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浩 陈海东 林唐豪
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武学”这个词早在北宋庆历已经被提出,当时是指古代培养军事人才的学校。“北宋庆历三年正式设置,数月即废。熙宁五年复置,南宋及明代因之。”[1]1948年,马凤图先生就正式提出“武学”这个词,他提出:“积千年与外方民族及自然环境之观摩经验,研究创造,汇为博大精深神式贯通之武术,形成理法式系统化之伟大‘武学’,其内容包括战斗技能及运动法则,蔚为武美井珍之妙用,而成己成物之哲理在焉。”[2]在马凤图先生时代里,还有与武学含义较为相近的“国术”一词,马明达教授指出:“我们现在说的武学是指现代武术的学科体系,它是已经在使用的‘武术学’简称,其概念不同于古代的兵学,又不同于古代武备学校的武学,是一个具有深厚历史渊源,又具有一定创新意义的学科概念。”[3]魏源曾提出:“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中人可易为上智,凡夫亦可祈无永年,造化自我立焉”。[4]“马氏通备”主要是特指由马凤图先生通过“实学实用”而凝练出的“武术学”概念。马明达教授的《武学探真》中提到《通臂拳谱》,里面也对“通备”做出相应解释:“通者,通达也。非神而不能通,非化而不能达;神化之功,方得通达之妙。备者,备用也。备为概之全体,用为动之宗旨。得其全体之总旨,通达之神化,方应通备之名。”[5]
马氏通备武学的技术结构是指其身体实践的主要内容。首先应该说明一点,通备不是特指某个拳种,它主要是突出马凤图先生“融通兼备”的指导思想。马凤图先生继承黄林彪所传之劈挂拳等艺,又继承了孟村、罗瞳两支八极拳及罗瞳系统的六合大枪,通过郝鸣九等武者学得徐兆熊系统的翻子、戳脚等艺,后来又采撷了西北地区的棍法及鞭杆之萃要,通过多年的潜心研究和融汇贯通,终于形成了以“通备劲”为核心的通备门拳械系列。[6]抗日战争期间,马凤图先生还结合古典武艺的双手刀法,创编“破锋八刀”,为当时的军事训练做出相应的贡献。“破锋刀歌”是马凤图写于西北军中的刀法歌诀,全歌共八句,一句一刀:“迎面大劈破锋刀,掉手横挥使拦腰。顺风势成扫秋叶,横扫千钧敌难逃。跨步挑撩似雷奔,连环提柳下斜削。左右防护凭快取,移步换型突刺刀”。八刀是典型的双手刀法,融会明代戚继光《辛酉刀法》、程宗猷《单刀法选》和清代吴殳《单刀图说》等古典刀法的技法精华,包括埋头刀、拦腰刀、斜削刀、漫头硬舞等技法,与现在以花法为主,眉飞色舞的竞技武术套路大相径庭。[6]随着西方先进体育思想在东方异军突起,马氏通备武学也积极地参与建立“文明其精神,霸蛮其体魄”的东方竞技体育项目,将短兵、摔跤和射箭吸收至其身体实践的内容中来,使马氏通备武学的身体技术内容更加丰富。2016年7月,马明达教授和马廉祯教授于广州成立健公书院,通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中的“健”与“公”来表达其传承传播中华民族文化的初心,笔者认为,这便是通备武学重视“知行合一”“实学实用”的最佳印证。从马凤图先生建构整个通备武学的技术结构的历程,笔者发现,他以前瞻性的眼光,打破各派门户偏见,将没有联络关系的拳种进行因类求同的整合,使得整个通备武学体系熠熠生辉。种种举措皆是在“融通兼备”的指导思想下进行的。
马明达教授在2020年健公书院暑假集训课上跟学员讲到:“套路是与大众接触最主要的手段。”马氏通备武学中的套路运动形式走“各家拳法兼而习之”和“因类求同”的与时俱进之路。武艺中的四大结构“踢、打、摔、拿”在马氏通备武学的拳术类中面面俱到,从不会偏于一隅的只练手或者练腿。马凤图先生从劈挂和八极侧入,并且得到黄林彪先生的真传,通过与其他武术家的交流和换艺,建构出既知“同体”又知“薄厚”的通备武学。在马凤图先生建构其结构的过程中,笔者领略到功夫指点的意义。黄林彪先生是马凤图先生在武、医、书三个方面的授业老师,黄先生认为:“拳法上首先要做的是‘长短兼容’,即融长拳、短打为一体。”