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电影中拯救者形象的异同

2021-11-13 05:18郭佳晟张明浩
电影文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程勇辛德勒纳粹

郭佳晟 张明浩

(1.江苏师范大学 传媒与影视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2.北京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871)

后疫情时代,电影创作需要与时俱进。“我们需要直面灾难,以影像的形式记录这场灾难中勇于牺牲、敢于奉献的英雄们,他们的很多事迹为我国类型电影的创作提供了现实基料与灵感来源。”故此,颂扬疫情期间的英雄,塑造平民英雄与拯救者似乎成为后疫情时代灾难电影或疫情题材电影的重要与关键题材。

《我不是药神》是2018年暑期档大热的一部现实题材电影,影片一上映便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尤其是影片中程勇这一拯救者形象更是“圈粉无数”,极具共鸣性、共情性与现实性,具有极强的研究价值。而作为经典影片的《辛德勒的名单》似乎可以代表西方电影拯救者的形象。本文将通过对两部影片主人公的对比和分析,探究中西方构建拯救者形象背后蕴含的历史态度和文化观念,从拯救者类型概述、拯救者形象特征、拯救者形象异同、拯救者的文化背景四个方面进行深入研究。

一、中外电影中拯救者的类型

(一)中方拯救者类型

中国电影的拯救者类型大体可分为传统革命英雄拯救者和平民拯救者。

第一种拯救者类型是传统革命英雄拯救者。植根于中国红色经典文化与革命文化等文化资源,在中国电影史上尤其是在“十七年”与“文革”期间曾涌现出不少革命英雄与民族拯救者人物形象,他们大部分不仅在形象塑造上立体高大,在道德观念上也趋向完美,他们怀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为了民族和人民的生存发展,不计个人得失,具有强烈的牺牲和奉献精神。例如《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董存瑞》中的董存瑞,《地道战》中的高传宝,等等。

第二种拯救者类型是平民拯救者。相对于十七年时期的传统革命拯救者,新世纪以来尤其是近年来的拯救者,都是“接地气”的,具有共情性的平民人物。这种人物形象设置逻辑与时代发展有关,也与市场经济下受众共情式消费诉求有关。具体而言,我们可以将当下的平民拯救者细分为以下几个详细类型。

一是执行特殊任务、身兼国家特殊职业的平民拯救者。此类拯救者虽然不如为革命浴血杀敌的拯救者一般“为解放而奉献”,但是他们却是平民拯救者中最为“不平民”的英雄:他们肩负着维护国家安全的使命,他们也面临着极为危险的工作环境,他们甚至要为特殊任务而奉献生命。《战狼2》《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等部分“新主流”大片之中均有涉及此类拯救者形象,他们有个性,甚至有的时候不听组织安排(如《战狼2》中的冷锋),但是他们为保卫祖国安全默默奉献,甚至至死不能留名于世。

二是职业英雄。此类平民拯救者多从事航空、医疗、消防等工作,工作危险性低于执行特殊职业的军人们,但是工作也关乎人民生命。他们从日常职业之中体现出人性光辉,用职业精神、专业能力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拯救众人。《中国机长》《烈火英雄》等影片之中的拯救者、“逆行人”均为此代表,《中国机长》中的拯救者们甚至表露出一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生命共同体”精神价值观念。

三是为祖国某一重大历史活动时刻而奉献的“无名”平民英雄。此类平民拯救者,拯救的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具体的人了,他们并没有进行真正上战场、杀敌,或者真正救死扶伤。但是他们却依靠自己的技能,在祖国重大历史活动时刻,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们拯救的是一种形而上的抽象精神层面的民族面貌与民族气魄。比如《我和我的祖国》之中为升旗仪式而连续工作的幕后人员,为统一回归时间而不断努力的公职人员,为国家建设而默默奉献的科研人员,等等,他们都是历史的推动者,更是祖国的、民族的、人民的“拯救者”。

四是普通的平民拯救者。此类人没有像医生、护士、乘务人员等一样涉及人民、服务人民的公职职务,基本工作并不涉及服务、公共医疗等行业,但是他们却可以在关键时刻拯救众人,甚至舍弃自己利益以惠众人。比如《我不是药神》中的程勇,他便是在近乎达到理想生活(成为日子过得不错的小老板)后,选择放弃了以往的生活追求,而转身营救众人,舍己为人,最终拯救一个特殊群体。此种以一人之微薄之力改变众人、拯救众人的行为,无疑是高尚且伟大的,这种英雄成长叙事方式,也必然更为贴合当下受众的心理消费诉求。

