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张宇锋
一艘大木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前行。
船上两名摆渡人分立两头,奋力撑篙。其中一名年轻力壮、身形矫健,另一名饱经风霜、身形衰老。两人与浪涛搏斗,配合默契。船亦温顺地向渡口前行。
船靠渡口,年轻的渡工李大年招呼船客下船,船客纷纷登岸。
年老的渡工放下撑篙,大声咳嗽起来,越咳越凶,跌落河中。
李大年:王伯!
李大年纵身跳水,前去搭救。
登岸的船客也纷纷回头,围拢到岸边。
渡口的曾管家也凑过来,挤到人群的最前面一看究竟。
李大年搀扶王大伯上岸,两人浑身湿漉漉的。
曾管家一脸不快:怎么回事?
王大伯呛了水,此刻咳嗽更厉害。
李大年:王伯病了,不小心跌落河中,不能再撑船了,得把他送回家!
曾管家听了,满脸愠色:回家可以,但今天的工钱取消!
王大伯一听,不禁睁大了眼睛,叹了口气,又引起一阵咳嗽。
李大年:半天的工钱总该给吧?
曾管家:渡工故意怠工、误工,工钱罚没,这是规矩。
李大年:王伯是生病,这您也看到了,怎么是故意怠工呢?
周围船客也纷纷小声呼应:是啊,是啊……
曾管家:不能出工就是怠工!
李大年:哼,我送王伯回家。
曾管家:你送他可以,但没人撑船,也要按怠工处置。
王大伯:大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家。
李大年:王伯,不管他,我们走。
曾管家指着李大年:你、你的工钱,也甭想要了!
环顾四周:看,都看什么看,啊!
周围船客有的叹了一口气,有的摇摇头,散去。
李大年背着王大伯,靠近其家门时,对面迎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王小花。
王小花背着一捆柴,正往家的方向走来。
王小花见状,一把将柴从背上甩掉,跑过来,大喊:爹!您这是怎么了?
王小花忙将自家柴门打开,跑进院子,又将屋门打开。
李大年背着王大伯穿过柴门,进了院子,又进了屋门。
树枝上两只小鸟看着这一切。
李大年的声音从屋中传出:去请郎中,我还得回渡口,不能留下照顾王伯。
李大年从屋中出来,迈出庭院。
王小花送李大年走出院落:多谢大年哥。
李大年向渡口方向奔去,头也不回:不谢,快去请郎中!
王小花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树上两只小鸟对视了一眼,飞了起来,跟在小花身后。
王小花奋力奔跑。
头顶小鸟叫着,跟着一起飞。
王大伯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布巾。
郎中为王大伯号脉、书写药方,将药方交给王小花:你爹这是急症,方子中有三味药我手头也没有,要到河对岸的镇上去抓。
王大伯:去河对岸?可坐船、抓药都要钱,我今天没有工钱……
郎中摇了摇头:咳,今天的诊费,我就不收啦,告辞!
王小花连忙鞠躬:多谢先生了!
王小花送郎中走出庭院。
树上两只小鸟对视了一眼。
蒸笼掀开,热气散去,露出一碗洁白晶莹的蒸年糕。
王小花伸手从碗中挑出两块,用荷叶包好。将药方折好,放进一支细竹筒中,在接口处滴了蜡。小心翼翼地将荷叶包好的年糕、细竹筒放在一块布上,系成一个包裹。
红泥火炉上的一罐汤煮沸了,壶嘴发出一阵啸叫。
小花将汤从火上移开,端到王大伯床头,倒出一碗,用汤勺伺候王大伯喝下,又将一碗蒸年糕放在王大伯身边。
王小花:爹,你等着,我去河对岸抓药。
王大伯:爹没钱给你坐渡船,如何去对岸?
王小花:爹,你放心,我有办法。
王大伯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看着王小花走出屋门。
树上两只小鸟看到小花背着包袱跑出庭院,激动地跳了两下,互相对视了一眼,飞起来追了上去。
王小花向渡口奔跑。
李大年撑船待发。
王小花跑下高坡,喊道:李大哥,等等我……
李大年听到了,撑杆立船。
王小花踏上渡口,向船奔去。
两只小鸟兴奋地喳喳叫。
曾管家如同一只虾米,闪身弓腰挡在渡口前,伸出了手:拿钱!
王小花想冲过去上船,只见曾管家身旁两个胖家丁拥立两旁,如同两只螃蟹,张牙舞爪。
李大年在船上喊道:曾管家,这是王大伯的女儿,到对岸有急事,带她一个吧!
