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多兰电影美学中母亲人物形象塑造

2021-11-14 14:32
电影文学 2021年24期
关键词:塔尔母亲

张 翼 李 馨

(1.郑州大学美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2.广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2009年凭借自编自导自演的处女作《我杀了我妈妈》一举惊艳影坛,获得第62届戛纳电影节三项大奖时,加拿大魁北克少年泽维尔·多兰(Xavier Dolan)年仅19岁。此后一直保持1~2年一部电影的创作节奏,至今已有《我杀了我妈妈》(2009)、《幻想之爱》(2010)、《双面劳伦斯》(2012)、《汤姆的农场旅行》(2013)、《妈咪》(2014)、《只是世界尽头》(2016)、《马蒂亚斯与马克西姆》(2019)7部作品问世。电影在对青少年、诸如酷儿的社会边缘群体做出情感关照与投射外,母亲作为女性力量的重要代表也是多兰电影中重要的叙事来源,或集中聚焦于母子之间的关系冲突,或组成副线叙事,突出主人公性格特征,推动故事走向。

2014年《妈咪》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时,多兰在获奖感言中提到:“电影《钢琴课》激发了我为女性主体创作角色的愿望,那些品质高尚、坚强勇敢的美丽女性,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旁观者……”对多兰电影中以母亲为主的女性形象分析与探讨不仅有助于深入了解这位加拿大“天才导演”的美学风格,更为中国类似题材电影提供国际化视角,丰富了电影创作经验。

一、社会秩序的受害者

就性别来说,单纯的生理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是完全不同的。相比生理性别,社会性别是指社会文化形成的男女有别的期望、特点以及行为方式的结合体现,是一种不平等的性别关系。社会性别本质是权力和等级的外化。社会生活就是在以权力和等级制度的支配作用下形成一定的社会秩序,并深深影响每一个置身其中的社会人。

细心观察可发现,多兰电影对社会时代背景的勾勒少得可怜,主人公和亲密社交圈的互动一直是影片主要的表现范围,仅仅学校、家、工作地点就可构成一个小型社会系统。“母亲两部曲”中,资本运作的社会是母亲性格和叙事形成的关键因素。《妈咪》中深谙社会运行法则却不得不低头的黛安尽管拿不到低保,也必须把闯祸的儿子史蒂夫接回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甚至因为史蒂夫的教材价格与超市收银员吵起来,最后只能给富人做家政清洁工作,无法弥合的贫富差距是形塑黛安厌世又洒脱性格的关键。

社会等级下的职业因素作为一种社会资本,同样规制着母亲这一形象的行动出发点。作为一种“实际或潜在资源的总和”,社会资本是社会精英在其网络中获取资源以确保自身地位的基础。身处上游职业阶级的男性社会精英们以压倒性的优势给母亲以压力。《我杀了我妈妈》中于贝尔从寄宿学校逃走以后,校长在电话中通知了香塔尔这一消息,并对香塔尔教育的失败横加指责。香塔尔忍无可忍,在轰炸宣泄式的回击中一口气倾倒自己作为母亲在家庭和工作中的隐忍与付出,激烈的争吵感同身受地表明了以教育者为代表的社会高位者对母亲功能职业化的严厉与刻薄。在《妈咪》中,黛安为了工作只能对拥有权威的职场男上司极尽讨好与谄媚之术,不料却被上司老婆私自强行辞退,断了生活来源,又陷入困境之中。全片最大危机当数短暂的幸福被一纸高额索赔书无情打破,拥有暴力倾向的史蒂夫火烧超市,面对不可能实现的赔偿,黛安不得不向对她进行过多次暗示的隔壁律师求助,明知律师的不轨意图,却必须向资本加持的社会权力示弱,最后以不愉快收场。影片命运的不公实则是社会权力的不公,在恃强凌弱的社会秩序中,母亲们只能在顺从与反抗的矛盾纠结中努力生存,艰难前行。

二、两性家庭地位逆转的“他者”

