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好像那个说“要光,便有光”的人
就在这方天井高踞的屋檐下
他不曾离去。晾衣杆上的衣服
刚刚收走,玻璃小窗后
一个日渐壮实的人,从一段文字里
抬起头,被一阵闪光灯打搅
一个呵欠的灵感足以震动整个院子
一阵酣睡,也有着先锋的纵深
壁板上,油漆已经褪去修饰的爱慕
木质的本来,始终色不变
天幕倾斜,有人替我们在细雨中呼喊
打滑的泥路上,招魂的巫师
卷着长袖穿街过巷……
拼尽老命“保持着与尘世必要的距离”
唯有红尘中的人,从四面八方
汇聚在此。天光打在脸上,神情如若无疆
我下意识踩碎脚下的烟屁股
无人在意我这个不雅的动作
八里庄老鲁院前庭的落叶声
在微信上簌簌坠落……是银杏,十多棵
我曾经为它们写过一首诗
它们那时葱绿如盖,我的视线跟着向上
不像现在,遍地的金黄
类似于“生活经验的敞开与个体
复杂情感的内视所结成的紧张关系”
我曾经应邀给智利诗人写下的这些评语
罗伯特·艾多,一个经验主义者
幻想沉溺在永久的日常,仿佛大象
爱惜自己的灵魂。在别人的工作中
品尝夜晚的寂寥,然后对所有人说
——舔舐你的伤口,看顾你的房子
我们昼夜喝酒,唱歌,敲桌子打节拍
让碗筷的振动穿越大洋抵达安第斯的河流
你反复咏叹,像一个泳者保持泳姿
春天的修辞在生长,连同细节
那些在低处广阔的万象
盘诘在经验自足的精神深处
为通往日常叙述开辟了有效路径
满地落叶,酷似大男人不修边幅的心思
最终的沉静,有着死寂的斑斓
从诗歌的意象中突围,进入小说的结尾
让我知道,如今,所有人间的落叶
只能听,不能看,更不能踩上激昂的一脚
视觉中心的记者带我去三塔路
看秋景。他们习惯
用嗅觉观察万有的世界
告诉我,在成为摄影师之前
起码要得到三塔路
这排银杏树的肯定
尤其是它们的叶子将落未落时刻
要成为一个有爱心的人
一个对世界不麻木的人
能识别树的性别、爱好、身份
和对爱的期待与专心
在镜头里,这些树更长寿了
叶子更黄,叶斑更深,叶脉突出
哪怕一棵小树
都会让高大的树成为陪衬
一片单薄的叶子
让一整棵树虚化、模糊、失踪
这其实是树叶在生命尽头
幸运地从虚无进入一个新的开端
奇妙的镜头、眯缝的眼睛
抚弄千钧一发的指头
最重要的是,人心、叶心、树心
相互输送营养,交换脉搏
把命硬的我或你请回来
或不请自来,带着虔诚的微观
通过镜头去走访彼此
或者,某一天,我们厌倦了生活
就把灵魂寄存在对方那儿
不用担心被异化
期待在陌生的日子里,体验深广
“咔嚓”几声之后,相机和人
去另一个景深找寻鲜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