曾管家:带她可以,拿钱来!
王小花:管家大人,我到对岸给我爹抓药,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先赊着?
曾管家:那可不行,没钱就别坐船。
李大年:我今天的工钱不要了,抵她的渡船钱。
曾管家:哈哈,那怎么行!除非你三天工钱不要,我才答应。
李大年气得说不出话。
两只小鸟在枝头叫喳喳,仿佛在愤愤不平。
王小花:你欺人太甚!
曾管家:呵,我欺人太甚?渡口是我家开的,不服的话,就自己游过去啊。
两只小鸟听到这话更愤怒了,叫得更响亮了。
其中一个家丁随手拾起了一枚石子,向两只小鸟扔了过去。
两只小鸟赶紧飞起躲开。
“扑通”一声落水声,两只小鸟忙向着声音的方向飞去。
李大年惊讶地叫:小花!
李大年急忙撑杆开船。
曾管家也禁不住惊讶,手拈山羊胡,若有所思。
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丁幸灾乐祸地瞧着水面。
王小花奋力在河中游泳。
两只小鸟在她头顶喳喳叫,像是在不断地鼓励。
一个大浪打来,王小花被浪淹没。
两只小鸟惊叫。
王小花重新浮出水面,奋力划水。
又是一个高头大浪袭来,王小花被打得昏了过去,沉入水中。
两只小鸟急了,用喙去啄小花的衣服,想把她从水中救起。又一个大浪袭来,两只小鸟看不见小花了,沿着河面飞行,一高一低,起伏翻飞,叫个不停。
天上的何仙姑目睹此景,从手中莲花中摘出一朵花瓣,向河中丢去。花瓣遇水长大,有如舟船一般。何仙姑又向河中投下自己的红菱,将小花缠住,置放于硕大的莲花花瓣上。
两只小鸟欣喜不已,停留在花瓣上,对着小花叫。
何仙姑落在花瓣船上,将小花揽在怀中,慈爱地看着她。
王小花吐了一口河水,醒了过来。
仙姑将一只莲花花瓣交给王小花:等你返回时,将它丢在河中,你且上去,它自会将你载到对岸,上岸后离去便可。
王小花跪倒:仙姑,曾员外霸占了河渡,您法力无边,能否请求您在河上架起一座长桥,让我们以后不再受那曾员外的盘剥?
何仙姑:天机不可泄露!快去给你爹抓药吧。
王小花点点头:仙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何仙姑:有缘自会相见。
何仙姑说完就不见了,两只小鸟喳喳叫个不停。
白色的宣纸置放于条案之上,其上有字,龙飞凤舞状。一旁的青釉灯盏,灯火摇曳,伴有鼾声起伏,忽大忽小。条案不远处有华丽卧榻置放。有一老者,一身白色便衣,仰卧之上。
白发苍颜的老者忽然醒来,起身看见一位老太太,白发苍苍,坐在条案旁,正在低头缝补衣服。白发老者瞬间老泪纵横:娘,我的娘亲,您怎么来了……
白发老者从床上爬起来,朝条案走去。
老太太忽然化作何仙姑模样,唤了一声:贺知章。
白发老者恍惚着应了一声:哎。
青釉灯盏的灯油干枯,灯火瞬间灭去。仙姑消失不见,独留老者一人恍惚。
皇帝唐玄宗手捧呈文,阅毕,抬头:贺爱卿,难道你真忍心离朕而去吗?
贺知章:皇上,臣昨夜梦见先母,见她秉烛引线,为我补缀衣物,并唤我乳名,臣不禁涕泪纵横。念臣别家一去几十年,近来思乡之情尤甚,竟至魂牵梦绕,茶饭不思。臣年事已高,已显灯枯油尽之颓势,留在皇上身边,与其让皇上替臣担忧,还不如放臣归乡,了却臣的思乡之梦,老臣也好在千里之外潜心修道,为皇上祈福,为国家颂安!
唐玄宗听了不禁眼中泛泪:好吧,爱卿既然去意已决,朕就答应你。想你离家多年,老家的房子估计也破了。朕下一道旨意,让县衙拨款给你修一修。你既然选择在家修道,将来修好的宅邸就叫“千秋观”吧。
贺知章:谢主隆恩!
