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之
地穴一般呈圓形,直径3—5米。地穴的中间有一个火坑,用于生火取暖和照明。火坑的南边有一通风口,火坑和通风口之间被一块竖立着的导流板所隔挡,以使外部的空气以适中的速度均匀地进入地穴空间。火坑的北边往往还有一个小圆坑,被称为“源点”(sipapu),象征着普韦布洛人诞生的地方。
查科的大地穴。上方中央是火坑,靠近墙壁的边缘有阶梯状的石凳,地面和四周的墙壁上还有木桩的遗存,其上本来应该还有着木制的穹顶覆盖。大地穴中还有着下陷的矩形空穴,其功能并不清楚。有学者认为其上可能曾覆盖有木块,在仪式中用作敲击发出声响的脚鼓。
查科美丽城的大房和大地穴,是古普韦布洛文明遗留下来的最壮观建筑群。
查科峡谷的植被以矮灌木和草地为主。
建筑是文明留存于大地上的丰碑。安第斯山麓上的马丘比丘、中美洲丛林中的玛雅金字塔、墨西哥高原上的太阳金字塔,都历经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风霜保存至今,让我们仍能一睹这些业已消亡的文明鼎盛时的辉煌。因此,提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前的美洲古文明,大家首先想到的往往是南美洲的印加文明、中美洲的玛雅文明和以阿兹特克文明为代表的墨西哥谷诸文明。相较于这些遗留下大量壮观建筑的古文明,墨西哥以北的美国和加拿大的美洲古文明,则鲜少被人提及。我们对他们的印象,或是头戴羽毛、在广袤的美洲大草原上搭帐篷、过着游牧生活的印第安人,或是用冰块砌房子的爱斯基摩人。用布料、木材和兽皮搭起来的帐篷,早已腐朽风化,不留一丝痕迹。
这些北美洲古文明,就真的没有在大地上留下任何他们生活过的印记么?其实在他们当中,仍有一些已经拥有了娴熟的建筑技术。他们用石头和泥砖建造出的宏伟建筑,历经百年风雨仍屹立不倒,一直保存到了现在。相较而言,很多未能留下壮观建筑遗迹的美洲古文明,则随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人的大肆入侵,永远地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美国规模最大的两座考古遗址——梅萨维德遗址和查科遗址,便是在墨西哥以北的北美洲的古普韦布洛文明建造出的最宏伟的建筑遗迹,从中可以一窥他们从繁盛到消亡的沉浮画卷。
普韦布洛(Pueblo)在西班牙语中是“村庄”的意思。来到新大陆的西班牙探险家看到这些人留下的建筑聚落遗迹时,用“普韦布洛”来指代他们和他们的文明。
古普韦布洛文明的核心区域位于美国的西南地区,在今天犹他、科罗拉多、新墨西哥、亚利桑那4州交界的“四角落”地区。其地理环境位于落基山最南端和低地沙漠之间的过渡地区。这一区域的植被以矮灌木和草地为主,生活在这种生境中的林鼠,有类似于松鼠一样在巢穴中储存东西的习性。于是林鼠巢穴便成为了“时间胶囊”,将古代当地的动植物材料封存了起来。通过分析林鼠巢穴堆积物,考古学家们得以还原当时的生态,并发现在过去的4000年间,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动植物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总体而言,这一地区的气候条件虽算不上优渥,但也能支撑一定规模的农业生产。古普韦布洛人在这里种植玉米、豆类等作物,维持生计,并不断发展。但较为干旱和不稳定的气候条件、肥力容易耗尽的土壤、再生长缓慢的森林等,也限制了文明的发展,并为这一文明的消亡埋下了祸根。
这一区域周围的山地中也有一些针叶树林,为建筑物的营造提供了木材。而遗留在遗址中的建筑木材,则成为了确定建筑物修建年代的关键证据。树木每年都会长出新的年轮,年轮的宽窄则与当年的气候,尤其是降水和温度的变化相关,形成了一系列如同摩尔斯电码一样的宽窄序列。通过比对同区域一直生长至今的老树年轮和遗址中建筑木材的年轮,我们就能确定建筑物的修建年代。
