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在朝鲜核问题上的战略协作

孙伟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极地问题研究中心，广东广州 510545）

0 引言

朝鲜半岛先后在1993 年和2002 年爆发过两次核危机。第一次朝核危机已经以1994 年10 月美朝《日内瓦核框架协议》的签署和1995 年3 月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的成立而告一段落。第二次朝核危机发生后，朝鲜从2006 年到2017 年总共进行了六次核试验，其核武器与运载工具技术不断进步，已成为事实上的拥核国家。朝鲜拥核的意志非常坚定，不但不断强化其核遏制力，而且把拥核写进宪法。2003 年至2007 年的六轮六方会谈和2018 年到2019 年的三次特金会均未能打破朝核问题的僵局。作为朝鲜最大邻国的中国和俄罗斯都是朝核问题的利益攸关国，在解决这一问题上具有共同的合作基础。中俄在朝核问题上存在广泛共识，在政策的目标与基本内容上同大于异，在联合国安理会、六方会谈、双边关系和中俄朝三边关系层面展开密切合作，积极协调各国立场，在解决朝核问题的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两国在朝核问题上的紧密合作是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重要内容之一，也体现了这种关系的高水平。

1 中俄在朝核问题上的共同利益

中国在朝核问题上的国家利益可以从两个层面来看：

第一个层面是针对朝核问题本身尽量减少朝鲜的核导计划对中国的威胁。朝鲜的核导开发计划对中国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鉴于朝鲜在常规军事力量上几乎全面落后于美韩军事同盟，所以持续加强其自卫核威慑能力是朝鲜应对美国的扼杀企图保障自身生存的最后一张王牌。在目前中美关系陷入两国建交后最低谷甚至逐渐滑向新冷战的背景下，作为中国战略缓冲地带的朝鲜继续存在无疑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朝鲜的核导项目牵制了美国的军事资源和注意力，可能减轻了对中国的压力。”

但另一方面朝鲜核武计划也给中国的安全与发展带来了直接的负面影响。朝鲜咸镜北道吉州郡丰溪里核试验场和我国吉林省的延吉、珲春等地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100 公里，除了地下核试验产生的人工地震波之外，一旦发生核泄漏还会给东北地区带来污染风险。因此朝鲜在靠近中朝边境的地方核试无异于绑架中国。此外朝鲜的核试验和导弹试射活动也会加剧地区紧张局势和朝鲜半岛发生战乱甚至核战争的风险。如果半岛出现战乱，势必会引发涌入中国东北的难民潮，给当地带来社会治安问题。朝鲜的这些行动还会增加美国在东北亚的盟友日本和韩国拥核的可能性。倘若日韩把朝鲜核威胁论作为借口谋求推进本国的核武计划，东北亚各国可能爆发核军备竞赛。朝鲜的核导活动亦给美国扩大在东北亚地区的军事存在提供了理由，表面上针对朝鲜，实际借此来遏制中国。例如美军在韩国南部部署的6 套萨德反导系统就直接威胁到中国的国家安全，该系统配置的地面X 波段雷达探测距离最远可达2700 公里，能广泛监视中国。萨德入韩打破了该地区的战略力量平衡，降低了中国核打击力量的威慑力。

第二个层面是在调解朝核问题的过程中避免区域权力格局的演变对中国产生重大冲击。目前中国对朝鲜半岛政策是不战、不乱与无核，既支持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防止其生战生乱，同时又支持半岛无核化。中国也支持朝韩通过和平方式实现国家的重新统一。但比起上述这些目标，显著削弱并最终消除美国在战略上对东北亚甚至更广阔的亚太地区的控制力、使中国成为该地区的支配性力量也很重要。因此中国需要阻止南北双方在重新统一后成为美国的盟友。这种结果会导致美国在三八线以北驻军并更加接近中国的边界。中国虽然支持朝韩和平统一，但完成统一后的半岛至少必须保持中立。而即使是出身左翼的韩国现总统文在寅在2018 年9 月底访问美国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都表示南北统一后也需要美军继续留驻，更遑论保守阵营了。可见韩国政坛的左翼和右翼在选择美国充当对中俄日的离岸平衡手这点上没有分歧。“由于目前看不到这种结果的前景，中国可能会坚持在可预见的未来现状比任何统一进程更好的信念。”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在处理朝核问题时就得特别谨慎。尽管中国支持半岛无核化，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无核但不稳定甚至出现灾难性崩溃的朝鲜比一个已经核武化但相对稳定的朝鲜更不利于中国的安全利益。作为朝鲜主要的支持者，中国无疑对它有巨大影响力。韩国贸易协会在2020 年5 月6 日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朝鲜对华贸易依存度由2018 年的91.7%提升到了2019 年的95.2%，创下历史新高”。这份报告还指出，朝鲜正在扩大对华贸易来抵消国际社会对朝制裁带来的冲击，预计2020 年朝鲜对外贸易会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大幅缩小，若能在疫情后重启对华贸易，其对华依存度有望再创新高。

