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国产喜剧电影的无厘头文化解析

2021-11-14 19:36
电影文学 2021年18期
关键词:大话西游喜剧电影周星驰

庄 鹏

(新乡学院新闻传播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无厘头文化肇始于20世纪90年代,通过影像得到广泛的传播,被认为是香港文化亮点之一。而在新世纪新的生成语境下,无厘头文化在国产喜剧电影中得到延续,它对国产喜剧有着丰富与推动其走向多元化的作用,这是值得我们加以解析的。

一、无厘头的渊源与流变

“无厘头”为广东方言,由俗语“莫厘头尻”简化读音而来,而“莫厘头尻”本意为看不出首尾的脊骨,后引申出“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和深刻道理,或一个人做事、说话都令人难以理解,其言行模式都没有明确的目的,分不清楚其潜在意图且毫无逻辑性”之意。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等为代表的一系列电影,有意识地建构起了无厘头的话语机制与表演形式,电影中人物看似次序混乱,让人莫名其妙的言行,其实是有着值得探究的社会语境和深刻内涵的。可以说,在周星驰、刘镇伟等香港电影人的努力下,无厘头成为华语喜剧中一种特有的审美文化。

而在周、刘等人奠基与完型无厘头文化的过程中,就有学者指出,无厘头与中国本土文化,与香港人的集体性历史记忆和现代情感紧密相关,这是其火爆的原因,但地域性极强也成为一把双刃剑,这导致了它无法如成龙功夫片一般在异域文化中得到垂青与推广:“如没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根基和对香港现代社会政治生活的理解,没有探究香港和内地的复杂关系的人是不得而知的。”这一观点不无道理,然而却将无厘头与香港现代社会政治生活进行了捆绑,对无厘头电影地域性表征的理解略显狭隘。事实上,无厘头并不只是香港人精神陷落与心态复杂的写照,它作为一种神经质的、荒诞性的,专意打破常规,让人无所适从的喜剧文化,其所提供的抗拒、宣泄和慰藉作用是具有普适性的。

及至新世纪,香港与内地电影圈不断互渗,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毋分彼此之势。此时,周星驰在与内地电影人的合作中继续创作无厘头喜剧,如《功夫》《美人鱼》《少林足球》等,无厘头三字依然是其标签之一。同时,无厘头文化也随之进入到以内地电影人为主导的大量电影中。

二、无厘头的当代演绎

在故事情节、外在形式以及深度追求三个方面,新世纪国产喜剧电影在某种程度上开始逐渐体现出无厘头喜剧审美文化。

(一)非理性化的情节设置

无厘头文化强调自由随性,认为艺术创作可以以一种游戏式的,受约束较少的方式完成。就叙事而言,无厘头喜剧电影往往有着违背常理的,不顾及现存规则的情节设置。例如在电影《羞羞的铁拳》中,男拳手艾迪生和女记者马小竟然因为在打雷时一起跌入游泳池而交换了身体,两人对自己的新身体和新身份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别扭,甚至因为对立关系而故意让对方出糗,但最终化敌为友,一起拜入“卷莲门”中,在勤修苦练下重拾拳坛荣光。而两人在拜师之后学的技能更是令人哭笑不得:熬鹰、抓鱼、在高速公路上发传单等,每一样都与拳击毫无关系,但最终艾迪生确实凭借这些训练击败了拳王吴良。与宁浩的“疯狂”系列以及徐峥的“囧”系列将真实世界的酸甜苦辣糅进剧情,同时主要以巧合制造喜剧桥段不同,《羞羞的铁拳》的故事是天马行空、脱离实际的,电影中的笑点来自情境的极端和人物的疯癫。与之类似的还有如《李茶的姑妈》中黄沧海的男扮女装竟无人识破,《非诚勿扰》中一个号称能“解决人类所有的分歧”的分歧终端机骗到了天使投资人200万英镑,《西虹市首富》中王多鱼男扮女装参加女足比赛,以及其他人千奇百怪的“陆游器”发明和从北极引冰水到阿拉善的项目等,都属于一个假定的、独立的世界,拥有虚构、虚拟的戏剧效果,观众能够接受这个设计,并且不会试图寻找到人物行为举止的合理解释。