古普韦布洛文明的发展、成熟和鼎盛时期大约在公元750—1350年间,并被划分为了3个阶段:普韦布洛I期(750—900年)、II期(900—1150年)和III期(1150—1350年)。
古普韦布洛遗址中,以梅萨维德遗址和查科遗址的规模为最大。梅萨维德遗址是普韦布洛I期和III期的代表,是美国最大规模的考古遗址,也是美国第一个世界遗产。而距其东南方200公里左右、位于新墨西哥州西北部查科峡谷内的查科遗址,则是普韦布洛II期的代表,同样也入选了世界遗产。这两大遗址在不同的时期分别作为普韦布洛文明的中心,互为消长。其人口在两者间反复迁移,并带动了文化和建筑技术的转移和扩散。两者的消长历史,也能代表整个古普韦布洛文明的发展史。
在古普韦布洛文明开始前,这一区域便早已有人类定居。跨越白令海峡、从亚洲来到美洲大陆的古印第安人,大约于公元前9500年到达这里。古印第安人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直到约公元前1000年玉米从中美洲引入后,开始转型为农耕文明,并定居于在地面上开挖出的穴屋(pit-house)中。由于出土了大量由丝兰纤维编织成的篮子,这一时期被称为“编篮者文明”。
在梅萨维德遗址发现的穴屋一般呈圆形,中间有生火取暖的火坑。生活区域的后方还有一个小空间,用作存储食物和其他物品。穴屋的建造者首先在地面上挖出一个相对较浅的大坑,然后在坑上用木材搭建起支架和屋顶,最后用挖出的土覆盖支架和屋顶,形成一个冬暖夏凉的封闭穴屋。每个穴屋可以容纳4—8人,由一整个家庭居住。到公元657年左右,大约有1000—1500人生活在梅萨维德,并且分散在不同的社区中。
半地下的穴屋虽然简单易建,让普韦布洛人从游牧转向定居,但也昏暗潮湿。公元750年标志着普韦布洛I期的开始。古普韦布洛人开始从半地下的穴屋转移到在地面上营造的房屋中居住,并聚集在一起形成部落。穴屋的功能开始转向社交和宗教仪式,并逐渐发展出普韦布洛建筑最重要的结构——地穴(kiva)。地穴由地面挖掘而出,古普韦布洛人认为世界是一个碗,天空则是扣在碗上的篮子。地穴的结构也反映出了这一世界观。
普韦布洛I期的大部分居民聚集在村庄中,每个村庄约有15—50个家庭,平均人口为200人。聚落的形成有助于提高人口对外敌和天灾的抵御能力。到公元860年,约有8000人居住在梅萨维德,这里也成为了古普韦布洛文明的中心。
然而,难以预测的干旱制约了梅萨维德的进一步发展,许多梅萨维德村庄在居住了不到40年后即被废弃。到了公元880年,梅萨维德的人口开始明显下降。很多地穴和穴屋在离开前都有烧毁的痕迹,似乎是外敌入侵的信号。但学者普遍认为,火烧居所是普韦布洛人离开前的仪式,和战乱无关。他们为了寻找更稳定的水源,开始向南迁移,到达气候宜居的查科峡谷附近定居。公元900年标志着普韦布洛II期的开始,查科开始逐渐取代梅萨维德,发展为普韦布洛文明的中心。
梅萨维德出现的地穴,在查科进一步发展成了直径可达近20米的大地穴,人们在大地穴里举行仪式,讨论公共议题,并进行其它社交或经济活动。普韦布洛II期的查科共建造了20多座大地穴。
普韦布洛的建筑技术在查科达到了成熟,出现了数百间房屋相连形成的大型建筑群,称为大房(great house)。查科遗址有10多座拥有数百间房间的大房,其中规模最大的大房美丽城(Pueblo Bonito),于公元828—1126年间不断营造,整体呈半圆形,占地12000平方米,由近800个房间组成,拥有4个大地穴和10多个小地穴。房间的平均大小为20平方米,但并非所有的房间都有人居住。很多空间狭小、缺乏通风结构的房间,应该只是作为贮藏用。