而且朝鲜作为一个主权国家，中国对它只能规劝，无法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朝鲜拥核的原因是多重和复杂的。作为朝核问题关键要素的美国对朝态度非常强硬，坚持在朝鲜全面、可验证、不可逆地弃核前拒绝给予其安全保障。从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的邪恶轴心说到前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要求朝鲜遵循利比亚模式交出所有核武器，这些言论不断刺激着朝鲜本来就敏感的神经，使其坚定了进一步发展核武器的信念。朝鲜认为只有核武才是其能够自保的最佳武器以及和美国进行讨价还价的最有力的政治价码。除了美朝之间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外，朝鲜拥核还涉及其民族尊严问题。朝鲜由于遭到国际社会长期孤立和制裁而不得不在经济上极度依赖中国，所以希望通过成为核国家获得军事安全和外交政策的自主权，不依靠任何一个大国的保护。上述这些因素决定了解决朝核问题将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不可能简单地一蹴而就。哪怕是面对来自中国的强大压力，朝鲜也绝不会轻易听命于中国放弃其视作最高利益珍贵如生命的核武器，至少会保持最低限度的核威慑。

中国尤其需要小心的是防止朝核问题的主要矛盾从朝美关系变成中朝关系。假如中国一味配合美国全力制裁朝鲜，必然会造成中朝两国关系高度紧张。一旦美国抓住这个机会调整对朝政策，中国将会陷入被动。“华盛顿最终很可能同意一个将会看到朝鲜放弃其核计划中最可见的要素但保留其核心核潜力的交易。”随着中国被美国看成其主要地缘政治竞争对手，一个拥核的朝鲜在某一时刻甚至可能被华盛顿视为在东北亚平衡北京的一项重要战略资产，就像美国在上个世纪70 年代至80 年代初联中反苏那样。目前痛恨美国的朝鲜届时也可能成为东北亚地区的越南，因为地缘政治环境的变化而改善对美关系。朝鲜和越南一样相当善于在相互竞争的大国间纵横捭阖，肯定会利用中美之间日益加剧的战略对抗从中谋取利益，对此中国不能不防。中国虽然欢迎2018 年到2019 年美国和朝鲜在外交上的积极互动，但高度警惕朝鲜“是否正在重新寻求新的大国对抗的战略资源来为自己的生存寻找机会”。“虽然似乎不太可能，一种极端的设想是朝鲜可能实现充分改善它和美国还有韩国的关系并且显著地减少其对中国的依赖。”2019 年2 月河内特金会失败后延续至今的美朝僵局在某种程度上对中国来说反而是一种有利的结果。之前美朝间的积极互动已经明显地降低了朝鲜半岛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同时也没有达成任何对中国安全利益不利的协议。只要中朝友谊牢固，脆弱的美朝谈判就可能不断重复过去的失败，循环重演从紧张关系升级、对话开始、没有达成实质性成果到局势再度恶化这种熟悉的模式。

俄罗斯在朝鲜半岛的利益与中国有许多相似之处。由于俄罗斯的滨海边疆区和朝鲜共享一段大约18 公里的边界，无论是半岛重燃战火还是朝鲜垮台都会威胁到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安全和发展。俄罗斯虽然对朝鲜拥核动机表示理解，认为美国要为朝核危机负主要责任，但也不希望其周边再出现一个核武国家，更反对美国借机在韩国增强反导力量的部署，从而削弱其核威慑力。俄罗斯还试图通过参与解决朝核问题避免自身在构建东北亚安全体制的过程中被边缘化，努力形成一个有利于本国利益的地区安全架构。俄罗斯亦希望通过介入朝核问题这一东北亚地区的热点来彰显其大国地位，将其作为处理俄美关系的一个重要砝码。