贺知章骑于马上,垂头慢行,显得郁郁寡欢。
笛声传来,节奏悠扬轻快,贺知章不禁精神一振。贺知章所骑的马也变得精神抖擞,步伐加快。
前方有牧童骑牛吹奏短笛,贺知章跟在牧童的后面。走过了一株大柳树,柳树枝条柔婉,细叶如裁。忽而,贺知章听到了一阵琴声,于身后传来,与笛声呼应,忍不住回头张望。
一人头戴幞头乌纱帽,青衣皂衫,原来是李白,正在柳树下抚琴,一匹白马相伴。
贺知章的黑色马儿也惊喜,折回,向琴而行。
贺知章下马,自己的黑马向李白的白马凑过去,互相亲昵。
石案上,设有酒壶、纸墨……贺知章喊了一声:太白!
李白:贺大哥!
贺知章:太白,原来你在这儿等我呢?我还说呢,今天出城,在人群中没寻见你的影子,我好一阵伤感加失落啊。
李白:哈哈,贺大哥,今天皇帝老儿亲率百官为你送行,无奈小弟我官阶太低,不能入列啊,只好在这里等你喽!
贺知章:哈哈哈,太白,可真有你的!啊,还给我带酒来了,什么酒啊?
李白:就是那年你我相遇,你用金龟换来的酒啊,就叫“金龟酒”吧!
贺知章:哈哈,金龟酒好,金龟酒好,赶紧给我来一杯。啊,好香啊!嗯——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白:哈哈,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贺知章:是啊,你看,小白,我这不就要回家了吗。
李白:小弟也为贺大哥开心啊。
贺知章:你还带了纸墨啊,金龟酒饱了我的口福,太白,可否作诗一首,再饱一下我的耳福啊?
李白:哈哈,贺大哥,来,你我再干一杯,且待我挥毫泼墨!
贺知章:妙极,妙极!
李白铺展纸张,饱蘸墨汁,开始运笔,每写一句,贺知章诵一句: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嗯,真乃闻弦歌知雅意,知我者太白也。
李白:贺大哥,小弟献丑了,只愿您以后开开心心的!
贺知章:太白,来,干了这杯……
李白:贺大哥,上马,小弟送你一程!
贺知章:哎,不用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越送越伤感,不如不送,我此刻上马,你就在树下抚琴,我听琴而行,咱们就此别过吧。
李白:贺大哥既然如此吩咐,请上马。
小黑马向贺知章走去。
贺知章上马,李白抱拳送别,贺知章马上回头抱拳。
马儿缓慢前行,不时回一下头。
贺知章则闭目养神,听着身后传来的琴声。
马儿在一旁吃草、张望。
贺知章屹立高山之上,观山川之壮丽。
乡野道旁几名儿童正在捉蝶,贺知章下马,牵马走来。
蝴蝶飞到贺知章面前,围着贺知章转。
黑马的视线也被蝴蝶牵引,调皮地眨眼。
乡野儿童围着贺知章转,贺知章弯腰低头:小朋友,你们在干什么啊?
一个小囡囡答:我们在捉蝴蝶啊。
贺知章:蝴蝶飞远了,捉不到了。
小囡囡:都怪你,把我们的蝴蝶吓跑啦!
黑马听了小囡囡的话,撇了撇嘴。
儿童们不再捉蝶,三三两两将贺知章围了起来,将他上下打量。
贺知章:向你们打听一下,永兴贺家塘怎么走啊?
儿童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小囡囡:你是谁啊?从哪里来的?
贺知章:咳,我是永兴贺家塘的啊。
儿童们眨着眼睛,不说话了。
一个小男孩:自己的家都找不到了!你是不是骗我们啊?
贺知章:我啊,离开家的时候还很小,现在回来却不记得回家的路了,拜托各位小同乡,告诉我回家的路啊!
儿童们若有所思,一个小男孩指着一个方向告诉他:到那边渡口,过了河就到了!
贺知章称谢,抬头起身寻渡口。
贺知章骑在小黑马上,寻找着渡口,不禁吟出四句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牵着小黑马来到渡口,一个如螃蟹般的肥胖管家守在渡口。
贺知章:我要乘船过河!
管家:一两宝钱,拿来!
贺知章惊讶得张大了嘴:这么贵?我另找一处渡口过河。
管家:沿这条河上下方圆百里的渡口,都是我曾家的,统一价!
贺知章只好掏了一两宝钱,交给了管家。
贺知章下马在村中张望。
王小花背着一捆柴从他面前走过。
贺知章唤住王小花:请问贺知章家怎么走啊?
王小花:他家没人,贺知章在京城做官,没有回来过。
贺知章:那能否烦劳告诉我他的家怎么去吗?
王小花:你跟我来吧。
贺知章:你可以把柴放在我的马上。
王小花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并肩走路。
王小花:这个贺知章,做了大官,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从来没有给家乡谋一点福利。
贺知章:你想让他给大家谋点什么福利啊?
