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中的抽象时空

2021-11-13 04:35刘卫琪
戏剧之家 2021年36期
关键词:卡门歌剧时空

刘卫琪

(厦门大学 福建 厦门 361000)

歌剧,是一种将音乐、戏剧、文学、舞蹈、舞台美术等融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无论在故事阐述还是在情感表达上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而时空作为戏剧作品不可缺少的依托,不仅提供了剧情发生的背景,也对提高戏剧作品的表现力产生了重要影响。合理地进行时空安排,不仅可以让观众自然地沉入剧情之中,更对故事中的人物性格塑造、情感表达有着难以忽视的作用。通过对不同歌剧作品的鉴赏分析,可以将歌剧中时空的处理分为下述三个方面——时空转换,指在时间空间需要发生变化时,如何让戏剧过渡自然以使故事线通顺完整、情感表达充分的处理手法;时间延长,是针对一个时间点的“战线”延长,或起交代前后背景的作用,或起在一瞬间爆发情感的作用;时空叠置,主要强调歌剧中重唱的手法,强调从听觉上让人感受到同一时空中耳边多重声音和情感交织的奇妙体验。

一、歌剧中的时空转换

受舞台有限的时间空间限制,一部歌剧如何处理时间空间的变化俨然成为一个关键问题,也是评判歌剧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如果一场表演在时空上掌握不好,就很有可能出现观众出戏或不知所云的情况,因此,通过演员的表演引领观众自然地过渡到下一个场景和下一个时间,是歌剧表演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歌剧属于传统的西方戏剧,而西方戏剧注重“写实性”,剧作家要在不破坏真实时间的情况下讲述故事,为了使故事更加完整,常常使用人物的回顾性唱段,既交代了故事背景,同时又能展现人物心理,而既然有了回顾过去的心理描述,那么自然也有展望未来的唱段,这样便在一个时间点连接了过去和未来,时间由此变得丰富充实,人物的刻画也变得更加具体。在《乡村骑士》中,借桑图扎之口,对图里杜、罗拉、阿尔菲奥与桑图扎四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作了简单的介绍,同时又表达了桑图扎的嫉妒之情。她面对图里杜的母亲,满怀心事地唱出了心中的忧愤,图里杜在当兵之前就深爱着罗拉,可当他回来时,罗拉已经嫁给了阿尔菲奥,图里杜心中的情火无法熄灭才把感情转移到桑图扎身上,如今图里杜和罗拉却走得越来越近。虽然是叙事的唱段,桑图扎的声音中却充满了忧伤、埋怨和提到罗拉时的嫉妒,用桑图扎的叙述把观众的思绪引领到过去,同时也让观众了解桑图扎这个人物,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对于空间的转换,歌剧同样十分注重客观真实性。不像中国传统戏剧通过特定步伐或桌椅摆动位置的变化表现地点的变换,歌剧中空间的转换通常需要在舞台上搭建等比例的道具,通过楼上楼下、地上地下,以及舞台上的具体空间方位来展示故事中真实的场景,给人以十分真实的感受。无论是考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版的《卡门》中卡门从后方推门而出,还是加德纳指挥版本的《卡门》演员从地下工厂出场的场景,又或是《乡村骑士》中楼上楼下和教堂大门的设计,都是按照实际的空间安排的,这与中国戏剧意象化的空间变换有很大区别,同时也是西方戏剧的特色之一。

二、歌剧中的时间延长

歌剧中的时间延长是常用手法,在表现人物心理和戏剧冲突时经常使用,它把某一个时间点人物的心理变化,或人物之间的关系变化表演得十分细腻。咏叹调作为歌剧中常用的也是基本的声乐体裁,在体现歌剧中的时间延长时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歌剧中往往采用大段的咏叹调,用以表现人物心理,突出人物心理感受和人物冲突,在刻画人物上有十分显著的作用。

歌剧简洁,尤其是对同一部戏的话剧与改编歌剧进行对比时,更能体会此点。但歌剧所谓的简洁并非一味地删减,而是把原剧本中繁琐的故事拿掉,在人物心理刻画上付出更多时间。话剧通过各种情节、表演上的细节,用一个个看似可有可无的小故事丰富文本,体现人物多面性;用一个个具象化的情节不断累积,逐渐塑造成观众眼里的那个人物形象。而歌剧则把重点放在其他方向,用抽象的手法,把人物某一刻的心路历程像麦芽糖一样拉开,进入观众心里的是人物的直接情感,能用这种方式刻画人物,也是歌剧一个独特的性质。试想,一部话剧,若是充满了大段独白,是否会觉得空洞无聊,而用丰富的故事来一笔一画地绘出这个人物的轮廓,才会让观众觉得这个人是活的。歌剧则不同,它配合着富有情感的曲调,加入大段的咏叹调,不仅不会让人感到无聊,反而会将情感深深地烙在人的心里,而过多繁琐的情节反而让人觉得一切过于冗长了。这大概就是音乐的力量吧。所以歌剧采用这种方式,让人们直观简洁地体会人物内心感受,产生共鸣。