五是底层甚至是边缘群体的平民拯救者。此类人一直处于被鄙视的边缘,但是在危险来临之前,他们依然能够展现出博爱、关怀等人性大义,不惜牺牲自己以拯救他人。例如《金陵十三钗》中的妓女形象,妓女历来是被世俗所唾弃和不齿的,可就是这些低若尘埃的风尘女子,为了保护年轻的女学生不受日军的侵害,最终以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慷慨赴死,彰显出人性之善。

(二)西方拯救者类型

西方人强调个性的自由和解放,所以在电影上注重表现拯救者形象的个人英雄主义。从总体上看,西方的拯救者形象主要包括美国超级英雄和平民拯救者。

第一种拯救者类型是美国超级英雄。此类超级英雄形象存在于好莱坞超级英雄系列电影中,超级英雄形象被塑造成拯救世界与苍生的救世主。如影片《钢铁侠》《蜘蛛侠》《超人》等。首先,超级英雄具备超出常人的能力,过目不忘、刀枪不入、飞天遁地、穿越时空是他们的基本技能;其次,强烈的个体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是他们的显著特征。在超级英雄电影的结尾,导演往往会套用“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叙事模式——主人公在最后一分钟从天而降,将大局逆转,斩杀敌人,拯救众人,成为英雄。此种模式可以充分满足观众的期待视野,满足受众的身份想象,并且可以给予观众视听极大的震撼,促使受众完成一次“想象力消费”。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美国超级英雄电影之所以能够一直受欢迎,其原因就在于它既可以满足受众“视觉奇观消费”,又可以满足受众内在“共情式消费诉求”。国内其实也应该尝试进行“超级英雄”式人物形象塑造,以丰富当下电影产业格局。从2020年国外打造的充满西方想象的《花木兰》来看,中国式超级英雄在国外人们的视野里,应该还是比较期待的。我们借此思考,中国电影或许可以利用打造中国式超级英雄(如哪吒、花木兰等),走向世界。

第二种是平民拯救者。他们往往足智多谋,能力超群,能够在同龄人中显示出自己卓越的才能,在关键时刻拯救众人;又或是出身平平,天赋不高却始终为了自身的幸福和未来不懈奋斗,最终获得成功,实现人生的价值,拯救自己。例如《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他蒙冤入狱,但是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才华在狱中获得了狱友的尊重和狱长的重用,并且在狱中一直运筹帷幄,在逆境中成长,最终依靠自己的毅力与努力逃出监狱,重获新生。又如影片《阿甘正传》中的阿甘,阿甘天资愚钝,与同龄人相比甚至显得更为呆头呆脑,但他坚信只要努力就能获得成功,他“拯救”(见证)了很多历史瞬间:“拯救”了黑人,“拯救”了总统,“拯救”了“外交”。更为重要的是,“奔跑”的他依靠自己不懈的努力,成为百万富翁,并收获真正的爱情,成为人生赢家,拯救了“自己”。而如果结合当时影片上映时美国独特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看,我们还可以惊奇地发现,这个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阿甘”,还通过其独特的意识形态与传达方式“拯救”了当时部分迷茫的美国大众。

二、中外电影中拯救者形象的特征分析

(一)《我不是药神》中程勇的特征

在当下社会文化中,程勇这一人物形象可谓社会文化议题中的“中年油腻大叔”,但影片的精妙之处也便在于此——将一个饱受家庭、社会、生活等多重摧残下的“中年大叔”(甚至一开始有点自私、猥琐)变为“救世英雄”。以此,笔者将从人物形象平民化、人物性格的复杂化、情与法的冲突三个方面来分析程勇平民拯救者形象的特征,以此尝试窥见影片人物塑造的内在逻辑。

1.人物形象的平民化

平民英雄通常以一种普通人的面目置身于人群之中,往往毫不起眼甚至有点“讨厌”,甚至带有泥土的味道。但在危难来临之际,平民英雄却经常可以展现出超出常人的人格品质和英雄化特征。平民化的身份和性格反而能衬托出他们高大的英雄形象。而程勇正符合平民英雄的特征,具有强烈的现实感。程勇的人物类型也与笔者第一部分中所讲的中国平民拯救者的类型相符合。程勇代表着现实生活中大多数被生活所累的平凡人,生活的重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保健品生意已经惨淡到让他房租都交不起的地步,前妻要带着儿子远赴美国,老父亲又急需钱动手术,无论在事业和家庭上他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仅如此,他还有大部分人所共用的特质——追求安稳,遇事害怕连累自己。其性格上也存在很多的缺点:贪财好色、邋邋遢遢,脾气暴躁有着家庭暴力的倾向。

