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亚
磨坊早已废弃,半生游走的人在门槛上
坐着,听风吹枫树:哗哗哗——嚓——
月是人间的灯,照着山野与故我
今我是云上的采盐人,想要在这个春天
去街头叫卖
那些收进罐子里的鸟声与星光
谁也不必嘲笑凉夜招来的幻想,像流水
自有它的曼妙;也不必惊异
我不在这个时候爱你,也不会为你所爱
女儿在这个春天给我写信。字体歪扭
仿佛来自远古时期
“爸爸,你好吗。今天我在美术课上
画了一fú(幅)画:《我们一家》。
我把它送给爸爸吧。”
她把那封写在餐巾纸上的信送来
我正在书房读《哪吒》。作者:溪淞
1947年生。小说里的太乙白发披肩,坐在
柳荫下,九弯河里有盛开的野生莲花
女儿把信放在桌上,羞涩地转身跑开
头顶的羊角辫,像极了割肉还骨的哪吒
我在春日傍晚读信,欢喜,落泪……
“小哪吒”此时立在门外,乖巧地等我
回信,四月的蝴蝶飞入了湖畔的花丛
她有蝴蝶一般的自由,淘气有度,我无须
惊怕寓言里的悲剧,愿她若莲之香远益清
少年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眼中有光
光是阳光,落在河面、野花和抽穗的麦田上
口袋里的小石粒,他一颗颗掷入河中
清脆的声响在风里迅疾消散
正是下学时刻。孩子们蝴蝶一般
飞入了亲人的怀抱
牧羊人训斥离群的公羊,抽打空气的鞭子
噼啪声若炮仗
闲云在天空飘移。鱼儿在水下嬉戏
生命的况味是一根绳子,系在梁上
死结里套着少年舅舅白皙的脖颈
少年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泪光闪烁
埋棺人用铁锹铲起湿土,孤鸟从水面飞过
我们爱过的众生安眠在他者的怀抱
松枝上避雨的鸟抖动长尾,叫声清亮
雨中人的悲伤里有令人不安的风暴
这是四月的清晨,野芷湖平静,一如往常
他爱过和被爱的人从雨中走来,衣衫鲜艳
像记忆里她们柔唇留下的红印,一枚
雨水冲刷不掉的标识,爱情的震颤与余味
雨中人在伞下,想象雨中的野花在歌唱
雨中的鸟飞去了一株垂柳树上
他们多么相像,看尽了山河、落日与朝霞
而往事迢遥,雨中人无家可归
雪落下时候,孩子们在街巷里
玩追逐游戏
梅花在盛放。上山人的悲伤在水边
有时候你必须相信,做一只乌龟
是幸福的
死了有人将它安葬,坟茔面山朝水
寄托灵魂的疆域
有荒凉的稻田、山野、芦苇丛
还有孩子们不为人知的苦与乐
雪落下时候,悲伤的人在水边
他们把木铲放入水中,流水带走两岸
老头蹲在门前,夕阳普照着豫东平原。烟,
是小卖部里最廉价的一种,胃里是前一天的剩饭
风吹着炊烟,吹着他的白发与麦田
五月的金色在他的叹息里翻滚,有惆怅的欣悦
儿子们像羽翼丰满的候鸟,飞去了南方
电话里看不见的脸,他在记忆里反复回想拼接
大儿子与小儿子声腔近似,他时常喊错名字
武汉、苏州、上海,每个城市在新闻联播里出现
他和老伴都认真观看,三座城里
有他们辛苦养大的三个早出晚归的儿子,有他们
无法入睡的苦难:雪灾、洪水、新冠肺炎……
雪片是梦里尖利的白爪,水是猛兽的红舌,病菌
群蝇一般,在亡灵的哭声里嗡嗡扰叫
身躯是他们的,但那时他们已越过山川与湖泊
老头去过儿子们所在之地,在那里出卖低廉的体力
从不出现在任何一个的家门
大儿子与他太过相像,孤傲、刚毅、心思细腻
孙女已近六岁,他只在她百天宴席上见过一次
小儿子有二女一儿,二儿子有两个男孩
五个小家伙秉性不一,乖巧的温顺,顽劣者难缠
仿佛养育是他与老伴此生的劫,苦也甜
老头又点了一支烟,风从他的眉梢吹过
风吹向左边,老伴从屋里端出做好的饭菜,夕光
落在他黑瘦的脸膛
风吹向右边,吹着村庄与大地,豫东平原金色一片
“今年哩收成应该还中。”
“想这些干啥,吃饭吧。”
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聒噪是无解的丰盈与光