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佳佳
2021年4月初上映的电影《我的姐姐》,击中了很多女性的生存痛点。电影中,父母遭遇意外事故身亡,留下还在读幼儿园的弟弟,电影围绕着刚刚大学毕业的姐姐是否应该抚养年幼的弟弟的话题展开。面对这样一份陌生的亲情和突如其来的责任,姐姐不愿牺牲自己的后半生。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进行了一系列的反抗,却遭到了来自家庭和社会的一致指责。这一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反映了“二胎时代”下的一个尖锐的社会问题。
性别形成的心理学理论。心理学理论关注的是个体如何与其社会环境互动,强调传播对自我认知的影响。电影中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家庭,这个家庭中的两性性别观念的差异十分鲜明。父母对于弟弟的教育是鼓励的、寄予厚望的甚至是有求必应的,而姐姐从小就被传统的“女性不如男性”“女性不必读太多书”“女性必须为男性付出”等规训所约束。在初级群体的不断传播和潜移默化下,电影中有一个情节是弟弟指着姐姐大吼“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来说,这完全是自然的、本能的,显然是弟弟在家庭互动中形成的对自我认知的反映。姐姐尚未独立生活前在家庭中一直扮演着委屈和牺牲的角色:为了能有生弟弟的机会,父母让她装成残疾人;为了让她以后能更好地照顾家庭,父母擅自篡改了她的志愿,剥夺了她当医生的理想;在姐姐“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拼命阻止之下,父母还是毅然决然地生下弟弟……显然,家庭对姐姐与弟弟是区别对待的,正是这种区别对待影响和塑造了姐弟二人对自己性别角色的不同认知。面对这些,年龄尚小的姐姐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选择默默接受。正如杰梅茵·格里尔在1970年所著的《女太监》一书中认为:女性从小在家庭和教育之中就逐渐开始受到男权制的压迫,逐渐放弃了自主权和主动性,人格被人为地“阉割”了。现实生活中,很多女性就在这样一次次的妥协中慢慢接受了这种由传统文化建构而成的宿命。但好在电影中的姐姐走出了家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没有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之中接受自己不公的命运,反抗的种子在暗处默默生长。因此,当长辈们又同以前一样口口声声说着“长姐如母”“把弟弟带大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要她牺牲自己的理想为弟弟负责时她开始遵从自己的内心表现出拒绝和反抗。
对女性的反向歧视。电影中的姑姑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她是上一代“姐姐”形象的典型缩影。姑姑的一句经典台词是“我是姐姐,从生下来那天就是,一直都是”。从小到大伴随姑姑成长的是传统思想中对“姐姐”身份的各种定义:小时候,姐姐要把西瓜让给弟弟;长大些,姐姐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弟弟;工作后,母亲一个电话就把远在俄罗斯做生意的她叫回家中帮忙照顾初生的侄女,她又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从小到大,只要姐姐“让着”弟弟,别人就会夸她这个姐姐做得好,姐姐就应该这样“肯奉献”,弟弟和弟妹也赞美她“长姐如母”。这种赞美看似在歌颂女性,实际上是对女性的反向歧视。反向歧视是一种隐藏很深的歧视,它通过赞美女性的特征和功能,从而把女性局限在一个特定的领域,给女性的发展带来制约性因素。“反向歧视”歌颂女性的一些表现和她们的传统角色,并把这些视为是其天生就有或自然擅长的。慢慢地,女性就会觉得自己的奉献行为是本该如此的天性使然。正如电影里的姑姑,她已经习惯、接受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弟弟,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在这种惯性的影响下,女性不会去询问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把牺牲当作自己的责任,她认为作为一个女人这一生为父母、为弟弟、为丈夫、为子女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的,由此成为了一个在家庭生活中不断自我牺牲并自我感动的女性。这种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变着姑姑,不但她自己习惯了这种“无私奉献”,甚至也对自己的侄女提出同样的要求。