虽然从主观感受来说,这段时间是被延长的,但是从人物或者整个故事上看,时间还是停留在那一瞬间,只不过那一刻观众走进了人物内心,感知了许多人物无法说出口的秘密,我们那时就好像成为了那个人,懂他、明白他、理解他,让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合理且打动人心。

著名歌剧《卡门》中的“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卡门不屑一顾地昂着头歌唱,一句一句诉说着心之所向,在她眼里,爱情就该无拘无束,“你不爱我,我却要爱你”,一切都显示着卡门的随性,那种自由的味道不仅让卡门向往,也让我们为之心动,同时也表现出卡门这种自由奔放的爱情观。还有在卡门把花扔给唐·何塞的那一刻,他悄悄从地上捡起来唱道“多么粗野,这花儿好比一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心。”这时我们便知道,他成功被卡门勾起了心思,在后来二人吵架时,他又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朵花,此时花朵早已枯萎,而唐·何塞却对着它深情款款地抒发着内心的情感,焦点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大段的唱词,不仅是说给卡门听的,更是说给观众听的。

都说咏叹调是在抒情,我觉得有时它更像是把一个人物的内心展露出来,让观众看到听到他内心的各种感受——矛盾、挣扎、开心、喜悦……不是向全世界宣告“我”怎样开心,如何难受,而是真真切切地表现一个人。一个人内心的咆哮、呐喊,是故事中的“别人”无法看到的抽象感受。

比如,《原野》中金子唱的“这一天长得永远过不完”细腻地刻画了金子在有着懦弱丈夫和恶婆婆的家里备受压迫渴望自由的心情,而《茶花女》中宴会结束后薇奥莉塔独自一人纠结矛盾的心理表现,通过“多么奇怪……”到“及时行乐……”的转变,既突出了茶花女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爱情的矛盾心理,又告诉了观众她最终的决定,有细腻的情感斗争,也有明确的情感变化,刻画得真实而动人。

三、歌剧中的时空叠置

在歌剧所有的特点中,时空叠置无疑是最具特色的那一个,它有着与中国戏剧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将不同人物的唱段安排在同一时空,通过不同声部的重唱,给人超乎寻常的听觉感受。在这种时空叠置下,音乐是交错纵横、丰满立体的,表达的心理状态是完整全面的。不同人物的心理独白随着不同的旋律表达出来,不仅互相映衬,还可形成互动。

重唱的方式不仅将繁冗的对话或叙事精简,达到艺术创作以少胜多的效果,更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增进人物间的情感交流,加强戏剧冲突。两三个人唱到一起,各具情怀,使单调的故事一下子变得丰满,更具有吸引力,而且也节省了舞台时间,有更多的时间去突出重点,故事一下子变得棱角分明,观众的体验感也极佳。

在《茶花女》中,二重唱“离开巴黎”,用女高音和男高音在声音上刻画了纯洁善良的女主角薇奥莉塔,和直爽热情的男主角阿尔弗莱多的人物形象,在注重声音线条流畅的同时把意大利人热情豪放的性格融入歌唱之中,凸显了饱含生气和富有力度的声音特征。在《费加罗的婚礼》中,一场妙趣横生的六重唱一下子体现了六个人的情感,一家人的重逢,法官和伯爵的惊讶,迟来的苏珊娜的喜悦,所有人的情感同时迸发,令人叹为观止。同样,在中国著名歌剧《原野》中,也有着不少非常优秀的重唱段落。第一幕中金子与婆婆吵架,大星从中拉架所唱的三重唱部分便分别体现了三个人的性格——婆婆的压迫、金子的反抗、大星的懦弱,都在这层层叠置的声音中展现出来;第三幕,大星、金子、仇虎三重唱,三人之间隐藏的秘密呼之欲出,急切、阻拦、冲动,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三种唱腔叠加,情感交叠,再配上迭起的音乐,戏剧性也更加强烈;最后一幕仇虎和金子的二重唱“你是我,我是你”,曲调细腻绵长,二人的热烈冲动,以及难舍难分的感情,在缠绵的乐声中交织缠绕,给观众的耳畔、心灵都带来了强大的震撼,让人久久不能忘怀。这种由重唱所造成的空间立体的感受是中国传统戏剧一问一答式唱法无法做到的,也是中国歌剧需要重视并改进的方向之一。

时空观体现了中西方思维的天然差异,将上面三个特征结合起来,组成了西方歌剧独特的艺术形式。在中西方戏剧艺术融合之前,西方的歌剧,中国的戏曲,时空思维的不同给二者之间带来了巨大的差异,而文化差异无疑是形成两种舞台形式的重要原因。西方写实,喜欢直白的表达方式;中国写意,传统礼仪教人隐晦委婉地表达。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催生歌剧中真实的布景以及大胆的表白和戏曲中以动作代表场景转换以及含蓄的唱段。伟大的歌剧一次一次搬上舞台,不只是回顾经典,也是一次一次的二度创作,可以加入一些新鲜的元素,但作为歌剧本身的特点是只能强化而不能抹除的。我们要发展中国歌剧,加入传统元素无可非议,但是需要注意歌剧的本质,如果连歌剧最基本的几个特点都改掉了,终将违背发展歌剧的初心,最后做出来的东西也就算不上歌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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