从长远来看，俄罗斯在朝韩统一问题上的立场与中国稍有不同。目前中国既是朝鲜也是韩国的最大贸易伙伴，对朝鲜半岛的影响力远超俄罗斯。俄罗斯比中国对半岛统一或朝韩之间发展一种至少更亲密的关系有着更加浓厚的兴趣。南北统一或紧密融合将为俄罗斯开发在经济上相对落后的西伯利亚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进而扩大俄罗斯在半岛与亚太地区的影响力。届时莫斯科可以推动建设连接跨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跨朝鲜半岛铁路，并且从本国修建油气管道与输电线路经过朝鲜境内通往韩国，把石油、天然气与电力出口到韩国。这些项目的成功除了能使俄罗斯在朝鲜半岛获得更多经济利益外，也可以成为其外交及地缘政治杠杆，既能使朝韩两国的经济减少对中国的依赖，同时反过来还可加强俄罗斯和朝鲜半岛及日本的关系，减少俄罗斯对其现在最大贸易伙伴中国的依赖。但中俄在看待朝韩统一问题上的这点细微差别不应被过分夸大。首先半岛统一的前景还很遥远，中俄对在可预见的未来继续专注解决眼前的朝核问题上保持高度一致。其次尽管俄罗斯比中国对半岛统一有更浓厚的兴趣，它同样关心统一将以何种方式实现。冷战结束后北约不断东扩逼近俄罗斯西部边境已使其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它自然不想看到统一后的朝鲜半岛成为一个和自己东部边界接壤的美国盟友。

2 中俄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

为了解决朝核问题，中俄在联合国进行了高度默契的合作。针对朝鲜不听国际社会劝阻多次进行核导试验，从2006 年到2017 年中俄与安理会其他成员国一道先后通过了十次决议案，不断加大对朝鲜的制裁力度，制裁的范围从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有关的领域逐步扩大到经济领域。同时为了避免制裁对朝鲜的民生与人道需求及其国内稳定产生不利影响，中俄也联手在联合国安理会阻止了美国无限扩大对朝制裁的企图。例如：2017 年中俄虽然在联合国安理会支持限制对朝出口石油，即每年对朝石油出口的上限为50 万桶，但是当美国在2019 年6 月寻求安理会通过决议对朝鲜进一步实施石油禁运时就遭到了中俄的反对。由于制裁终究不是万能的，中俄在使用大棒的同时亦配上了“胡萝卜”。2018 年以来，朝鲜半岛尖锐对峙的局势有所缓和，于是中俄不失时机的在2018 年9 月提议安理会讨论放松一些对朝制裁，希望以此增加朝鲜对循序渐进的无核化进程的信心和作为取得务实成果的一种回报。2019 年12 月16 日，中俄一起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了关于政治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决议草案，其中包括解除部分对朝制裁措施，例如：取消对某些可用于基础设施建设但无法被转用于朝鲜核导项目的工业机械和运输车辆的禁运制裁。

中俄也在由中国斡旋牵头的六方会谈框架内展开密切合作。从2003 年8 月到2007 年9 月一共举行过六轮会谈，其间一度取得实质性进展。2005 年9 月19日，参与谈判的中美俄日韩朝六国发表了《9·19 共同声明》，就解决朝核问题达成广泛共识。2007 年2月第五轮北京六方会谈同意设立五个工作组，由中国负责朝鲜半岛无核化工作组的工作，俄罗斯则负责东北亚和平与安全机制工作组的工作。2009 年朝鲜正式宣布退出六方会谈后，六方会谈至今仍处于停摆状态。但中俄两国一直在努力推动六方会谈重开。

中俄两国还在双边层面加强了协调。双方在2015年4 月建立了关于朝核问题和东北亚安全局势的副外长级对话机制。第一次中俄东北亚安全磋商在上海举行，由时任中国外交部部长助理的刘建超（第二次到第八次为孔铉佑）与俄罗斯副外长莫尔古洛夫共同主持，两国的国防和安全等部门官员也有出席。随后中俄东北亚安全磋商轮流在两国首都举行，2016 年总共举行了四次，2017 年则举行了三次。2018 年后随着朝鲜半岛局势得到缓解，中俄没再举行东北亚安全磋商，但不排除未来半岛形势再度紧张后两国恢复磋商。2017 年7 月4 日，中俄外长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俄期间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和俄罗斯联邦外交部关于朝鲜半岛问题的联合声明》。这项声明把中方关于朝鲜暂停核导活动与美韩暂停联合军演“双暂停”倡议、实现半岛无核化和建立半岛和平安全机制“双轨并行”思路和俄方解决半岛问题分步走设想相结合，提出通过互惠式让步和渐进式步骤实现半岛无核化的路线图。2018 年6 月的新加坡特金会事实上也采纳了该路线图中的“双暂停”倡议。

