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晓惠 闫伟
【摘要】伴随着媒介载体、书写工具等因素的不断发展,汉字经历“汉字七字”的演变并逐步走向规范。承载汉字的媒介经历了契刻记事、技术革新、数字驱动等诸方面的变革。汉字字体是在客观存在的技术条件下,通过特定的媒介载体辅助产生的,汉字字体与载体器物、书写工具和工艺技术等相关因素构成了一个紧密的有机整体,在共同作用之下,汉字字体从最初的雏形走向成熟。近年来,数字媒体的迅速兴起为汉字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提供了新的发展契机,汉字字体继续朝“人性化趋势”的方向发展演变。
【关键词】媒介进化;契刻记事;技术革新;数字驱动;汉字字体
【中图分类号】G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17-110-03
【本文著录格式】沈晓惠,闫伟 .从契刻记事到数字驱动:媒介進化视域下汉字字体的演变[J].中国民族博览,2021,9(17):110-112.
纵观人类的进化史,文字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是人类文明之始祖。文字对文明的发展和推广无论在深度还是广度上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它是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所必然产生的结果。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字,真正以实物资料的形式进入汉字的历史轨迹。此后,汉字又经历了金文、小篆以及隶、楷、行、草等多种字体的发展演变,即“汉字七字”。何谓字体?王凤阳在《汉字学》一书中写道:“‘字就是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体就是外形和容姿;‘字体就是文字的形式特征,是字的风格。”[1]字体的发展演变通常需要借助特定的媒介才能得以实现,从最初的契刻记事到当下数字化媒介的广泛应用,承载汉字字体的媒介一直处于动态的发展过程中。媒介载体的迭代更新,促使汉字字体从最初的雏形逐步趋于完善,由此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汉字体系。
一、契刻记事——记录下永恒
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信息的创造和传播就开始了。但在文字出现之前,对信息内容,人们只能通过言语、肢体等身体媒介来传递。随着人类改造自然能力的提高,兽骨、贝壳、石头等天然媒介载体融入人们的日常审美创造活动中,成为承载汉字最原始、最朴素的媒介器物。《说文解字·叙》中记载了古人造字的方法:仰头勘察天空的迹象,俯首端倪大地的规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最初的文字,无论是媒介载体还是字体字形,都是与自然息息相关的。公元纪年1899年,王懿荣偶然在龙骨上发现了刻字符号,被埋藏于一层层文明之中的甲骨文惊现于世。远古的人们细心地打磨牛的肩胛骨和龟的腹甲,用锋利的刀将象形文字契刻于打磨后的甲骨之上,由于甲骨的材质较为坚硬,加之此时人们对天然媒介载体的材质与契刻的力度仍处于生疏状态,人们还未能娴熟地掌握契刻的规律,因此,甲骨文字的线条明显生硬而方折,呈现出中间粗两端细的特点。另外,甲骨文的文字笔画结构比较自由,同一个字往往呈现出不一样的笔画结构,同一个笔画结构的繁简程度也大不相同,具有即时性的典型特征。除具备能够完整记录语言这项基本功能外,甲骨文字从原始文字阶段走出,已发展成为一种成熟的文字系统,学界认为它是最早的定型文字。由此,甲骨文字以古老线条的形式唤起了文明的晨曦。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与契刻技艺的成熟,承载汉字的媒介开始与金属融合。商周时期,青铜器皿成为最主要的铸造金文的载体器物,又因金文字体常被用于乐器的钟和礼器的鼎上,故也称钟鼎文,是中国最古老的文字之一。与龟甲、兽骨等天然媒介载体相比,金文契刻于钟鼎之上,载体器物的面积更加庞大,工序更为繁多,契刻时间更为充裕,制作更加精细、从容,因而金文字体更加成熟稳重,规范有序,字的两端更为浑厚。据容庚《金文编》第四版记载,金文笔画苍劲古拙,气势磅礴,这与其所用的媒介载体有关,在中国,青铜器不仅是实用的器物,更象征着威严的皇权、雄厚的国力,而器物本身夸张的纹饰,更是增添了文字的雍容气质。[2]铸有长篇铭文的大克鼎是西周大篆的楷模佳作,内壁上的290个字依稀可见,斑驳沧桑的锈迹悄无声息地诉说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
大美无言,尽在天地之间。史称“刻石之祖”的石鼓文是现存最早的四言叙事诗,因其石刻载体的外形呈鼓状而得名。石鼓被康有为誉为“中华第一古物”,饱含着坚韧、有序、进取的文化内涵。契刻于石鼓之上的大篆是最早的石刻文字,字形上承金文,下接小篆,气势恢宏,圆润奔放。在汉字字体的演变过程中,小篆的意义尤为重大,小篆的象形程度进一步下降,迹简意繁,字形明显呈现简化的趋势。汉代中后期,石刻文字完成了隶变过程,汉隶字体扁平,撇捺分张,呈 “方块”造型。汉隶的典型代表是《熹平石经》,蚕头燕尾,波磔鲜明。化繁为简、化圆为方、化弧为直的隶书字体也促进了楷、行、草等汉字字体的发展,汉字字体逐步走向成熟与完善。
