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梁园文化对李白诗歌创作的影响

2021-11-13 21:11张舟子
青年文学家 2021年30期
关键词:道家李白山水

张舟子

“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李白被赐金放还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梁园为中心生活和创作。李白说的梁园究竟是在开封还是商丘,至今仍存在一定争议。其实,根据考察李白离开长安后的行程和创作,可知李白这一段的主要活动范围,主要在商丘、开封、鲁西南一带。因此,我们不必纠结于李白主要的活动究竟是在开封还是商丘,应该更广泛地关注广义的梁园文化—即商丘、开封、鲁西南一带的文化给李白诗歌创作带来的影响。也许,唯其如此,我们才能更清楚地看到梁园文化在李白诗歌创作中产生的深刻影响。

一、历史文化的启迪

三年长安时期,是李白一生最集中的一次政治活动,也是李白一生最接近实现政治理想的一次,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可以想象,这次失败给心高气傲的李白心灵上带来的巨大创伤。离开长安以后,李白显然需要一次心灵的治愈,才能够再次焕发生命的激情,重新投入到诗歌创作中去。

李白的名作《梁园吟》,一般都认为作于李白初到梁园时期。据詹锳《李白诗文系年》考证,李白的三首《行路难》作于长安时期,仅比《梁园吟》早了几个月时间。把《梁园吟》和三首《行路难》做个简单的对比,可以发现,这几首创作时间非常接近的作品,观察和感受历史的角度发生了明显变化。

长安时期,李白在政治上是积极进取的,由于个人的实际才能和复杂的社会环境等原因,李白的政治抱负很难得到实现。李白虽然遭受了重重挫折,但他仍然坚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在政治上获得成功。因此,李白长安时期对历史文化的关照常常融入了个人强烈的主观情绪,“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对无才无德的长安少年充满不屑之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则充满了对不得志的韩信、贾谊的深切同情。隐藏在字面意义背后的,当然是李白怀才不遇的强烈愤慨和更为强烈的对个人政治前途的自信。可以说,长安时期,李白关注历史,贴近历史人物,主要还是从“穷达”的角度来看待的,羡慕历史人物的赫赫功绩,同情贤才未遇时的不幸遭遇。但是,政治活动的失败,不仅带给李白精神上的痛苦,在一定程度上还会让他重新评价自己的政治才能和人生追求,用更为多元的眼光看待历史人物的命运。

盛唐时期,由于梁园文化的巨大影响,梁园成为诗人旅游的热门地点。梁园之所以在诗人心中有崇高地位,显然不只是因为梁孝王在政治上的地位,其中更为重要的原因应当是梁孝王时期围绕在梁孝王周围的枚乘、司马相如等人创造出的灿烂文化。鲁迅说:“梁孝王名武……招延四方豪杰……司马相如亦尝游梁,皆词赋高手,天下文学之盛,当时盖未有如梁者也。”在这里,司马相如等人并无赫赫之功,单靠文学同样获得了不朽的声名,能够使李白这样政治上的失意者受到一定程度的启示和安慰。同时,这块历史文化底蕴丰厚的土地上,也曾上演过轰轰烈烈的历史壮举,但是,历史壮举谢幕之后,那些壮举的缔造者复杂的命运同样能引起诗人的沉思。李白在《梁园吟》中发出了这样深沉的感慨:“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和长安时期从穷达角度关照历史,对历史人物未遇之时命运深刻同情不同,这首诗关照历史人物的角度变成了身前身后,信陵君生前的荣耀和农人耕种信陵君坟墓的画面形成鲜明对照,梁王宫阙的盛大、华丽和如今的废墟同样形成鲜明对照。这样的对照,就让李白不能不叩问,生命中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观照历史角度的变化,赋予了李白更为开阔的视野。在梁宋一带,李白壮游山河,凭吊古迹,不时和历史文化发生剧烈的碰撞,这些碰撞,一步步阔达了李白诗歌的境界。

二、道家文化与自然山水的重新审视

道家文化一直在李白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自然山水也一直是李白诗歌的重要内容。但是,李白在梁宋一带的活动,让他重新审视了道家思想,完成了对自然山水的再次发现。