到底有多少人口居住在美丽城中呢?答案则根据对其功能的猜测而各异。有学者认为美丽城是类似于城镇的人口聚集地,大约有数百人曾经居住在这里。有学者则认为查科附近的环境条件并不足以供给大量的人口,在这里没有发现大量人口生活过的痕迹。美丽城和查科的其他大房,很有可能仅仅是普韦布洛文明的仪式中心,并非城镇,这里最多可能仅有数十人居住在这里。
对林鼠巢穴堆积物的分析表明,查科地区曾经有大量的松树生长,但大房的大兴土木使得邻近地区的松树被砍伐殆尽。树木的消失导致了水土流失的加剧,再加上从1130年开始持续50年的干旱,导致农业开始崩溃,查科变得越来越不适宜人类居住。环境恶化导致资源匮乏,为了争夺资源,战乱也变得频繁起来,在某些遗址甚至发现了食人的证据。在查科发现的最后一根木梁,经年轮测定为1170年。到了1200年左右,查科就被彻底废弃了。普韦布洛人离开了查科,他们中的很多人开始重新回到变得更适合居住的梅萨维德。
梅萨维德崖壁上的崖宫,是古普韦布洛人建造出的最大规模的崖居。
1150年开始的普韦布洛III期,标志着查科的衰落和梅萨维德的复兴。从查科迁移至此的普韦布洛人,带来了查科发展成熟的建筑技术。查科经典的大房建筑,也开始出现在梅萨维德。建于山巅呈半圆形的太阳神庙,有着查科美丽城的影子。
普韦布洛III期梅萨维德最著名的建筑成就,则是崖居(cliff dwelling)的营造。崖居建造于悬崖上的空穴内,由砂岩块砌成,用土砂浆粘接加固。崖居除了生活空间,也有着普韦布洛文化最重要的圆形地穴,作为部落的社交和仪式场所。地穴的封闭平顶上方还可以用作广场,开展社交活动。普韦布洛人在梅萨维德的崖壁上修建了600多座建筑。崖宫(Cliff Palace)是梅薩维德乃至整个北美规模最大的崖居,建于1190—1260年间。崖宫共有23个地穴、150个房间,共约150—250人居住于此。数量众多的地穴显示可能有很多不同的家族混居在这里。崖居广场周围也有一些贮藏室,可能用来存放整个部落共享的物资和仪式性物品。崖宫内还有着高7.9米的塔,可能作瞭望和防御用。
位于梅萨维德西南部的长房(Long House),则是梅萨维德规模第二大的崖居,建于1200年左右。崖居的最内侧还有渗泉,为居民提供赖以生存的水源。根据梅萨维德发现的人类遗骸估算,当时的普韦布洛人平均身高男性为1.63米,女性则为1.52米,平均寿命为32—34岁。崖居位置隐蔽,不易被外人发现,有着浓厚的防御色彩。普韦布洛人从平地转移至崖居内生活,似乎也显示当时战乱正变得频繁起来。
13世纪初期,约有22000人居住在梅萨维德。不幸的是,查科的悲剧再次在梅萨维德上演,13世纪长达69年的干旱和1270年后变得异常寒冷的气候,重创了这一地区的农业,梅萨维德再次变得不适宜人类居住。1250年后,为了争夺因气候恶化而变得稀缺的食物资源,普韦布洛人内部的战争开始变得频繁。梅萨维德遗址中还发掘出大量的生活用品,一些考古学家认为这里的居民可能是在战争中仓皇离开的。梅萨维德发现的最后一根木梁,经年轮测定为1281年。约1285年左右,梅萨维德最后的居民离开了这里,结束了此处长达700年的人类居住史。
1350年标志着普韦布洛III期的结束,也标志着古普韦布洛文明的终结。普韦布洛人为了生存迁移到了别处,虽未灭绝,却再也没有建造出超越梅萨维德和查科遗址规模的宏伟建筑。古普韦布洛人在本不优渥的自然环境中发展农业和建筑技术,从本来的游牧生活转型为农耕社会,为我们遗留下一大批精美壮观的建筑遗迹。然而,反复无常的气候让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弃自己的家园,背井离乡,找寻新的伊甸园。在和气候的反复斗争中,古普韦布洛文明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这虽然是一个人未能胜天的悲剧故事,但古普韦布洛的后代仍然在其他地方生活了下来,他们的文化一直延续至今。关于梅萨维德和查科的传说,依然在普韦布洛人的后裔中口口相传。
(责编:刘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