(二)充斥挪用、戏仿的话语机制

挪用(embezzlement)、戏仿(parody)等后现代方法论契合了无厘头文化颠覆经典、质疑权威、挑战既有审美经验的特性。在新世纪国产电影中它们也反复出现,形成语言、情境等的不伦不类,以此瓦解、嘲弄观众的原有记忆。例如在由刘镇伟执导,王家卫监制的电影《天下无双》中,情比金坚说:“太感动了,龙哥这番话,让我想到《大话西游》中孙悟空说过,曾经有一碗热辣辣的烧猪手面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到面凉了之后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电影对同为刘镇伟执导的无厘头喜剧《大话西游》进行了挪用与戏仿,《大话西游》中孙悟空的原台词为:“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而《大话西游》这段话的后半段,即“如果非要将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其实也是对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如果记忆也是一罐罐头的话,我希望它永远都不会过期,如果真的要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的挪用与戏仿。不难发现,在原台词不断被挪用与戏仿的过程中,人物语意越来越轻佻,情境也随之越来越荒谬,并且时间顺序、因果关系和逻辑联系均被刻意错乱化了。

《天下无双》的故事发生在明代,人物显然不可能看过《大话西游》电影,但这并不妨碍两个时空的语言被随心所欲地对接。又如《天下无双》中,李一龙面对无双时想的是:“当时我和他的距离是三公尺零八公分,在不够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我做了个决定……”同时,身上没钱的无双想的是让李一龙破费,她脑海中的念头也是以“当时我距离这个人三公尺零八公分……”开始的,同时电影还加入了掌柜的心理活动:“当时我的心情已经乱到不知道跟他们的距离有多少……”这同样是对《大话西游》《重庆森林》相似台词的戏仿。语言被抽离原作,重新置入新的场景中,原本深刻的内涵与独特的情感被消解,这些语言在新的故事与场景中变得更为浮夸搞笑,而一种创造的自由性也得以体现。与之类似的还有如《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中,戏仿现实齐齐哈尔市西虹桥和植物番茄而成的地名西虹市,《西虹市首富》中戏仿球队广州恒大的恒太队,《功夫》中挪用自金庸小说的武功,如狮吼功、蛤蟆功等。

(三)离析正统,摒弃劝惩的内涵追求

当提及可笑性和喜剧性二者的区别时,德国文艺理论家汉斯·罗伯特·姚斯认为,传统的喜剧性是具有批判价值的,它以现实生活逻辑和主流的人情事理为标准,以符合这一标准的为喜,以违背这一标准的为悲。换言之,喜剧性的含义在于用美好、善良、正义等积极的东西给予人们快乐。而可笑性则不具备这种标准和价值。生活之中丑陋、粗鄙、乖讹之物也同样有可能使人发笑。而无厘头文化挑战的正是喜剧性的地位,在无厘头电影中,可笑性被发扬光大了。只要以同是沈腾主演的《我和我的家乡·神笔马亮》和《西虹市首富》对比就不难发现,前者是正统喜剧,而后者则带有强烈的无厘头色彩。在《神笔马亮》中,马亮对妻子谎称自己去俄罗斯留学,而实际上是下乡扶贫,并且真切地改善了农村的面貌,带领众人致富,电影中人物显然拥有善良、无私、高雅等品质,他们最终收获的好人有好报的和谐结局让观众感到轻松愉悦,并获取到正能量的鼓舞。而《西虹市首富》则不然。王多鱼在突然暴富、挥金如土的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突出的优秀品质,并且在结局中,原本商量好要捐出财产的王多鱼夫妇,开始算起要给自己留多少钱并越算越多,电影就在两人的私心不断膨胀中结束。至此,连主人公捐款这一人格闪光的情节也被消解了,人情事理中,“富长良心”,富人理应回报社会的观点被嘲弄和戏讽了。同样是惠及他人后得到他人的喜爱或追捧,和马亮将茴香村打造为景点不同,王多鱼在西虹市散尽千金的过程没有任何可行性可言,与马亮有着从艺术家到第一书记的成长也不同,王多鱼自始至终都是粗鄙、懒惰、能力低下的。与之类似的还有如《夏洛特烦恼》等,从整体上来看,这些电影的文本提供的无疑更多是平面快感而非深度思考,更倾向于强化可笑性而非喜剧性。

