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玉县七十里外有个叫杀胡口的地方。明朝中期,这杀胡口一时成了匪徒杀人越货的发财地。这伙劫匪心狠手辣,从来不留一个活口。当地官府虽然也进行多次围剿,可官兵一动,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官兵一撤,他们又卷土重来。
万历年间,朝廷派王历清到右玉任县令,要他在半年内将劫匪一网打尽,还天下太平,否则,革除官职,以通匪罪名灭九族!
君命不可违,王历清忧心忡忡地到了右玉县。这王历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儿懂得剿匪之事?好在他的女儿王娇自小习武,练得一身好功夫,就是青壮男子,三五个也近不得她身。也真是艺高人胆大,王娇便自告奋勇,说:“爹爹,您不必多虑。俗话说,邪不压正。女儿过些时日便去将那伙恶贼擒来!”
一旁的捕快马丁听了,神色一动,趋步上前,抱拳在胸,说:“大人,小的愿随小姐一同前往!”
可是,王娇和马丁率领众兵卒在杀胡口转悠了大半个月,连个劫匪的影子也没看到。王娇就向马丁请教。马丁沉思了一会儿,说:“不瞒小姐说,咱们官府这么多的兵马出动,那劫匪早闻风藏匿起来。咱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如何寻得到他们?”
王娇心急,问:“那,应该如何才是?”
马丁想了想,摇摇头,说:“只有让武艺高强的人扮作单身富人赶路,引那劫匪出窝,然后……”
王娇略一思忖道:“我愿意赴汤蹈火,为百姓除害。”
“不可!不可!”马丁连忙摇头,说:“王大人只你一脉香火,万一……”
王娇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为什么呢?她原本想说:“我还有一个弟弟。”原来,王历清还有个儿子,名叫王冒。这王冒虽然是个男儿,却长成了一副女儿身板,而且一天到晚足不出户,所以马丁并不知晓。王冒天天热衷于画丹青,他的画功,甚是了得。王历清早已对这个不像是个男子汉的儿子失去信心,可王娇却对弟弟疼爱有加。
王娇回到家,把自己的打算对父亲一说,王历清自然坚决反对,但左思右想,也没有其他良策,只好含泪点头。正在这时,王冒突然从里屋蹿出,手上捧着一张他刚刚画好的画,边挥舞边说:“姐姐,你看看!你看看!”
生死关头,王历清不由怒从心头起,一把夺过王冒的画,“唰唰唰”就撕了。那王冒急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王娇就把弟弟哄起,又将那被撕破的画一一粘好。展开一看,原来王冒画的就是姐姐王娇。画上人的一颦一笑,宛如活人。王娇十分感慨,说:“弟弟,如果姐姐遇到不测,这画就是姐姐的遗像了。”
王冒大笑,说:“姐姐净说胡话!我不让姐姐不测!”
第二天,王娇扮作一商人模样,大摇大摆地直奔杀胡口。
王历清在家中,从早到晚焚香祈祷,祈祷女儿马到成功,但愿女儿平安归来。可是,事与愿违,王历清等来的却是死尸一具。走时王娇风华正茂,回来时却是阴阳两隔,王历清大叫一声,便昏死了过去。
当王历清幽幽醒来时,看到身旁夫人哭成了泪人,而那马丁在床前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王历清怒火中烧,责问马丁:“你是如何保护小姐的?”
马丁不敢抬头正视,只是喃喃道:“在下一直藏在离小姐不远处,可那劫匪不按常规出牌,劫住小姐后,二话不说,先杀后抢,待卑职赶过去时,那伙劫匪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马丁退下后,王历清便想一死了之。夫人劝道:“你这样死去,不被百姓耻笑吗?”
“可,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完成圣命呀?”
夫人听了,也只能陪着落泪。这时,里屋的门帘一挑,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历清的儿子王冒。王冒看了看父母,说:“娘,我饿了,我要吃饭。”
王历清这才想起,已经一天没有吃什么了,也感到肚子空空。可是,他心头怒火“呼”地燃起,对王冒吼道:“你姐姐死了,你竟然无动于衷?真是个废物!”
谁料,王冒竟说:“我在帘后已观察多时,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姐姐依仗着武功高强,盲目乱闯,怎么能不送死?”
王历清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抄起床前的宝剑就要刺去。
那王冒却一点儿不惧,冷冷地说:“劫匪为何不留活口?是因为怕有人认出他们来。”
王历清一听,愣了。是呀,此话有道理。但转而一想,这与我剿匪又有何干?劫匪不除,我王家九族就难免一死,于是又大哭不止,摇摇头道:“王冒呀王冒,我们家是在劫难逃了。看来天要灭我王家。今夜你就赶快离开这儿吧。”
王冒说:“我不走。我走,也只能饿死。爹,您让我吃饱了,明儿,我去替我姐报仇!”
王历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挥挥手,对夫人说:“罢罢罢,你先去弄些饭吧,我也饿了。”他又扫了一眼王冒,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吃货!”
谁承想,隔天一早,王冒失踪了。夫人急得不行,可王历清却没事儿一般。他劝夫人道:“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怕是前晚说了大话后,无法兑现,他又不愿意死,只得自寻活路去了。也好,如果老天垂怜我王历清一生清白,就给我留下一脉香火吧!”
那王冒到哪儿去了呢?他还真的去杀胡口了。他会武功?不会!他能言善辩,想用口舌劝说劫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也没那本事。那他去干啥?是去逞能送死吧?
王冒还真是要去送死。他心里抱着一个念头:死,也要死在姐姐遇难的地方。你看他,身背一个沉甸甸的褡裢,穿得油光闪亮,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唉,这不是招贼吗?