风沙卷走了岁月,珍藏了历史。汉字字体随风幻史,渐勒清络。承载汉字的载体从龟甲、兽骨、青铜、石鼓等器物逐渐转向于简牍、缣帛之上,开始在一定宽窄比例的载体上书写,使得汉字的运笔范围及阅读视野被限制在有限的空间面积之内。与此同时,以竹木原料为材料的简牍价格更为低廉,作为记录文字的载体被广泛应用于市民阶层。在已出土的文物当中可见,帛书、兵器、货币、玺印、玉器等都是一时承载汉字的媒介材料,华夏疆土地大物博,蔚为大观。1907年,汉代木简出土于大漠戈壁,1930年,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发现“居延汉简”。紧随自然媒介载体而进化的汉字字体,经历了“七体之变”,字形结构上呈现明显的简化之势,目的是更进一步的方便人们的文字记录。汉字字体的演变在媒介载体的裹挟之下,为人们带来愈加便捷的书写体验,中国汉字也紧随历史的发展镌刻下了经典与永恒。
二、技术革新——迈步于光电
千百年来,古老的汉字载源长流,淀淀相继。从契刻记事到技术上的屡次革新,汉字字体“形”与“意”的美也逐渐显现出来,尤其是纸张的出现,为中国的书法艺术提供了发挥以及创造的平台。纸张是继简牍之后承载汉字的新型书写媒介,增意灵洒,亦越千岁简帛。公元105年植物纤维纸——蔡侯纸问世,北京大学历史系张传玺教授提出用植物纤维来造纸,找到了造纸的方向。纸张使用数量的迅速增加推动了墨水、毛笔、砚台等相关书写工具的发展。“黄金易得,李墨难求”的佳话正是印证了当时书写工具的显赫地位。媒介载体的特点直接影响了汉字字体的脱胎演变,汉字字体发展到楷书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方块字”。楷书的笔画和结构体式都是符合毛笔特点的,笔墨纸砚的发展繁荣使得汉字书写工具的物理属性得到充分的发挥。文字的日臻完善与成熟,将人类从口耳相传的信息传播模式中解放出来,整个文明的进程也在这看似小步的跨越中被悄然推动。
文字与印刷术的结合,使人类掌握了批量复制文字的技术,形成了大众传播的信息观念,极大的拓展了文字传播的渠道,被誉为“文明之母”的印刷术在汉字字体的演变历程中居功至伟。印法技术分为雕版和活字两种。敦煌的雕版印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标有明确刊刻日期的中国现存最早的印刷品。于北宋庆历年间诞生的活字印刷术大大的提高了印刷效率,汉字字体的基本形态被统一,横平竖直、形体方正的宋体字成为印刷业的标准用字。马克思说过:印刷术变成了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印刷术使汉字字体继续以更规范、更稳定的面貌书写浩瀚的中华文明。
数学与汉字的结合打开了汉字进入计算机之门。中国激光汉字排印系统的出现,使印刷技术得以大规模的应用,也开启了计算机处理汉字的时代,中文印刷由“铅火”走向“光电”。这种以几何形状和数学计算方法为特征的高倍率快速压缩汉字信息的新技术,具有周期短、效率高、字库齐全、排版灵活等优势,已成为出版业和印刷业的重要技術力量。这次脱胎换骨的汉字技术革命,使汉字文明与世界信息网络发展同步。汉字信息处理系统一般包括编码、输入、存储、编辑、输出和传输,随着信息时代的推进,编码的热潮骤然兴起,旨在构建完整的计算机汉字编码系统和汉字编码键盘输入系统,建立字符集与编码的映射关系。汉字编码技术进一步促进了汉字的信息化、规范化、标准化,汉字的信息处理时刻与技术的革新发展紧密连接,技术的革新,为汉字字体的演变带来更多的形态与可能性。古代希腊哲学家普罗坦格拉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人是一切事物的标尺,万物的存在、性质形态都是相对的,事物的存在是与人的感受与体验有关的。当下,人类对媒介载体拥有了更加宽裕的主观选择权,媒介的发展趋势也愈加符合人们的感观需求。
三、数字驱动——构建愈多元
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快速发展和相关科学技术的不断升级与更新,互联网与新媒体快速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由计算机作用之下的一种更为平等、自由、民主、开放的媒介产生并广泛普及。就传统技术而言,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是新媒体技术的基础,以通信网为运行平台的传输技术则是利用有线—无线信道的传输技术,支持移动电视、电子报纸、互联网、手机媒体等媒介方式;在信息呈现方式方面,新媒体技术具有较高的科技含量,可以实现跨媒体、跨时空的信息呈现,并且可以以声音、文字、图像等多种形式进行内容的传播;更进一步看,计算机信息处理技术具有互动性的典型特征。互联网所带来的媒介变革为文字与信息的传播构建了数字化的平台,并极大地激发了受众主动创造信息的能力。互联网数字化的媒介载体颠覆了人们使用汉字的习惯和汉字的呈现方式,融文字、图像、声音、影像等众多信息形态于一体,文字的互联网传播不仅增强了受众的互动性与能动性,还带来了声音、光影、画面等多维度的感知体验。数字化环境下新型媒介载体的出现,为汉字字体设计提供了优质的发展环境,同时,影响着新型的汉字字体的实现方式。
