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安娜
(西安外国语大学 陕西 西安 710128)
《阳光下的葡萄干》自问世以来就受到批评家们的极大关注。汉斯贝利通过解构戏剧中的两种主要冲突即内部冲突与外部冲突为美国黑人确立自己的身份提供了一条可行的道路。本文的关注点也在美国黑人的身份认同问题上,但与以往学者不同,本文将在解构主义视角下,在探究戏剧中的家庭内部冲突与外部冲突中探寻美国黑人群体的身份认同问题。在戏剧中,汉斯贝利通过描写两种主要冲突并且解构冲突中的多种二元对立,向美国黑人寻找身份认同指出了一条道路。
作为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里达在其1966 年的报告中昭示了“解构主义”批评理论的出现。德里达曾说过:“在古典哲学的对立中我们面对的不是面对面的和平共处,而是暴力的等级制度。”因此解构主义首先是对柏拉图传统的批判。
家庭本身应该是一个能给人慰藉的地方,然而戏剧中的杨格一家却是充满了冲突和矛盾。剧中的家庭内部冲突主要包括夫妻之间的冲突、母亲与儿子之间的冲突。汉斯贝利通过消融这些冲突揭示出杨格一家在本质上还是爱着对方,也唯有爱是这个黑人家庭冲破障碍的基石。
戏剧一开始,露丝和沃特之间的冲突就展现了出来。妻子作为一个女人同时又是一个黑人,她的这种身份意味着她不仅遭受性别的压迫,还承受着黑人身份所带来的压迫。这种双重压迫在夫妻关系中一开始就体现了出来。露丝一大早就开始为一家人做早餐,但换来的却是丈夫的恶语相向。他甚至把男人的失败都推到女性身上,并且认为这是她们的通病。从这些描述中可以窥见露丝在夫妻关系中的艰难处境。黑人男性对女性残酷的压迫有其深层的内在原因,即弥漫的种族政治。因此,受这种观念的影响,像沃特一样的黑人男性因为无法实现自我的价值,被置于一种近似于“被阉割”的状态,他们无处实现自己作为“男人”的抱负,于是便将怨气发泄到自己的妻子身上。
汉斯贝利在戏剧中通过对露丝的描写打破了这种女性的固有形象。露丝不再是以往的黑人女性形象,她拥有自己的思想,不再是丈夫的附属品。表面上看,随着沃特愤怒与不满情绪的持续攀升,露丝似乎并没有采取措施来化解矛盾,相反她一直在忍受沃特并且忽视他的诉求,这种消极的应对措施导致两人的矛盾越发激烈。但实际上,露丝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积极调和矛盾。例如她私下向妈妈说明沃特的梦想并尽力劝说莉娜支持沃特,这种做法既维护了丈夫的面子又支持了他。
剧作家正是通过颠覆男女性的权利对比来缓和夫妻间的矛盾。在家庭中男性不再是完全掌握话语权的人;妻子拥有独立人格,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保险金被骗走后,整个家庭的矛盾到达白热化阶段。前有贝妮莎责备沃特,后有是否搬到白人社区的决定尚未做好。就在全家都人心涣散的时候,露丝没有置身事外,更没有责备自己的丈夫。尽管她对于保险金的失去也引以为憾,但她还是愿意为了实现搬入新房子的目标,做出宁愿辛苦劳作也要支付房租的决定。
汉斯贝利笔下的露丝独立自强,面对困难坚忍不拔,并且勇于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正是因为露丝有这些品格,她和沃特的夫妻关系才能够长久下去,并且携手并肩去面对未来生活中的困难。
杨格一家人的矛盾远不止夫妻之间的矛盾,还包括母亲与儿子的矛盾。在戏剧中,由于生活在美国资本主义社会,儿子与母亲的观念显然不一样。沃特不仅仅是种族主义的受害者,更是美国资本主义的受害者,作为双重受害者他接受了美国金钱至上的观念。因此沃特与一直延续着传统观念的母亲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母亲作为家里的长辈,她相信通过努力工作能够实现追求。而沃特却将所有的人生价值都等同于物质利益和财富,他不认为踏实肯干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整日充满幻想,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保险金,力求跻身主流社会。价值观念上的不同,使得原本可以通过沟通来缓和的冲突变得棘手。母亲一开始就被描绘成一种典型的黑人母亲形象,母亲是家庭的“统治者”,她不仅干涉家庭其他人的生活习惯,甚至试图管制他们的精神世界。她一出场,就指责兄妹俩相处的方式不当,责备露丝抚养孩子的方式,这都引起他人的反感。随后,她将她的强势渗透到精神世界中,强迫贝妮莎承认上帝的存在。因此沃特失去了男性气质,失去了主导权。
母亲这一角色的刻画似乎是满足了大部分人对黑人母亲形象的期待,因为传统的黑人母亲吃苦耐劳、坚忍不拔,带领并主宰着整个家庭。但在这部戏剧中,所有的角色都是充分发展的。随着戏剧的发展,汉斯贝利对于这种二元对立进行了消解,母亲将主导权转给了沃特,因此沃特在获得保险金的支配权以后,两者矛盾得到缓和。在戏剧最后,正是有家人的支持、母亲的信任,沃特才有底气拒绝白人代表提出的条件。
