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你的小癖好

文：明前茶 编辑：夏洛

真正发自心底地接纳一个人，视其为知己，你就会从他（或她）的小癖好中洞悉他的压力，明了他的不安，给出他最需要的认同与理解。

忘年交小钟夫妻俩在结婚一周年的时候，邀请好友中的螺蛳粉爱好者一同嗦粉庆贺。为了大家吃上最地道的手工粉，小钟网购了老家的圆粉、酸笋，自己腌制萝卜干及制作油炸腐竹及辣椒油，自己选购数斤肥大的螺蛳，放在大木盆里，滴一些香油，令其吐尽泥沙。她不厌其烦地自己动手，逐个剔出螺蛳肉，熬制浓浓的螺蛳汤。

一切就绪，等客人上门时，小钟的丈夫小刘已经戴起口罩，一碗又一碗地在煮螺蛳粉。一进门，我们就闻到了那股浓浓的、动人心魄的“臭”味，酸笋与螺蛳汤翻滚缠绵的奇臭，这臭味，不懂得欣赏的人真的要拔脚而逃，而知音们就会知道，它是香而不腐的，闻之开胃，想之流涎，吃之打滚。

盛在青花大碗里的螺蛳粉端上来，油炸腐竹是金黄的，黄花菜是黄褐的，萝卜干与花生米是淡黄的，鲜嫩菜心是碧绿的，软韧爽口的米粉是雪白的，加上黑褐色的螺蛳肉，红彤彤漂浮在上面的一层辣椒油，未尝其味，先观其色便令人垂涎。一时间满屋都是嗦粉声。鲜美的螺蛳汤渗透每一根粉条，略带侵略性的辣味刺激着味蕾，鲜、酸、爽、烫，眨眼间，我们就吃出了一头汗来。小钟笑言：我还留着一锅螺蛳汤呢，等咱们喝过茶，弹过琵琶古筝，聊过天，想留下吃晚饭的朋友，虾滑、鸡肉、大田螺、鸭血、豆腐果与各种蔬菜我也准备了，大家可以一起涮火锅，螺蛳酸笋味的火锅，保准你吃了咱们家的能记一辈子，全城都别无分号。

知道他俩恋爱底细的人，就拿小刘打趣：当年，小钟一煮螺蛳粉，你就捏起鼻子来落荒而逃，非要在外头散步一小时，等出租屋里的螺蛳粉味道散尽才回来，如今，倒是“一周不嗦粉，两脚酸汪汪”了？

小刘大笑，回应说：一开始是这样，我受不了那冲鼻的味道，非要小钟戒掉螺蛳粉，不然就要给她开罚款单。可收了她的红包，我也不好意思花，都攒着，眼见红包数额越来越高，心里又窘又气——你就不能为我改变一点么？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点燃了：那么，事情是如何发生转机的呢？

原来，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小钟带小刘回柳州娘家去见长辈，小刘才知道小钟避而不谈的一部分家事：她的母亲早就病逝了，母亲病逝后父亲迅速娶了继母，又生了一个儿子，小钟在父亲家不受待见，长到6岁还又瘦又小，个头只及人家4岁半的小孩。外婆看了不忍，不顾自己年迈多病，坚持将外孙女接回自己家，靠做螺蛳粉生意将小钟培养到研究生毕业。小钟从小就在浓浓的螺蛳粉味道中成长，这股味道，在她远走高飞，成为一名执业律师后，不仅成为乡愁的一部分，也成为随时可以引动对外婆的深深牵挂。

回到柳州，满街一到饭点，都飘荡着螺蛳粉酸爽辛辣的臭气。小刘被带到了小钟外婆跟前，老人家还开着陋巷里那间小小的铺子。如今，她已经快75岁了，罗锅着背，只是下粉端粉的动作依旧像卖油翁一样麻利。她说，这小店铺要开到做不动的那一天为止，因为，她还要为外孙女买房出一份力。外婆为小刘现下了一大碗螺蛳粉，笑呵呵地鼓励说：“尝尝看，闻着臭，吃起来好香。我们这地方常年湿热，需要酸辣来开胃。”