法国女性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认为,作为“绝对”“主体”男人的从属,居于次要地位的女人是“他者”,并以此对两性的定位来主张男女平等。后来,以埃莱娜·西苏、吕西·依利加雷和茱莉亚·克里斯蒂娃为代表的后现代女性主义者在保留“他者”所具有的从属性和次要性含义之外,强调“他者”具有“差异性”,并深入对存在方式、思想方式等的他者性界定,认为女性所具有的差异性或边缘性更有利于批判男性文化占主导的父权制社会。

强势话语权是角色主要特点。多兰影片中的母亲大都处于离婚、丧偶、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单身状态,父亲的影子只存在于极短的镜头或台词中。与正面直接表现“男强女弱”的两性家庭关系不同,此故意为之的家庭设定无形之中赋予母亲家庭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话语权,母亲不再是父亲的从属“他者”,强调女性地位的凸显,侧面颠覆了传统父权体系,甚至把至高无上的男性权威传递给母亲,走上了更为夸张的创作道路。在《我杀了我妈妈》中,香塔尔的强势是16岁的于贝尔和她反复争吵的原因。“我是真的希望我妈死了,我的确爱她没错,但不是儿子对母亲的爱,超奇怪的,要是有人伤害她,我一定会宰了这家伙,但同时,我随便也想得出一百个更爱的人。”香塔尔的行为举止、穿衣打扮、记忆减退都是母子矛盾爆发的导火索。作为一名与丈夫离婚14年且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单身母亲,香塔尔强烈的控制欲渗透在生活中的各方面,并在隐瞒于贝尔的情况下把他送到寄宿学校达到最高点。因此,在学校老师调查家庭收入情况时,于贝尔平静地向老师说出母亲已死的谎言;在母亲答应于贝尔单独外住却转身食言的愤怒中,于贝尔脑中闪现母亲身穿素衣、躺在棺材里的画面,达到在想象中杀死自己母亲的心理快感。种种生活片段凸显了母亲强势地位下的性格缺陷,映射了社会单亲家庭中普遍存在的缺少沟通的问题。影片《汤姆的农场旅行》中,汤姆已故男友的母亲总是以镇定自若的姿态示人,丈夫早逝的她与年轻的儿子共同打理一家农场,小儿子的突然离世使她更显疲态,一头沧桑的白发盘起,素色衣服包裹着瘦弱的身躯,但岁月的痕迹让她不怒自威,男友哥哥佛朗西斯帅气冷峻,自始至终与母亲保持生疏距离感的同时对母亲言听计从,在与汤姆的交谈中提到:“我被我妈妈困在了这里,我可以离开,但是不行,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儿,总有一天我必须送她去养老院,她已经这样疯疯癫癫快五年了。”迷惑又剑拔弩张的气势为这部心理悬疑片添足了噱头。

除了“直接强势型”母亲的展现之外,“反抗强势型”的母亲也完成了对“他者”反抗的过程。《双面劳伦斯》中在劳伦斯向母亲坦白跨性别者身份时,母亲虽有坚定的爱和鼓励,却无法付诸行动,她不能告诉瘫痪在轮椅上、整日沉迷电视的丈夫;劳伦斯往家里打电话时,她快速挂断以防丈夫发现蛛丝马迹。当劳伦斯伤痕累累地出现在门口时,她终于拿椅子砸向丈夫看的电视机,转身拉起劳伦斯破门而去。多兰影片的母亲们以不同形式来反抗被奉为金科玉律的男性权威家庭,女性在男权去势下的生存状况得到更多描写和关注。