可是随着电影的推进,程勇身上也逐渐体现出人性闪光的地方。虽然起初卖药是为了牟取私利,但他不卖假药,挺身而出戳穿张长林的骗局;当他目睹吕受益的死后,决定再次出山前往印度,为白血病人开辟生命通道。所以,从整体来看,程勇的形象平民化倾向十分显著,真实可信而又具有感染力。

2.人物性格的复杂化

雨果在《〈克伦威尔〉序》中曾说道:“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艺术创作之中的人物创作也是如此。众所周知,人无完人,现实中至善和至恶的形象是不存在的,天使和恶魔同时诞生。性格是人物的灵魂。程勇的性格具有善恶交融的复杂性。贪财是程勇人性中的弱点,起初程勇是为了牟取私利才走上走私药品的道路,可是在影片的结尾,程勇甚至散尽家产,不惜亏本售卖药品来拯救病人的生命。好色是程勇另外一个弱点。程勇一直贪恋刘思慧的美色,并想通过送她回家并对其图谋不轨,刘思慧对此也心照不宣并想借机来报答程勇。程勇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显得十分开心,可是当程勇看到思慧的女儿后,一把将思慧推开,小女孩似乎唤醒了程勇的良知,他不允许自己对一位善良的母亲做出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在程勇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人性的光辉和人性的阴暗面相结合,人物性格呈现复杂化的特点。也正是这种交错、斑驳的复杂人物性格,将程勇此人的人物真实性与崇高感塑造了出来,促使受众产生认同,达到共情。

3.情理与法理冲突下的“平民”英雄

情与法作为一对二元对立的“矛盾”,对于人物心理塑造与人物形象刻画具有重要作用。情与法的冲突在程勇的身上体现得十分深刻。影片也正借助于此,成功将程勇这一“中年油腻男”,转化为了舍己为人的平民英雄。

情与法的冲突在程勇身上经历了两次,这两次分别指向两种人物品格。

第一次为程勇因法而舍情。程勇因为惧怕法律、追求安稳而舍弃团队、舍弃集体,此情节直接将程勇推到了人物弧线的最底层——作为一个团队的发起者,甚至是把众人“拉下水”的罪魁祸首,自己首先退队,不顾集体安危,只求自保的行为,无疑会使长期生活在集体精神下的人们产生鄙视心理。此处,程勇是不仁义的,但也是真实生活的写照。

第二次为程勇因情而舍法。程勇最终被朋友感触,并且在得知药品背后不当操作后,决定放弃“美好生活”,铤而走险,贩卖药物,且不惜往里搭钱……此种行为,一是与他原来性格产生了明显对比,二是与他追求的生活形成鲜明冲突,但也正是这种生死存亡下的选择,才彰显出程勇的魄力与勇气。

由是,情理与法理、民心与法律的冲突愈演愈烈,情与法的交锋成为横亘在银幕上的一道难题。也正因如此,影片中的程勇才表现出一种真实性与现实感。

(二)《辛德勒的名单》中辛德勒的特征

《辛德勒的名单》以二战为背景,从西方个人英雄主义视角塑造了辛德勒这一平民英雄拯救者形象。笔者将从人物形象、人物性格、时代背景三个方面来分析辛德勒平民英雄拯救者形象的特征。

1.人物形象的精英化与英雄化

首先,辛德勒拥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与卓越的社交才能,精英化的人物形象凸显。与程勇的“小市民”形象相比,辛德勒更像是一个“天生”的英雄。影片开头运用10个特写镜头对辛德勒出场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描摹:精致整洁的西装,笔挺有力的领带,光亮夺目的纳粹勋章……一位衣冠楚楚、锦衣玉食的纳粹商人形象映入观众的眼帘。在纳粹军官的高端酒会上,辛德勒又展现出八面玲珑的一面。辛德勒尤其善于把握纳粹军官贪财好利的人性弱点,通过不断地利益输送使自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迅速转变为纳粹身边的红人,并由此获得了许多大额的军方订单,这里也为后面辛德勒拯救犹太人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其次,辛德勒英雄化的人物形象凸显。从拯救者类型来看,辛德勒是属于美国平民拯救者——以一己之力对抗纳粹极权。辛德勒拯救犹太人的行动完全是一种自觉自发的行为,他并不是被迫走上拯救这条道路上的,也不受任何物质利益的驱使,而是在目睹德国法西斯对犹太人残酷屠杀后,不仅有视听感官上的震撼,还有作为纳粹分子的一员对于血腥暴行内心产生的罪恶感,其义举完全可以说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为法西斯救赎。或许当时辛德勒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善举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凭借自己未曾泯灭的良知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生命赞歌。