戏剧中除了描写了杨格一家人的内部矛盾外,还描写了杨格一家与外来者之间的冲突。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杨格一家并不和睦,但是在心底深处都是爱着对方的。因此面对外来威胁时,家仍旧起着保护作用。在戏剧中,贝妮莎的追求者乔治、黑人女邻居以及白人代表都属于外来者,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与杨格一家人有冲突。但在戏剧中汉斯贝利也巧妙地消解了这种二元对立。
乔治是贝妮莎的追求者之一,他是少数拥有财富的黑人。但乔治鄙弃黑人身份和文化。对于贫困的杨格一家来说,乔治的财富是他们所渴望的,乔治的价值观冲击着杨格一家。在乔治追求贝妮莎时,贝妮莎处在找寻自己身份认同的困境中,按理说这会使她更加感到困惑。因为乔治代表着彻底抛弃自己黑人身份但却取得成功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贝妮莎可能会跟随乔治的道路。但是汉斯贝利并不满足于让笔下这样一个对自己的身份追寻如此勇敢的姑娘屈服于乔治这类人,后来贝妮莎断然拒绝了乔治的追求并且鄙视乔治这种人。她知道她有更为重大的事情要去做——弄清楚“我是谁”的问题。
黑人女邻居约翰逊太太和杨格一家人一样,都遭受着种族歧视的迫害。面对这种种族压迫,他们本应该是亲密无间、并肩作战的同伴,但是当她得知杨格一家要搬进白人社区时,她充满嫉妒便对杨格一家人冷嘲热讽,甚至为了阻止杨格一家人搬离贫民窟故意念报纸上黑人因为在白人社区安家被炸死的新闻。她的话或许会对杨格一家产生影响,但是剧作家却消解了她所带来的威胁,在戏剧中杨格一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意识到了从贫民窟搬走的必要性。通过安排这一人物,汉斯贝利也有意要展现出一个事实,即美国黑人不仅仅遭受着白人的种族歧视,同样也遭受着种族内部的排挤与压制。
《阳光下的葡萄干》虽然是一部反映种族主义的剧作,但全剧只出现了一个白人就是林德。甚至当他第一次出场时,剧作家并没有提他的名字,而是用了Man 这个词来指代他。这一安排实际上是在暗示他代表的不只是个人,更是代表着所有的种族主义者。林德试图说服他们不要搬到那,声称“一个人,无论对错,都有权利以某种方式想要拥有他所居住的社区”。但实际上,“大多数白人反种族主义言论都深陷在一种道歉的言辞中,这种言辞剔除并掩盖了白人与种族主义的共谋”,他的努力本质上只是又一次剥夺黑人作为人的权利。另外他试图在语言上美化自己种族主义者的行为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即“它免除了白人将自己视为压迫者的道德上的妥协而非无辜的痛苦”。由此可见,这些种族主义者自诩占据道德高地,同时又在实施最极端的暴行。这一行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他们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一面。但是在描写林德的时候,汉斯贝利并没有带着强烈的批判情绪或者明显的愤怒之情,相反,作者以温和的笔触,怀着冷静理性的态度,就像一位遗世独立的旁观者,把这个人物真实的面貌充分地展现了出来。汉斯贝利这一精心的安排可见其用心良苦,因为唤起观众对林德这一白人种族主义者的厌恶不是她的本意,引导观众去挖掘这个人物的行动的推动力才是主旨。
最终,沃特在经过思想斗争后决定拒绝林德的提议。沃特的拒绝是一次自我意识的回馈,是对存在的一次证明,更是对种族平等的一次有力的回应。当林德进入杨格家的时候,家庭中每个成员之间的矛盾显然并没有完全消融,但正是因为面对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种族主义,所以他们决定放下隔阂,一致对外。总之,以上三个人物的到来都带有一定的威胁性,并与杨格一家人存在着不同程度上的冲突。在剧作家的处理下,原本强大的敌人非但没有离间杨格一家,反而使得杨格一家在与这些外来者交涉的过程中,更加认同自我身份,对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更加自信。
通过分析可知,汉斯贝利在戏剧中通过解构二元对立处理了戏剧中两大主要矛盾。在冲突的消解中,杨格一家人更加深刻地领悟到爱与理解的重要性,同时也更加确立了民族自豪感。另外,非洲的文化遗产以及民族精神的传承也在美国黑人的身份寻求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正因为有这些民族文化遗产和精神,使得即便游离在两种文化中,美国黑人也能够找寻到生存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