王小花:给大家修一座桥啊,省得过河要乘渡船,还要受那曾员外的盘剥。
贺知章: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想办法给大家修座桥。
王小花一指:喏,这就是贺知章家。
贺知章不禁一阵悲喜交加。
庭院年久失修,凋敝破旧。王小花盯着贺知章,仿佛看出了一些端倪。
身后传来喊声:贺大人……
王小花、贺知章、小黑马均往后看,只见一个尖嘴猴腮身着官服的人跑来,是渡口的曾管家,身后还带着一顶轿子,两人抬着。曾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
轿子上下来一个人:贺大人,小的是本县的主簿,敝姓孔。
贺知章:请问几位有何贵干?
孔主簿:知县曾大人吩咐小的每日在路口恭候您,没想到您老还是先到了家。曾大人请您到县衙歇息。
贺知章:何事啊?
孔主簿:一来为您接风洗尘,二来商议为您修观的大事。
王小花瞪大了眼睛。
贺大人卸下小黑马身上的干柴,曾管家连忙搭手。
孔主簿:贺大人,请上轿!
贺大人看了一眼小黑马:好吧。
一桌宴席前,贺知章居中,曾县令、孔主簿作陪。
胖乎乎的曾县令殷勤地为贺知章斟酒,干瘦的孔主簿殷勤地为贺知章夹菜。
贺知章:请问曾大人,我县渡口的渡船费怎么一次要收一两宝钱,是否太高了?
曾县令:贺大人有所不知啊,河面宏阔,河水时刻湍急,渡工们撑杆搏浪实属不易啊,是故如此收费啊。
贺知章点点头:为什么不在河上架桥一座,既免去渡工辛劳,又方便黎民百姓呢?
曾县令:贺大人言之有理,只是这条河常年泛洪,水势猛烈,实在无法造桥啊!
贺知章:河水可以汹涌,桥墩也可以加固加高嘛,多请能工巧匠,多征劳勇民夫,加之我们集思广益,这桥还是可以架嘛!
孔主簿:贺大人所言极是,无奈咱们县衙财务一向吃紧,每年都要应付旱涝灾害,实在不堪重负。这次为贺大人修观的款项,还是府衙接到圣旨后特意拨来的……大人请用菜,这是家乡的火腿烧豆腐。
贺大人吃了一口:真是家乡的味道!两位大人,我有个主意,为我修观的费用不如挪作修桥之用,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曾县令:这……这恐怕有违圣命,您的宅邸没有修好,皇上如果过问那该如何交代才是啊。
孔主簿:贺大人,这的确不妥,圣旨下来明令说是为您修观,如若我们私自改为建桥,那岂不是抗旨不遵嘛。再说,您的旧宅不加整饬,也无法居住啊。
贺知章:这修桥,修的是世道人心、百年福祉。再说我家的房子稍加整饬就可居住,不用大兴土木,节省下银子用来修桥乃是一桩美事,上奏皇上,皇上非但不会怪罪,还会通令嘉奖呢!
曾县令:这……
孔主簿见曾县令还想再说,就对他眨了眨眼:贺大人请用酒,这可是家乡的老酒啊……
贺知章:嗯,好酒,好酒啊……
贺知章仰卧在床上打呼噜,不时发出一两声高喊:太白,你真乃天上下来的谪仙人,……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拿酒来……
曾县令和孔主簿互相对视一眼,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只听得:站住!
曾县令、孔主簿惊讶地停下脚步回头,又听得:你们……不给我上酒,扫了我和太白的雅兴……
曾县令和孔主簿仿佛明白了,悄悄向外走去。
曾县令和孔主簿愁眉不展,两人均抄手在背后,走来走去。
曾县令:这可怎么办?这糟老头的观是修还是不修?
孔主簿:修还是要修的,皇上毕竟有旨嘛。
曾县令:怎么修?
孔主簿:他让怎么修就怎么修,关键得把“千秋观”三个字给他挂上去。
曾县令:贺老头说的是简单翻修,我们翻修倒是容易,可他还要我们在河面上架一座桥,纠缠不休的,谁受得了?
孔主簿:一个字!
曾县令瞪大了眼睛,期待孔主簿说出来。
孔主簿:拖!你看他风烛残年的样儿,还能蹦跶几天?拖死他!
曾县令:那,剩下的钱……
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眼睛咕噜噜地乱转。
王大伯、李大年在房顶上帮贺知章换瓦修屋,贺知章端着茶壶,怡然地看着,树枝上两只小鸟叫喳喳。
王小花:贺爷爷,你说曾县令会给我们修桥吗?
