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秋思寄与谁

2021-11-12 07:39丁东
莫愁 2021年32期

文丁东

中秋节就要到了,女儿一家提前准备了月饼、老酒回来看望我和老伴。

一家人欢聚一堂,亲情浓酽,其乐融融。刚学会与人“咿呀”互动的外孙似乎格外兴奋,手舞足蹈,一刻也不消停,引来阵阵欢笑。当我的目光落在茶几一角那两盒精美的月饼上时,思绪慢慢飘散开来……

那年,我在上海读大学。中秋节学校放假,我突然萌生了去另一个城市看望外公的念头——外婆一年前去世,不知外公一个人过得怎么样。在校门外的食杂店,我花五元钱买了用油纸包裹的六个月饼、用塑料绳捆扎的两瓶白酒。在物资比较匮乏的年代,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可以算是“高大上”的礼物。

上午九点,我小心翼翼地拎着月饼、老酒出发,一路乘船、坐车加步行,到外公家已是黄昏时分,一轮圆月悬挂天幕。步入月色斑驳的小院,透过半掩的屋门,我瞥见,昏黄的灯光下,外公正独自坐在八仙桌旁吃晚饭,头顶的白发分外醒目。我推门而入,一声“外公”让他愕然不已。“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盛饭……”外公嗫嚅着。看着饭箩里的半碗剩饭以及桌上半碗咸菜、半碗芋艿,我禁不住一阵心酸。我摊开月饼,转身到暗乎乎的厨房摸索出两只饭碗,开了一瓶白酒,倒上,端给外公。从未喝过白酒的我,陪外公就着几个月饼、半碗咸菜、半碗芋艿,喝起了酒。这一夜,爷孙俩讲了很多话;这一夜,在疏朗的月色和侧漏的灯光中,我看见外公额上舒展的皱纹。

当年的寒假前夕,正忙着期末考试的我惊闻噩耗——外公走完了人生的74个年头,驾鹤西去。舅舅说,外公临终前一直念叨着我陪他聊天、喝酒的事,一副开心的模样。我一时凝噎,泪流满面,没想到,中秋节与外公的见面竟成了永别。

印象中喜欢给我讲山海经的外公,不仅人长得帅气,而且腹有诗书,写得一手好字,少年时家境殷实,青壮年经商从政,一向衣食无忧、斯文儒雅。外婆去世后,在城里工作的舅舅要接外公同住,以便照应,但外公死活不肯,理由是外婆的灵位设在城郊的老屋,按照传统习俗,他每天要给伺候了他一辈子的外婆端饭供奉。于是,他一人独居老屋。独自生活,困苦可想而知,但即便如此,外公依然与寂寞相伴,守护着外婆的灵位。

在我此后的人生旅程中,中秋节有了特殊的意义。每逢中秋,我都会买上几盒月饼、几箱老酒,陪着父母和岳父母吃吃月饼、喝喝老酒、聊聊家常。

时间蕴蓄着无法抵挡的力量。如今,岁月不动声色地把脸上的皱纹犁深,让我也成了外公。面对着“咿呀”蹦跳的外孙,在一派热闹、欢乐的氛围中,也许是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愫,我禁不住眼眶中涌起阵阵潮湿。

岁月若水,走过才知深浅;生命如歌,唱响方品心音。站在阳台上,凝望着窗外霓虹炫耀的夜景。抬头,那一轮高悬的明月倾泻着一地清辉,如烟似雾,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