他积极主张并促进劈挂与八极的合流,教马凤图先生时,要他练八极如练劈挂,练劈挂如练八极,同时又吸取诸如太祖拳、螳螂拳等流传有序,渊源有自的短打类拳法,长短相兼,刚柔相济,从而熔铸成为“通备劲”的基本规模。[7]戚继光曾提出:“至今之温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锁,二十四弃探马,八闪翻,十二短,此亦善之善者也。吕红八下虽刚,未及绵张短打。山东李半天之腿,鹰爪王之拿,千跌张之跌,张伯敬之打,少林寺之棍,与青田棍法相兼,杨氏枪法与巴子拳棍,皆今之有名者。虽各有所长,然传有上而无下,有下而无上,就可取胜于人,此不过偏于一隅。若以各家拳法兼而习之,正如常山蛇阵法,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其身而首尾相应,此谓上下周全,无有不胜。”[8]马氏通备武学以“融通兼备”作为指导思想,使得整体学习内容达到古人所说“率然”之妙。在马明达教授传播通备武学的时代里,吸纳射箭、短兵和摔跤也是将其各自所具备的积极因素融合到整个通备武学体系中的重要手段。
注重“实学实用”是马氏通备武学知行观的主要特征之一,为清代初期以颜元和李恕谷为代表的颜李学派所提出,经世致用是其突出特征。颜李学派对马氏通备武学的创立影响深远。马氏通备武学倡导颜李学派“实学实用”的思想,主要受道、咸之间曾任河北省盐山县教谕的潘文学所影响。马明达教授提出:“这位潘文学,倡言“通神达化,备万贯一;理象会通,体用具备”之说,以‘通备’二字为拳派命名,其精神或直接源自颜李,或受到过颜李的影响,反映了颜李的武术确有遗教存世。”[9]颜元曾说:“学必求益,凡举步,觉无益就莫行;凡启口,觉无益就莫言;凡起念,觉无益就莫念。”[11]对于“格物致知”的理解,不主张袖手旁观之“格”,他认为:“此‘格’字乃‘手格猛兽’之格,‘格物’谓犯手实做其事,即孔门‘六艺’之学是也。且如讲究礼乐,虽十分透彻,若不身为周旋,手为吹击,终是不知。故曰‘致知在格物’。”[9]不主张一味“讲读”,而是要求 “讲读”和“习行”中做到“不偏不倚”。“使为学为教,用力于讲读者一二,加功于习行者八九,则生民幸甚,吾道幸甚!”[10]实学实用放在武艺中,就是要“练打结合”,主“真实”之动而非“虚无缥缈”之静。通备武学不主张单纯习练套路,因为套路之功用只是“惯勤肢体,活动手足”,“即得艺,必试敌”才是检验个人武艺高低的唯一标准。2020年健公书院马氏通备武学暑期集训期间,通备学子科学系统地练习套路、短兵、射箭和散手等技术,“实学实用”的理念无处不体现在整个实践过程中。“主动”不“主静”的主要是因为在实战过程中,必须主动把握赛场节奏,主动预设陷阱诱骗对手,不断移动步法来调整敌我双方的有效进攻距离等,这才有助于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中“致人而不致于人”。[11]颜李学派极度反对一味“主静”的思想,因为“主静”容易助长人的不良惯性行为,静坐这类训练方法作为提高个人武艺的训练手段更是无稽之谈,也许心境不可否定会变得日渐平静,但是筋骨萎靡不振,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有保家卫国的能力呢?颜习斋反对理学家株守穷庐、苦思冥索式的求知方式,讽刺这些人都变成了四体不勤、一物不知的废物。他认为,真正的儒者要以孔子为楷模,既能文又能武,博学通达而体魄强健。那些视武技为“末技”的程朱之徒,平时侈谈心性,自鸣儒雅,到国家危难之际,一个个束手无策,毫无用处。[9]“实学实用”是法理,万变不离其宗,它可以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各方面进行实践,如此才可以达到“学以致用”的效果。马凤图创编的“破锋八刀”是为了服务于国难之际的军队训练,马英图在中央国术馆对八极拳进行标准化的处理,以及马明达时代对中国短兵文化,包含技术和竞赛制度的完善等,都使得相对散漫的民间武术发展模式得到进一步的规范和整理。