从维度上看,数字技术的普及和应用,使屏幕界面成为汉字字体最普遍、最广泛的表现媒介,使承载着汉文化的汉字在设计和应用方面发生了新的巨大变革。汉字从早期的二维平面向三维、四维立体空间的表现方式扩展,为汉字字体设计提供了一种多维度和多样性的新思路。汉字通过显示界面与观众产生互动,使观众主动选择意愿观看的信息。当前,功能愈加强大的智能化手机,成为当下人们进行文字阅读、浏览,内容接收与输出的主要媒介方式。在数字化时代,汉字字体一方面表现出灵活性、共时性的特征,另外,汉字字体也呈现出多元化的动态发展趋势。2019年,由桑尼·阿姆斯坦德操刀设计的瑞典大型家具品牌“宜家”的全新动态标识系统问世,其目的是反映“宜家”与世界以及世界与“宜家”之间的联系。近年来,动态化的字体设计越来越普遍的被应用于品牌设计当中,动态设计和交互设计的热度不断高涨,但汉字字体的设计潮流离不开当前媒体技术的发展,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在二维度的世界里,古人将智慧发挥到淋漓尽致,如今,古老的汉字已经融入时代的脉搏,汉字字体的多元化、动态化发展被提升至新的高度。
从感官体验上看,一种媒介的出现所带来的影响是极其广泛的,因为“媒介能重组人的感官乃至意识。”[3]媒介的不断进化一直在强化着人们的感官系统。自广播、电影、电视等电子媒介问世,文字的视觉传达特性被减弱,人们的听觉体验得到了延伸,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无线电波接收文字的信息内容,声、形结合的呈现方式逐渐成为大众化的传播媒介。美国的雷金纳德·A·费森登于1906年圣诞夜在布兰特罗克播放了世界上第一次无线电广播的音乐歌曲。当下,虚拟现实技术的兴起,无疑再次为汉字字体的发展与传播带来新的途径,虚拟现实不同于以往的媒介,除视听媒介外,还跨越至触、嗅、味等感官系统,使受众进入沉浸的体验之中,媒介的发展为汉字字体的感观呈现方式提供了更加多元的介质选择。
就汉字字体设计的形式而言,数字新媒体时代为汉字字体设计的形式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其中,智能设备是增强设计自由度的有力工具,为汉字字体设计创造了更大的创新空间,赋予其无限增殖、繁衍的可能性。在《平面港——汉字设计》一书中,成朝晖从汉字设计中的“形”出发,概括了汉字设计的理念:“变形变异、移花接木、反转相关、将虚拟实、破中重生、节外生枝、以图结字”。[4]对汉字字体形式的多样性和所蕴藏的丰富的中国文化精华进行了全面概括。数字时代,汉字字体设计被赋予了无限的创造力,拥有了更多的前进动力和发展机遇,汉字字体设计被赋予了高度的感性和理性认知,在数字化的媒介下呈现出多元化的新面貌。中国汉字是一个大宝藏,要让汉字之光照亮现代设计之路,这是我们学习古人的最终目的。[5]
四、结语
汉字在其演变过程中,加速了文明的发展,并在时间之轴上留下坐标,从契刻记事的龟甲、兽骨等天然媒介,到技术革新带来的印刷媒介,再到互联网发展下到来的数字媒介,汉字经历了五千年的积淀,三千年的传承。美国传播学家戴维·阿什德认为:每一种通信媒体和信息技术,在用来产生和传递信息的时候,都是通过特定的模式、状态和形式实现的。[6]在难以回避的大众传播环境中,汉字字体的形式伴随媒介的进化而逐渐发生转变。20世纪70年代末,保罗·莱文森提出:“人性化趋势”的媒介演化理论,媒介的“人性化趋势”是人类探索与选择的结果。伴随媒介发展的汉字字体也具有“人性化趋势”的定性特征。在汉字发展历程之中,简化一直是其字体演变的总趋势,汉字字体简化的过程是约定俗成而稳步前进的,从象形文字的“繁”到宋体字的“简”,再到数字化时代字体多样性、动态化的设计,均是由人类的感知需求所推动的。汉字字体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记录、传播信息的基本职能,并继续朝着“人性化趋势”的方向发展演进。
参考文献:
[1]王凤阳.汉字学[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177.
[2]容庚.金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5.
[3]孙玉明,马硕键.从感性接触到沉浸体验:媒介进化视域下艺术接受范式的演变[J].(社会科学版),2019,(4).
[4]成朝晖.平面港——汉字设计[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
[5]王国伦.汉字之光[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4).
[6][美]阿什德著.邵志择,译.传播生态学:文化的控制范式[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沈晓惠(1997-),女,山东临沂,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视觉传达设计艺术研究;闫伟(1975-),女,吉林通化,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视觉传达设计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