2.人物性格的神圣化

辛德勒的人物性格被神圣化,彰显出辛德勒身上深切的普世情怀。影片中阿蒙与辛德勒的人物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二者人物性格展现“兽性”与“人性”的对立。一方面,阿蒙仇视犹太民族,疯狂屠杀犹太人,将集中营视为自己的猎场;另一方面,其又对犹太女仆海伦产生不能自已的爱慕之情,情感与意志的冲突使他羞于将感情公开,阿蒙的人物性格呈现兽性暴虐的特征,战争导致个体人性的扭曲以及情感世界的异化在阿蒙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反观辛德勒却不同于泯灭人性的杀人恶魔阿蒙,他人性中闪耀着丝丝“神性”的光辉。辛德勒虽是一个纳粹军火商,但他本性并不坏,对犹太人没有偏激的种族歧视和仇恨。在后期辛德勒明明可以依靠军火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可他拒绝成为纳粹的刽子手,故意调偏生产机器的系数致使军火工厂七个月内没有为纳粹造出一发合格的炮弹。不同于惨绝人寰的集中营,辛德勒的工厂成为犹太人欢乐的天堂,人民在这里安居乐业,载歌载舞。辛德勒不仅会为犹太情侣举办婚礼,同时还会在周五时提醒工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进行犹太祷告,工厂内完全是另一番其乐融融的幸福景象,辛德勒犹如上帝一般庇佑着犹太人民免受苦难。

3.战争背景下彰显人性之善

《辛德勒的名单》故事背景发生在二战时期的德国,纳粹军国主义分子信奉极端民族主义并鼓吹种族优劣论,宣称犹太民族是世界上最卑劣的民族,将犹太人视为“老鼠、毒虫、瘟疫”,怀揣着种族仇恨对犹太人进行惨无人道的迫害。白色恐怖的阴影似一把利剑时刻悬在犹太人的头顶,整个二战期间约有600万名犹太人遭受屠戮。在纳粹极权主义的高压下,辛德勒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家工厂变成犹太人的避难所,奔波于纳粹与工厂之间,倾尽家产地保护犹太人,在秘书斯特恩统计最后的拯救名单时不停喊着“不够、不够,再加点,再想想还少了谁”。辛德勒共计保护了约1100名犹太人,可他却依然心怀愧疚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为犹太人再多做些什么,甚至在被迫逃亡之际仍眼含热泪地向斯特恩忏悔:“我本可以救更多人出来,这枚纳粹纯金别针至少还能换两个,他们会给我的,我本可以做得更多……”辛德勒已竭尽所能地付出全部,他的善举与纳粹的暴行形成鲜明对比,充分彰显其在战争背景下的人性之善。

三、中外电影中拯救者形象的异同

(一)相同之处

1.善良的心和不屈不挠的精神

两位拯救者都具优秀的精神品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程勇和辛德勒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们都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只是所处的时代不同,但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拯救鲜活的生命,赋予人民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两位拯救者的义举充分彰显博施济众、救困扶难的英雄形象,这也是他们备受尊重的重要原因。

第二,程勇和辛德勒都有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晁错论》)两位拯救者在陷入困窘境地之时,往往毫不畏惧,并最终依靠自己不屈的精神战胜困难。程勇在面临警察追查违法“假药”时,仍然不放弃为病人提供救命药;辛德勒在面对纳粹怀疑之时,总能机智地躲过纳粹军官的追查,在极度危险的境遇下化险为夷,不断凭借自己的努力拯救犹太人民。

2.人性的复苏

两位拯救者的形象都有一个从“小恶”到“大善”的转变,展现出人性复苏的过程。两位影片中的主人公——辛德勒和程勇在影片开头都是以负面的人物形象出现的,都体现出人性中贪婪、自私的一面。可是随着电影的推进,残酷的现实激发了他们内心的正义感,促使他们人性的转变并做出伟大救赎的行为。

