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蘑菇头女孩儿

赵静

1

嗷——呜——

大哭的声音一下把我从梦中惊醒，真是受够了那个女孩儿，她哭起来简直就像轮船的汽笛，尖厉得仿佛要把人整个吞下去。

我看看窗外那棵星星树，星星们已经全部被惊醒，正闪着惊恐的光，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会有一颗星星消失。

是的，那个女孩儿每哭上一回，就有一颗星星从星星树上消失。

说起来，我真的很倒霉，因为在这棵星星树还是种子的时候，我就已经被指定守护它和地球上的那个小孩儿。

我曾问我们球长（因为他要管理星空中的所有星球），可不可以给我重新分配一颗星星种子。

球长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银河还要长，我就知道这根本没戏。

更惨的是我要一直守护这颗种子发芽、开花，结出星星，然后等待星星成熟后长出透明的翅膀，自动飞离星星树，到天空中做一颗真正的星星。这时那个孩子刚好十二岁，我的工作便结束了。

那十二岁之后呢？十二岁之后，那个孩子长大，我就要重新种一颗星星种子。

2

我的星星树长在银河边上，而我的房子长在星星树的树顶。

最开始星星树上有99颗星星，每一颗都闪烁着迷人的光，风一吹就会响起清脆的叮咚声，但这一切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碎了。

那天清晨太阳还没有起来，我正做着美梦，星星们也在沉睡。

一阵尖厉的哭声一下把我从床上震了下来，那声音大得仿佛要把整棵树掀翻……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一颗星星消失了。

接下来几天，为了防止星星们突然消失，我给它们编了号码，每天清晨和黄昏都要求它们报一遍数。

但好景不长，五天后，报数的数字突然卡在了12上，编号为12的星星消失了。报到42的时候又卡住了，星星42也消失了。那天总共消失了四颗星星。

接下来我的噩梦开始了，隔不了几天女孩儿就哭一次，星星就消失一颗。

3

这天清晨我决定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每棵星星树都有通向地球的捷径，在它们的树干上，有一扇门，门后面有一条通向地球的楼梯，走到尽头，便是那个孩子的卧室。

这是我第一次去地球，那条螺旋楼梯看起来没有尽头，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衣橱里。

透过缝隙，我看到外面是一个小房间，房间有些乱，靠窗台的小木桌上，摆着插满芦苇的玻璃瓶子，白色床单上面印着金黄的野葵，床头还放着一个青蛙闹钟。

门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我就知道你来了——星星守护者！”对面站着一个和我一般高的女孩子。

“你，你……”我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小蓝，星星们告诉我你来了！”小蓝剪着蓬蓬的蘑菇头。

叛徒星星，我暗想。

说实话我很紧张，因为我一直以为守护的是个小小孩。

“你，八岁？”我小心地问她。

“八岁？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再過一个月我就要十一岁了！”蘑菇头吃吃地笑起来，“你八岁？”

“我才不是八岁呢，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几岁，我从来没有算过。”

蘑菇头嘴巴一扁，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

蘑菇头眨眨眼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一哭就有星星消失，一消失其他星星就害怕，一害怕就不能成熟，这样我的工作就完不成了！”

“原来是这样。”蘑菇头顿了顿，“很抱歉，可我也没有办法！上次林潇潇的奶奶生病了，她哭得一塌糊涂，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我……”

好吧，算是合理的要求。

“还有，我养了三年的小猫生病死掉了……”

说起来，我也比较喜欢小猫。

“还有，”蘑菇头拉着我走到窗前，窗外树上有一个鸟窝，“前些日子，里面有只刚会飞的小鸟，被对面的大黑狗吃掉了……”

蘑菇头说到这个，眼圈一下子又红了，我赶紧打断她。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星星消失得这么快了，因为这个蘑菇头动不动就掉眼泪，就是有9999颗星星也不够她哭的啊。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没感到这么灰心过。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反正那些星星都是守护你的！”哪怕一颗也不剩和我又有多大关系。

蘑菇头沉默了。

“我要走了！”我站起身。

“关于我哭的事情，我、我以后一定注意！请星星们不要再害怕了……”蘑菇头因为着急，脸有些微红。

我点点头，快速闪进大衣橱里。当我走到半路，下面传来蘑菇头拉长的喊声：“不要害怕哟——”

那天回来后，我告诉星星们，我们守护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

4

接下来的日子，仍会有星星消失，但星星们不那么害怕了。

这天，我刚午睡，星星树突然颤动起来，我的房子也跟着颤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慌张地从树上跳下来。

“有一个笑话，我的肚子里有一个笑话！”星星树边说边笑。

我赶紧打开门，里面果真飘着一个笑话，笑话很短，只有六个字——地球被我吃了。

有这么好笑吗？我不觉得，但星星们却都呵呵笑起来。

从那以后，通向地球的楼梯里经常会飘浮上一些小东西，有时是几簇金黄的野葵花，有时是一首诗，有时还会飘上几首歌……我觉得这些东西好幼稚，但每一次星星们却都特别兴奋。

美好的日子过得飞快，其他树上的星星成熟了，它们扇动着透明的翅膀飞过我的屋顶，我才发现我的星星竟然还是一副不成熟的嘻哈样。

它们竟然拒绝长大。

“我们好喜欢蘑菇头的礼物！”星星们集体说。

“不怕消失？”

“不怕！说不定会变成流星落进蘑菇头的卧室！”星星们一脸憧憬。

5

当其他星星守护者的新一茬星星要成熟的时候，我的星星树上那仅有的20颗星星还没成熟。

球长说，这是奇迹，从没有一颗星星乐意守护一个孩子这么久。

我郁闷地半句话也不想說。

这天一大早，星星树又把我摇醒了：“快快快，又有新礼物了。”

是一张红色的请柬，内容是说小蓝小姐与木子先生喜结良缘，希望我到时能去参加婚礼。

“去吧，去吧！”星星们撺掇我说，“好好打扮一下！”

那天，我哪里也没去，躲在房子里躺了一整天。

蘑菇头已经长大了，我却还是那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这让我一点都提不起精神，于是我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我睡得太长了，醒来的时候，星星树上只有一颗星星了。

“其他的星星呢？”我问它。

“消失了！”

“都消失了？”

“那当然，现在终于轮到我了！”那颗傻星星竟然一脸向往。

这个蘑菇头太可恶了，她竟然趁我睡觉把所有的星星哭没了，我马上就要成为大笑话了——守护了一棵零丰收的星星树。

所以我几乎是跑下楼梯的。

我推开大衣橱，温暖的阳光铺满了整间屋子，开着野葵的床单，点缀着麦穗的白窗帘，小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束芦苇……

所有的一切和原来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窗边有架老摇椅，摇椅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你来啦！瞧！你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她微微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像一层层水波。

“蘑菇头，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是啊，我都老得不成样子了，时间过得飞快呢！”

我的心有些微微地疼。

“我的星星们还好吗？”她问。

“只剩下一颗了！而且还没有成熟！”

“对不起啊！每一次我都没有忍住哭！”

我沉默地低下头！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我被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守护了一生！”

我的脸有些发热。

“幸福是什么呢？”她似乎是在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我摇摇头，很想听到她的答案，但她却不说话了。那把老摇椅在阳光里轻轻地摇晃着……

6

我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夜晚看到最后那颗星星消失的过程。

它毫无征兆地“呼”一下飞离树梢，速度快到只有一眨眼的工夫，然后在藏蓝的天空下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那是一颗真正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