那是小刘第一次屏着气吃螺蛳粉。真奇怪，好像味儿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相反，细细品尝之下，还有一丝浓醇鲜爽在味蕾上流转。

一吃就上瘾，从此，除了煮螺蛳粉的时候一定要戴口罩，小刘已经逐渐接受了螺蛳粉这香臭混杂的气息，那一大碗螺蛳粉汤，是他所爱之人成长的滋味，也是亲情与牵挂的滋味。这种奇特的重口味，自带解压效果，后来竟成了这对90后夫妻忘忧的法宝。

爱一个人，必须接受她有点古怪的小癖好。时间一长，小刘不只接受了小钟爱吃螺蛳粉的癖好，还接受了她一年四季不穿袜子的癖好。原来，小钟刚被接回外婆家时，体质很差，舅舅与外婆商量，为了增强她的体质，送她去少年宫练习艺术体操。练体操的孩子一上练习毯，只穿一双防滑足底袜。两年的体操生涯让小钟迅速变得柔韧有力，也铸就了她进了家门就赤脚的自由态度。

时令转至秋冬，小刘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小钟穿上袜子。他们的订婚礼物，除了一对便宜的素戒，就是小刘亲手织的袜子。对，你没有看着错，这是一位在金融系学习7年的男生的业余爱好。他毕业后，以优异的实习成绩进入投行，而在工作的第一年，他就因为压力过载，一度靠安眠药才能睡得着觉。在专注于买入与卖出等重大决策时，他与同样资历的新人都会紧张到太阳穴擂鼓，双手发抖。怎样平息自己的焦虑，在职业压力的暴风眼中恢复平静？他尝试过无数方案，瑜伽、冥想、拳击、茶道、香道，都见效甚微，最后，他找到了自带一丝阴柔腔调的“打毛衣”。只要四根针，一两团毛线，就可以放空自己，将波澜起伏的焦虑缓缓吐出，织得一马平川。在两手无意识的律动中，他的呼吸都变得深长了，时间被织成没有声息的瀑布，上面可能还倒映着绚烂的彩虹。

一开始，他是替朋友们的小狗织毛背心，尤其是那些睁着无辜大眼睛的短毛狗，后来，他又给家里的花盆织毛衣，给暂且闲置不用的樟木箱与空调室内机织素雅的罩子。他也像我们的老妈妈一样，织桌垫、织杯垫、为茶壶织出紧身衣，也许，他织了那么多撞色几何图案的盘垫，并不是为了防止热砂锅烫坏桌上的油漆，而是为了拍照时，衬出面包片上那一块逐渐融化的黄油的美。虽然，时代从来就没有这样对年轻男性宽容过，温柔，细致，有耐心，连贤惠也成为一个好词，但若是真的拿起毛线针，连小刘自己一开始也难免嘀咕，沉湎编织这件事，会不会对他的男子气概有所伤损。

此时此刻，是小钟鼓励了他，小钟甚至为他设计了盲盒，将他织好的小玩偶装在其中，在朋友的线上店铺寄售。小钟还让他去关注东京奥运会上男子10m双人跳台的得主Tom Daley的社交媒体。小刘吃惊地看到，这位拥有八块腹肌的英国帅哥，同样是个编织爱好者，他为自己织英国队的队服，为自己的金牌织了保护袋，为朋友的网红法斗犬织了一件粉紫色的毛背心。这一见闻消解了小刘的忐忑，让他意识到，一个多元化的社会，是允许古怪的小癖好存在的，而真正发自心底地接纳一个人，视其为知己，你就会从他（或她）的小癖好中洞悉他的压力，明了他的不安，给出他最需要的认同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