔只有被冷落的分。甲第华居美味佳肴也是平常之物,与之对照的广文先生还处于半饥饿状态。杜甫处境也很窘困,京华求仕遭黜落,应制举被一手遮天的李林甫戏弄以“野无遗贤”,欺骗玄宗;上《三大礼赋》遭冷落;在京师过“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生活,十分狼狈惶惑。这就不难理解他如此强烈的牢骚和情绪。一旦得钱即豪饮买醉,情绪激动,“忘形到尔汝”,只有痛饮沉醉才能消解胸中块磊。醉酒高歌,鬼神为之侧目。司马相如不遇之时,还当垆卖酒涤器,才华逸世的扬雄结局也很悲惨,差点投阁送命。儒术又有何用?孔圣盗跖一样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遗忘……有什么贤愚贵贱不同?这就是醇酒的力量!酒入愁肠,引发连翩的浮想,激起愤世嫉俗的叛逆精神。这位奉儒守官、诗礼传家、敦厚儒雅的诗人,竟然发出“孔丘盗跖俱尘埃”的怒吼!这也难陉,庄子早就鄙薄儒教经典那套观念,认为是无用的糟粕:“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新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庄子·天道》),这里是讲,古人的精华在言外之意,意之所随的“道”是无法传递的,是以确定圣人之书为糟粕。杜甫离经叛道的思想显然受庄子观念的影响。然而杜甫求仕京华碰壁,生计艰难,怀才不遇而愤恨不平是毋庸讳言的。《醉时歌》是其不平之鸣,愤激之情,溢于言表。杜甫言及饮酒的诗歌还有不少:“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处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曲江二首》其二)而《乐游园歌》则云:
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
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
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但荷皇天慈。
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这也是杜甫飘泊京师,坎坷潦倒时所作。虽有酒可饮,却心绪未宁,未醉先悲,情绪十分低落,未老先衰,两鬓已白,头发稀疏,仍贪酒豪饮,自觉年老貌寝,身份微贱。水酒虽然麻痹神经,给人以短暂亢奋,“饮罢无归处”的落寞,茫然彷徨,那是何等的失意惆怅!诗人位卑禄薄,理想与现实差距惊人。他曾经政治襟抱宏伟:“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愿望成空,不免发出:“平生一杯酒,凡我故人遇,相望无所成,乾坤莽回互”(《有怀台州郑十八司户》),一事无成,功业未就的浩叹!
总之,比较《襄阳歌》与《醉时歌》,由于李白与杜甫的家庭背景、秉赋气质、兴趣爱好、个性特征、文学观念、审美趣尚等方面的确有所不同,故而他俩的咏酒诗歌展现出迥然有别的艺术风貌,是自然而然的事。
李白、杜甫饮酒诗词采飞动,意蕴隽永,都有很高的艺术造诣而饮酒个f生各具。李白爽朗壮健,词采张扬,气势流走,浑朴俊逸,如“忆昔洛阳董糟丘,为余天津桥南造酒楼。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这是何等气势,何等胸襟。又如“梧桐杨柳拂金井,来醉扶歌豪士家。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傾山可移。作人不倚将军势,饮酒岂顾尚书期。雕盘绮食会众客,吴歌赵舞香风吹。原尝昭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饮酒狂歌,阳春三月,江南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吴歌赵舞相伴,雕盘绮佐酒,酒酣耳热之际,诗人掩抑不住内心兴奋,抚剑起舞,脱帽抛向空中。谪仙人饮酒赋诗,兴高采烈的自画像,凸现于字里行间。“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应诏入京之喜悦难掩,飞黄腾达的愿望强烈,非放歌纵酒不能展露其得意神态。
诗歌展示风格,饮酒折射个性。相比之下,杜甫限于家庭环境、社会阅历、仕途境遇、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及个性好尚等因素,其饮酒诗歌呈现出复杂的心绪与压抑愁苦的精神状态;即或醉酒放歌之际总有淡淡的哀愁掺杂其间。其叹穷嗟卑,襟抱难展,怀才不遇等感受,读者是能体味到的。“强歌心无欢”是其必然,忧国忧民情怀无法淡忘。那几许惆怅和无奈读者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可惜》)是杜甫对诗与酒关系的认知,客观、平实而理性。李白对诗与酒的关系的理解和运用,则更凸现其奔放,豪迈的精神气质。诗圣和诗仙的饮酒诗文化内涵与价值取向如此鲜明突出,呈现出不同的艺术风貌,未可轩轾其优劣,都具有丰厚的内蕴与隽永的审美价值。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