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禹
我曾有一双健硕的腿,肌肉发达,粗壮有力,尤善奔走。
儿时,常与小伙伴们比赛竞走。无论是行走距离,还是行进速度,冠军总是非我莫属。
因此,我非常喜欢远足溜弯。有空便约上几个发小儿,徒步外出玩耍。从东北角老宅,一直走到丁字沽西沽公园,最远曾到过青龙潭水上公园。待走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时,就随便找一个自来水龙头痛痛快快地灌上一气凉水了事。妈妈嗔骂我:溜穷腿。不止一次地阻拦我的行程。哪里挡得住,稍不注意,我就溜之乎也了。整个童年都贯穿着这种游戏,不仅强健了我的体魄,而且拓宽了我的视野,见识了许许多多的地方。
人们把徒步走路形象地称之为乘11路车,我自信地认为凭自己的11路,是足可走遍天涯海角的。时光荏苒,伴随着人生轨迹,我的腿迈进了上山下乡的行列……踏入工厂的大门……进出机关的电梯……尽职尽责地承负着我的躯体,全心全意地任我驱使服务,始终表现甚佳。
下乡的那几年,风里来雨里去。锄地、插秧、挖沟、挑担……我腿承受着超负荷的考验。出河工,抬着几百斤重的河泥,在陡峭的堤岸上艰难跋涉;搞副业,当搬运工,扛着死沉的麻包,一步一步地行走窄窄的跳板……
选调后,工作依然不轻松。在凿井队,每天在几十米高的井架上爬上爬下,在公司,终日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个施工现场……我的腿还从来没有出过毛病。
很长一个时期,我还练习过长跑。每天5点起床,沿着建昌道、新开河,直跑到铁路立交桥才折返,约几千米路程,跑得非常轻松。
我喜欢旅游,爱爬山,曾经三上泰山极顶。喜逛庙,北京故宫,曲阜三孔,承德避暑山庄,上海豫园……都留下我的足迹,我的腿功不可没。
几年前,单位组织旅游,地点是北京平谷的一个景点。那是个幽深的山谷,崎岖难行,许多地方需要在水面的栈道上穿行,上下落差很大,行程才过半,多数人已气喘吁吁,打了退堂鼓,执意前进的仅剩五人。
我们几个蹿山跃涧,攀上爬下,开始速度比赛。尽管我的年龄最大,依然步伐矫健,腰腿灵活,耐力持久,第一个达到了终点,赢得交口称赞。
我很为我的腿自豪。
物极必反,最不可思议的是,办完退休手续仅三天,腿的问题就接踵而来:先是右膝部阵痛,稍一活动,便“咔咔”作响,走路特别费劲。紧接着左膝也痛了起来。我以为可能是风寒所至,便贴了小膏药。谁知不但没有止住疼,反造成皮肤过敏,起泡溃烂得一塌糊涂。
骨科医院的片子结论是“骨质增生”,开了一堆的药:吃的、涂的、洗的,应有尽有。奈何效果有限,双膝疼痛依旧。
一系列的医治开始了:盐袋热敷、针灸、拔罐、贴膏药……罪没少受,病情并未缓解。
去年春上,结伴去武夷山旅游。满目苍翠的旖旎风光令人沉醉,我大着胆子,一步步向上攀登。膝盖越来越疼,双腿发颤,不一会,变得步履蹒跚,远远落在了后边。两个抬滑杆的山民,不失时机地盯上了我,一番摇唇鼓舌,半拉半拽地把我塞进了滑杆,晃晃悠悠地上了山路。生平第一次让人抬着走,全身重量压负在素不相识的两名壮汉肩上,我真是羞愧难当,几乎落下泪来。实在想不通,我那久经考验、历久弥坚、一贯引以为傲的双腿,居然蜕变成这个熊样!
我生性好动,喜东游西逛,光顾最多的地方是各处的人文景点。娘娘宫、大悲院、莲宗寺……溥仪旧居静园张园,甚至远在郊县的峰山药王庙,杨柳青的石家大院、魁星阁,蓟县的独乐寺、鲁班庙……几乎无一遗漏。
我自诩是半个文人,颇有些穷酸情调:好书法,爱篆刻,喜欢涂抹几笔未入流的书画。最常出入的地方是书店、博物馆,最热衷的谈资是传统文化。一年中,总要安排几次观花赏月、踏雪寻梅一类的雅事;参加几回把酒言欢的小酌;平日里走访老友吹牛聊天……寻觅些人生乐趣。
腿的疾病,迫使我不得不中断了这些活动,生活轨迹被彻底改变。宅在家中,真有笼中之鸟的感觉。目不暇接的媒体诱惑,勾人魂魄:新开放的园林,新落成的建筑,五花八门的展览,高雅的艺术展示,亲友们的邀请……
所有这一切,我只能眼巴巴地干瞪眼,心有余而腿不给力。
可悲呀,刚刚退休,就不能出远门了吗?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与社会脱节的痛苦和无奈。
无论如何也要把腿治好!我下定决心。投入巨资,购买了日本的高电位治疗椅,服用了顶级的氨糖药品。半年过去了,依然没有明显疗效。专家们告诉我,骨关节病系老年常见病,所谓“退行性病变”,只能缓解,但无法治愈。膝部的软骨,软骨下骨,滑膜和关节液过度的磨损与损伤,是无法恢复原状的。实际上,这是几十年间,对骨关节过度使用所造成的永久性伤害,即透支的恶果。人体的生理资源不能再生,敢情我是“寅吃卯粮”,自己害了自己!正是当初敏捷矫健脚步与超常耐力,换来了今天举步维艰的蹒跚与踟蹰丑态。唉,守恒定律真乃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一切都不可逆,已酿成的恶果,必须面对。有院士提出与骨关节炎“六步干预法”:制定治疗方案,适当运动,减缓病情,控制发展。看来,我只能努力与这讨厌的疾病长期共存,友好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