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现冬
闭上眼,我又回到那个黄昏,就像打开一扇门,进入一个形象的世界
每一棵树都褪去装饰,繁复的形式。深褐色的树干瘦了赤裸着,犹如灵魂
树林的背面,未及融化的雪,纯然的白,零散地覆盖着草场;就像一个记忆,不知道它们何时来到这里,并被遗忘在这里
一只留鸟在树下觅食,摇摇摆摆地迈着企鹅的步伐。竹叶似的脚试探着踩下去,发出不可捕捉的细微声响
太阳变得柔软,我沉潜到你声音深处,缀满星星碎片的池塘,成群的小鱼蹦跳着。我想把手再放进你的口袋,站在高高的田埂上,迎接第三十四次日落
玉兰花在风中飘落,小提琴似的花瓣,躺在草丛中一言不发,就像一个未及的吻
连翘打开它的四面墙,灰白的枝条伸出软软的风之手,涂抹一封举棋不定的信
心的空间变得拥挤。星子从地底升起,鸟声从树缝漏下,捡拾着谁的呼吸
女人立在窗前,摘一片最干净的云,漫无目的地,写下值得为之而活的词语
暮色渐蓝,北方的树
在冬天变薄,变脆,简化成
几条黑色的线条,嵌入
透明的蒂凡尼玻璃
倾空的鸟巢,一个形式的
点缀,晕染的墨色,叽叽喳喳者
短暂的逗点
深冬万物定格,除了月亮
冻瘦了的月亮,淡蓝天幕中一抹
鹅黄色。她缓缓移动着,闯入
玻璃中央
就像一只落单的鸟,今夜
月亮落进鸟巢里
蝴蝶扇动它洁白的翅膀,赶在
日落之前;女子从宋词里走出来,赶在
梨花凋落之前
但我没有真正看见她们,当我在黄昏里
抵达,只看到无数的心形花瓣,都留下
一个天然的缺口
是的,没有一片心形是完整的。透过
残缺的破洞,银河覆盖大地,所有生命
最终归于沉寂
梨花的背面,在这里,光明
就是黑暗,下坡路就是上坡路,而恐惧
就是欣喜
大团的风,从看不见的裂缝中
挤进来。一条冻僵的蛇
吞噬着我的血液
一个声音,翻过未知的丛林
抵达我。淋了雨的泉水,冒着
凝霜的热气
我的手指钳住记忆,如同
钳住一把鸟声。未及绽放的灵魂
被囚禁在黑暗的枝头
两道冰刃陡然升起,在雨中
阻断通往桃林的路。我驶过
那扇紧闭的门,如同一个影子
为什么突然有一阵风
破门而入
我站在门口,瞪大双眼
而另一个我被海浪挟裹
封缄在黑夜的墙角
交谈声近在咫尺,但我
不敢看和说话。喉管里压着
一块沉睡的石头
摄像重被剪辑。我抬起头
迎面撞上风,它正在低唱。巨石
下坠,犹如灵魂。许多的鸟
扑棱着翅膀
我听见风的脚步,就像
人世间所有离去这个词。火焰
在门后杀死了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