几十里路,王冒走了大半天,当他疲惫不堪地走到杀胡口山岔,正准备到一片小树林吃点儿东西时,突然感到眼前的树木一阵乱动,还没容他寻思,就听一声口哨,紧接着便看到三个彪形大汉从树上跳下。一个劫匪打量了一眼王冒,笑着说:“怎么的,给爷留点儿钱喝酒吧!”
王冒“唰”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双眼盯着三个劫匪,一眨不眨,但是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战战兢兢的:“是,是。”说着就解下褡裢,要从中掏出钱来。这时,一个劫匪“嗖”地抄走褡裢,说:“不费你的事儿了!”随后翻了翻,满意地说,“行,是头肥猪!”
一个劫匪抽出大刀,“呼呼”一挥,说:“对不住了,小哥,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王冒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磕得脑袋都冒出了血,他边磕边哭着说:“三位爷,钱都拿去了,就饶我这一条小命吧,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一个瘫痪弟弟,全家都靠我一人。如果我死了,老娘和弟弟都得死,三条人命呀。”
为首的劫匪叹口气,说:“我想放你,可不能放。因为,日后你认出我们来,那不是……”
那王冒也是求生心切,听了这话,边磕头,边“呼”地从地上拿起一根尖利的树枝,随后猛喊一声,“噗”地将树枝刺向了自己的双眼。立时,王冒双眼流出血来,痛得他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这意想不到的惨烈一幕,让三个劫匪一下子愣了。
王冒边流着血泪边喊:“三位爷,我眼瞎了,都看不到你们了,你们就饶了我吧!”
那为首的劫匪盯着满地打滚的王冒,骂道:“真是个怪物!滚!”
可怜那自己把双眼扎瞎的王冒,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赶路,时不时地摔倒在地,跌得是鼻青脸肿,满身是泥。
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王冒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朔州,来到了大同府。此时的他,破破烂烂,满脸污泥,一双赤脚脓水直流,连个乞丐也不如。他一路打听,来到了大同府官衙,摸索着击打了鸣冤鼓。
鼓声一响,引出了值班的衙役,喝道:“去去去!瞎子!这儿是大同府官衙,岂是你胡闹的地方。”
王冒说:“军爷,我有天大的冤屈,我要面见府台大人。”
衙役一笑:“呵,气真大呀,我们老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王冒不说话,用耳细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这才解开贴身的内衣,从中撕下一块布来,双手递给衙役,说:“军爷,你把这个交给府台大人,他自然会召见我的。”
那衙役将信将疑,接过一看,愣了,急急飞步回到内院禀报去了。
王冒给衙役的是什么呢?是一块写着“此人乃王历清之子也”的布,而那布上盖着右玉县的官印。
再说说那王历清,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官印什么时候被王冒偷偷地盖了。他只知道儿子逃了,是死是活,浑然不晓得。他现在是扳着手指头在算日子,算算距天子要求的剿匪期限还有多少时间。
这一天,突然有人造访。来人神神秘秘,到了王历清的内室,看看内外无人,又仔细听了听窗外确实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府台大人要我保护你立即去大同府!”
“何事如此急?”来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大人不必多问,而且,大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半夜时分随我走就是了。”
那王历清提心吊胆,到了半夜,悄悄地起了床,跟随着那个人从后门出了官衙。待到了大同府,王历清见到了自己的儿子王冒,但是他一时竟然不敢相认了,这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儿子王冒?风华正茂的王冒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双眼烂糊糊的瞎子?王历清差点儿晕了过去,他问:“儿呀,你、你何以如、如此?”
王冒倒十分冷静,将自己路遇劫匪一事淡淡讲了一遍,然后说:“爹爹,劫匪已然在我心中。我姐姐的仇即将要用贼人的头颅来偿还!”
“啊,真的?那劫匪是谁?”
王冒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
王冒一笑,说:“但孩儿我已经将他们的脸记在心中了。”
“唉,这有何用?”
王冒也不再说。这时,府台大人已经让手下把宣纸、笔墨准备好,只见那王冒站在纸前,边思考边一笔笔画出了几个人的脸来。一个时辰后,两张人物肖像出来了。原来,王冒的画功早已炉火纯青,练就了一个绝活儿,即使不用双眼,作画也可一气呵成。王历清看后大为惊骇,因为画中的一个人竟是他身边一个姓刘的捕快。
王历清道:“原来如此,我的捕快班里竟有劫匪内线,不,他们就是劫匪!我要拿马丁是问。”
“爹爹,那天戴着黑头罩的人大约就是那个马丁。”
“你何以判断出的?”
“孩儿听他的口音,和那天我躲在门帘后听到的一样,也就是那天将姐姐遗体背回来的那人。”
王历清听罢,更是大为惊骇。他心中暗道:如果冒儿不是天天深藏内室足不出户,如果那天马丁知道冒儿已经听出他的声音,冒儿哪能活下来呀?
大同府派兵丁随着王历清回到右玉县,一举将马丁拿下。那马丁大喊“冤枉”。这时,王历清将王冒叫出来,问:“你认识他吗?”
马丁摇摇头。王历清冷冷一笑,说:“他是我的儿子!”
马丁一听,立时瘫了。
杀胡口的劫匪被正法了,万历皇帝看罢奏折,唏嘘不已,对王冒大为赞赏,认为王冒虽然外表软弱,内心却无比刚强,且有勇有谋,于是下旨将王冒调入刑部任职,令王冒专门为全国一时捉拿不到的疑犯画像。那王冒呢,只要听了他人的口述,就能十拿九稳地将疑犯画出来,一时,全国的疑犯纷纷落网。
王冒一直活到八十八岁,死前念念自语:“姐姐,弟弟来了。”
杀胡口后改为杀虎口,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