李白青年时代就已经接触道家思想,但是,道家思想并没有成为李白思想中的主导。李白最为崇拜的古人是鲁仲连、张良、谢安这样的功成身退的人物,他首先要建立一番功业,然后才愿意隐居山林。这时,李白精神世界里更多的是入世的一面,一定程度上,对道家文化的接受,是为了提高身价,更容易进入仕途。把李白早期隐居山林的行为说成终南捷径,也许更符合李白内心深处的真实意图。正因为如此,江夏时期,他一接收到朝廷的征召,便忍不住放声高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很大程度上已经堵死了李白的入仕之路,仕进无门,建功立业变得遥不可及,功成身退更成了无法实现的梦想。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格结构使得李白又重新拾起了道家思想。与此前不同的是,李白这一次不单纯是对道家思想的接近,而是接受道箓,皈依道教。关于李白接受道箓的过程,安旗、薛天纬著《李白年谱》有较为详细的考证。年谱中说:“(夏)往开封,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商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决心遁入方外。”“冬间,北往安陵(即平原郡—原著注),乞盖寰为造真箓;由高天师如贵道士授道箓于济南郡紫极宫。”从李白接受道箓的过程来看,当年夏天已经决心遁入方外,并和族中长辈进行过认真的商讨,确定了由高天师授箓,到冬天才正式接受道箓,可见绝非一时冲动。而造箓和授箓由相隔甚远的两个道士分别进行,也显示了李白的郑重其事。为什么李白选择客居梁园期间接受道箓呢?后来,李白在诗歌中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投汨笑古人,临濠得天和”,在道家思想两大代表人物老子和庄子的故里,李白对于道家思想有了更多的领悟,做出了新的人生选择。

道家思想的接近,观察世界角度的重新调整,让李白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自然山水。仔细体味李白的山水诗,我们发现,李白笔下的山水,类似于禅宗对山水的比喻,即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再到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过程。李白成长于蜀中,对瑰奇的山水多有感触,但是,最早的山水诗,主要是借助对山水的描写来抒发感情,山水是感情的载体,诗歌常常重在感情而非山水。后来,李白的山水诗想象飞扬,开始大力模山范水,但是,李白此时的山水诗背后常常隐隐约约有对社会、人生的象征。这一点,读一读《蜀道难》便不难感受到。客居梁园,对道家思想的接近,使李白开始重新审视自然山水,这时候,自然山水开始在李白的诗歌中获得独立的审美价值,山水不再是感情的附庸或象征的载体,本身就常常是一幅幅雄奇的画卷,能够给人以巨大的审美享受。客居梁园期间,诗人并非画地为牢,而是以梁园为中心,北至燕赵,东到齐鲁,南下江浙,饱览了祖国的大好山河,也创作了无数描写祖国大好山河的瑰丽诗篇。《梦游天姥吟留别》《望庐山瀑布》就是李白在完成这种转变后的代表之作。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诗人调动多种艺术手段,展现一幅幅山水画卷,这些山水画卷不需要依附任何象征,本身的瑰丽神奇就已经将读者带入到神奇的艺术世界之中,篇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强烈感情的喷涌而出,正是站在道家思想立场上对山水自然美的高度肯定以及对诗人傲岸人格的张扬,是道家思想和自然山水在李白笔下的完美结合。

梁园时期,对道家思想的亲近和对山水的重新发现,是梁园文化对李白一笔丰厚的馈赠。值得一提的是,李白在梁園还遇到了一生最为重要的诗友杜甫、高适,遇到了真正能够理解他、欣赏他的妻子宗氏夫人。朋友和家人理解他、尊重他、欣赏他,共同抚慰了他的心灵,让他最终从政治带来的创伤中得到治愈,逐渐对自己的诗人身份给予更多认同,并开启一个新的创作高潮。

三、小结

回顾李白在梁园一带所受到的历史、文化、友情、亲情的影响,我们不能不说,正是这些因素,完成了李白对诗人身份的真正认同,让他重新发掘了山水自然独特的审美价值。从此,李白的诗歌创作进入了一个视野更为开阔、人格更为独立、内涵更为深厚的阶段。我们不能不感叹,人生路上的挫折,也许就是为了孕育一个更完美、更璀璨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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