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霞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学界对《屠城血证》《五月八月》等早期的“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批评,主要集中于这些电影的纪实性不够,没有如实地呈现南京大屠杀的血腥、暴力,没有发挥出应有的震撼性效果。对于“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来说,真实性至关重要。因此往往通过一些宏大的场景、阵容来再现历史,通过对于日军兽性的直接、近距离呈现来突出其“血证”,表现民族的仇恨和国家的耻辱。刘荧指出,《屠城血证》的场面不够宏大,没有很好地反映和渲染出日军的惨无人道和野蛮兽性。纪实性因素过少,而戏剧性因素过多,尤其是对于笠原的刻画,表现了他对战争的痛恨、忠于爱情,从而使观众在杀人的日本兵与善良的笠原之间不知所措。“影片的镜头组接,过于仓促,尤其反映日军活埋、枪杀、强奸、刀劈、沉江的镜头,更显得匆匆忙忙,遮遮掩掩。”赵虹认为,《屠城血证》对日军暴行的表现还不够多,表现日军屠杀中国平民及强奸妇女的镜头都需要增加,才能充分地展现这一历史惨剧。只有增加影片中的“血色”,多一些血淋淋的场面和残酷的镜头,才能警醒世人,提高人们的忧患意识。可以看出,此时学界对于“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期待,主要是希望通过电影的方式来直接、逼真地呈现南京大屠杀的暴力、血腥、残忍,使“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能够发挥出纪录片的效果。
胡一峰、陈捷等研究者则认为,“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不能仅仅追求历史真实,也应该注重艺术真实。胡一峰指出,对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书写既要做到事态之真,符合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真实,又要做到情态之真,符合情感真实,打动人心。陈捷认为,电影《拉贝日记》中的约翰·拉贝是一个真实的拯救者形象,使得西方世界认可了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事实。评价这一电影的真实性问题不应只根据历史真实,还应根据艺术真实,某些细节的失真是包含着理解的想象力。时世平指出,我们书写南京大屠杀时所面临的最为重要的问题是历史真实性问题。对于南京大屠杀的书写,不能仅仅追求“见证”与“符合”意义上的真实,更应该关注的是受难主体的建构、感受与记忆。“受难主体的建构,受难者的生存感受和苦难记忆的真实才是决定性的、第一位的。”由此,“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在呈现民族的创伤记忆时,既要符合历史真实,又要符合艺术真实。
张琦指出,《拉贝日记》《南京!南京!》《金陵十三钗》这三部电影所共同具有的外来者视角,在无形中削弱了中国人作为受难者的形象。一方面,“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要表现中华民族集体记忆的历史真实;另一方面,这一历史真实要通过个人视角来呈现,将历史还原为具有个体意义的普通人的历史。电影《金陵十三钗》存在伦理立场问题,比如以妓女的生命去替换女学生生命的合理性问题。尹鸿认为,电影《金陵十三钗》的场景和情节都有强烈的情感震撼力,也表现了人性的伟大。但是,对于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民族灾难来说,在电影中表现玉墨和约翰的情投意合、云雨之情缺乏伦理和美学分寸,安排两位秦淮女子被日军奸杀的残酷、血腥场面,以造成观众的视觉和心灵冲击,更是缺乏伦理克制。陈犀禾也指出,张艺谋在电影《金陵十三钗》中通过对于秦淮河妓女的旗袍、内衣、神情、姿态、身体曲线的呈现,使得这一情色的视觉盛宴被合理化。但是,在南京大屠杀这样的历史悲剧中展示这些,显得不够严肃,不合时宜。王亚平指出,电影《金陵十三钗》以秦淮河妓女抗日的故事来表现南京大屠杀,视角较为独特。结局以一名白人男性的成功拯救而迎合了西方观众的接受习惯。
余纪、张颐武等研究者则持不同意见。余纪认为,电影《金陵十三钗》作为一部成功的商业电影,其故事、人物、技术等都值得肯定,尽管电影中也存在一些瑕疵,但是不应对其进行过度批评。张颐武也认为电影《金陵十三钗》的隐喻、情节对照都是成功的,具有寓言般的深意。郝建分析了电影《南京!南京!》中的叙事与价值,指出这部电影的问题在于叙述视点跳跃而散乱、人物行为缺乏逻辑性、价值悬空。笔者认为,与其他题材电影相比,“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承担着更多的历史责任,需要平衡好艺术呈现与伦理立场之间的关系,不能为了追求视觉奇观而消费民族创伤。
