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澄
黑暗深不见底
但你的心自带满天星斗
世界明暗闪烁
你只是翻到了这一页
你一定要读下去
路本来漫长、曲折
有一些山注定要拎起钢钎
炸药包,凿通隧道
还要在隧道里点上灯
有一些黑需要我们挖出来
放在炉子里燃烧
有一些阴面需要转动一下
让光透进来
我们的心可以扩大,再扩大些
漫过国境线
漫过爱恨情仇、是非恩怨
漫过一切事物的边界
将白昼和黑夜
平原和山冈以及坑道、江河湖海
人间、非人间
整个天宇,以及群星
统统包进来
内蚀
最坚固的部分
一点点松动
一点点地变脆
成齑粉
与水相溶
变软
有了最初的空隙
狭窄的容身之所
不错,一个好的开端
聆听,流水
在内部发出清脆的回响
最艰难的莫过于
以自我溶蚀的方式
凿壁偷光
漫塑奇异的内宇宙
瑰丽无比的啧啧惊叹
别停下来
直至取消所有的质碍
融入无际的虚茫
回头,望来路
有如黄河入海口
望壶口瀑布
多么好啊
来到了平静的宽阔处
落日那殷红的浑圆
似乎留恋
又似乎决绝
几十年的人生
最伟大的进步是抽掉了
一切虚幻的竹竿
从此,独自站立
一个核,一个道场
一座庙宇
在自己的核里静坐、冥想
眺望星空,躲着尘世
在一个核里裂变、瓦解
从有化无、日趋成熟
在一个核里寻找大门
重回尘世。一滴悬空的雨
俯身焦渴的唇舌
剥到了酸、苦涩、泪
终于有一天
当所有的青涩都经过了
我们会剥到一点点甜
一点点对饥渴的疗愈
但愿我们继续剥下去
剥到了橘子的来路
顺着它的路,我们找到了水
土壤、空气、阳光、雨露和栽种它的双手
我们会发现一个橘子的来路无穷无尽
继续剥吧
就这样剥下去,我们会找到它的祖母、祖父
和无穷无尽的兄弟姐妹
天下的橘子都是它的亲人
(如果我的血缘追寻到千代以前
会到哪儿呢)
请别停下来
最终我们发现
橘子只是诸多元素和合
再一次地,它回到了无形、空
或许,它会借着一颗种子
再次显形于金黄的浑圆
或者被命运的虫子叮咬
或经不起风雨摧折过早地凋落
但不管怎样
它仍然只是一些元素
粒子而已
我的身体
像一件衣服慢慢穿旧
如何脱下它
是一个问题
同时作为门牌和标签
我的身体有恩于我
通过这个身体我爱世界
世界也将爱不停地投递到这个门牌号
迎面相逢
我们没有理由不拥抱
多么好啊!拥有人类的手
我要用这双恩赐的手
抚摸短暂幸存的事物
替没有手的族类的母亲
抚摸一下它们的婴儿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半个彤红的夕阳
带着它辐射的光辉
从云端露出来
原野上的一切都镀上了金边
幽暗中的树突然金光灿灿
叶子仿佛要飞起来
淙淙的小河
半边彤红,半边绿影摇曳
云端传来祥和的唱诵声
许多雀鸟起程,飞往远方
母亲就在这时,悄无信息地
合眼。迁居他方
在我心里扎根、纠结、堵塞的一切都消散了
爱和恨完全平等
我和非我,同样不在心里
空无一物
仿佛从不在世间经历过
但正是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苦难
教会了我——
徒有其表。我的本质是
一个影子,在世间这个舞台中
一个影子必须遵循自己的命运轨迹
依然是一米五的残躯
但我真正认识到了
那是一个影子。从此
我拥有了一个影子的轻盈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