除了外交合作，中俄亦开始在军事上准备应对朝鲜半岛的突发事态。双方在2001 年7 月签订的《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没有包含共同防卫的条款，彼此不承担在对方遭武力攻击时提供军援甚至直接参与对抗第三国的军事行动的义务。两国都不愿被对方拖入与自己无关的地区冲突。中国在2008 年的俄格冲突和2014 年的乌克兰危机中只给予俄罗斯有限的外交支持，例如在联合国安理会表决谴责俄罗斯支持的克里米亚半岛公投的决议时投下了弃权票，俄罗斯则对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领土争端保持中立。俄罗斯的战略重心在欧洲和中东，而中国的战略重心在亚太地区。但朝鲜半岛却是两国有很多利益契合点的区域之一。“没有公开可得的证据暗示俄罗斯和中国军方已制订联合军事行动计划，但一些分析家暗示中亚与朝鲜半岛是两个最可能被包括在任何此类计划中的地区。”

2018 年9 月，中国派出一支由3200 名官兵、30架飞机和900 辆坦克及装甲车辆组成的作战部队，参加了俄军在靠近俄蒙边境的后贝加尔边疆区楚戈尔训练场举行的“东方——2018”战略演习。这是中国军队首次参与俄罗斯这四年一度的重大战略级别演习，派遣的参演部队规模可观，超过了解放军以往参加的国际军事演习，如“和平使命”系列等。更重要的是俄罗斯虽然频繁地和多国举行各种联合军演，但实际上外国军队参加俄罗斯战略演习的情况很少见，只有俄罗斯的“正式军事盟友”比如白俄罗斯（参加“西方”战略演习）与哈萨克斯坦（参加“中央”战略演习）才会参与类似的战略级演习。中国在“东方——2018”的存在进一步加强了中俄两军间的互通性，中国军队亦从参加过叙利亚内战与乌克兰东部地区冲突的俄罗斯军队身上学到很多实战经验。除了陆空联合演习外，两国海军组织的“海上联合”年度例行性演习也多次在朝鲜半岛周边的黄海（2012 年、2018 年与2019 年）和日本海（2013 年、2015 年和2017 年）海域举行。虽然美韩同盟不太可能军事打击朝鲜，即使朝鲜半岛爆发战事届时中俄是否介入还是个需要谨慎研究的重大问题，两国事先制订好共同应对半岛不测事态的方案也很有必要。双方可以通过这一系列在半岛附近举行的联合军演来威慑美国使用武力解决朝核问题的企图。

中俄也尝试通过建立中俄朝三边会谈机制加强三方在朝核议题上的合作。2018 年10 月9 日，中国副外长孔铉佑、俄罗斯副外长莫尔古洛夫和朝鲜外务省第一副相崔善姬在莫斯科围绕半岛问题举行了对话。这是三国首次就半岛问题举行副外长级磋商，打破了过去美日韩等朝核问题对立方抱团商讨的局面。三方在会上明确了解决现有问题的共同方法，即只有通过外交途径与分阶段同步并行的方式才能解决问题，反对美国只有在朝鲜先单方面完全弃核后才会与其签署朝鲜战争终战宣言和建交的政策，呼吁联合国安理会检讨现行对朝制裁并缓解其中部分措施。这一主张事实上重申了朝鲜之前一直坚持的立场。中俄朝三边外交协调在某种意义上是对20 世纪50 年代三国关系的一种回归，当时三方是冷战中的社会主义盟友，现在三边关系的主导国家则是中国而非俄罗斯。“这三个国家的行为和互动的动力学提出了‘北方三角’与具有冷战特征的两极性是否正在以变化和宽松的形式重返东北亚的问题。”“东北亚中俄朝三边关系的观点完全取决于这三个国家愿意协调它们在国际舞台上的行动、在关键的地区问题上采取相似的态度和在经济或军事领域发展三边合作的想法。”但是这种三边外交协调能否走向机制化和将会持续多久仍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中俄两大国当然愿意通过中俄朝三边协调来削弱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影响甚至把美国势力赶出朝鲜半岛，问题在于长期追求以拥核国的身份实现美朝关系正常化的小国朝鲜是否对此同样感兴趣。