贺知章:他们已经答应我了,只要给皇上写一道奏章,这事就解决了。
王小花:等皇上看到奏章,是不是要很久很久?
贺知章:是需要花点工夫,不过我要他们先动工,来个先斩后奏,这事儿皇上肯定会支持的。
王小花:贺爷爷,您为什么不亲自写奏章呢?
贺知章:我啊,现在和你一样是平民百姓,没有资格给皇上写奏章啦!
孔主簿带着两个衙役进来,两个衙役托着一块匾额,上书“千秋观”三个字。
孔主簿:贺大人,我们给您挂匾来了!
贺知章:这里没有什么贺大人,只有老贺。
王小花对孔主簿说:你们看清楚了,这房子是我们帮贺爷爷翻修的,可不是你们!
孔主簿:哈哈,你们翻屋,我们挂匾,大家共同努力嘛!
两个衙役登梯挂匾额,李大年和王大伯下来接应。
王小花:贺爷爷是想把钱省下来,让你们赶快用来修桥!
贺知章:你们打算何时动工?
孔主簿:这个嘛,还要再研究研究!
贺知章:那我要你们给皇上写的奏章,写得怎么样了?
孔主簿:曾县令已经开始起草了,只不过这措辞嘛,还得再斟酌。
王小花:研究……斟酌……你们的花样可真多,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灯下,贺知章铺展纸张,提笔于纸上,然而手擎在半空中写不出一句话,墨点滴在纸上。索性在墨滴上作起画来,画了一条河、一座桥。贺知章两三笔,纸面上的河水好像活了。
贺知章正在庭院锄草,忽听一阵啼哭声,惊愕地出门观望。
见王大伯牵一头牛,一个儿童置放于牛背之上,头朝下,双臂耷拉着。
李大年一边跟着,一边拍打儿童的后背。
妇女跟在后面哀求:仙姑,求您显灵,救救孩子。
贺知章手撑锄柄,白发垂髫。
王小花走到贺知章身旁,贺知章看了王小花一眼,满脸困惑。
王小花:一个小孩在渡船上落水了,李大哥将他救上来,现在昏迷不醒。据说溺水的人放在牛背上颠簸会醒过来。只求何仙姑显灵,多多保佑!
贺知章端坐在县衙上瞪着眼。
孔主簿:贺大人,这修桥一事固然重要,可总得等皇上恩准才是。再说,洪水期又要到了,也不适合修桥了。
贺知章:干脆把给我用的那笔钱交给我,我来组织能工巧匠架桥,若皇上怪罪下来,就把我贺知章抓起来丢到大牢里去,跟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孔主簿:哎哟,贺大人,这可使不得啊!贺大人在京师主事那么多年,这是何苦呢?皇上圣旨说给您修观,也没说折成现银给您不是?
贺知章:那现在就给皇上上奏折,让皇上知道我贺知章的一番用意。
孔主簿:贺大人,这……
贺知章:叫我老贺!
孔主簿:贺学士,您如果来谈修观,您想怎么修我们都会听您的。可是,您在此横生枝节我们就很为难了。
贺知章:横生枝节?我为民请愿也叫横生枝节,岂有此理!
孔主簿:贺学士请息怒。您看要不等县令曾大人回来再从长计议如何?
贺知章起身就要走:哼,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孔主簿:贺学士,小的为您略备薄酒,用了再走吧?
贺知章:多谢美意,留着给你们家曾老爷吧,告辞!
贺知章的脚步声渐远,曾县令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蹑手蹑脚,伸着脖子趴在门边确认贺知章已经走远。
孔主簿摇头叹息。
贺知章屹立船头,船中是他的那匹小黑马。大年站在船尾,王大伯站在贺知章身边。
王大伯:贺大人有所不知,这渡口的曾管家是县令曾老爷的亲弟弟,方圆百里都是曾员外家管辖的范围。一年仅渡船费就能收上万两白银,如果架起桥来岂不是断了曾员外家的财路。
李大年在船尾边撑篙边唱起歌:船工撑船要当心喏,河心礁石不留情哎,汗水不洒不过河哎,过河只求全平安哎。船工撑船要当心喏,狂风暴雨挡不住哎,管家收钱不眨眼哎,工钱发放口袋紧哎。船工撑船要当心喏,生病偷懒要不得哎,管家眼里只一样哎,不撑船就不发钱哎……
贺知章听了歌,若有所思。
灯下,贺知章挥毫作诗: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贺知章躺在床榻上眯着眼,忽听王小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贺爷爷,贺爷爷……
贺知章无力地睁开眼,王小花推门进屋:贺爷爷,我给您带豆腐烧年糕来了……
王小花手里提着瓦罐,进屋后看到贺知章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呀,贺爷爷!