关于“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对于中国国民性的表现问题,吴慧、宋建威在《电影〈金陵十三钗〉中的人性光芒》一文中指出,电影《金陵十三钗》中的玉墨、乔治、李教官等人物都体现了人性的美丽与光彩。房福贤指出,目前的“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所存在的人性表现上的问题主要是对于国民性的揭示还不够,应该更多地表现国人的人性恶、人性的幽暗与挣扎。
刘军、张冰等研究者认为“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不应脱离具体的历史语境来反思日本官兵的人性觉醒。刘军指出,对于南京大屠杀,我们需要明确的前提是,日军是残忍的侵略者,中国人是无辜的受害者。电影《南京!南京!》通过日本士兵角川的视角来表现这场屠杀以及其人性苏醒,是对日本士兵普遍的人性恶的遮蔽。张冰指出,《南京!南京!》对日本士兵进行去符号化、去魔鬼化,将日本士兵还原成普通人,但是这种叙事策略却忽略了具体的历史背景。颜浩认为,艺术家的个性化叙事不能脱离历史真实。陈捷也指出,谈论战争的普遍人性有可能取消正义与是非、苦难与罪恶之间的差异,即使有个别的士兵富有人情味,也不能因此掩盖日军的法西斯主义、帝国主义及对中国人的屠杀暴行。综上,“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对于日本官兵人性觉醒的呈现不能脱离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语境,要符合历史真实,不能因为普适的人道主义思考而遮蔽日本官兵的人性恶与战争罪责。
陈林侠、李道新等研究者认为,南京大屠杀事件是构建国家形象的重要素材,当下中国电影要通过生产与传播来建构民族集体记忆。陈林侠指出,南京大屠杀是中华民族的沉重灾难,“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要表现民族创伤与尊严,并对民族国家进行合理的阐释与辩护。李道新指出,《南京1937》《南京!南京!》《金陵十三钗》等电影没有处理好“人性叙事”与民族、国家伤痛之间的关系,由于普世性的人道主义思想泛滥而造成了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缺失。张颐武认为,电影《金陵十三钗》是中国现代性的一个深刻寓言,获救的女学生象征着中国的新生与未来。李娟对《南京!南京!》《拉贝日记》等四部“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进行了分析,认为“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要有助于民族集体记忆的建构,体现民族立场,在全球化的语境中实现文化自觉。刘畅《〈南京!南京!〉:大国心态的视角》一文论述了电影《南京!南京!》对于大国心态的认识价值。可见,“南京大屠杀”要呈现中华民族的创伤记忆,以此建构共同的集体记忆,体现民族的立场,发挥电影对于构建国家形象的积极作用。
陆绍阳、贾磊磊、程振兴、王一川、岳振国等学者从叙事特征、叙事主题、美学意蕴等方面对“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进行解读。陆绍阳指出,电影《南京!南京!》摆脱了以往电影对于日本兵的简单化、刻板化描写,影片采用角川的视角具有新意。这部电影的结构方式类似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卷轴画。贾磊磊认为,从叙事情节来说,电影《金陵十三钗》中秦淮河女子的身心转变具有合理性,但是相对应的影像转变并不成功。在秦淮河女子从形象到精神都告别了过去,即将英勇赴死时,电影对于她们的影像表现却依然停留于花枝招展的秦淮河女子的妖媚形象。程振兴探究了电影《金陵十三钗》的性别叙事,认为电影中的秦淮河女子属于一群无名的英雄,她们的结局也被选择性地遗忘。从性别叙事的角度来说,尽管电影的叙述者是一个叫作书娟的少女,但是整个电影所表现的价值观却是男性价值观。
王一川指出,电影《金陵十三钗》通过一些二元对立的元素的设置,体现了美学与政治的双重平衡修辞术。岳振国探究了电影《南京!南京!》《拉贝日记》的美学意蕴,认为这两部电影的造景真实,情感动人、气韵悲壮,具有醇厚的美学意蕴。总而言之,“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在叙事视角、叙事主题、叙事情节等方面都表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