在《我不是药神》中,文牧野借助电影来对当下医疗体制进行了一次反思,塑造出程勇这一拯救苍生的“药神”形象。程勇也是从一个世俗的小市民逐步变成受人尊敬的“药神”的。最初程勇穷困潦倒、自私自利的小市民形象与最后散尽家财、坚守良知的“药神”形象形成强烈反差,在医疗体制出现明显漏洞时,程勇这一小人物也能够为了保护患者集体的利益,敢于和不合理的制度和利益集团相抗争,同时具有强烈的牺牲精神。影片对于程勇性格的塑造表现出对人性的深度挖掘,不得不说,“神性”与“人性”的共存使得程勇这一“药神”形象血肉丰满,而从“人性”到“神性”的过程,也是其人性复苏的过程。

在《辛德勒的名单》中,导演借助影片对二战时期德国纳粹分子的暴虐行径进行了深刻反思,塑造了辛德勒这一救世主形象。辛德勒在全片中的人物性格也并非一成不变的,他在影片的开始也被塑造成一个唯利是图、好近女色的商人形象。然而就在他策马山头,目睹红衣小女孩的悲惨境遇后,那一抹温情的红色彻底触动了辛德勒的良知,他开始承担起拯救犹太人的使命,人性“复苏”。“也许这就是美国人眼中的英雄形象足以令世界肃然起敬的原因,因为他更趋近于普通,趋近于真实,他有自己的缺点,有鲜活的喜怒哀乐,是一个活生生的形象。”

(二)不同之处

1.拯救生命与拯救人权

辛德勒和程勇在拯救类型上也有不同。程勇拯救的是病人的生命,而辛德勒拯救的是人权。对于慢粒性白血病患者来说只能靠吃药来延续生命,程勇要做的就是帮助他们延缓生命,延续生的希望。在纳粹的极权主义之下,犹太人的人权受到极大的侵犯,在纳粹军人眼中,他们只是一串编号,不具备人权,没有民主和自由。当辛德勒目睹犹太人不断被屠杀的惨状后,不忍心再看到他们的人权受到侵犯,而他要做的就是还给犹太人自由和民主的权利,这与西方“天赋人权”的文化背景也是相符合的。

2.孤胆英雄和群像塑造

辛德勒被塑造成深入虎穴的孤胆英雄,拯救犹太人的过程大部分都是自己单打独斗,并不依靠帮手和助手。辛德勒凭借纳粹商人的身份巧妙地周旋于纳粹利益集团中,与纳粹军官斗智斗勇。例如,为了保护集中营的孩童,辛德勒急中生智,编造出需要用他们手指来打磨45毫米口径弹壳内壁的借口,将他们带回工厂免遭迫害。

在《我不是药神》中,不仅塑造了程勇平民拯救者的形象,还对以程勇为首的拯救者团体中的每个人都有栩栩如生的描绘:尝尽世态炎凉的单身母亲刘思慧;面冷心热,顶着一头杀马特造型的黄毛彭浩;遇事谨小慎微,畏畏缩缩的吕收益和刘牧师。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来自社会底层,拥有各异的身份、职业和性格,然而命运却将这些毫不相干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个体紧密联系在一起。拯救者团体成员分工明确,各自负责购买药品、宣传药品、运输药品、出售药品等不同环节,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显得默契十足。此外,拯救者团体成员疾恶如仇,具有极强的正义感。程勇带领大家一同挺身而出,大闹假药销售会,当场拆穿了张长林卑劣的骗局,直教人拍手称快。可以说,平民化的群像塑造不仅鲜活再现了现实社会中人生百态,同时传递出影片深切关注底层人民疾苦的忧患意识和人文关怀。

3.平民阶层与精英阶层

辛德勒和程勇在所处阶层上也有不同,辛德勒属于西方精英阶层,而程勇则属于中方平民阶层。中国平民阶层深受侠义文化的影响,思想中普遍推崇“行侠仗义”“见义勇为”“深明大义”“舍生取义”等价值观念。义即道义,不仅是一种存在于社会中的伦理道德,同时对于人们行为规范具有指导意义。在《我不是药神》中,程勇游走于法律边缘,贩卖药品本身是一种违法的行为,是一种不义的行为。可在法律规则存在明显问题、情与法存在强烈冲突之时,程勇能够站出来对抗不合理的制度,为白血病患者延续生的希望,这使得“卖假药”本身这样一种不义的行为反而增添了几分侠义的光辉。