王小花把瓦罐放在贺知章床前,望着贺知章:贺爷爷,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贺知章眨了眨眼睛,微微颔首。
王小花:贺爷爷,我特意给您做的豆腐烧年糕,吃一碗吧,吃完会舒服些。
贺知章点点头。
郎中给贺知章号脉,号完脉,开始写诊方。
王小花问郎中:贺爷爷的病,要紧吗?
郎中写好方子,递给王小花:脉走弦滑,气走不顺,五脏六腑不平,以至痰饮郁结不开。加之受了风寒,需要精心调养啊……
贺知章:多谢先生!我墙上囊中有些许碎银,小花,代我答谢先生。
王小花去取,郎中笑道:不必,不必!为贺学士诊脉是我莫大的荣幸,只盼贺学士早日康复,过几日我再来看您,告辞了!
王小花:多谢先生。
贺知章:多谢先生。
王小花:贺爷爷,我这就给您抓药去。
贺知章:不着急,桌上有一个信封,你把它放在小黑的肚兜里,告诉它,代我送达京城的李太白李居士处。
王小花骑在小黑身上奔驰,来到一处僻静之地。王小花下马,抱着小黑的头:一定要见到京城李大人啊,全拜托你了。
小黑点点头,向前奔去。
王小花注视小黑远去。
小黑在驿道上狂奔,在它面前出现一条彩带。小黑踏上彩带,彩带变成一座彩虹桥,小黑马走过彩虹桥,下了桥即是长安城。
彩虹桥的一端向何仙姑飘来,何仙姑伸出手,彩虹桥变成彩带,收在手上。
小黑马行走在长安城内,见到一家酒肆外面站着一匹小白马,兴奋地跑过去。
小白马见到小黑马格外惊喜,扬头长啸,惊动了酒肆里的人。
李白从酒肆中探出脑袋,不禁惊讶:小黑?难道贺大哥……
李白拆开信笺,里面是贺知章回乡后的两首诗:近来人事半消磨……
李白:小二,拿酒来!
两支竹竿,每支各自悬挂着贺知章的一幅字,一支插在白马上,一支插在黑马上。
李白手提酒葫芦,牵着两匹马当街而行,喝上一口酒,大声叫卖:卖字、卖字啦,且看贺秘监归乡之后的新字……
大家一听李白这么一吆喝,纷纷围了上来仰头观望。
有人开始念叨:少小离家老大回……离别家乡岁月多……
有人问道:李仙人,多少银钱呀?
李白大笑:哈哈,谁出的钱多就卖给谁!
有人喊:我出十两银子!
有人笑道:十两银子就想拿走贺秘监的字?笑话!我出二十两……
有人喊:我出三十两……
围观者越来越多,价码越拍越高,李白举着酒葫芦,喝得眉开眼笑。
有一个怪异的嗓音喊道:我出一千两!
大家纷纷回头,原来是太监高力士。
人们纷纷让道,李白对高力士作揖:高总管,想不到您也有如此雅兴。
高力士:哼,李白,跟我走吧!
唐玄宗坐在龙椅上反复看着贺知章的两首诗,李白跪在下面,高力士候在皇帝近旁。
唐玄宗也反复念叨:近来人事半消磨……是不是贺爱卿在家乡住得不习惯啊?
李白:皇上,贺秘监一定是遇到了令他不顺心的事。
唐玄宗:难道是“千秋观”修得不好吗?高力士,传朕旨意,在贺爱卿百年之后,赐封仙号,在“千秋观”立像祭祀。
高力士:奴婢遵旨。
唐玄宗:李白,你既然收到贺爱卿的字,就代朕前往越州看望贺爱卿吧,若他在家乡住得不习惯就接他回来。
李白:臣领旨谢恩!
贺知章的小黑马独自从城门洞里走出来。
城门洞上书“春明门”,城头有卫兵屹立。
李白骑着白马,从城门洞里走出来,手捧着酒葫芦,边喝边行。
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四名工匠,两前两后,用木杠将一样东西抬至屋中央,上面裹着红布。
孔主簿对曾县令示意:大人,请!
曾县令将红布揭开,是贺知章的塑像。
孔主簿喊道:请贺学士正像登位!
四名工匠将贺知章的塑像放在堂屋正中的案台之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塑像刚一放上去,就自己转身背向大家。
曾县令大怒:错啦!错啦!再不认真,小心吃棍杖!