性别平等的实质。姑姑的角色揭示了女性的一个普遍困境,即因为女性身份而产生的性别不平等。所谓“性别平等”实际上就是人的平等,它指涉的其实是“人”的权利。对于很多女性来说,“母亲”“妻子”“姐姐”这些身份大于她们自身。她们一辈子都活在这些角色中,而她们作为自己的个人意志、选择、欲望、权利都被剥夺了,好像姑姑生来便是姐姐、妻子、母亲、姑姑而唯独不是她自己。在中国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下,这种现象在女性群体中非常普遍,尤其集中发生在出生于21世纪前的女性的人生中。在那个“平等”概念没有被广泛认知的年代,没有人认识到这是性别的不平等,就连“被奉献”的女性自己也并未产生过反抗。少数具有先进思想的女性发出的质问被传统世俗视为“大逆不道”,她们宝贵的声音也同自己难以改变的命运一样被淹没。在那个不平等的年代,很多女性的才华都未被发现和不被认可。人生的其他可能也只能留在人生暮年回忆往昔的深邃眼神里,留在垂垂老矣时发自内心的一声叹息中。
从姑姑到姐姐,电影刻画出了两代女性的典型形象,折射出男权社会文化下对女性的种种压抑与不公。而姐姐不同于姑姑的大胆的人生选择,也折射出了随着社会的变迁和思想的解放,女性意识的苏醒和性别平等进程的慢慢推进。
姐姐究竟应该“送养弟弟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是“为了弟弟牺牲自己的人生”这一话题,引发了广泛的争议。电影的开放式结局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这更是牵涉出了当前公众对女性“自我”定义的巨大分歧。
传统思想维护者认为姐姐就应该承担起扶养弟弟的责任,女性主义支持者则认为只有抛下弟弟追求理想,才是真正张扬了女性“自我”。二者对电影结局的讨论实际上是对当今社会女性该如何处理自我发展与照顾家庭之间的矛盾的追问与反思。当今,此类话题在互联网上是很常见的,“两派”各持己见、泾渭分明,在辩论中针锋相对。这既表明当今时代女性主义的深刻觉醒,同时也折射出如今女性在追求权利平等的同时出现了一些极端的思维,即无差别地拒斥男性、厌恶男性、贬低男性。这与20世纪的“激进女性主义”观点相似,她们激进地将女性群体与男性利益相对立,认为只要女性为男性付出,就代表女性失去“自我”,代表女性不独立了。如果带着这样的思维去审视电影,只有姐姐选择不抚养弟弟,她才是“独立”的、“自我”的,如果抚养弟弟就代表着她最终还是与传统思想做了妥协“不自我”了。用这种近似于“激进女性主义”的思路来思考问题的观众,自然无法接受姐姐最终选择抚养弟弟的结局。
实际上,是否抚养弟弟只是姐姐的个人选择问题,女性主义关注的重点更应该放在姐姐能否独立、自主、不受传统思想干扰和束缚地做出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同时,人们也应该明确女性“自我”的含义。“自我”不等于自私自利只爱自己,而是她们在精神独立的同时也能够接纳其他,也愿意对世界的给予怀抱温柔和善意,客观理性地做出遵从自己内心的人生选择,这才是真正强大的自我。所谓“女性主义”不是激烈斗争中盲目举起的盾牌,女性只有用宽广的接纳心去做理智的思考,敢于遵从自己的内心,“自我”才能变得更加丰富和健全。
纵观人类历史,争取两性地位平等的斗争从未停止过。但“平等”的达成仅有女性的解放是不够的,只有男女两性共同解放才能引领人类走向真正的性别均衡、平等与自由。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说“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条件”。在性别观念的传播学阐释中应这样理解:任何人在扮演其任何家庭身份、社会身份之前,首先应该是他∕她自己,他∕她应有自由选择成为自己的权利。每个人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拥有独立的思想和独立的意志,拥有自己选择、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性别选择只是这个人身上的一个普通的符号,如同名字、民族、兴趣爱好一样,无论多么与众不同都应该被尊重和理解。男人不都必须承担养家糊口的工作,女人更不是谁的附庸,少数群体不再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他∕她们相互选择深爱之人携手一生也会得到同样美好真挚的祝福……总之,只有社会性别的双重自由与解放才能达成社会的“自由”“平等”与“和谐”。
目前看来,女性主义逐渐觉醒并开始产生理性的思考,新的性别观念也逐渐被更多人接受,但这一目标的达成仍道阻且长,需要付诸巨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