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河[仡佬族]
主张:把思想和情感融入文字,用心灵写作。
1 从梦中挣脱,醒着的寂寥。
侍养的薄荷长成了遥远的书信。
失去联络的故人,想起时又熟悉了,像阳台上的绿萝。簇拥的绿堆积多了,就忘了每一片叶子的名字。
有人做菜,总喜欢摘取几片,撒入菜肴之中。薄荷清凉,而我们只是为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窥视中,几许月光。它们也许是窗的骨架子。
一种独特的轴承。
松动的螺丝钉,跳动着,旋转着。
房间,空了。归来的人们,从机器上拆除属于自己的肢体——我把他们比喻成机器的螺丝钉。
房间,房子的组合部分。
它们代表的寓意,此刻有了另一种错觉。
暂时的歇息处。
看着房间里的灯逐渐熄灭,就像房间里走出去了说话的人。
那些疲倦了、睡下去的螺丝钉,在自己应有的身体上得以熟睡。
2 松动的,逃离的。螺丝钉。
这样的午夜,对面楼层宿舍,我看见被螺丝钉组装成的人,看见被螺丝钉组装的房子。
我看见路灯,也像一颗镶嵌在黑夜中的螺丝钉。
我熟悉,房间里的人。现在他们应该进入了梦乡。
遥远的天边灯亮起。一盏盏熄灭的灯,恰似一颗颗锁好了孤独的螺丝钉,回归了应有的轨迹。
3 楼层里的灯熄灭后,我就看不见了。
负责守夜的人会准时关掉路灯。
我的窗户,那首先应该是门。首先让我们成为彼此的螺丝钉。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
各自的故乡要藏好,天黑时从被窝里取出来。
更多时候,故乡是睡在白云里的书卷。我们习惯忘却诵读,习惯去关好门窗,习惯把一颗颗螺丝钉拧得紧紧的。
在异乡,我们依靠一颗颗螺丝钉,相互保持了平衡。
4 当我看见一颗颗螺丝钉充沛我的世界。我就想从某个地方,推开一扇门,走出去。
那里应该住着一头猛兽。仿佛萤火虫,有时会熄灭唯一的光。仿佛藏着一小撮星星之火。
我被不断拆开。
每一片记忆都关联着不同的螺丝钉,每一颗螺丝钉都一心一意地维持着我的正常运转。
我这一生是螺丝钉的一生?
我这一生在靠着螺丝钉维持?
我这一生,走得越远,身上的螺丝钉就会越来越多?
谁执笔落下书信,就是落下了另一个人的故乡。
故乡——巨大的树。
多么独特的螺丝钉。从黑暗中长出的信徒,他们迷失了自我,还是回归了自我?
5 一只麻雀在窗户鸣叫,房间开始渗出微弱的光。我借它们的痕迹寻找失落的村庄,却只看到银光下摇曳的花卉。
如果不是在房间里,阳台上的花是不是不需要侍弄?
不需要我去楼下打水过滤,记录它成长的特性。当我喜欢上侍养,就要把它们的喜好铭记于心。
让这些喜好成为另一种螺丝钉。
6 种下花草,并不是为了它们的盛开,但会欣喜于花开。
花开的时候,我会幻想;花不开了,我也会失落。
如果花一直不开,我会忠实于它是一株草吗?我们相认,要依靠彼此旋转的轴心。那是一根独特的、隐藏的螺丝钉。
当我意识到这些,我似乎感觉到,某些螺丝钉生锈了。
7 这是我的冬天,对面楼层的灯熄灭了。
我看着它们像一双双眼睛,我无法关闭旁边小厂房传进宿舍的机械声。一种情绪进入梦乡,我只好一一拆开从远方寄来的“快递”。
睡着的人已经习惯,说我又在心上种了花。
8 熄灯的房间。紧闭的门。
“快递”退回去了。我替它们悄然读出。
我还替它们辨别身份。
在另一个世界,灵魂安静地睡着了。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看见一颗颗螺丝钉,钉在船上,钉在飞机上,钉在人的灵魂上。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看见漫天的星辰代表了无数颗不同的螺丝钉,镶嵌成了夜空。
灵魂应该没有螺丝钉吧?因为一颗螺丝钉,我们活成了别人希望的样子;还是因为一颗颗螺丝钉,我们才做回了原本的自己?
熄灯的房间。
你感受到,维持你运转的螺丝钉,是灯的孤独。
1 飞蛾与火之间,也有一颗螺丝钉。星火溅下,挣扎的光线,演化成囚笼,让光呈现了螺丝钉应背负的原罪。
2 桌面之间也有螺丝钉,覆盖我的纸牌下传出声响。后来,我等到了被翻开的纸牌,他们有着同我一样的落寞。前五百年有人在等,后五百年也有人在等。
我以为那是孤独。后来我看到,更多的纸牌,被抽出,被摊牌。
3 “要做一个有骨子的人,骨子里要有气。”我的父亲从小告诫我。他不是最初说这句话的人。
他是一颗孤独的螺丝钉。
不知道最初说这话的人有没有做到有骨气,但我知道对我说的人,被这句话囚禁了一辈子。我也深受其影响,且看到想走出这句话的人,已然被另一句话打动。
我们都看到了——有神的地方就有香火,有山的地方就有仙人,有水的地方就有龙的传说。
4 黑的真的是黑的吗?白的真的就是白的吗?要么一生就看到光,要么一生就在光里活着。
活得像光,至少也要像光的颜色。
5 一颗新的螺丝钉升华了——往往是为了从一个谎言走向另一个谎言。
有的人在肉体里活了一辈子,有的人一辈子都在挣扎。活在肉体里的人,看不见从肉体挣脱出来的灵魂,于是,一些人把肉体化作了适合灵魂居住的地方。
有人看到水往低处流,便要脱离故乡,寻找富饶的后土。有人说,从前有神,他代表神来拯救。
你信,神就存在了。
如果有螺丝钉效应,那么站着的人,你就要想到他的死。躺着的人,你就要想到他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