四名工匠只好把贺知章塑像再搬下来。
孔主簿也很纳闷,重新喊:请贺学士正像登位!
四名工匠把贺知章的塑像搬上去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曾县令大怒:来人,把这四个人拖下去,每人杖打二十!
四名工匠大喊冤枉,王小花跳出来:不怪他们,是贺爷爷自己转过去的。
四周的乡亲们也连连附和。王小花接着说:贺爷爷的意思大概是要你们亲自请他老人家上位,他才肯面对你们。
曾县令、孔主簿听了,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渡口的曾管家看着他俩,不知如何是好。
曾县令:那好吧,你我三人,将贺学士的正像请上位。
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度抖晃,有惊无险地将贺知章的塑像抬了上去。三个人看着被抬上去的塑像气喘吁吁,然而塑像再次扭过脸,背过身,用屁股面对大家。
围观的乡亲们轰然大笑。
曾县令、孔主簿和曾员外面面相觑。
王小花骑在贺知章的小黑马背上,小黑马跑上了一座彩虹桥,下桥后遇到一个白衣中年男子,神采飘逸,胯下骑着白马。
小黑马见到小白马后十分亲昵。
王小花:你是传说中的谪仙人李太白吗?
李白点点头:你是?
王小花:我是贺知章爷爷的邻居王小花,贺爷爷已经去世了。
李白:什么?……这……
王小花:贺爷爷是被县令老爷那帮人给气的,贺爷爷想把为他翻修房屋的钱省下来给我们修桥,可县令老爷百般阻挠,贺爷爷气病了,这才让小黑马把他写的诗传递给您。
李白:原来是这样……贺大哥的坟茔在哪里啊,能否带我前去祭奠?
王小花:眼下还有一件事,贺爷爷下葬后,县令大人急急忙忙给贺爷爷塑像,可是贺爷爷的塑像请上位后,始终不肯面对大家,您前去一看,就明白了。县令老爷散布消息说,只要将贺爷爷的房屋翻修好了,贺爷爷在天有灵,他的塑像就肯面对大家了。其实,贺爷爷的心愿是想给我们修桥,您如果能代表贺爷爷将他的心愿告诉县令老爷,贺爷爷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白:我明白了。
忽然,李白和他的白马消失不见了,小黑马也不见了。
王小花大喊:谪仙人!李居士!(梦境完)
王小花忽然醒了,何仙姑站在房间里。
王小花起身便拜:仙姑,可把您给盼来了!
何仙姑将王小花扶起来:李太白就要到了,明日你前去三十里外的满觉陇迎候,县令也会率人在贺家塘村口迎候。
王小花:多谢仙姑赐教。
说话间,何仙姑隐去。
孔主簿张着大嘴正在呼呼大睡,何仙姑出现在他的房中。
孔主簿和曾县令泛舟湖上,坐在一个小茶几边喝茶。
一只飞鸟经过,鸟粪落在两人的茶几上,两人十分嫌恶,曾县令怒气冲天指天叫骂。
鸟粪忽然变成一只小小的金元宝,闪闪发光。
两人顿时两眼放光,不禁又开始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分配这个金元宝。
金元宝变大了一圈,两人更加惊喜了。金元宝又变大了一圈。两人惊喜异常。金元宝越变越大,小船渐渐支撑不住,两人十分恐惧,对金元宝磕起头来。
船沉了,两人掉进水里不停地拍着水往上游。
水面上漂来一只船,船上是一白衣中年人和一匹白马。
船停在两人面前,孔主簿和曾县令爬上了船,趴在船上喘息。
白衣中年人:你们不是为贺秘监的塑像发愁吗?
两人听了抬起头,惊讶地互相对视,跪在白衣居士面前连连点头称是。
白衣中年人:你们俩明日到贺家塘村口等候我。
两人齐声问:敢问您是何方神圣?
白衣中年人:青莲居士是也。(梦境完)
孔主簿忽然醒来,坐起身,他好像看到了何仙姑的身影。
何仙姑闪影不见。
孔主簿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眼。
孔主簿在县衙内一边跑一边喊:曾大人!曾大人,我……我……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曾县令:我也做了一个梦。
孔主簿:我梦见一个白衣人……
曾县令:我也梦见一个白衣人。
孔主簿:他牵着一匹马……
曾县令:一匹白马?
孔主簿对着曾县令,两人目瞪口呆。
曾县令和孔主簿领着一干人等守候在贺家塘村口,中午时分果然有一翩翩白衣中年人乘一匹白马,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村口。
白衣中年人靠近:请问是曾县令和孔主簿吗?