美国精英阶层认同的是精英文化:强者需要保护弱者。辛德勒代表的则是西方的精英阶层,精英阶层是具有自我优越感的,精英主义认为唯有精英阶层才能够创造和领导文明。在西方影视作品中拯救者和英雄的形象鲜有被塑造成像程勇那样猥琐贪财带有世俗气息的小市民。试想一下,如果把程勇置身于辛德勒的处境:第一,他没有足够的财力和身份,一个底层小市民首先是无法接触到上流阶层的,更别提去贿赂军官且没有能力去拯救犹太人。第二,他在自己温饱还没有解决的窘迫境遇下还考虑到保护别人、拯救别人,显然是不合理的。

四、中外电影中拯救者形象产生差异的原因

(一)文化背景的差异:儒家思想和人文主义

中国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极深,儒家思想也在悄无声息地影响塑造着中方拯救者。在历史长河中,儒家思想曾经历过不断的演进与再阐释,结合当下社会环境与文化背景而言,我们大体可以概括出儒家思想的几个要点:一是要有集体意识,家国观念;二是要恪守孝道,敬爱长辈;三是要与人为善、真诚待人,多帮助有需要的人;四是要知礼节,遵守道德准则……总之,儒家思想不仅强调个体要注重内在品行与道德的修养,以集体利益和家国利益为重,而且劝导人民应具备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家国担当,要有舍己为人的奉献品质。

而西方拯救者则带有人文主义思想。中世纪的欧洲深受宗教思想的影响与君主独裁统治的压迫,腐朽、封闭、落后的思想长时间束缚着个体的自由发展。在启蒙运动中,人文主义思想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人们的观念,比如卢梭“天赋人权”的观点就与“神赋人权”“君赋人权”等传统观念针锋相对,充分表达出对个体权利的尊重和思考。如今,西方对于个人主体的强调更为明确、突出,无论是西方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制度,还是西方(如美国)的大选等。似乎整个西方文化之中,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这种个体权利观念的影响。

(二)价值观念的差异: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

中方拯救者在价值观念上主张集体主义和利他主义。集体主义思想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沃土之中,从《礼记·大学》中我们便可以窥探到集体主义的踪迹:“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修身齐家”仅仅属于个人修行,“治国平天下”才是终极目标,没有国,何来家,个人的发展是为了推动国家社会的进步,有时候为了集体和国家利益牺牲个人也是在所不惜的。程勇的结局是具有奉献和牺牲精神,虽然触及了法律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但在集体主义的语境下他的责任和义务就是保护国家和百姓,以自我的牺牲触动国家医疗体制的改革,呼唤社会对底层人民的关注。

西方拯救者在价值观念上表现为个人主义。个人主义是西方文化的重要内容,是平等、自由、民主精神的个体性表达。个人主义尊重个体的个性化表达和理性独立,并将个人价值的意义推向顶峰,认为一切价值都可以为个人价值的实现而让路,个人理想的实现才是生命价值的意义。这与中方个人服从于集体的价值观念截然相反。辛德勒就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代表,以一己之力拯救危难之中的犹太百姓。西式拯救者受个人主义价值观的影响具体表征可概括为:张扬个性且有独立的人格,具备卓越的领导才能,存在可供挖掘的潜力,面对困难有独立思考与理性判断的能力等。

结 语

英雄不分时代,时代需要英雄。后疫情时代更需要塑造英雄的作品。现实题材作品是塑造平民英雄的有效途径,但塑造英雄也不能局限于此,还要尝试“中西融合”:模仿美国超级英雄电影的同时保持本国现实题材特点,将想象与现实进行二元融合,以此在满足受众视觉奇观、梦幻空间消费的同时,满足受众身份认同、情感共鸣的内在消费诉求。

立足当下,人物是电影文本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如上的文本对比,我们或可简单为今后英雄人物塑造提出些许建议:一是人物要有弧度,要有“英雄成长”过程;二是人物要立体,要有趣味性、现实生命力和代表性;三是人物要贴近现实,能够传达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着眼未来,通过挖掘中外电影拯救者形象背后的价值观念和文化背景,我们可以在中国电影走出去的进程中有的放矢,具体分析,以此促进中国电影走向世界!

猜你喜欢
程勇辛德勒纳粹
金钱和人性的抉择
电影《我不是药神》人物分析
《我不是药神》: 这是中国目前 需要的电影
捶醒穿日军制服、行纳粹礼的无知
《白丝带》:纳粹是怎样炼成的?
“辛德勒名单”背后的故事
抗战时期上海的纳粹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