除此之外,在表演与造型上,国产喜剧电影也不断演绎无厘头中怪诞、夸张、自嘲的特征。又如《羞羞的铁拳》中副掌门出场的直接下跪,而长着满脸络腮胡的卷莲门女弟子,显然是对周星驰电影中多次出现的“如花”形象的致敬;《新喜剧之王》中,扮演尸体的如梦以头上插着道具刀的形象出现在自己家餐桌上和家人一起吃饭,马可扮演白雪公主,被吓到尿裤子等。在此不再赘述。

三、无厘头的归因与辨析

应该说,无厘头文化在新世纪完成了对香港一隅的突破,为国产喜剧电影广泛演绎,是与当代大众的后现代审美心理密不可分的。以开放型结构破除权威话语,颠覆传统,质疑约定俗成概念的后现代主义率先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风行于香港。而在21世纪初,随着内地开放后多种文化的碰撞交汇,它也进入到内地。就整体大环境来看,内地文化圈也开始拥抱多元化与差异化,艺术与生活,商品与美学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精英在文化消费中的地位渐渐失落,而平民大众则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对于创作者而言,人们不惮于制造充满市井趣味,解构正统,缺乏深度表现的文化商品,而就接受者一方而言,他们也不惮于表露自己玩世不恭,追求感官满足与短暂消遣的消费心理。有学者在探究无厘头文化与当代青年的关系时指出:“无厘头文化体现出了当下的青少年与其父辈们不同的价值取向,是时代发展的产物。”一方面,前辈经历的战乱、贫困等与年轻人距离较远,他们并没有沉重的思想包袱,而青睐无厘头文化的自由随性;另一方面,年轻人在当代商品社会快节奏、多竞争的环境下又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由此,“融合了平民与英雄、欢笑与眼泪、隐忍与释放的‘无厘头’文化无疑是一种最贴近其心理的精神食粮”。并且,这批年轻人正是电影最主要的消费力量。在成长过程中,他们悦纳了周星驰、刘镇伟等人的电影浅层化、碎片化、娱乐性强等无厘头特征,接受了一度为其时内地不少学者所抨击的戏谑视听符号,而又尚无机会为影片直接贡献票房,在拥有一定经济实力后,他们参与到了新的无厘头喜剧的消费之中,获取慰藉,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时也需要指出的是,一则,当代国产喜剧电影的审美趣味是多元共生的,无厘头文化终究并非主流,如开心麻花在创作以笑为中心,满足人们“浅性阅读”心理的《羞羞的铁拳》等电影的同时,也会推出艺术性极强的《驴得水》;二则,内地电影人主导拍摄下的喜剧电影,在庸俗化、去中心化与随意性上相较于早期周星驰电影也略为收敛。如《大话西游》中唐僧的

Only

You

一段歌曲,颠三倒四,东拼西凑,“你妈个头”的不雅用语,《食神》中的天神下凡结局等,这些处理手法为大部分内地电影人所不取。

语言上的“无厘头”三字属于粤语方言区,而无厘头文化则是跨越地域局限、具有通约性的审美文化。从新世纪国产喜剧电影的故事情节、人物语言、内涵乃至表演、造型等方面的设定中不难看出,发端自周星驰喜剧的无厘头文化在国产喜剧电影的创作中得到了继承。而随着后现代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受众精神压力的普遍存在,造成了人们对此种文化的接纳与持续需求。尽管难有主流位置,且与早期周星驰电影相比,新世纪以来的国产喜剧电影的无厘头“成色”稍逊,但无可否认的是,不少喜剧电影人的确以无厘头创作,增加了国产喜剧电影的活力,促进了主流喜剧对自身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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