两人同时作揖:正是!请问,阁下是青莲居士吗?
李白:正是。贺秘监的“千秋观”怎么走?请引路吧。
贺知章的塑像背对着大家,李白来到塑像前上了三炷香。李白:贺秘监,青莲居士来迟了,还望您不要怪罪,有什么话就对我讲吧。
李白说完双手合十,闭目倾听。
贺知章的塑像慢慢转过身,李白睁开眼睛。
曾县令和孔主簿惊讶地望着李白。
李白:贺秘监,您的心愿我已经了然,您放心好了,皇上一定会知道的。
李白看向曾县令和孔主簿:两位大人,贺秘监的心愿是请二位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在河上架一座桥。
曾县令:可是……
李白:贺秘监还说桥架起来之后如果百姓满意,可以再来给他修观,否则他永不转身面对大家。
曾县令:皇上没有旨意让我们造桥啊。
李白:这个简单,现在两位大人就可以写奏章,我可以一同署名。
曾县令:阁下究竟是……
李白:在下待诏翰林,姓李,字太白。此次奉旨代皇上前来探望贺秘监,没想到他已过世。
曾县令和孔主簿面面相觑。
曾县令:这下好了,奏章递上去了。这桥是不造也得造,不修也得修了,要不可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孔主簿:咳!这修桥,也可以算作一桩美差嘛。
曾县令:可是修了桥我曾家一年就少一大笔银子啊!
孔主簿:欸,我们这儿常年泛洪,等两年后桥被洪水冲塌了,不还是得依赖渡船嘛!
曾县令连连点头。
孔主簿:修桥,需要的不就是钱粮、石材和人丁吗?钱粮可以周转,石材可以以次充好,人丁的费用可以克扣。这几项下来,利润还是不小的嘛!只要……
曾县令听得眼睛滴溜溜转:只要什么?快说!
孔主簿:只要这桥能维持个两三年,等洪水一泛滥……
曾县令若有所思:可是,李白说要等桥修好了再走,这不就是来监督我们吗?
孔主簿笑道:曾大人多虑了,这个人风流倜傥,华而不实,哪能坐得住啊?还不是乘机游逛山水,写些酸溜溜的玩意儿!
李白决定提前回京,于千秋观内祭拜贺知章,挥毫写下悼念贺知章的诗篇: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新桥落成。何仙姑化作老婆婆,挤进人群。
曾县令一干人迎接杭州知府驾临,孔主簿宣布大桥落成典礼开始,杭州知府揭彩。
爆竹响起,不想惊脱了一头牛,牛向新落成的大桥狂奔。
牛蹄踏上桥面,大桥随之坍塌。
曾县令、孔主簿顿时缩成一摊烂泥。
唐玄宗接到杭州知府奏报,面对文武百官下旨:曾县令等人革职入狱,新科大学士高光宇继任,重新架桥修观。李白革职不用,免去供奉翰林。
高力士宣读旨意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皇宫。
李白大踏步走在宫廷内院的大路上,向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吟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一人立马于断桥边沉思,他回过头,身后正站着新任县令高光宇。
高县令升堂,宣布重建大桥,并颁布法令一、二、三……
新任主簿等人在旁点头称是。
工匠担起黄沙,路过高县令面前。
高县令用手一捻黄沙,当即拦下:来人!拿纱布来。
高县令与工匠一起,亲自用纱布筛黄沙。
新桥落成,何仙姑化作羸弱女子,加入围观的人群。
高县令迎接杭州知府下轿。
杭州知府剪彩,高县令令人将一百头牯牛赶过新桥。
一百头牯牛挤踏上桥,大桥岿然不动。百姓连声叫好!有人喊:叫“金牛桥”好了!
高县令扬扬得意。
桥突然摇晃起来,一位羸弱女子上桥,每踏一步,桥都摇摇欲坠。
高县令和杭州知府一干人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何仙姑过了桥,桥最终安然无恙,坚固如初。
高县令仿佛有所顿悟:此桥寄托着贺学士的心愿,凝结着百姓的期望,当叫“思家桥”。
高县令前来祭拜贺知章,塑像仍然背对众人。
高县令跪拜: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下官当学贺学士,为生民信誓请命,为我大唐万世开太平,我等定以仙姑警示为诫勉,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贺知章像转过来,正对大家。
何仙姑在空中驾着祥云,俯视“思家桥”,用兰花指将莲花撒向地面,桥身上多了莲花的装饰。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