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枝头的暴雪弹奏着万籁俱寂的寒冷
空旷,正在发芽———
一只不合时宜的寒鸦向后,让出了整面天空
而田野里,欢腾的麻雀不时用喙挑拨着
这由来已久的孤寂
很长时间没有到雪地里走一遭了
黎明前,趁着昏暗
由着性子的风推醒了火塘里嗜睡的火苗
我摸着那些明灭可见的温暖
从泥泞的远方,慢慢伸出了一条蜷缩的羊肠小道
野外,几只寒鸦盘踞在老槐树上
守候着藤蔓环抱的荒坟
村道从死亡两侧擦肩而过,继而转了一个弯
向上,朝着无人认领的阴天走去
掘地的老头坐在田垄里歇气,仿佛灵魂出窍的朽木
有一口没一口地吐着不断蜷缩的烟龄
此时,半山腰还有一丛绿
没有被谁惊扰到———
寂寞的样子,像极了身后那条跟了我很远的土狗
暴雨摘除寂静,黑,且让他悬浮如遮羞的梦境
沿着年久失修的闪电,依次确认
那些照亮自身的事物是否有着通天的命运
未能厘清的问题诸如此类:母亲的咳嗽与窗外的狗吠推心置腹
肉身以怎样的苟且构成我对灵魂的笃定
恍惚,像我平衡二者的联系———
唯有雨过天晴,我家门口才经得起青苔的反复推敲
身披枷锁的截肢者,跪在文殊院佐证悲悯
叮当作响的救赎,从神的角度亮起稀薄的眼睛
而是夜,敲击键盘的手按紧了爱情本身
分行游走的事物,是否还等同于生活以外的意义
点亮灯塔的夜晚,我只是一个不断蜷缩
妄想被一撮烛火逼出供词的诗人
酒精、烟龄,凡此种种,构成扪心自问的困境
站在跪立者面前,我对双腿递来的远方始终怀揣戒备之心
戊戌岁寒,沙弥正往香炉外腾扫信仰的灰烬
院内,旅人接过蒲团上的跪姿
此刻,残阳透过窗棂乜斜偷窥
亘古至今的生活,到底哪一口钟磬敲响我们肉身里的痼疾
拾级而上,摩崖树抱佛切割出榕的悟性
榕的画框则被嫁接成佛的渡口
我们弯腰致敬,那被朱笔丹砂誊抄过的古代
类似身不由己的人间,沉默着
一副遗世独立的胸怀。事实如此
我善用矛盾挟持体内的人质,用沉默典当神明的怜悯
在报国寺,一千四百年的呜咽被僧侣熬制成梵音
诗歌,为我虚掩着两扇山门
像漩涡、漏斗……深渊,带着低谷,向盆地内部渗透
高高在上的事物惯于仰望里
临摹一座阴影教堂,安放残阳的递进和转折
而凛冬的蜜橘依靠某种笃定
盘踞成一道低垂的风景
或许甜和假想同等重要,体内
虚妄的水分持续溃败,历经整晚
资水河通缉了我的睡眠
有时是寂静与焦灼的关系,有时身不由己,有时悲戚
像被朔风比喻的战栗
塌陷时,我胸腔里的核在枝头颤抖
攥紧拳头,扭向窗外
夜色中的南京,舊烟囱,民房和稻田……像他面前的画板
闭着眼睛,空,还能看见什么?
多年的流浪生涯
时至今日仍害怕
安定,一个被强拆反复蹂躏过的词
肃穆时,可以听见纸上悲怆的哭声,潮湿、阴冷
这一阵阵的梅雨时节!
他用一张车票,将自己押解至异乡
我没有向他提及画家梦
就像古典技艺中的留白,在北京西,戛然而止
万世流芳的功勋被牌匾和黄巾码成一排
依次罗列:桃园结义,黄承彦踏雪咏梅图,将星陨落
院内:旱莲一株,古柏数颗,游人若干
叫卖声紧贴蜀国的羽扇、战车,以及那把断弦之琴
灯枯油尽时,有人趁机拔下续命的灯芯
他们坚信起死回生的命运,历经千年的膜拜
就像高悬在天穹的启明星一样烨烨生辉
或许对于无路可走的人而言,黑夜,本身就是一条通往黎明的捷径
日暮时分,站在嶓冢山放眼望去,云霞褶皱丛生
夕阳扯着垂柳使劲摇晃,吓得几只水鸟从古诗里搬回人间
稍晚些,等到玉带河抬升了黄昏的高度
残阳在狭窄的河面上划燃最后一根渔火
那突兀的光亮,悲悯和逐渐冷却下去的激情
会随着山峦分泌出来的村庄一同步入梦乡
也唯有此时,思念才会挥动着那根带刺的皮鞭
劈开干涸已久的眼眶,让浸泡在水里的死路,纷纷长出新的远方
菜地里,几根木棍支撑起倾斜的光线
黄昏慢慢漏下来
滴在合拢的那本书封上
故事有些斑驳,她写到母亲的失踪,就像这样一个傍晚
星星还没有升起来
大地像是一张撕裂的布匹
那条通往县城的公路随之模糊起来
浮在瓦砾上的余晖
抽空了她细碎的等待
在等身后镂空的声音吗?带着滚烫的哭腔
沙哑,焦急……
像风按住扬起的尘埃,平静
微微荡漾
多少个傍晚,只敢蘸着月光读这一页
凉凉的,“自此,再未相逢
而这么多座热闹的城市,她究竟流落何方?”
没人给出答案
抬头时,黑,棱角分明
青山守着沉默的轮廓,她有起伏的美
也有黯淡下去的忧伤
作者简介:
程川,1993年生于陕西汉中,现居成都。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文字散见于《花城》《诗刊》《人民文学》等刊物。曾获陕西青年文学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佳作奖,《草堂》年度青年诗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