3 中俄在朝核问题上合作所面临的挑战

中俄在朝核问题上能否继续保持密切的战略协作主要取决于俄罗斯是否担心中国获得在朝鲜半岛、东北亚和亚太地区的支配地位。虽然俄罗斯在19 世纪晚期已经是朝鲜半岛事务的主要利益相关者之一，但它在冷战结束后对于半岛事务的关注度大大降低。与中朝贸易额从20 世纪90 年代起一路走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俄朝贸易从1992 年的3 亿多美元迅速下降到2009 年的940 万美元。2010 年美国奥巴马政府提出重返亚太战略后，俄罗斯开始希望加强俄朝传统友好合作关系。2011 年8 月，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访问了俄罗斯远东地区，并和俄总统梅德韦杰夫在布里亚特共和国首府乌兰乌德市举行了会谈，双方讨论了连接横跨西伯利亚铁路与穿越朝鲜半岛南北的铁路等经济合作项目。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又尝试进一步扩大俄朝经济联系。2014 年3 月，两国签订了包括能源合作在内的贸易协议，目标是到2020 年使双边贸易额突破10 亿美元。普京总统还在同年5 月签署了批准取消朝鲜欠前苏联100 亿美元债务的法律。双方也在当年启动了“波别达”计划，即由俄方私人财团投资大约250 亿美元对朝鲜陈旧的铁路系统进行现代化改造，朝方则用本国的矿产资源来偿还这笔债务。

但是上述这些努力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在朝鲜半岛延伸跨西伯利亚大铁路的项目由于半岛局势的长期不稳定而迟迟未能取得进展。根据国际贸易中心（ITC）公布的进出口资料显示，2019 年俄朝贸易额只有4790.2 万美元，远不及同年中朝贸易额的27.9 亿美元。“波别达”计划则因资金不足搁浅，当初大力支持该计划的俄罗斯联邦远东发展部部长加卢什卡亦在2018 年5 月离开了政府。俄朝间微乎其微的商业联系主要是俄罗斯有限的经济实力所致。作为世界第11大经济体的俄罗斯缺乏足够的财力，再加上因乌克兰危机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长期制裁，所以无法与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竞争对朝影响力。俄罗斯估计中国每年至少向朝鲜提供10 亿美元左右的经援以保障其基本的生存需要。此外朝鲜也对目前俄罗斯国内最强大的利益集团如石油天然气工业和军工复合体缺乏吸引力。不像中东国家或委内瑞拉，朝鲜没什么油气资源。尽管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曾经有在未来铺设纵贯朝韩输气管道的想法，但由于这项工程牵涉到大量的政治风险及其建设资金来源的不确定，俄气并未把它视为其亚洲发展战略中一个重要的优先事项。而对俄国防出口公司来说，外汇紧缺的朝鲜也不是有吸引力的客户，更何况国际制裁禁止出口武器给朝鲜。俄国家直属的俄罗斯铁路公司虽然投资了3 亿美元和朝鲜合作修建了哈桑——罗津联合物流项目，亦对韩朝铁路对接并联通俄西伯利亚铁路的构想感兴趣，但俄铁并不是一个强大的游说组织，不像俄罗斯石油公司、俄气或俄罗斯联邦工业与科技集团那样在克里姆林宫里拥有重要的人脉资源。而且即使联合国安理会对朝制裁委员会已对哈桑——罗津联合物流项目予以了制裁豁免，自2017 年以来该项目仍大部分陷入停摆。既无法从朝鲜身上获取经济利益自身财力又严重不足，俄罗斯自然对和中国竞争在朝鲜的影响力缺乏兴趣。

除了经济原因，俄罗斯在朝鲜半岛事务上甘当中国的“第二小提琴手”还有更大背景的战略考量。比起大国自豪感来莫斯科更看重这一选择的地缘政治意义。俄罗斯远东南部的亚太地区不属于其优先考虑的范围，它对该区域的关注度不如欧洲、中东和中亚。历史上亚太地区唯一一次主导俄罗斯的国家大战略是在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沙皇尼古拉二世想成为东北亚霸主的一段短暂的时期，这一野心被1904 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的结果粉碎。俄罗斯在日俄战争失败后就再未尝试在该地区扮演一种领导角色，这样做是为了给介入它认为更重要的其他地区如欧洲和中东腾出战略资源。“为了成为亚太地区的一个一等强国，俄罗斯将需要在该地区有一种有意义的经济存在和在一片主要海区投送力量的强大的海军能力，莫斯科明白它缺乏这两个前提条件并对其在可预见的未来可能发展它们不抱幻想。”因此俄罗斯在该区域采取了一种防御性姿态，只要它仍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与核力量就足以抵御任何入侵从而确保其远东领土的安全。另外由于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和叙利亚内战中消耗了大量战略资源，它对平衡中国在东北亚乃至整个亚太地区与日俱增的影响力就更不感兴趣了，因为中国在东亚太平洋地区影响力的上升有利于减轻俄罗斯在欧洲与中东地区同美国对抗时面对的战略压力。2017 年11 月，普京在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结束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表示中俄在国际事务上的看法相当接近，朝核问题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两国对此问题的立场完全一致。所以只要俄罗斯仍觉得其西部和南部边界面临来自美国的战略挤压，它就会继续在朝鲜半岛事务上配合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