王炎比较了泰德·里昂西斯的纪录片《南京》与吴子牛的电影《南京大屠杀》(又名《南京1937》),认为《南京》以独特的叙事视角表现了西方对于中国的救赎主题,通过口述的方式表达了南京大屠杀中的个体记忆与创伤。而《南京大屠杀》却由于缺乏一个统筹影片的叙事视角,思路凌乱,停留于对于历史事件的见证层面。李奕明从电影的视听艺术层面比较了《辛德勒的名单》与《南京大屠杀》的视听艺术,认为这两部电影在处理开枪与屠杀场景时的视听效果及对观众心灵震撼力方面有很大差异。《南京大屠杀》以平铺直叙的方式直接呈现南京大屠杀的血腥,没有悬念感与震撼力,而《辛德勒的名单》对于屠杀的呈现则显得含蓄、富于张力。范冰杰将《拉贝日记》与《辛德勒的名单》进行比较,认为拉贝与辛德勒都是德国商人、纳粹党员,两人都具有人道主义精神。辛德勒利用其身份结交了很多纳粹党卫军的高级官员、投机商人,拯救纳粹大屠杀中的犹太人。拉贝利用其身份与日方交涉,拯救南京大屠杀中的中国人,都体现了西方个人英雄主义的神话。另外,这两部电影的成功还与其叙事策略、音乐及色彩的设置、宽银幕有密切关系。
对“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与“纳粹大屠杀”题材电影进行比较研究,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在看到“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不足的同时,也应该将这些电影放在其产生与发展的历史语境、政治语境、电影发展史的语境中去考察,客观地看到其独特的价值与不懈探索的努力,对其怀有一种肯定与尊重。
黎风、丰云鹏指出,“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创伤表述要符合电影受众的主导情感记忆;“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创伤记忆的呈现需要平衡好“人性”叙事与“国族”叙事的关系;“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不应简单地批判国民劣根性,也不应过度放大反抗精神而减弱了受难者与幸存者的创伤,要注意到受难者与幸存者的复杂性。王霞结合创伤理论与南京大屠杀的史料来分析南京大屠杀对中国民众、女性与儿童所造成的身心创伤及其电影呈现。张连红对南京大屠杀事件的创伤研究有助于为“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创伤性叙事提供某种思路和借鉴。张连红阐述了幸存者的概念、人数,幸存者的物质生活状况与精神创伤。张连红指出,尽管南京大屠杀作为历史事件已经过去,但是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却从没有被南京市民尤其是南京大屠杀幸存者遗忘。南京市民对于南京大屠杀的记忆已经超越了最初的原始复仇阶段,变为一种“落后就要挨打”的自责和自强意识。
学界从“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与历史真实的关系、“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叙事伦理、“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所表现的人性问题、“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与民族情感、集体记忆、国家形象的建构以及“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叙事学、美学研究、比较研究等方面进行了探究,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当然,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从研究角度来看,缺乏从创伤理论、生命美学的视角对这些电影所蕴含的记忆与创伤、大屠杀与生命美学建构等问题进行探究。从研究内容来看,系统的整体研究少。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与历史阐释经过了一个被不断地重新建构的过程,具有明显的时代印记。因而现有的研究缺乏对“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生成与发展的政治、历史与电影史语境的梳理、总结,对“南京大屠杀”题材电影的历史书写维度、创伤叙事、民族叙事等问题的研究还可深入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