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廷华
我常爱去逛城南的老门东,去看那带古意的木门木窗。刚下琵琶巷公交车站,拐个弯便遥见高高的老门东牌坊。顿时脚步比平日里加快了半拍,恨不得一步抵达。但当我站在老门东店招那一扇扇精雕细刻的木窗前,脚却抬不动了,步也难于前移。就像我往日无数次踏进新华书店沉浸书海一样,望着那质朴典雅、雕满了各种花纹的木窗,细细地品味着。木窗虽是今人仿制明清风格,仍能营造出一种深邃幽然的历史气息,恍若回到了那个时代。有几间屋的墙壁上还披上厚厚的藤蔓绿叶,枝叶曼开,门前高高的树迎风摇曳,只露出青色掩映下的木窗,更显得古朴幽静。
喜欢看木窗,对木窗留下深刻印象,起于幼年時母亲带我到宁波的外公家。那原先朱红的木窗因年代久远已褪去光泽,斑驳脱落,变成灰灰的、淡淡的,但上面的各式花纹、图案,依然活生生地扑在我面前。我觉得那是木匠艺人的艺术品。我那时个子矮小,要引颈而看,于是搬来木凳,站在上面,透过镂空的木窗,看到里面墙上挂着几幅条幅和画卷,书架上放着一沓沓书,案几的台面上摆着砚台、笔墨。天井上斜斜的阳光泻进来,映照在木窗上、墙壁上,浮层在光柱中游动。母亲告诉我,那是外公看书写字的书房。她抱我下来,牵着我的小手,指着外公那间房上挂的横匾上写的“俞堂”二字。我那时也不懂“俞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外公是个穷教书匠,姓俞。
后来工作了,常有机会出差开会旅游,在江南的木渎、同里古镇,乃至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的高淳老街,看到各式各样的木窗。特别是一次游周庄古镇,大开眼界,沿着小桥流水人家,徜徉于沈万三的沈厅,面对一进进精雕细镂的建筑,那一扇一扇的木门、木窗,上面的一幅幅图案,或花卉,或动物,或飞禽……巧妙地镶嵌在木窗上,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古韵盎然,仿佛是一个童话世界,直让人流连忘返,陡增对木窗更深的理解。那经历了百多年风雨剥蚀的木窗,似在诉说一段段历史故事。如果说高淳老街的木窗,简单的木条,简洁的构图,或许逢年过节还会在玻璃窗上贴几幅窗花,显出的是一种清贫乡村的淳朴民风,那么沈厅的木窗,图案多姿,精工细凿,逢喜庆佳日厅堂张灯结彩,则显出民宅的贵气豪华。但两者都气定神闲,有一种诗意的美入怀。
中国的窗确是一种文化景观,各种镂刻雕花的木窗,不一而足。古诗中就有不少写它的佳句,或凭窗寄怀,或倚窗思夫,都赋予窗以无限的情思。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中的“南窗”,我猜想一定是木窗,想那陶公倚着南窗,抒发傲然自得的心情,更觉得自己虽居狭小之地,心态却平静得很。李白《戏赠郑溧阳》中的“清风北窗下,自谓羲皇人”,言说清爽的风从北窗下拂过,感觉自己就是上古时候的人了,心境清恬安逸。还有李清照《声声慢》“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里的“窗儿”,是写自己静坐窗前独自熬到天色昏黑,凄凄细雨淋沥黄昏,那雨声点点滴滴。此情此景,一个愁字又怎能说够?……
思绪回到眼前,现在木窗少了,住所的窗子多为铝合金钢窗,配上淡雅的窗帘,条件好的人家则是壁立的落地窗。每天拉开窗帘,缕缕阳光洒入,看窗外蓝天白云;夜晚透过它看万家灯火,看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虽没有了陶渊明、李清照那个年代木窗的古韵,但也不乏卞之琳“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的韵味。落地窗看起来美则美矣,可我终究还是感到少了些什么,我念想儿时那充满诗意的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