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左
她说:过完年就去广东打工
那时,正值腊月。窗外,从树冠上落下的雪
像凋谢的梨花。屋里,是她熬着的难闻的中药
苦,类似于生活或命运的东西
她说这话时,让我想到,她是从故乡的天空
飘落城市丛林的麻雀或者草籽
为了觅口食,觅寸肥沃的土地
远去千里万里。她的体内,有经年的尘埃,雨水,漩涡
她说这话时,让我想到,她在那里沦为工厂的某个零件
她的病痛和流逝的时间,让她一点点锈蚀
很多年了,她再没有提过她的男人
他跟他的兄弟媳妇跑了。她没有提着菜刀满世界找他
她只说:就当他死了!她的语言很湿
有雾,也有雨
她说:女儿不听我的话,她嫁的那个人时常打她
大儿子和小儿子已在外谋生,但他们那么小
前面的路那么长……我却什么也给不了
说着,泪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看到她的现状,当我想要说点什么时
她立刻说:生活就是这样,活得像泥巴石头似的
但那里,并没有扎根深处的大树,或附于表层的青草
只有漫漫黄沙,石漠。像极了她那张土地般贫瘠的脸
当我准备离开,她说:过了今年就好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直直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我知道,她心里面的雪更大些
窗外,玉兰树总是保持
固定的距离,沉默
各顾各向上生长
树冠滚圆得如同伸向晴空
打水的木桶
阳光下的影子像沼泽
只有明媚的事物
才会伸出马的蹄子深陷其中
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白银般的叶片
如挂在瓦沿的冰凌
总在最晴朗的日子
呈现出一生的寒冷
像雪,看雪的人去了南方
沦为工厂的零件,行道树上的香樟
像月光,照亮过大地上所有悲伤
仿佛闪烁的玻璃碎片
那样白,像离别时她没有说出口的话
那样白,像从未有过的迷惘
现在,开花的茅草被风吹得那样凌乱
像雪正在融化,月光即将从大地上撤回
不远处的江水,白天像块透明的玻璃
现在看不到了,只有落在上面的月光
像一层薄薄的冰,风和时间在上面滑行
我的周围,到处是橘子树
上面悬挂的橘子,结成整个村子的梦境
月光照到橘子,就像照到一片片树叶
再过些日子,橘子就成熟了,像村子里亮着的灯
照亮正在回家的游子。离开下红岩村的路上
透过车窗,我看到月光下的山脉,民房,树
显得无比沉重。但它们的边缘,有着清晰的,
不规则的线条
这些线条,一定是神书写的笔画
有关这块土地上的贫穷、慈悲、生死、轮回……
竟那么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