费孝通先生提出:“文化自觉的要义是对自己的文化有自知之明,知道它的来源和意义,知道它的精华和糟粕、长处和短处。”[12]通备武学走“茹古涵今”的路线。马明达教授编著《中国古代武艺珍本丛编》一书,通过对有主要特征和突出价值的武艺古籍进行整理,将古典武艺的原生态呈现于世人面前。他和马廉祯教授成立的健公书院以传统古典武艺技术作为主要内容之一,这都是注重古典武艺保护和保育的重要例证,这对文化传统的延续具有重要意义。马廉祯教授曾说:“所谓传统文化的复兴,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文化传统的延续……无根之水是活不长的,总还是要和自己看得到,摸得到的历史之间有一个触碰和传递。这就是民族精神吧。”广州健公书院作为传承马氏通备武学的重要根据地,不断将过去渊源有自,流传有序的本土体育文化进行“产学研”三环相扣的对接与耦合。在一次问学过程中,马廉祯教授指导笔者说:“马明达所处的这个时代,由于我们国家的体育已经非常发达,而武术也已经有了竞技武术跟民间武术的一个分野,那么在面临中国武术受到结构性的威胁,民间武术可能存在大规模丧失,传统不保,经典内容丢失等等各式各样的问题,使得武艺游离其本位。马氏通备武学选择与其他人所完全不一样的一个道路,我们一方面非常保守,开始停止大规模的传播,紧扣过去所存留下来的这些古典武艺的套式。另一方面,开始着力于发展,包括短兵、射箭、长兵、摔跤、散手等等,这些是在民国时期已经经过实践而产生的中国古典武艺近代化发展,或者说是中国古典武艺系统的体育化发展的试验成果。”
对古典武艺的保护和保育加上“不读万卷书,难做通备人”的培养方案,有助于通备学子感受古典武艺的文化质感。马明达教授和马廉祯教授时常叮嘱学生要“多读书”,因为通备武学强调“术学并重”。通过读书,笔者亲身体会到真诚习练武艺具有“养浩然之正气”的人文教化价值。例如,“非信廉仁勇不能谈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13]“志一撼动正气,气至动志,磨砺持志,善养浩然之气,刚大充塞天地,人之赋性禀受,辗转悟寐思维,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费而隐兮隐而费”。[14]当读到“故拳家不可执泥里外圈长短打之说,要须完备透晓,乃为作手技。欲精、欲多用、欲熟、欲騪、欲狼。两精则多者胜;两多则熟者胜;两熟则騪与狼者胜。数者备矣,乃可较敌。你行当面我行旁;你行旁来我直走。倘君恶狠奔当胸,风雷绞炮劈挂手”时,深受触动的是对能量高效燃烧的控制感和惟手熟尔的曲径通幽之法。
马氏通备武学无论是在技术上还是在学理上,都主张交流,不断吸收积极因素以完善自身体系或衍生出更具特色的文化产品,例如少林禅弓。短兵运动亦是在吸收西方先进竞技体育思想所打造出来的。马凤图先生以劈挂和八极侧入,通过与其他代表性拳师的交流换艺,促成今天“各家拳法兼而习之”的通备武学体系。日方为此做得很好,马明达教授在《历史上中日两国剑刀武艺的交流》[15]一文中提到:“日本人长期借鉴中国的先进经验,结合自己创造性的劳动,使日本的剑刀锻铸工艺获得突飞猛进,并终于超迈中国而后来居上,中国春秋战国时的青铜花纹剑,特别是兴起于春秋末期、发达于两汉的钢铁花纹剑刀,曾以其无与伦比的锐利精致而冠绝于世界。”马氏通备武学不仅仅将目光局限于东方武技的交流,还时常参加西洋刀剑相关俱乐部的交流,在健公书院,笔者了解到欧剑将“器”与“艺”融为一体,简练而不失锋芒,技术动作一丝不苟,也许当今那“薄如锡纸”的竞技刀术套路遇见欧剑套路时,前者或许会有望风而逃的可能吧。铁木真和他的继承者多次征服中亚、西亚等地穆斯林国家和地区,打通中西文化交流的通道,大批阿拉伯人、波斯人和伊斯兰化的突厥人及有一技之长的工匠、科学家、天文学家、医学家随蒙古军队进入中国。[16]马氏通备武学正是以这种开放的胸怀进行文化输出和引进工作,潜移默化地打通不同类型文化的通道,从而丰富中华文化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