三、个体独立价值的守护者

马斯洛认为,认知和理解、审美、自我实现的成长性需要是人的高级需要,是通向幸福社会生活的必经之路。 社会分工使母亲不只作为个体存在,自身价值往往以与之有关的其他重要社会成员的价值为衡量尺度,这种潜意识深入社会骨髓而在长时间内不自知,作为一颗社会毒瘤折磨着女性,特别是被冠以伟大头衔的母亲。多兰以独具慧眼的审美意识深入发掘母亲的个体价值,以色彩的造型组合发现女性的身体之美,为追寻更高层次精神自我取悦的女性代言。纵观几部影片可以发现,从16岁青少年母亲到中年成熟男人的母亲,多兰的影片中的母亲形象都是“美”的。姣好的身材,端庄的脸蛋儿、鲜艳的红嘴唇,精美的指甲、张扬的衣服、抽烟的习惯等,这些具有相似性的外在美的呈现是对自身审美意识的独立认同。《我杀了我妈妈》中香塔尔喜欢一切附有纹路毛绒的衣服和装饰,白色毛绒帽子和豹纹台灯都是她的最爱。家里墙上的颜色各异的蝴蝶标本和时尚的贴画,还有母亲作为广告公司一员的职业定位使人物颇具艺术气息。《妈咪》中即使是对于多灾多难的黛安来说,紧身镶钻牛仔裤、复古橘黄短裙、黑色蕾丝吊带裙以及对音乐的喜爱也是她对内心深处最本能、最冲动的“本我”的审美满足。

如果说外在美是母亲作为女性的精神自足,那么内在美才是真正彰显女性作为母亲的强大力量。母性的刚强与坚韧让次次处于危机的家庭生活看到希望的曙光。《我杀了我妈妈》中即使是在吵架中短暂交代了母亲香塔尔的身世背景,我们也可以察觉,在具有精神病母亲的不健全的原生家庭中,香塔尔一步步走到今天,离婚后凭一己之力给予于贝尔衣食无忧的生活是隐含了多少辛酸苦楚。《妈咪》中柔中带刚的女性特质在黛安身上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每次黛安觉得生活就要出现转机时,当头棒喝总是突如其来。尽管黛安对于自己的命运发出“生命就像打扑克,没有好对子你就完了”的悲观主义感慨,在与邻居分别之际,她仍说道:“我把他送去那里了,因为我还抱着一线希望。 世界上没那么多希望,但我相信,世界上成天都充满希望的人很多,因为有希望的人才有可能改变。”这也许是这部没有结局的影片的最好的结局,虽然处在阴沟里,但仍不失仰望星空的勇气。

结 语

传统叙事中的母亲形象光辉伟岸,无私奉献,朴实无华,通过战胜不可能的困难来表现对命运抗争和由弱到强的转化,奇迹般地实现与子女的成功往往以母亲的牺牲或全家团圆的单一结局的正剧来体现。青年导演另辟蹊径,多元文化成长背景的熏陶和对艺术的天分与执着让他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人物刻画心得,从身体到心理,思索母亲作为女性的本真。细看多兰镜头下的母亲,无论是主角或配角,都有着极致鲜明的人物性情,她们婀娜多姿,钟爱艺术,具有后现代女性的反叛精神。多兰摒弃传统“高大全”的人物设定,认为母亲从来就不是单纯歌颂或批判的扁形人物,而是骂着脏话却全心全意生活的具体的人,在一片狼藉和不顺遂的生活中,没有压抑和颓废之感,有缺陷但可怜,穷困却体面,保持着女性的优雅与尊严。

在电影创作这条路上,这位戛纳宠儿从不缺少争议与质疑,单薄的叙事结构,背景信息的缺失以及自身的酷儿身份都是人们批判的焦点,他从不把自己归结于某一流派的继承者,但在影片中却总能发现博采众长的影子。对他来说,个人主观经历已深深烙印在电影创作中并逐渐形成风格,他的电影总能在不同之中找到相同的设定和情感归属,就像他创作的女性角色美丽而不完美,但总能唤醒你青少年时代的某些记忆共鸣。而立之年的多兰在创作道路上正当意气风发,希望未来在国际舞台上涌现出更多满足观众期待的作品,发现女性,塑造女性,赞美女性,以电影的社会价值为女性赋予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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